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第一小说网www.diYishU.Cc】,大奉打更人最新章节无弹窗免费阅读!

    置杀局?」  「你们都是这样看的么?」漱玉节的声音闷闷的,居然有一抹难言的苦涩。  符赤锦耸了耸浑圆腴润的香肩。「要不你告诉我,该怎么看才能明白,你这么 做的意义何在。」  「我没让她回去。」沉默片刻,漱玉节才低声道「是她带人连夜离开,我派 了潜行都里脚程最快的去追,才知她是要回家。绮鸳的手下劝她不回,无计可施, 只得赶回来向我禀报。为防老神君与君盼见疑,我不敢轻举妄动,没想终是走到了 这一步。」  符赤锦睁大美眸,若非系着覆面黑巾,月华下便见得玉人启檀口、结香舌,只 差没「喀登」一声倒头晕死过去。这个答案委实荒谬得令人直想发笑,然而符赤锦 却半点也笑不出──漱琼飞啊漱琼飞,你自个儿脑子被驴踢了不打紧,这个莫名其 妙的莽撞举动,是要害死五岛无数菁英、于萧墙之内酿出大祸来的呀!  「还是怪你。」符赤锦愣了片刻终于回神,轻哼一声,没好气道  「你到底是怎么教的?她小时候啼哭吵闹,你都一把拎起了当九节鞭使么?好 好一颗脑袋瓜能撞成这样!」见漱玉节没答腔,心想孩子挨骂,做母亲的心里也不 好受,却拉不下脸说软话;定了定神,抱胸道  「我同何君盼说去,黑岛这厢你也消停些,终不能这般继续闹下去。待胡大爷 的布置生出效果,你们立时回转环跳山,捞什子七玄大会就别再掺和了。记得天天 烧香请你的佛祖菩萨保佑,你女儿别在他人家中惹出什么事端;要真闯了祸,你也 得好好收拾,诚心赔罪,五岛方能久安。」  据潜行都的线报,何君盼与杜平川的本队已至越浦,只比曹无断晚了一天,落 脚处几经周折,一变再变,显是为了防止潜行都的刺探,何君盼本人亦未出现在金 环谷外会合处。这是备战防敌的态势,黄岛立场不言自明。  漱玉节听她说得郑重,断不能一笑置之,只摇了摇头,眸光沉凝。  「就算我肯,君盼呢?她未必也是这么想。退万步言,便是她肯,杜平川呢? 黄岛之下忒多谷主、洞主、河山异士,他们愿意受我黑岛节制,由得漱家盘据大位 么?宝宝锦儿,没这么简单的。」  「是你放不下,还是何君盼放不下?要我这半只脚跨出门槛的『外人』看,何 君盼比你淡薄多啦。能以道理说服了她,还怕她底下那些个鲁汉子?」符赤锦可不 买那一声「宝宝锦儿」的帐,抱胸冷笑  「要不我大胆猜上一猜,你不仅不打算回环跳山,还铁了心要参加鬼先生的七 玄大会,是也不是?莫忘啦,当晚在风火连环坞的,可不止你漱宗主一个。你怎么 会觉得那柄喷火的杀人鬼刀,是可用可恃之器?」  漱玉节淡淡一笑,举起一只莹玉般的淡细柔荑轻拍腰际,符赤锦这才注意到她 那水蛇般的腰肢之上,所悬竟非「玄母」,而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  「自血河荡那夜,我便将食尘、玄母双双封藏,贮于数层密匣中,不仅自己不 碰,也不许他人触及。食尘、玄母,与那五柄妖刀同属『道宗圣器』,谁知道会不 会也和妖刀一样,透过号刀令操纵,将持兵之人化为刀尸?万不幸生出变乱,该如 何抵挡因应?我思前想后,至今无计。」兴许是想起当夜焰光滔天、血河染赤的炼 狱景况,一贯温和娴雅的语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变化,宛若波颤。  符赤锦倒没想过这一节,闻言微怔,不禁有些迟疑,蹙眉道  「食尘、玄母乃帝门圣器,历由宗主与掌刀使分持,不知过了多少年,亦都相 安无事,岂有转化刀尸之理──」忆起在风火连环坞时,耿郎也曾受号刀令影响, 短暂失去神智,顿生踌躇,再也说不下去。  漱玉节正色道「你说我有野心,我不否认,但更多的是想一探究竟。道宗圣 器,是为迎接真龙回归所设;帝门传承数百年的祖宗成法,亦是异曲同工,此间关 窍,难道你不想弄个明白?」  「不是这种明白。」  符赤锦收起犹豫,一双清澄明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肃然道  「你比我聪明,轮不到我教训你,有句话叫『与虎谋皮』,希望你牢记在心。 岳贼合该千刀万剐,却做了件大大的好事他让几百年来明争暗斗、彼此间绝不信 任的帝窟五岛捐弃成见,紧紧团结在一起。每当想起,我便觉他带来的或许不只是 灾劫。  「你若有意修补关系,该如何取信于何君盼,你比我清楚。何君盼反对七玄大 会,于你、于帝门,都算是苍天眷顾,给了你这么个正直无争的主儿,还是你宁可 她野心昭昭、踊跃进取,同你抢着去参加?别当她是对手,何君盼是自家人,她讲 道理的。你支持她,她才能说服手底下人。」  漱玉节默然良久,虽未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淡笑道「你这番话,我会放在 心里。但愿君盼如你所说,能听得进旁人言语。」  符赤锦柳眉微皱,还待发话,旁边草丛里一阵窸窣,钻出一条窈窕结实的娇小 身影,合身的夜行衣绷出一身曼妙的肌束线条,将「肉感」与「紧致」调和得恰到 好处,当真穠处见穠、当纤极纤,浑身是景,无一抹曲线不惹遐思,连符赤锦都忍 不住多瞧了两眼,暗赞这屁股又圆又翘,天工精塑、巧匀细揉,不外如是。  「启禀宗主,穀城铁骑已至五里外。」女郎语声明快,毫不拖泥带水。符赤锦 辨别嗓音,笑道「是绮鸳呀,好久不见啦。」  绮鸳指挥的潜行都小队,基地便设于朱雀大宅后进,虽与符赤锦同在一个屋檐 下,符赤锦却从没到后进去,彷彿当她们不存在。这非宝宝锦儿冷漠,潜行都的姑 娘们也是血肉之躯,会疲惫、要休息,迫不得已驻于黑岛据点之外,须给一处全然 不受打扰的区域。  身为主母,符赤锦除严禁下人接近,更以身作则,日常作息都远远避开绮鸳她 们栖身的院落,这点在潜行都的姑娘间广受好评,都说红岛符神君通情达理,心思 细腻,特别替人着想;至于膳食供应、濯衣沐浴等,更是打点得无微不至。  「神君。」事有先后,绮鸳禀报完毕,才朝她一欠身,权作行礼。  短短五里,于马蹄下不过几霎眼工夫,漱玉节点了点头,挥手道「放!」绮 鸳取出号筒一拽,一抹青流星如弯虹喷出,不甚光亮,亦无异声,金环谷口却掠过 几点细小豆影,旋即清亮的锣响此起彼落,在谷中远远近近地扩散开来,不时夹杂 「官兵来啦」、「捉拿狐异门反贼」的吆喝声,有粗有细,竟不全是女子喉音;若 非亲见入谷之人寥寥,还以为谷内人马杂沓,变乱将起,宛若兵营夜惊。  符赤锦佩服不已,漱、绮主仆却是目不转睛,盯着入谷的通道。这任务看似简 单,执行起来不仅需要扎实的细作训练,且极其危险,一不小心失手为谷中护卫所 执,反而要糟。  惊锣不过片刻,余音遭山风流卷,扬长而去,预想中大批江湖豪客混在龟奴、 伶人里夺路而逃的景象,始终没有发生。「看来,狐异门的余孽也不简单。」漱玉 节淡然道,连头也没回,声音十分平静  「……先撤。」  照原订计画,只消有一名潜行都卫陷于敌窟,黑岛基地须于第一时间内移转, 以防机密为狐异门拷掠,反成对手的猎物。执行「夜惊」行动的,都是绮鸳手底下 人,堪称潜行都最优秀的一群;若非宗主指定由她在外策应,绮鸳该亲自领她们入 谷才是。  一贯沉默的少女握紧拳头,牙齿格格作响。但她非常瞭解宗主无情的裁断,才 是此际最聪明、最正确的选择,换作是她自己,放下私人情感之后,也必以本部多 数人的安全为最优先。  (可恶……可恶!)  蓦地,一抹刺亮的火流星冲天而起,旋即隐没,几条豆粒也似的人影奔出金环 谷,却未撤离,只在风中挥手。「……宗主!」绮鸳奔至崖边,大半截身子探出垒 缘,两瓣圆股绷得硬实,看清出来的都是自己人,才猛然回头。  漱玉节也觉有异,点头道「去瞧瞧,小心点。」绮鸳解下斜揹在后的乌布长 囊,取出数截部件,组成一张七尺来长、比她身子还高的「朱崖弓」,弓尾拄地, 以全身的力量拽开双股牛筋铁弦,「飕」的一声劲响破空,射出一杆比三尺青钢剑 更长、形似铁叉的黝黑异刃!  弓弦振动的力量,连一丈开外的符赤锦都能清楚感觉,咻咻声不绝于耳,原来 铁叉箭尾连着烛径粗细的长索,为箭所引,「笃!」牢牢插上一株双手堪堪合围的 老树。  绮鸳拉紧引索,取出随身的飞燕双拐之一,搭着引索助跑几步,倏地跃出了土 垣,「唰」的一声缘索滑下,娇小的身子凌空随风摆荡,眨眼间便下到了金环谷之 外。  「谷里怎么了?」计画生变,符赤锦也不禁紧张起来。莫非胡大爷错算了鬼先 生,金环谷还藏着什么厉害的撒手锏?  「……不知道。别忙,再看会儿。」漱玉节身未动目未移,凝眸远眺,淡淡回 答。绮鸳落地之后,偕同僚二度入谷,符赤锦站至高处,视线跟了一小段,旋被屋 影所遮,再不复见。  岗上之风大得异乎寻常,如此距离,便是谷中发生打斗也未必能听见,符赤锦 枯等片刻,不见有人出来,心中的焦虑急遽膨胀,一拽漱玉节之袖,急道「不若 咱们下去看──」语声未落,驰道另一头炬焰闪动,甲衣鲜亮的穀城铁骑已掀尘奔 至,密密麻麻的一片,敢情慕容柔竟派了千骑队来。  「绮鸳她们还在谷里!」符赤锦逆风叫道,把心一横,拾了根结实的松枝搭上 引索,便要滑下。「……我去叫她们!」  漱玉节眼明手快,拦腰一把将她抱住,两人齐齐坐倒。「这你不会,是要摔死 人的!」漱玉节尖锐的嗓音陡地扬起,难得没挂上那张温文娴雅的假面。「绮鸳她 们受过严格训练,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穀城大营的人──」  「所以更不能下去!」  漱玉节拔出腰剑,「唰!」斩断引索,断索咻咻地一路拖下土岗,宛若断尾逃 生的大蟒,约莫铁叉上有什么收卷的机括,必要时一断去索系,人便不知铁叉是自 何处射来。  符赤锦目瞪口呆,手脚并用冲到垒边,大队铁骑恰好由岗下驰过,她赶紧一缩 螓首,以免泄漏形迹。回见系着半截断索的大树下,漱玉节坐倒在地,拄剑娇喘, 覆面巾不知何时扯下,露出一张苍白微汗的绝美瓜子脸蛋,口唇边黏着几绺湿发, 狼狈中更显淒艳,忍不住摇头。  「你就这么……这么舍得牺牲么?」  漱玉节冷哼道「绮鸳能处理的。」  「万一她逃不出呢?」符赤锦心有不甘  「万一……她被狐异门人所擒,又或落入穀城铁骑手里──」  「那下回训练潜行都时,要再严格些。」漱玉节美眸一烈,咬牙切齿的模样更 添一抹危险的诡艳。  符赤锦一直认为她人前人后,各有几张不同的假面具,料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 下,见到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漱玉节危险、粗野,充满荒岭自生般的强悍与生命 力,细致优雅的美貌与撕咬血肉般的狂嚣竟无扞格,彷彿本该如此,艳者更艳,狂 处益狂。  漱玉节见她难得瞠目结舌,露出一副娇憨的傻样,粉面之上还沾着尘土,不由 「噗哧」一声,撢了撢膝腿,起身笑道「身居高位,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宝宝 锦儿。」又恢复成雍容温婉、其淡如菊的贵妇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回到土垒边上,谷中人喝马鸣,好不热闹,全是穀城大营的人。正觉奇怪,绮 鸳已循岗后的羊肠小径攀上,漱玉节瞥了符赤锦一眼,怡然道「其他人呢?」绮 鸳抹汗俯身「回宗主的话,都撤了,无有损伤。」符赤锦轻哼一声,暗自松了口 气。  「谷里怎么回事?为何放出警号?」漱玉节问。  「因为姐妹们不知该怎么办。」绮鸳面色凝重,一句一句慢慢说  「金环谷内,除了四处点起的牛油燃烛,一个人也没有。所有屋里都是空的, 没有人、没有桌椅几凳,没有胡大爷说的江湖人或受拐女子……什么都没有。在我 们之前,此谷便已空了。」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第百五二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耿照在苏合薰的引领下出了冷鑪谷,星夜兼程,赶到血河荡附近时已近平明,东 方微露鱼肚白。他在附近一间野郊铺子用茶用汤,就着晨曦沿河寻路,过程却比想像 中耗时,待找到那块肖似石狮的记号石,已是日正当中。  所幸水潭左近十分荒僻,莫说行人,连猫狗都没见一只,不过才十数天光景,树 顶藤蔓已垂至石上,耿照用向苏合薰借来的短匕挥斩藤荆,清出一小块空地来,挪开 石头,以匕作铲,将包着肮脏外衣的金甲掘了出来。  当夜匆匆掩埋,没能仔细清点,但由包裹的布疋看来,该是原封未动,显然雪艳 青一直没能重返此地,起出她珍逾性命的金甲。耿照按甲片大小、形状,依序叠将起 来,以降低搬运时的累赘,同时剥除了甲片内的棉革衬里,减少层层相垒之后的体积 ;饶是如此,重新收拢的金甲仍是偌大一包,无论揹到什么地方,很难不引人侧目。  冷鑪谷外颇有几处聚落,最大的镇子里有千余户,种菜养鸡,足以支应天罗香的 日常用度,更遑论往血河荡的路上,已切过越浦城郊的最外围,道上不止多见百姓, 甚至有赤炼堂的堂口据点、明桩暗哨,伪装成茶棚店铺一类。负着忒大包金灿灿的物 事,光天化日招摇过市,只怕永远回不了冷鑪谷。  耿照细估往返路程,虽知时间紧迫,仍不欲冒险招摇,忍着心焦,隐于藤蔓垂挂 的密林深处,静待日影西移。枯等之间百无聊赖,随手取出一块甲片观视,无巧不巧 ,抽出的恰是一片胫甲,当日于窥孔中见鬼先生所示,正是此部的赝品。  甲内密密麻麻镌着蝇头小楷,以刃尖之类的锐物所刻,一撇一捺圆润有致,全然 不似镌工,彷彿雕者用的是杆紫毫,轻松挥洒,毫毛尖儿本身就是不世神兵,足以在 如此坚硬沉重的甲衣内留下阴字。  耿照对「虎帅」韩破凡的惊天修为益发憧憬,细读才知胫甲上刻的是《玄嚣八阵 字》的「水」字一章,恰是姥姥当年所练,倍感亲切。  韩破凡满腹经纶,行文自非逼人以死的太祖遗书可比,开篇说人体之内有气,从 生而降、由降而生,肾水生肝木,肝木生心火,心火生肺金,肺金生脾土,脾土又生 肾水,五行相生,由内而外,由下而上,由阴出阳,周流不息;动态盈缩,乃循环变 化的历程。  人体之外,但凡四季变化、日升月落、潮来潮往等,亦同此理。只不过形征于外 ,须以土为中心,金、水、木、火等四象之气受土气调节,方有循环升降。如木气发 散,即生火气;火气升到了顶端,无以为继,则受中控的土气调节宰制,而后缓缓下 沉,形成金气──  燃木生烟固可得解,心疾肺痨之治,也能由此找到依凭。韩破凡一介书生,由易 理入手,而后学医;读破万卷、临床无数后,忽而悟通武学大道,摇身一变,横空出 世成为绝顶高手,毕生于招式上的颖悟无穷无尽、变幻莫测,盖源于「一气周流」这 个至简的道理。  耿照突然明白,姥姥何以对这篇「水」字诀最有感觉。  撇开「一气周流」的理论,这种以心肝脾肺肾、对应火金土木水的内外五行之说 ,堪称东洲武道练气一门的正宗,各家只在修练法门上有所不同,根本的立足点几乎 一模一样。蚳狩云看到镌刻时,内外修为已臻高手之境,套句独孤弋的说法,那是「 定见已成」,水字诀于她熟知的内功心诀最近,自然不生排斥;其后练得本门功力遽 消,怕是不明就里,邯郸学步所致。  韩破凡的立论,不仅仅将体内五行,比作天地间的五行生剋,他是真心认为只要 立于中土,以此为枢,便能调动四象,由内而外,由中焦而向外周。脏腑内气等固是 运使自如,雷、风、山、泽等四象之兆,又岂不能耶?  ──这与太祖爷的说法,是何其惊人的相似!  难怪太祖爷说「我会的,他能懂。」当年在灞上一战,无敌半生的独孤弋赫然 发现世间居然有这么一个人,非出同师、未受一传,却能得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见解 ,还能以文字言语描述……如此知心投契,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意气,是失散于茫茫 红尘间的前世兄弟啊!  甲上镌刻钜细靡遗,将耿照原本混沌一片的概念逐一釐清。  依韩破凡之说,五行的相生相剋非是生成坏灭,而是气的升降变化,生剋不过是 调节之后的结果。他认为天地间的元气纵有生灭,相对宇(空间)宙(时间)之辽阔 ,增减其实微乎其微,甚可忽略不计;整个世间的各种变化,就只是元气的转换而已 。  若然如此,残拳就不是把其他的异种劲力吞噬殆尽,因为「吞噬」只是表象,那 些消失无踪的内息外劲并非被一头噬元异兽吞吃一空,而是被耿照体内自行运作的异 劲不停调节化消,移转至他处──  耿照突然抬头,怔望着虚空处发呆;下一霎,他几要一跃而起,仰天大叫大笑起 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姥姥说过,太祖自谓其武功是「想像风便轻如鸿毛,想像云则变化无常」,结合 他少年时的成长经历,耿照蓦地明白,太祖爷运使残拳之际,心中比拟的究竟是何物 ──  所有力量到此,俱要低头……无论是源源不绝的骊珠奇力,或是坚实沛然的鼎天 剑脉,都禁不起这般如潮澎湃、汹涌起伏,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化散、消弭、吸卷及拍 打之下,世间一切劲力皆无法再坚持强固,失其形、散其质,渗隙裂结,最终只能随 波流去……  ──是「海」!残拳模拟的意象,只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那些劲力并没有消失,而是为潮浪卷去,化散入海,任你劲力再强横、内息再凝 练百倍千倍,人力时穷,岂能与汪洋相抗?  一直以来无法理解、甚至感觉不到的体内噬坑,忽于耿照之前现出轮廓,再也不 是看不见、摸不着,毫无头绪的恐怖异物。  汪洋即水,且是巨水,须以土气加以剋制。耿照更不犹疑,一边参照甲镌,佐以 自身对经脉内气之所知,就地盘腿趺坐,将一缕微弱的真气运于双腿,遍走足太阴脾 经与足阳明胃经两脉。  须知中土枢于脾胃,脾土即己土,胃土为戊土,按韩破凡的论述,体内的中土之 气于中焦这么一升降斡旋,气血便沿四肢百骸周流开来;己土上升,则心火、肾木随 之上升;戊土下降,则肺金、肾水为之收藏……  耿照于三奇谷外施展「落羽天式」,无意之间触发了潜藏于意识深层的身体记忆 ,模拟而成「残拳」,不住调节入体的各种劲力,以致连原本的功力都被化散一空。 此际以己土填巨水,自不能一次成功,只是好不容易才拨云见日,终得一丝曙光,练 起功来格外起劲,并不觉辛苦。  也不知练了多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但觉五内污浊尽去,通体舒畅,睁眼见夕 阳西沉,林中已是幽暗一片,不禁咋舌,忙一跃而起,将裹了金甲的布包负在背上。  「糟糕……莫要误了时辰!」  他施展轻功奔行于林径间,所幸目力未失,勉强辨得地景起伏,速度并未较白日 慢多少。而耿照对形势判断的敏锐直觉,于此时发挥了绝大作用,回程这一路十分顺 畅,未遇枝节阻碍,竟比来时还要快些。  只是他万万料不到,会在禁道入口前遇上鬼先生。  月光下,戴着糊纸面具、斜揹长布包袱,身形颀长的黑衣男子单手负后,悄静静 地立于满壁爬藤之前──于山壁缠出厚厚一层的粗茎垂藤上,开满风铃大小的紫白花 ,有的几乎垂到了地面,最短的离地也不到两尺。  这片紫藤并不全是立根在斜削的山壁上,耿照出禁道时,足足在密密麻麻的紫花 垂藤间走了几丈远,像是头顶架着一只巨大的软毛刷也似;按理藤蔓不能无端自生, 亦须日照充足,才能如此巨硕,决计不是从隧道里生出。  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禁道的出口之外,矗了块巨大的独立峰壁,让人误以为 是山体的一部份。  而开凿冷鑪谷的前贤们,在峰壁上凿了个假入口,于峰壁与真正的入口之间搭起 镂空攀架,遍植紫藤,待藤蔓爬满,这四五丈长的通道便成了垂满紫白细蕊、隐透日 光月华的「花道」。漫步其间,想来亦是如梦似幻,甚投女子当家的天罗香所好。  然而,千百年的光阴逝去,冷鑪谷早已物是人非,只余生命力无比强韧的藤蔓犹 在。主茎粗如拇指的紫藤不仅覆满攀架,甚至爬上峰壁,一路牵缘纠葛,满满地生到 了外头,花道的假入口与禁道的真入口之间,几被垂至地面的紫藤连成一体,也没甚 真假之分了。  鬼先生抬望紫藤悬覆的峰壁,并未冒险走入深黝层叠的垂蕊间,似被月光下呈现 靛紫异色、又隐泛银华的紫花吸引,饶富兴致地欣赏着满壁幽艳。  耿照远远停步,闪身匿于林树后,未敢再近。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深深庆幸目力 并未随功力而有所消损,否则以此刻的状况,撞在鬼先生手里,非但保不住雪艳青的 金甲,怕连逃生亦有不能。  他非常肯定此际未至子时,为何鬼先生提早到来?难不成……他与郁小娥改变了 约定,将交易的时间提早了?改变的只有交易时间,抑或还有其他?  耿照难抑心焦,便是鬼先生无故早来、郁小娥并未违约,若无法如约将金甲携入 ,子时一到,郁小娥仍会将红儿交出,情况之糟,与背约实无二致。  (不行!一定得将他引开……而且要快!)  耿照苦思良策,还未有头绪,蓦听「泼喇」一声,紫藤花幕应声两分,由层层细 蕊间钻出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瞧得他眥目欲裂,几欲起身。  ──郁小娥!    ◇◇◇    苏合薰深受姥姥信任,只因她一板一眼、近乎机括的性子,不问好恶,总按姥姥 的吩咐行事,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因此,当她认出脚炼子的主人时,理当第一时间向 姥姥禀报,毕竟兹事体大,对天罗香而言,没有比禁道更紧要的屏障,一旦出入有失 ,便是全谷覆灭的下场。  然而,她却无法这么做。  现在叫醒姥姥,私纵耿照出谷一事,便不能不对姥姥说──虽然她一向清楚,没 打算长久瞒下去,在她决定出手帮助耿照时,连会遭受什么样的处罚,心里都已想得 透彻。  她知道姥姥并不会降责。苏合薰不笨,她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失去她,在姥姥 有生之年,可能都无法再送第二个暗桩到地底去。别要惊动姥姥,她明快地下了决断 。但必须先处置叛徒。  即使玄字部分坛的管理一向比郁小娥的定字部松散许多,夜深若此,还亮着灯烛 的房间也不多。主屋后进的浴房中,氤氲蒸腾的水气透帘逸出,负责烧水的丫鬟坐在 隔邻的灶房里打着盹。  苏合薰一掌切晕了她,正欲闪入,蓦听浴房淅沥沥的舀水声之间,夹着一缕轻鼾 ,戳破窗纸,赫见垂帘屏风前,一名丫鬟倚墙垂首,正与周公聊得欢,主人换下的衣 裳兀自抱在怀里,不住点头,差点把小脑袋撞在几顶叠好的新衣上。  无论引入外敌,抑或与谷外男子通j,都不是能大剌剌摊在阳光下接受公评之事 ,这可是通敌啊!是细作的行止,不是该做得悄无声息么?欢好后要洗浴也就罢了, 还要唤起两名丫鬟,是怕起疑的人不够多?  苏合薰莫名烦躁起来,闪身窜入浴房,丫鬟还未睁眼,颈间便挨一记,软软倒卧 。她从搁在几上的首饰堆里挑出那条细金炼,掀帘而入,浴盆里的林采茵正哼着歌儿 ,把玩着垂于胸前一侧的蓬松鱼骨辫,白皙雪靥红扑扑的,不知是热水烘就,抑或心 情舒畅所致。  苏合薰长杖一指,抵着她锁骨之间往后推,林采茵猝不及防,「泼喇」一声撞在 木盆边上,腰肢一滑,骨碌碌地喝了几口水,忍着不敢咳出,鼓胀胀的雪白奶脯急遽 起伏着。「合……咳咳……合薰!你……咳咳……」小手抓着杖头,无奈推之不去。  「叛徒。」苏合薰淡道,一见她要分辩,杖头用劲,又将她按入水中。  「骨碌……不……骨碌碌……」林采茵双脚胡乱踢水,无奈胸口受制,怎么都挣 不开;热水涌入口鼻、将欲断息,杖上劲力一松,她赶紧冒出水面,咳得涕泗横流, 模样狼狈,再无平日优雅从容。  「我只问一次,你仔细着答。」  苏合薰神色清冷,彷彿说的是再平淡不过的事。  「……那人是谁?」  「我不知……骨碌碌……呜呜呜……」  林采茵不是能忍受痛苦的类型,苏合薰按得久些,让她真觉得自己死过几回之后 ,大抵全招了。她只知那人自称「鬼先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她们在濮嵧分舵时 搭的线,算算已有许多年。  林采茵虽是内四部的教使,但始终升不上去,横竖无事,随护法左晴婉待过一阵 濮嵧分舵;她能补上代使,靠的也是这段经历。濮阴与嵧城浦是京师左近最大的河运 枢纽,双城隔江相望,繁华堪比都城,林采茵巴望着亲眼见识平望都的冠盖之盛,没 怎么抵抗就跟去了。  左晴婉出镇央土最大的分舵据说是为了散心,毕竟众人都说京师好,华服美园饮 食精致,几乎夜夜有节目,不仅日子精彩,积攒银钱的速度更是飞快,在天罗香诸分 舵中可是肥得流油的缺。  除了林采茵,左护法还带了另一名教使柳繁霜──该说原先欲带的正主儿本就是 她,林采茵不过是乘了个便,随行打打下手罢了。  柳繁霜比林采茵大上七岁,与方兰轻是同一辈,在教门中的地位绝非庸碌的林采 茵可比,差不多就是后来的盈幼玉,一贯是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天之骄女。柳、方二姝 都是姥姥精心栽培的菁英,在掌控谷外绿林的试验之上,两人均立下了不可抹灭的功 绩。  林采茵刚到濮嵧分舵的头一个月,便知上了当。  左护法不是来「散心」的,柳繁霜也非如谷中耳语盛传,来嵧城补补资历,回谷 便要晋升织罗使,掌理一部势力。她是有孕不能见人,又不肯喝斑蝥汤打胎,姥姥让 左护法将她送到央土,一来避人耳目,二来则是想以豪奢的生活略加安抚,哄得柳繁 霜乖乖饮下斑蝥汤,绝了生子之念,多半也许她回谷高升、继承衣钵之类,只等柳繁 霜答应下来。  濮嵧分舵是铁打的营盘,占得肥缺,终身不入冷鑪谷的准备还是有的,里边的人 自不会到处乱说,总比送去乡下分舵,一帮庸妇少见多怪,反而坏事。但林采茵是从 东海跟着来的,将来回转半琴天宫,莫说姥姥瞧着扎眼,要担保不泄漏半句,一刀捅 死了最省事。  那两个多月里,林采茵每日求神拜佛,祈祷柳繁霜千万别喝斑蝥汤,生出重返总 坛的雄心,这样一来起码拖到骨肉诞下,总坛下令灭口之时,自己再跟着一块儿上路 ──她也想过姥姥极可能会叫她动手,为此练习杀过小猫小兔之类,可惜没能成功。  当「鬼先生」找上门,她几乎没怎么抵抗便交出了身子。在倒数着还有几日好活 的阴影下,肉体的欢愉可说是唯一的慰藉;释放压力之外,她也需要一个能说心里话 的对象。  但柳繁霜最后还是死了,死前甚至没能决定是否留下孩子。  柳繁霜死在戒备森严的濮嵧分舵,供她「静养」的独院中,一刀断喉,乾净俐落 。凶手划断脖颈的瞬间取绣枕一按,阻住了激射而出的鲜血,一滴都没落榻下,遑论 溅上衣衫头脸。  血被枕被里的棉絮汲得饱饱的,渗入床架肌理,那股味儿大半年都没能散去,在 不祥的空房里回荡着铁鏽水似的阴郁气息。  一起死的还有左护法。  林采茵发现她时,左晴婉在邻房倚床而坐,下裳全是血。  凶手挑断她大腿内侧两股腿筋,鲜血离体的速度快到令她不及呼救,片刻便失去 了意识和行动能力,空洞的眼眸随着身子抽搐于虚空中晃颤着,直到林采茵大着胆子 接近,她才突然翻掌握她的手,蜡一样的唇瓣艰难开歙。  「我……不后悔……带……带你出了……莫……莫回去……」  林采茵的理解是一向冷淡的左护法临死吐善言,不后悔带她离开冷鑪谷,并且 忠告她别再回去了,只是没能说完,便再也不动。也不知怔了多久,她才从目睹死亡 的震惊中回复,颤着拉开女郎冰凉的手掌,默然片刻,终于「噗哧」一声笑出来。  ──得救了!  那人果然遵守诺言,救她于濒死的绝境之中。  濮嵧分舵没捅过这样的大娄子,立刻进入最高层级戒备,最后是雪艳青亲来央土 ,将她接回了冷鑪谷,以免唯一的活口又遭无名凶人毒手。姥姥面色凝重,问过诸般 细节后便让她回房休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玄字部分坛居然有了厢房,从此不用再 与其他姐妹同挤一室。  一切都和那人说的一样,简直就像他一手安排妥适,左护法、门主、姥姥等不过 照本子搬演一遍,神奇到近乎荒谬的程度。尽管林采茵并未因此得到重用,却也没受 什么责罚牵连,日子要比过去舒心得多。  「他是怎么联络你的?」苏合薰只关心冷鑪谷被渗透的程度。  「鸽……鸽子。」林采茵怕了呛水之苦,不敢不答,嚅嗫道「是……是我们的 鸽子。」  冷鑪谷与遍布东海、央土,乃至南北两道一小部分的诸分舵之间,向以鸽信联系 。林采茵离开嵧城浦后就没再与那人联系过,甚至来不及说声「谢谢」──那时她并 不真的相信那人所说,不觉得有人能无声无息潜入号称「天罗香第一大分舵」的嵧浦 别院,杀了即使在八大护法中,本领都是数一数二高的左晴婉,再如幽影般悄然离去 。  重新与她联系上的,仍旧是神通广大的「那个人」。  要说林采茵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无论内外四部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和她相善,内 四部的教使与她说心里话,外四部的出谷采买,也经常叫上林姑娘一道。当她在邻近 镇集里看到那张熟悉面庞时,心子都差点吓停了,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塞了张纸条在 她手里,写着某日某月濮嵧鸽到,要她在鸽脚的信筒里放入写了「知道了」三字的小 笺。  林采茵半信半疑,仍是提前了大半天,夜里专程到鸽舍里等,果然濮嵧分舵的信 鸽到来,打开信筒一瞧,赫然发现一张写着「左晴婉」的笺信,吓得她魂儿都要飞了 ,不敢再违拗那人的意思,赶在鸽子放飞之前,把「知道了」的笺条放入信筒中,从 此成为受人操控的傀儡。  但有一节苏合薰百思不解,只能认为以上种种,不过是林采茵的遁词。  「入谷不出,谁奈你何?是他杀人,与你何干?」  林采茵明眸圆瞠,娴雅的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表情,揪着桶缘颤道「不……不 是这样!你不明白!信鸽放出后不到一旬,有天夜里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睛, 赫见他站在床边,脸上挂着那张糊纸面具,边柔声说;『茵儿乖!听话。』边解我衣 裳──」  泼喇一声,她半身仰出水面,抓紧苏合薰的臂韝袖管,尖声道「我没带他进来 过!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他自个儿进来的!真的,我没骗你……我说的全是真的 !」  苏合薰一怔,林采茵的惊恐与绝望似感染了她,回神甩开握持,冷道「既如此 ,便无留你的价值了,是不?」啷的一声锐响,从杖中拔出一柄极细极薄、中有凸稜 的蛇脊杖剑。林采茵脸都青了,呜呜地瘫在浴桶边上,簌簌发抖。「不要……不要… …不要杀我……呜……」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蛇脊薄刃搭上她纤长白皙的裸颈,偎着下颔,将她从水 中「抬」了起来,凹凸有致的丰满身材不住抖下晶莹的水珠。「得问一个人。」  费了半天工夫才穿上衣裳的林采茵,被押到了定字部分坛。考量到「不能惊动姥 姥」,以及「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两点,苏合薰认为此际最适合处置她的,是郁小 娥。  郁小娥听完她的说法,罕见地并没有乘机奚落,或毒舌嘲弄她的狼狈不堪,而是 面色凝重,目光越过苍白颤抖的玄字部代使,与苏合薰交会的刹那间,苏合薰忽明白 了她的想法。  她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还有另一名叛徒。  此人是早在林采茵、郁小娥等新人上位之前,即能命领路使带人入谷,起码是各 部织罗使以上的身份。问题是这些人多半死于莲觉寺之一战,硕果仅存的方兰轻也 于数日前溘然长逝,若林采茵供述如实、从未偷渡他人入谷,则鬼先生的接头

章节目录

免费其他小说推荐: 原崩铁短视频,树海世界全破防了 仙奴成道 传闻中的路医生 Enigma老公很长情 超级修真弃少 异史山人说聊斋 疯批美人装乖,哥哥拼命占有 四合院之秦淮茹很旺夫 修行忆卿 福星郡主被读心,皇朝称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