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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会回来的,她是柳先生的妻子,她应该等他回来……她这些想法没有说,但看到大个子脸上严肃的表情,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随身带的东西,随大个子走了出来。大个子安慰道“组织会想办法解救柳芸同志的。”
    她使劲地冲大个子点点头,她相信组织,相信大个子。当初他们从奉天逃出来的,就是组织安排的。
    大个子把秀带到另一条胡同里的一个小院里,交待几句便走了。一连几天,秀也没有见到大个子。小院里还住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娘,每天都是大娘做好饭,来叫秀。大娘不和秀多说什么,但她看见秀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说“啥事都要想开点,这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也没有过不去的桥。”秀就冲好心的大娘笑一笑。
    秀也说不准柳先生会不会被日本人杀死。她觉得生活中不能没有柳先生,等把日本人赶走,她还要和柳先生好好地生活,柳先生教书,她为柳先生生儿子。她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着,她想,柳先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出现在她面前。
    秀没有等来柳先生,她等来的是大个子。大个子是一天黄昏之后出现在小院里的。大个子一脸心事,他看见秀并没急于说什么,而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秀一直盯着大个子,她很想知道柳先生的消息,但又怕大个子给她带来不祥的消息。她就那么一直等待着,大个子也一直沉默着。
    过了好久,又过了好久,秀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大个子点烟的手说“柳先生是不是被日本人杀了。”
    大个子摇摇头。大个子叹口气说“日本人没杀他,是我杀了他。”
    秀就惊怔在那里,她像不认识大个子似的,看着他。
    大个子说“秀,你要冷静,你听我说,柳芸叛变了。”
    秀就张大了嘴巴,她觉得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是场梦。
    大个子就说“柳芸刚开始不说,日本人要杀他,他就招了。”
    大个子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大个子皱着眉头,痛苦地摇着头说“柳芸还算有良心,组织上的一些大事他没招,他招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事。”大个子望着秀,又说“不管怎么说,柳芸也是个软骨头,为了安全着想,老二命令我把他杀了。”
    大个子说到这儿,似乎再也没有气力说下去。
    秀顿觉天旋地转,她万没有料到柳先生会是这种人,她的眼前很快闪过从认识柳先生到现在的每一幕……柳先生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大个子这时站起身,握了一下秀的手说“同志,相信组织,你先在这里住着。组织会重新安排你的。”
    大个子说完就走了。
    秀望着大个子远去的背影,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这时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鲁大。
    4
    秀很快就被大个子转移了出去,秀这次去的是一所小学,秀被安排到小学里当老师。柳先生不在了,秀在哈尔滨便没有了家。秀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学校的校长是个日本人。日本校长不仅让老师学日本话,还让学生也学日本话。读书声变成了叽哩哇啦的日本话。秀教的是算术,她不用和学生们说日本话。她听着学生们用日语读课文的声音,心里就很烦。秀从那时起,她经常会坐在屋里发呆。天是灰色的,远近的残雪东一片西一片地在她眼前展现,这一切无疑增加了她的伤感。
    她又一次想到了赵明诚和李清照的故事,愈这么想,愈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古人李清照了。
    大个子很少到学校来找她,她知道大个子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时大个子晚上来,约她出去碰头或者开会。自从柳先生当了叛徒之后,这些人在一起时,小心多了。开会布置任务时,大个子也都是分头交待。有时这次他们在这碰头,下一次他们就又换了一个地方。大个子这段时间,并没有交给秀什么工作,秀的心里很空落。
    有些日子,秀甚至把自己当老师的工作真的当了一件事来做,那时她把过去的事情已忘了许多。可她一空闲下来,就想起了自己和柳先生的往事。直到这时,她也说不清柳先生是哪里吸引着她。组织上说柳先生是叛徒,她想应该和别人一样,应该恨柳先生才是,可她却一点也恨不起来。她每次想起柳先生,柳先生都是一副那种成熟的样子立在她的面前,在她的心里,她一直把柳先生当成先生的。在她的心里,柳先生是那么的知书知理,疼她,爱她,柳先生那么迫切地想有个儿子。
    就在柳先生离开秀两个月后,秀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万没有料到,她和柳先生最后一次同房,竟让自己怀上了,这一切好像都是柳先生临去前精心安排好的。秀发现自己怀孕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暖流从她心底漫起。那一个晚上,她一直泪流不止。
    大个子终于又一次交给秀一项任务,仍让她回大金沟给潘翻译官送一封信,陪同她的,仍是被称为柳先生弟弟的那个人。
    大个子关照秀说“对别人不要说柳先生不在了。”
    秀默默地点点头。
    秀碰上鲁大是秀从大金沟回来的路上。
    秀这次骑的不是马,而是一头驴。秀和陪送她的那个人,先坐火车,下了火车,才改成骑驴的。
    鲁大早就听说秀已经回大金沟几次了。鲁大见到秀的心情,就像饥汉见到食物那样的迫切。鲁大自从得知秀回过大金沟后,便把手下的人安排到杨家大院左右,随时打探秀的消息。鲁大这次得知秀又回来了,他早就等在秀归途的路上了。
    当秀那天上午,刚骑着驴从大金沟里出来,她就看见了鲁大。鲁大骑在马上,拦住了秀的去路。秀一时没有认出鲁大。鲁大看见了秀,他好久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昔日的少女,现在变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了。那时,鲁大还不知道秀已经结过婚,且有身孕在身。鲁大久久没有说话,是他有许多话要说,不知说什么好。她希望秀惊叫一声,像以前一样扑过来,趴在他的怀里,那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秀紧紧抱在怀里,打马扬鞭回他的老虎嘴,他要在老虎嘴的山洞里给秀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鲁大看见秀惊惧地打量自己,他从一只眼睛里看到秀的惊惧和茫然。鲁大哽咽地喊了一声“秀。”
    秀在驴背上哆嗦了一下,她在这一声喊里,认出了眼前的鲁大。她差一点从驴背上跌下来,鲁大踉跄地奔过来,站在了秀的面前。秀想到了柳先生,想到了怀里的孩子,秀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鲁大把手指放到嘴里,打了声呼哨,花斑狗带着手下人蜂拥着从躲藏的地方跑出来。
    鲁大挥了一下手说“回家。”
    众人不由分说,拥着秀和柳先生弟弟向老虎嘴走去。
    秀坐在山洞里的炕上,惊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切。那次她义无反顾地和鲁大逃出家门,在山野里迷路,恍似一场梦。秀看着眼前这一切,想到了柳先生的书房。
    鲁大跪在她的面前,鲁大声泪俱下地说“秀,我对不住你。”
    秀一直望着鲁大,她不明白鲁大为什么会说对不住她。
    鲁大又说“秀,这些年我都在等你。”
    秀肚子里的胎儿动了一下,这一动让秀的鼻子发酸,她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鲁大爬着过来,一把抱住秀的腿。秀又哆嗦了一下,鲁大把头埋在秀的膝上,秀抬起手,似乎要摸一下鲁大的头,手举在半空就停下了。
    鲁大就腾出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我不是男人,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
    秀终于说“鲁大,你起来吧,我已经嫁人了,你忘记过去吧。”这是秀说的第一句话。
    鲁大就怔在那里,仰起头,用一只独眼阴森森地望着秀平静下来的脸。
    秀说“鲁大,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让你受苦了。”
    秀说完这话,终于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少年的爱情早已在她心中死亡了,她此时为了自己怀中的婴儿而哭泣。
    好半晌,鲁大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大张着口,一只独眼阴森森地望着秀。
    “是谁,你说,我要杀了他。”鲁大站起身,走了几步。
    “不,你不能,我爱他。”秀这么说,秀已经止住了泪水。
    鲁大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身体摇晃一下,摔倒在秀的面前。
    鲁大清醒过来时,他看见秀抱着自己的头,秀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上,凉凉的。他抓住了秀的手,秀想抽回去,没有抽动,鲁大就那么用劲地攥着秀的手。
    “秀,为啥呀,这是为啥呀。”鲁大说。
    秀摇着头。
    鲁大一只独眼里滚动着泪水,鲁大哽哽咽咽地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说自己在她父亲面前头顶火盆,说到了被她父亲绑在树上,是胡子救了他,他当上了胡子,这么多年的思念、渴盼……鲁大说完了。
    秀盯着鲁大的脸说“鲁大,是我对不住你。我已经嫁人了,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我没有骗你。”
    鲁大从秀的怀里挣扎着坐起来,呆呆地坐在那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鲁大终于问“你真的要走?”
    秀点点头。
    鲁大说“那你就走吧。”
    秀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她看着鲁大,嘴唇哆嗦着说;“鲁大,我真的对不住你。”
    鲁大说“说那些干啥,我知道,我一个胡子头配不上你咧。”
    秀“扑嗵”一声给鲁大跪下了。
    秀哽着声音说“要不,我给你一次,也算咱们……”秀说不下去了。
    鲁大挥起手,打了秀一个耳光,鲁大用哭声说“滚,你给我滚。”
    秀捂着脸,站起身,又冲鲁大说“鲁大,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对我好,来世我再报答你吧。”
    秀骑在驴上心灰意冷地朝山下走去。
    秀突然听见背后响了一枪,她回了一次头,她看见鲁大跪在山坡上,她听见鲁大嘶声喊了一句“秀,我这辈子也忘不下你咧。”
    秀转过头,秀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5
    斜眼少佐带着两个日本兵,杀气腾腾地闯进半仙的药铺。
    半仙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前摆着热气蒸腾的药锅。斜眼少佐闯进去的时候,半仙瞥了他们一眼,微微笑了笑。
    斜眼少佐一把抓住半仙的颈口恶狠狠地说“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说完把半仙甩给身旁的两个日本兵,日本兵不由分说把半仙捆上了。
    云南前线又一次来电,这一次不是向北泽豪要药,而是大骂了一通北泽豪。北泽豪派人送去的药,不仅没有治愈前方将士的狂犬病,反而使那些染上狂犬病的士兵病情更加重了,没几日便都死了。
    北泽豪看完电报后脸就灰了,他歇斯底里地冲斜眼少佐说“咱们让半仙耍了,他只给中国人治病。”
    半仙被带到杨家大院时,北泽豪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冷静下来的最好方式是让潘翻译官陪他下棋,他一坐下来,便什么都忘了,他只想下棋。潘翻译官是中国人,他知道不能输给潘翻译官,他用尽心机,把这盘棋赢下来。潘翻译官和北泽豪下棋,总是棋力不济,在最后关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败下阵来。每次潘翻译官输棋,总是很惋惜的样子,低着头琢磨半晌残局。北泽豪和潘翻译官下棋,虽赢却并不轻松,总是一波三折。最后总能在最后关头战而胜之。北泽豪愿意和潘翻译官这样的对手下,北泽豪认为潘翻译官是个很优秀的中国人,如果潘翻译官不为日本人服务,那他就是百分之百的优秀了。北泽豪和很多的中国人都打过交道,中国商人,中国军人,中国的百姓……他深谙中国人的特点,忠义,侠骨。虽然他承认潘翻译官是个优秀的中国人,可却缺少些侠骨。这一点正是他们日本人可以利用的。每次在棋盘上他战胜潘翻译官,心里都会涌出一种莫名的快意。
    半仙被带来时,北泽豪已经和潘翻译官下完了一盘棋。他带着这种莫名的快感,点了一锅烟,望着被带进来的半仙。半仙昂首立在他的面前。他打量了半仙好久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很佩服这样有侠骨忠义的中国人,他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对手,征服这样的对手,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快感。
    北泽豪深吸几口烟,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他瞅着半仙下颌飘动着的白胡须说“你骗了我们。”
    半仙笑了一下,雪白的胡须在轻轻颤动。
    北泽豪上前一步,伸出两个手指,握住了一绺半仙的胡须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问你们为啥要来中国?”半仙声音洪亮地说。
    北泽豪笑了一下,他的手一抖,拽下了半仙几根胡须,他用指头捻动着那几根胡须,似乎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半仙突然啐了一口,唾沫溅了北泽豪一脸。
    站在一旁的斜眼少佐,抽出了腰刀。潘翻译官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望一眼北泽豪,又看一眼半仙,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北泽豪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响亮。然后过来拍一拍半仙的肩说“很好,中国人,哼。”
    斜眼少佐便走上前,推搡着把半仙带下去了。
    大金沟日本兵营的医院里,新近刚从日本国内来了一批日本实习医生。半仙被带到医院里时,他看见两名中国人正赤条条地躺在手术台上,实习医生指手划脚地在两名中国人身上比划着。
    斜眼少佐把半仙带到手术台前指着两名中国人说“你的给他们麻醉。”
    半仙没动,扭着头,看着帐篷一角。
    斜眼少佐笑了一下,冲那些实习医生挥了一下手。
    实习医生们便七手八脚按着手术程序在两名中国人的大腿上消毒,冰冷的酒精擦在中国人的身上,中国人躺在手术台上不停地痉挛着。强烈的酒精气味在帐篷里飘散着,半仙想打个喷嚏,却打不出,就那么难受地憋着。
    两个日本医生拿起了锯骨头的锯子,又有两个日本医生,很仔细地把两个中国人的四肢捆绑在床上。
    两只锯子同时在中国人的大腿上锯了一下。两名中国人同时嚎叫一声,那声音尖利凄惨。
    鲜血先是洇出来,后来便澎湃地喷射了,锯腿的锯子暂时停了下来,止血钳乱七八糟地咬在伤口的血管上,两个中国人早就昏死过去。
    锯子又一次有节奏地响了起来,铁锯在骨头上发出很响的声音,半仙听见那声音,心里先是哆嗦了一下,最后一种麻木从脚趾尖一点点地窜上来,最后就麻了他的全身。他尽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场面,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中国人,后来变成了若有若无。
    两个带白碴的腿几乎同时被锯掉了,他们麻利地又把两条腿换了一个位置,下一步,他们进行了一次冗长的缝合再生术。
    突然,不知哪个中国人,在昏迷中咒骂了一声“操你妈,疼死我了。”
    半仙还是第一次见到不麻醉就实施手术的。他知道,这样下去,两个中国人会死在手术台上的。半仙不想眼睁睁地看见两名无辜的中国人就这样死去,他要让他们活下去,想到这,他一把抓住身旁一直站在那里的斜眼少佐,急切地说“我要熬药。”
    斜眼少佐笑了,他慢条斯里地把半仙带到了另一间帐篷里。在那里,早就支好了药锅,他们几乎把半仙的药铺也搬了过来。
    半仙亲自把第一锅熬好的药,端进了手术室,他一勺一勺地把药给两名昏死过去的人喂下去。片刻,两名中国人的呼息平缓下来,青灰的脸上也有了血色。半仙踉跄着走回来,他又往药锅里加水添药,他的手有些抖,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日本人,你们不得好死哇。”隔壁传来中国人的咒骂声。
    手术终于完了,日本实习医生从手术室里退出来,半仙又要给他们喂药。他知道,等药力一过,他们会疼得大喊大叫,半仙听不得这样的叫声,他的心都要碎了。
    半仙看见两条被草草接上的腿,刚才还完好长在两个人身上的大腿,此刻已经颠倒了位置。那两条被锯断的大腿,惨白着没有一点血色。半仙的心里很深的地方疼了一下。他呆呆地坐下来,坐在手术室的一角,他木然地盯着那两名仍躺在手术台上的中国人。
    “操你妈,日本人,不得好死哇。”不知是谁又咒骂了一声。
    半仙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半仙看见了地上那两滩血,血已经凝了,散发着一股腥气,这腥气盖过了酒精气味,浓烈地在帐篷里飘散着。半仙知道,这两个人会很快地死去,在痛苦中死去。他们不仅因为疼痛,还有那失去的过多的血……”
    半仙一点一点地走出帐篷,他来到药锅前,蹲下身,把药渣倒掉,重新加上水,他在药堆里选出了几种药,扔进药锅里。他做这一切时,手一直在抖着,且越抖越烈,竟不能自抑……后来,他同样用颤抖的双手把熬好的药汤一匙一匙地喂到两名中国人的嘴里。他喂下一口药汤便说一句“要恨就恨我吧,少遭点罪吧……”
    半仙喂完药再次站起身的时候,他差一点跌倒在手术室里。他倚在帐篷一角,一直在看着那两个昏死过去的中国人。他们似乎睡着了,脸上没有了痛苦,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妻子儿女?爷爹娘?他们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在最后一刻里,他们没有了痛苦,就那么一直睡下去了。
    “要恨就恨我吧。”半仙蹲在墙角喃喃着。
    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串混浊的东西在半仙的眼角,一点点地溢出来。
    6
    杨老弯那把杀猪刀已经被他磨得锋利无比了。杨老弯磨刀时,怕风怕光,磨刀前,他总是要把门窗关得严严的。“霍霍”的磨刀声响在杨老弯耳边,他听起来却特别悦耳,心里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
    杨老弯磨刀的时候,杨礼被大烟瘾折磨得死去活来。他躺在炕上,流着鼻涕和口水,杨礼就一叠声地说“爹呀,你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杨老弯对杨礼的哀求变得愈来愈无动于衷了。他很利索地从头上拔下几根花杂的头发,平放在刀刃上,又用力一吹,头发断成两截,杨老弯满意地冲刀咧了咧嘴,找过一张油迹斑驳的草纸,把刀小心地包裹起来,然后解开棉衣大襟,把刀插在裤腰带上。他这才放心地吁口长气。杨老弯走出门来,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冰冷透心,只一会儿一股寒气便通过杨老弯的屁股传遍全身。杨老弯不想动,他半睁着眼睛,冲太阳打了一个挺响的喷嚏。冰冷的阳光,渐渐地变得有些热度了,晒在杨老弯的身上,让杨老弯想舒服地睡过去。杨老弯真地就睡着了。他很快地做了一个梦——一个漆黑的夜,两个哨兵缩头缩脚地在屯口的山坡上游荡着,一个黑影伏在雪地里,待两个哨兵走近,那黑影一跃而起,挥起手里的刀,“咔咔”两声,日本哨兵没来得及叫一声便人头落地了。
    杨老弯痛快极了,他在梦中笑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流了许多口水。杨老弯真想舒舒服服好好睡一觉。他走回屋子里,从老婆的屁股下抽出一个枕头放到自己的头下。老婆正在用手拍打着杨礼流着口水昏昏欲睡。杨礼看见了躺下的杨老弯,又“嗷”的一声叫开了。
    杨礼这一声叫,把杨老弯的睡意叫得一点也没有了。他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瞅着杨礼说“你不想让我睡觉是不是?”
    杨礼就梗着脖子说“我不想活了,活着还有啥意思。日本人没来,你不给我钱花,攒着攥着,咋样?都让日本人享受去了吧,我不活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咧。”
    杨老弯听了杨礼的话,就拼命地用手去抓自己花杂的头发,头发纷纷脱落,杨老弯一直把自己揪出了眼泪。杨老弯突然冲哭叫不已的杨礼大喊一声“嚎丧啥,你这个败家子,老子早晚要杀了你。”
    杨礼听见爹的这番训斥,更汹涌地哭闹起来,他挣扎着爬起来,把头往爹面前抻着说“你杀吧,快杀吧,你不杀就不是我爹。”
    杨老弯就撕撕巴巴地从怀里往外拽刀。老婆一看这样就一把抱住杨礼哭开了,一边哭一边说“这日子可咋个过呀。你们杀吧,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老婆撇开杨礼冲杨老弯就扑过来,杨老弯躲开身子,双腿却被老婆抱住了。杨老弯就挥着刀在空中抡了一圈。杨礼看见爹真的掏出了刀,也有些怕了,哭仍是哭,叫也仍叫,却不再敢把头伸过来了。
    老婆就跪在地下死死地抱住杨老弯的双腿哭诉道“咱们可就这么一个亲养的儿呀,他抽也抽了,嫖也嫖了,他有了瘾哩,你能让他咋?”
    杨老弯就气哼哼地甩开老婆的手,一屁股蹲在地上,气喘着说“能咋?要死人咧,都是你惯的,从小不学好,吃喝嫖赌的,咋?这家不就败下了。”
    杨礼就接了腔说“我咋败家哩,我抽呀嫖呀能花几个子,日本人占了房了,占了马你咋不说哩,有能耐你找日本人算帐去哇……好呀,我不活了……”
    杨老弯就用力把刀掷在地上,刀尖深深地扎在泥地里,颤颤地晃荡着。杨老弯就抱住头,把头深深地埋在裆里,那样子似乎睡去了,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样子。
    近日,日本人住在杨老弯的上房里,经常在外面抓回中国女人享用,女人嘶叫着,日本人狂笑着。女人叫着叫着就没了气力,剩下了丝丝缕缕的呜咽。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日本兵排着队在外面候着,出来一个再进去一个……
    最后那女人似乎断了气,赤身捰体地被从屋里抬出来,扔到门外。女人一下下在那里动着。有时家人找来了,哭天喊地地把女人抬回去,有的没人来找,便被野狗撕扯着拽到屯外的野地里吃了。
    杨老弯似乎从来没看见这些,他出出进进的,一直低着头。杨老弯的话语愈来愈少了,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整天没事的时候,他就到空荡荡的马圈里来回转圈子。自从马丢了,杨老弯的魂似乎也丢了。他没事就到马圈里看一看,然后把身子埋在马槽里,呆呆地想心事。
    夜晚,杨老弯躺在炕上会激灵一下子醒来,很快地穿衣服,把那把磨好的刀揣在腰里。老婆就说“黑灯瞎火的你要干啥?”
    “干啥,我找马去。”杨老弯答着,人已经悄没声息地走了出去。
    老婆就在被窝里拍手打掌地说“到哪找马去哟,疯了,疯了,这日子可咋过哟!”
    杨老弯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此时,他满耳都是风声。
    杨礼嗅到鸦片的香味是一天午后,杨礼那天午后显得特别难受,他满地里寻找着鸡屎,鸡已经让日本人杀光了,地上已经很难再找到鸡屎了。杨礼吃不到鸡屎便躺在炕上,揩鼻涕擦眼泪,就在这时,他嗅到了久别的鸦片燃烧后的香气。那一刻,他浑身一震,疑惑自己是在梦里。他寻着那香味便爬了过去,先是爬过院子,后来就来到了上房,鸦片燃烧后的浓香就是从上房飘出来的。杨礼欣喜地拍打上房门,口水已浸了他的前襟。门开了,露出了一只穿皮靴的脚,那只脚准确无误地踢在杨礼的面门上。杨礼像只飞起来的鸟,他仰躺着飞出去好远,接着杨礼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哀嚎。
    这声哀嚎惊动了杨礼的母亲。杨礼的母亲颠着一双小脚跑过来,看到杨礼如此这番模样,惊惊乍乍地哭起来。
    杨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顾不得满脸流下的血污,他韧劲十足地又向那扇飘满浓香的上房里爬去。母亲便去扯杨礼,母亲悲悲泣泣地道“儿呀,咱回去,这不是咱来的地方。”
    杨礼就甩开母亲的手说“妈呀,这屋里人在抽大烟咧,你帮我求求他们吧,我就抽一口。”
    母亲拉不动杨礼,杨礼跪在上房门口,用头一下下撞那门。母亲就也跪下了,冲里屋央求道“你就可怜可怜他吧,求你们了,就给他抽一口吧。”
    门终于又开了,这次同时露出几个日本人的脚,他们望着母子二人放声大笑了一气。其中一个日本中尉,手里握着烟枪,在杨礼面前看了看,杨礼似遇到了救星,一把抱住那日本中尉的腿,鼻涕眼泪地道,“就给我一口吧,求求你了,俄叫你爷了。”
    中尉冲身旁的几个日本兵嘀咕了几句什么,那几个日本兵一边笑着,一边过来扒杨礼和母亲的衣服。母亲不知何意,一边挣扎一边叫着说“你们这是干啥,我可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杨礼和母亲同时被剥光了衣服,母亲被两个日本兵仰躺着按在地上,又过来两个日本兵拽着杨礼干瘦的下身……杨礼终于明白日本人让他干什么了,杨礼就弓着光身子嚎叫“不哇,给我抽一口吧,我不哇。”
    杨礼最后还是被按在了母亲的身上。
    中尉走过来,笑眯眯地举着烟枪又在杨礼面前晃了晃说“你的干,给你抽;你的不干,死了死了的有。”
    杨礼干瞪着眼睛,他真切地嗅到了那缕浓香,他使劲地吸了下鼻子,他突然站起身,指着自己的下身说,“不抽干不成咧,给我抽一口吧。”
    中尉似乎听明白了杨礼的话,举着烟枪递给杨礼,杨礼颤抖着一把抓过烟枪,狠命地吸了一口,他刚想吸第二口时,中尉早已把烟枪拿走了。杨礼顿觉神清气爽,他差点晕过去。
    几个日本人嗷嗷地冲他叫着,鼓舞着他,母亲一直被两个日本兵仰躺着按在地上。母亲的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杨礼闭着眼睛向母亲的身体爬过去,……
    日本人大笑着离开了。
    杨礼就躺在地上嚎叫着“你们说话不算数哇。”
    杨老弯回来的时候,看见老婆已经吊死在马圈里了,尸体已经僵了。
    杨老弯嚎叫一声,就冲进屋里,杨礼正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杨老弯踹门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就说;“爹呀,我不活了,日本人蒙人呢。”
    杨老弯已经掏出了腰间那把杀猪刀“你个畜生。”
    杨礼没来得及叫一声,父亲的杀猪刀就捅进了儿子的胸膛,杨礼喊出了最后一句“爹呀。”
    杨老弯看见一片血光从眼前喷起。杨老弯在心里嚎叫一声“活着还有啥意思咧。”
    7
    日本人偷袭抗联营地熊瞎子沟的枪声是半夜响起的。没人知道日本人是怎样发现这营地的。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日本女人和子的肚子正在一阵阵作疼。和子的肚子像小山一样隆起,和子快要生了。卜贞正把草药嚼烂往和子的肚脐眼上敷。
    枪声一响,就听见窝棚外金光柱喊“卜贞,鬼子来了,快跑。”
    和子听见枪声,脸就白了,肚子疼得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和子用手指着门口声硬地说“卜,你走。”
    卜贞很快吹熄了那盏油灯,她抓住了和子那双汗湿发颤的手,和子就说“不,你走。”
    卜贞弯下身子,把和子拽到背上,一弓腰走出了窝棚,子弹“嗖嗖”地在头顶上的夜空划过。
    金光柱看见了卜贞背上的和子就说“都啥时候了,你背她干啥?”
    卜贞喘着气说“你别管。”
    金光柱一边往前跑一边说“反正她是日本人,把她留下,日本人愿意咋就咋。”
    卜贞不说话,随着游击队往外冲。雪壳子很深,卜贞的双腿踩进雪里,每迈动一次都费挺大的劲。
    金光柱见卜贞没有扔下和子的意思,便一把抱过卜贞背上的和子,放到自己的背上,卜贞接过金光柱手中的枪。金光柱向前跑了几步,怨声怨气地冲卜贞说“找死哩。”游击队冲上山梁的时候,金光柱的腿抖了一抖,紧接着又辣又木的感觉从腿上升起来。金光柱在心里叫了一声“操他妈,挨了一枪。”他看见卜贞又回过头向自己跑来,他暂时不想让卜贞发现自己受伤了,他怕卜贞背和子。他咬着牙又向前跑去,边跑边说“日本人该死咧。”
    和子在金光柱的身上呻吟着,汗水流进金光柱的领口。金光柱听着和子的叫声就说“闭嘴。”
    和子似乎明白了他的话,果然就不再呻吟了。金光柱却发现和子在背上不停地抖动,他不知是和子在抖还是自己在抖。
    身后的枪声终于冷落下来,山野上游动着气喘吁吁的黑影。支队长卜成浩和朱政委就在黑暗中喊“往这面跑,天亮前,老爷岭集合。”
    喘息的黑影听见了喊声又向前摸去。金光柱觉得背上先是一热,很快就湿了,他伸手摸了一下,接着他就叫起来“卜贞,卜贞,生,生咧。”卜贞走在前面听见喊声,拔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天哪。”
    和子已经晕过去了。卜贞脱去了大衣,铺在地上,金光柱抱着和子的上身,坐在雪地上。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女人生孩子,一股又臭又腥的气味使他干呕了起来。
    卜贞摸到孩子头的那一瞬间,她也有有几分慌乱,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她冲和子喊“你使劲,使劲呀。”这时,后边的枪声又零星地响了起来,远远的仍能听见日本人叽哩哇啦的叫声。金光柱和和子一起抖着,晕死过去的和子已经帮不上自己的忙了。金光拄急得要哭,他颤抖着喊“你这个日本人,你倒使劲呀。”
    两个人喊着和子,和子无动于衷。枪声更真切地传来。支队长卜成浩压低声音在远处喊“卜贞,金光柱,你们咋还不撤。”
    卜贞已经握住了孩子的头,她用了一下劲,又用了一下劲,孩子似乎吸在了那里,她咬了咬牙,低声叫了一声“和子,使劲呀。”
    “哇”的一声,和子紧跟着大叫了一声,接着就是婴儿嘹亮的啼哭。
    “生咧,生咧。”卜贞惊喜地说。
    日本人似乎发现了这面的动静,枪声喊声一起涌过来。
    “快跑吧。”金光柱喊了一声。
    卜贞抓过脐带,用牙咬断,她用大衣把婴儿裹了,婴儿的叫声弱了下去。
    金光柱又一次背起和子,两个人踉跄地向黑夜里跑去。
    天亮的时候,被打散的抗联人马陆续地来到了老爷岭。和子已经醒了,她一看见那个婴儿,眼泪便流了出来,她轻呼了一声“川雄。”
    卜贞惊喜地冲人们喊着“是个男孩哩。”
    人们围了过来,看着卜贞怀里的婴儿,又看了一眼和子,又都默默地离开了。
    最后走过来的是朱政委,他盯着卜贞怀里的婴儿,用烟袋在烟口袋里挖了一袋烟,他吸了口烟望一眼刚出生的婴儿,转回头说“这孩子就叫东生吧。”
    和子似乎听懂了朱政委的话,她爬起来,冲朱政委,冲卜贞和金光柱磕了一个头。卜贞就往起拉和子说“大妹子,这是干啥,咱们都是女人咧。”卜贞说到这时,喉头也哽咽了。
    朱政委磕掉了烟锅里的烟灰,冲站在雪上的人们说“还愣着干啥,老爷岭就是我们的家了,大山里都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再建一个家……”
    窝棚很快搭起来了,营地上点起了篝火,炊烟袅袅地飘着。
    “我受伤咧。”金光柱冲卜贞说。
    “呀,你咋不早说。”卜贞挽起金光柱的裤腿,她看见子弹在金光柱的腿肚子上穿过,血已经凝住了。昨夜突围时,那只本来就没什么药的药箱已经不知去向了。卜贞背过身去,“哧啦”一声从内衣底襟上撕下一片布,她握住金光柱的腿时,叹了口气,柔声地说“你就忍一忍吧。”
    卜贞很平常的一句话,金光柱却感动了好一阵子。他又想起了家夕后山开遍的金达莱,还有那清澈见底的深潭,一股温馨迅速传遍他的全身。此时,他受伤的腿裹着的是卜贞的内衣布,那片布上仍带着卜贞的体温和属于卜贞的气味,火辣辣的伤口倾刻便不那么疼了,巨大的暖流通过伤口迅速地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幸福地坐在那里,他倚靠在刚建好的窝棚里,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家乡,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里,他和卜贞有了一个家。他们的家里放满了刚采摘回来的金达莱,他就和卜贞坐在金达莱中央……金光柱很快又做了另外一个梦,那次伏击日本人,他们在雪壳子后面蹲了一夜,日本人也没有来。卜成浩下完撤退命令时,自己却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卜成浩的腿已经冻僵了,卜成浩是被人抬着回营地的。卜成浩的鞋和脚已经冻在一起了。卜贞用剪刀把?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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