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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好说道“算你倒楣。”
    “站都站了,脸也丢了,还能怎么办?回来被老爸骂一顿了事,我习惯了。”他哪天不被骂?杜天衡浑不把老爸的怒火当一回事。
    杜天律很同情地望着小弟。“这次不是骂一顿就能了事的。”
    杜天衡怒气渐生。“不然要我怎么样?切腹自杀吗?”
    他宁可嗑药也不要切腹!至少嗑药还能high一下。
    杜天律安抚道“这样也好,调离交通警察队,你也不必为了赶业绩,一直猛开罚单讨人嫌。”
    居然为了这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将他调职?太过份了!
    杜天衡一股不平之气堵到胸口,脸上渐渐变色。
    姓莫的,老子跟你没完!
    “调到哪里?”他寒着脸问。
    杜天律同情又可怜地望着小弟,很难启齿。
    “法院。”
    “你开什么玩笑!”
    他们居然叫他去当法警!他是受过正规训练的警察耶!
    杜天衡怒气冲天,几乎就要砸椅子砸玻璃窗。
    “没办法,刑事局那种热门单位你进不去,其它地方你大部份都待过了,只剩下法院……都是领一份薪水,没差啦!你将就将术。”
    事到如今,杜天律也只能这么安慰小弟。
    “fuck!fuck!fuck!shit!”
    杜天衡唯一的反应就是脏话连篇,却已无力回天。
    第四章
    在法警的严密戒护下,七名被告鱼贯走入法庭,一字排开站在法官面前,等候接受讯问。
    莫吟霏第一次开刑事庭,心里相当紧张。
    法院里里外外都有严密的戒护,被告手铐脚镖加身,像粽子一样绑成一串,谅他们也玩不出花样来。
    但是,只要想起检察官起诉状内陈明的凶残手段,瞥眼又看到旁听席上两名头缠纱布的被害人,莫吟霏心里依然七上八下。
    别怕,有法警保护她们呢!怕什么?
    说到法警嘛……缩在被告后头的那名法警怎么有点眼熟?
    定睛一瞧,莫吟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杜……”他不是在交警队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连家瑜担心地问道“法官,你肚子痛吗?丕舒服的话,今天别开庭了,改定日期再讯问。”
    莫吟霏摇摇头,清清喉咙问道“杜天衡,是你吗?”
    杜天衡眼望他方,有听没见。
    另一名资深的法警高绍文教训道“小杜,你这是什么态度?庭上问你话,还不立正站好!”
    杜天衡瞟了莫吟霏一眼,仍是气死人的漠不在乎。
    “开庭不是要讯问被告吗?叙旧就免了吧!”
    “算了,开庭。”
    莫吟霏知道此人没药医了,跟他计较只会气死自己。
    朗读案由、核对过被告身份后,莫吟霏叫被害人上前陈述事发经过,并指认哪一位被告动手打人。
    想起浑身伤都是拜这群恶少所赐,被害人甲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我家开理容院,案发当天只有一个客人,”他手指倒楣的被害人乙,续道“大约晚上九点半左右,一共七个头戴全罩式安全帽的男人冲进理容院,其中一个把我痛殴一顿,叫我拿钱出来。”
    被害人乙接口道“当时我看他们打人好狠,忍不住说了一句”要钱你们拿去,不要打人,出人命怎么办?“结果其中一名男人就骂破……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把我也痛打一顿。”
    莫吟霏翻阅卷宗,问道“七名被告在警局已经坦承犯案,但谁下手打人?却没有一个承认。”
    七名被告头垂得更低了,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动手的那一个。
    莫吟霏询问被害人。“你们认得出是哪一个动手打人吗?”
    被害人甲皱眉努力思索。“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打,他打完我又打客人,但是他们都戴了安全帽,看不清楚脸长什么样。”
    这就麻烦了!虽然七名被告都是加重强盗罪与伤害罪的共同正犯,但还是要找出动手打人的是谁,他的量刑要比其他被告更重,以昭公允。
    被害人乙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点。“法官,打人的那个有骂一句脏话,他的口音带南部腔,只要他再骂一次,我绝对听得出来。”
    莫吟霏问道“他骂什么?”
    被害人乙嘴唇皮蹭动半天却没有发出声音、法官是年轻女生耶!这么骂出来似乎不太好意思。
    莫吟霏无所谓地笑道“没关系,你说好了,我等会儿还要叫他们统统骂一次给你辨认。”
    既然法官这么说,被害人乙也不能再隐瞒,如实陈述“他骂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莫吟霏和书记官对望一眼,两人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义。
    “什么意思?”莫吟霏问道。
    被害人乙张口结舌,这教他怎么解释嘛!
    七名被告理所当然装哑巴,没人好心解答法官的疑惑。
    莫吟霏最后不得已,气恼地朝憋笑憋得快内伤的杜天衡问道“杜警员,这话什么意思?”
    杜天衡翻翻白眼,好康的没他的份,坏事一定找上他。
    “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莫吟霏轻哼。“我当然不会生气。”
    杜天衡认命地解释道“那句台语翻成中文,意思是你妈妈是烂脿子,欲求不满要男人……”
    他语音未落,莫吟霏就变了脸色。“行了!不要说了。”
    杜天衡表情十足十无辜。“是你自己叫我说的。”
    莫吟霏恨恨瞪他一眼,吩咐书记官道“刚刚那一句不用记明笔录。”
    连家瑜连忙将键入的文字整段删除。
    莫吟霏沉下脸,对七名被告道“你们一个一个来,把那句话骂一次,让被害人指认。”
    七名被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不知所措。
    杜天衡原本的窝囊气顷刻之间消失不见。开庭真好玩,还可以听被告骂法官她妈妈喔!比开罚单有趣多了。
    莫吟霏以难得的高分贝喝道“还不骂?”
    杜天衡用力一推最右边的被告道“还不骂?法官的话也敢不听吗?法官叫你骂你就骂!”
    情势不容他再装聋作哑,被点名的被告只好用蚊子叫的声音轻轻道“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杜天衡差点笑破肚子,打他出娘胎以来,这句脏话听过不少次,却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用如此轻柔的语调骂!
    被告不敢真骂并不是天良发现,而是怕被指认出来,刑期立刻向上翻三倍,白痴才会大声骂。
    “骂大声一点。”莫吟霏冷冷下令。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杜天衡赞许地点点头。比较像了,只是还差那么一大截火候。
    “再大声一点。”
    莫吟霏耐性快用光了,她也很想骂人!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这次又大声一些些。
    杜天衡挑剔地撇嘴。不佳不佳,尚须改进。
    被害人一脸苦恼,向莫吟霏吐苦水道“法官,他们那天连讲话都比现在骂人更大声。”
    莫吟霏从小累积到大的礼貌教养完全被击破,一股怒火再难遏抑,朝被告一干人等拍桌子大骂“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退庭还押,让警察去问,我就不信警察也问不出来。”
    警察问案的方法多有“效率”,光看被告七张瞬时间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就可窥见一二。
    让刑事局大内宫庭侍卫转世的“专家”料理他们的话,被告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杜天衡收住笑意,斥道
    “那天怎么骂,现在就怎么骂!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吗?这么孬种不如去死一死算了!活着也是浪费纳税人的钱给你买囚粮!”
    杜天衡一口气不停地用最难听的话戳弄,任谁听了都会气得天灵盖开花,被告不假思索就是一阵大骂“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下一个!”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下一个!”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庄严肃穆的法庭充斥着粗鄙不堪的污言秽语,连家瑜键盘敲得嘎嘎响,却还是赶不上被告骂人的速度。
    被害人乙一拍大腿道“就是他!第三个,他讲娘字会卷舌,是南部旗山腔,我太太从旗山嫁过来的,我听了二十年,绝对错不了。”
    莫吟霏转头问书记官道“查看看被告的户籍在哪里?”
    连家瑜一看,心中冒出一股凉气。“高雄县旗山乡。”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十日后宣判,退庭。”
    “杜天衡,你等等!”
    押尾的杜天衡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娇斥,不情愿地停下脚步。
    “有何贵干?”
    莫吟霏有丝气恼地望着他,这里是法院,她是他长官,他居然摆那款死人样!拖出去斩了!
    “我是想跟你说──”
    杜天衡不耐地截断她的陈述。“想说什么等我忙完再说,我还要把被告还押看守所,警车已经在外面等。”
    七名被告本性极为凶狠残忍,不然怎么会因为听了一句话不爽,就把无辜的理发客人揍得十成性命去了九成?
    在法庭上被法官当成小孩骂,心有未甘,七人凶狠的目光往莫吟霏身上射来,大是不怀好意。
    杜天衡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将自己高大的身形挡在被告和莫吟霏之间,用更狠一千倍的目光砍回去。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看!想叫法官判你们重一点吗?”
    最后这句话正中要害,被告全部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说有多规矩就有多规矩。
    “我等会儿去找你,现在我要工作,少烦啦!”
    “你!”没大没小的浑帐东西!
    杜天衡不去理她,迳自和瞧得目瞪口呆的法警高绍文将一干人犯押往外面接应的警车。
    走回法警室,留在办公室的同事立刻传话道“小杜,莫法官叫你去简易庭法官室找她。”
    杜天衡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打开保温瓶,喝了一大口自制的胚芽奶茶,从鼻孔喷出两口恶气。
    同事看他一副打算在座位落地生根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小杜,莫法官找你。你赶快去。”
    杜天衡大感忿忿不平,没好气地道“她叫我去我就去?我又不是她养的狗!谁那么听话啊!”
    刚才在法庭上和杜天衡搭档的高绍文解释给满头雾水的同事听。“你别跟他提莫法官,他跟莫法官有仇。”
    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的同事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莫法官人很好啊!你干嘛跟她过不去?”
    杜天衡连白眼都懒得翻,他又没问,谁要他们发表意见了?
    他哪只嘴巴说过他讨厌莫吟霏?没有吧?
    他一点都不讨厌她!他只是很烦……烦得想砍人!
    杜天衡烦躁地猛抓头发。要不是他本钱雄厚头发多,现在满头黑发已经剩不到三根毛。
    他的记性虽差,却还不到老年痴呆的地步,想三次、五次想不起来,想十七、八次总是想得起来。
    说来好笑,唤醒他记忆的功臣是杜天律的女儿杜巧容。
    某晚,小丫头睡不着觉,不时发出火鸡般咯咯笑声,鸡猫子鬼吼鬼叫让杜天衡很想去撞墙,也让他想起十年前发生的“虐童案”。
    原来她就是当年打报案电话的小女生。
    岁月让她褪去青涩的外衣,蜕变为不折不扣的迷人女性。
    当年的她已经令人惊艳,如今的她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为什么她是法官?如果她只是买写真集的小野猫有多好!
    平凡的女孩,可以“平凡”的方法追求。他会带她去阳明山看星星,去猫空喝茶打牌,别的不会,吃喝玩乐他最行。
    他看得出来,莫吟霏长这么大,没有人好好带她玩过。
    她只是一个木偶人,被像他父兄一样变态的长辈玩弄在手掌心的傀儡、只会念法律的机器人。
    莫吟霏不快乐,看她眉心紧皱的模样,他都替她觉得累,很舍不得。他不要她累,他希望她活得快乐!
    为什么?杜天衡愕然反问自己,她快不快乐干他屁事啊?
    他自己活得很爽就行了,管她累不累!
    可是,她疲累的样子,他很难视若无睹。
    完蛋了!杜天衡想要狂吼,他一定中邪了!就拿刚才来说吧!他居然担心被告对她不利,他到底怎么了?
    同事看他一下念念有词,一下子又陷入沉思,神情举止大是反常,个个如堕五里雾中,摸不着头绪。
    “各位条伯伯,不要理他,疯子不能理,理了你也会发疯。”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突兀地插入,适时化解僵凝的气氛。
    听到这声音,杜天衡在九重天外游荡的魂魄立刻归位,转变为全然的忿怒与狂暴。“死小孩,你来这里干什么?”
    约莫十岁的小女孩背著书包走到杜天衡办公桌旁边,双脚一蹬坐在办公桌上,没半点女生该有的斯文。
    “我的学校就在法院旁边,爸爸叫我放学后来找叔叔。”
    原来是小杜的侄女啊!
    众人会心微笑,怪不得两人五官有几分神似,鼻子都很挺,嘴唇都很薄,浓而长的飞眉也是一个样。
    杜天衡嫌恶地瞟她一眼,转着原子笔哼道“谁鸟你?我下班有事,叫你爸妈自己来接你回家。”
    杜巧容溜下办公桌,在叔叔旁边坐下,伸出指甲咬得乱七八糟的手。“三叔,我肚子饿。”
    杜天衡根本当她不存在,很快地又陷入冥想。
    他刚刚想到哪里了?被臭容容胡搞一通,思绪全乱了。
    对了!他想到青春小野猫……不能再叫她小野猫了,人家是“庭上”,握着权力法杖,居然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罚站半小时。
    妈的!呕死人了。思及往事,杜天衡咬牙痛骂。
    转念一想,她那么漂亮,又是法官,不会没人追吧?
    如果他这个小小法警想追她,想带给她欢笑,是不是印证了古人说的一句话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心念及此,杜天衡心情荡到谷底。
    杜巧容没把她叔叔一会儿温柔微笑、一会儿咬牙切齿的怪异举动放在心里。三叔本来就是怪胎,怪胎就是这样的。
    小妮子翻箱倒柜,几乎将杜天衡整个办公桌拆开来,总算在最里面的抽屉找到她要的东西。
    拆开纸袋,扑鼻的香味立刻引发马蚤动,众人虽然肚子很饱,口水分泌依然不自觉地增加,只有真正的美食才有这种吸引力。
    饿疯了的杜巧容更不顾形象,口水直接滴在饼干上头。
    飘进鼻孔的熟悉香味让杜天衡猛地回神,狂吼震天。
    “饼干还来!”
    那是他亲手烘焙的薄荷香草饼干,死小孩敢偷吃他的点心,管她姓不姓杜,都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杜巧容反应奇快,拎着饼干逃到门口。
    “三叔,我刚放学,肚子饿扁了。”
    “你肚子饿破一个大洞也不干我的事。我不是你爸吧!不是你妈吧!你饿不饿我才懒得管,饼干还来。”
    杜巧容似乎对这种不留情面的毒言辣语很习惯,一点也没有受伤的表情,更没有忏悔的表情。
    “可是你是我叔叔啊!我从小就是你带大的啊!”
    杜天衡眼尾绷紧的纹路松开一点点,但也只有一点点,不仔细观察的话,绝对看不出来的。
    “你以为我爱当保母喔!你只顾工作的爸妈不要你,硬把你丢给我,我才不得已照顾你。”
    杜巧容脸上掠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但很快又回复原先的嘻皮笑脸,和她叔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既然你从小照顾我,现在就再照顾一下下嘛!”
    “废话少说,饼干还我。”
    杜巧容不知是年纪小不懂得害怕,还是她吃定杜天衡不会把她怎么样,大胆地把饼干一块块往嘴里塞。
    “妈咪今晚要加班开会,爸爸出公差,二叔在美国,爷爷在日本,奶奶不喜欢我去吵她,我除了你,没别人可靠了。三叔还对我这么凶……呜呜!我是可怜的小孩……”
    诉苦的同时不忘喀兹喀兹地嚼食饼干,吃相甚是不雅。
    杜天衡危险地眯起眼睛。“杜巧容小姐,你的眼泪对我没用。别装了,再装我就不准你看电视。”
    杜巧容伸伸舌头,满足地打嗝。
    饱了!叔叔的饼干料多实在,吃几片就很有饱足感,如果能再喝几口他自制的胚芽奶茶更棒。
    她扬了扬纸袋,跟杜天衡打起商量。“叔叔,这里还有两块饼干,跟你换胚芽奶茶好不好?”
    杜天衡口气很轻地纠正道“奶茶是我的,饼干也是我的,你这个该枪毙的抢匪凭什么跟我换?”
    喔哦,叔叔开始小小声讲话,代表他快抓狂了。
    杜巧容往门外退,准备抢在叔叔咬人之前飞奔逃命。
    杜天衡跨上一大步,唇边的笑纹更深了。
    “容容,装死没有用哦!”
    杜巧容笑得更巴结。“我只是吃几片饼干而已。”
    “几片花了我一下午做的饼干,包起来放在店里可以卖两百五十元的饼干。亲爱的容容,你有两百五十元吗?”赔他!
    杜巧容很坦白地说“我连两块五毛钱也没有。”
    爸爸说小孩子身上不可以带钱,会被抢。
    杜天衡面容狰狞,青筋暴起的手掌往小女孩后颈抓来。
    杜巧容“呀”的一声尖叫,转头就跑。
    没有成功,因为她意外撞进一个柔软的身躯。
    软软的、柔柔的,裙子带着淡淡薰衣草味,质料真好,比妈妈的喀什米尔羊毛衫触感更佳。
    杜巧容抱着软软的身躯嗅个不停,直到被粗暴地扯开。
    “叔叔,不要──”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原本或坐或卧或看报纸的众位条子伯伯──简称条伯伯,全都直挺挺地站起来,齐声叫道“长官好!”
    长官?是在叫她吗?
    不会吧!
    她是死小孩、臭容容,怎么会是长官呢?
    好奇怪哦!
    杜巧容迷惑了。
    第五章
    “你的小孩吗?”
    莫吟霏有点好笑地看着又巴上来的小头颅,拍抚梳顺了也许称得上闪闪动人、目前的状况却是杂乱无章的黑发。
    杜天衡白眼翻得更彻底,哼道“我有那么不积德吗?有这种只会制造破坏、存在没半点价值的小孩?”
    敏锐地感受到怀中的小身躯微微一僵,莫吟霏谴责地瞪着他。
    “你怎么在小朋友面前这么说!”
    杜天衡冷睇小妮子一眼,哼道“我讲话就是这样,不喜欢的话,别来找我。她又不是无父无母,我也不是她的奶妈。”
    杜巧容瞅着莫吟霏,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莫吟霏好生不舍,没注意到小妮子眸光中不得不防的算计。
    “长官阿姨,叔叔对我好凶喔──”尾音拉得长长的,还意思意思吸两下鼻子以加强效果。
    杜巧容一点都不笨,相反的,小妮子聪明过了头。
    她很快就明白条伯伯致敬的对象不是她,除了她之外,站在门口的只剩下香香软软的漂亮阿姨,长官应该是指她吧!
    长官这个名词她不陌生,简单的说,就是特大尾的意思。
    家里常常有穿制服的大人走动,他们看到爷爷、爸爸和二叔都会恭恭敬敬立正喊长官,只有看到三叔没反应。
    杜巧容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都是三叔叫对方长官耶!不过没有立正就是了,他都是拉长了脸、不甘不愿地叫长官。
    漂亮阿姨也是三叔的长官吗?呵呵!三叔走到哪里都被人踩在脚下当虫虫,真没用,羞羞脸唷!
    杜天衡光听笑声就知道小丫头想什么,脸色臭得比加油站的公共厕所更加令人不敢领教。
    没心肝的小丫头!枉费他从小把屎把尿照顾她,大哥大嫂吃定他舍不下容容,尽情加班,完全无后顾之忧。
    现在小妮子年纪大了,变成势利眼,只认得事业有成的父母,不把没半点成就的三叔放在眼里。哼!
    杜巧容伸了伸舌头。她还是做点有贡献的事,今晚消夜才不会有恶心的蟑螂脚煎蛋之类的东东,三叔超会记恨的。
    “长官阿姨,你要不要吃饼干?”
    莫吟霏接下硬塞到她掌中的两块饼干。
    她对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笑颜完全没有抵抗力,难以拒绝。
    初见面认识不深,她不晓得杜巧容完全和天真无邪沾不到一点边,全台湾九成以上的成年人都比不上她诡诈。
    他花了一下午切碎新鲜薄荷叶、精心烘焙的香草饼干,他连一口都还没吃过,臭容容!我跟你没完!
    杜天衡杀人目光砍过来,杜巧容有恃无恐地看回去。只要她巴住长官阿姨,三叔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轻咬一口饼干嚼碎,莫吟霏的犹豫随着清香薄荷一并入腹。
    没有戕害味蕾的糖粉,也没有呛得人反胃的奶油味,薄荷香在口中徐徐化开,弥漫于唇舌间久久不散,不甜不腻,好吃得令人感动。
    程定安买过很多甜点请她吃,她都送给同事,一口也不沾,这块貌不惊人的金黄铯饼干,却让她涌起欲罢不能的感受。
    “好不好吃?”杜巧容引颈期盼地问。
    莫吟霏真心赞美道“好吃,学校发的点心吗?”不知道是哪一家烘焙坊的杰作?她很想尝尝这家店其它口味的饼干。
    “学校发的点心只能丢馊水桶。饼干是我叔叔做的。他不只会做饼干,也很会做义大利菜。像是焗烤奶油培根笔尖面啦!墨鱼义大利炖饭啦!再来一碗蔬菜芦笋浓汤就够饱了。”
    杜巧容毫不脸红地连声夸奖,她晚餐就想吃这些!
    啧!请你吃竹笋炒肉丝还差不多,行为不检的坏小孩还想吃墨鱼义大利炖饭和蔬菜芦笋浓汤?趁早别作梦。
    杜天衡大掌倏地朝小妮子后颈伸来,动作看似十足火爆,抓住她的力量却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伤到小女孩的细皮嫩肉。
    “滚一边写功课去,叔叔和阿姨有事要谈。”
    莫吟霏来不及出言阻止,杜巧容已经身不由己飞到沙发上,人没受伤,倒是小屁屁撞了一下,痛痛。
    她瘪嘴却没哭。她小小年纪已经学乖了,哭没有用,讨回公道不是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方法。
    杜天衡以言词屠宰杜巧容为乐,杜巧容在他的魔鬼训练下,心脏练得很强,神经练得很粗。而随着年岁渐增,小妮子逐渐学会反击,用更麻辣的言语孝敬她最爱的三叔。
    “三叔,你没有叫长官哦!”
    杜巧容j笑着,三叔最恨女人爬到他头上。可是,万一不幸爬在他头上刚好是他喜欢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她擅自将他自制的薄荷饼干送给长官阿姨吃,如果三叔不喜欢长官阿姨,就算长官阿姨官阶比他高七、八级,他照样会把饼干夺回,顺便赏她两巴掌,为心爱的饼干报仇雪恨。
    小朋友如果讨厌一个人,绝对不会让那个人碰他心爱的玩具。
    三叔如果讨厌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他吃亲手做的东西。
    全家她是唯一尝得到三叔手艺的人,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杜天衡狠狠骂道“限你五点半以前把功课写好。否则你三叔我自个儿回家,你就留在这里等你爸来接你,等到明年都没人来接的话,自己去孤儿院报到,别指望我领你回去。”
    就算是杀爹砍娘的深仇大恨,也未必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言语讨伐对方,虽然匪夷所思,叔侄之间的爱却不因此而稍减。
    莫吟霏惊呼道“你怎么对小孩这么讲话!”
    “我已经这样对她讲话十年了。从她生出来就是如此。”
    杜天衡示意莫吟霏不要挡在门口,待会儿陆陆续续有人犯要来法警室报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移步到附近的天台,莫吟霏不太放心,还频频回头看沙发上朝杜天衡大扮鬼脸的小鬼灵精。
    “你哥的女儿?小朋友似乎跟你感情很好。”
    杜天衡揉着额角说道“我大哥很忙,我大嫂比他更忙。两个人只负责制造小孩,养的部份能推多远就推多远。”
    “一般这种状况,爷爷奶奶都会接手照顾。”
    杜天衡嘴角微微下撇。“我爸更忙,年纪一把还不退休,他不做官会死。除了我以外,杜家所有的男人都很忙。如果容容是男的,将来可以当警察,还能获得关爱的眼光,但她是女的……”
    莫吟霏很快接口道“可以当女警啊!这年头又没说女人不能当警察。有什么不一样?”
    “那不一样。”杜天衡看莫吟霏张嘴欲问,连忙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家重男轻女,你想骂就大声骂没关系。”
    莫吟霏微笑摇了摇头,漆黑的瞳眸漾着温柔。
    “我可以不认同,那不代表我有资格批评令父令兄的做法。我很喜欢你侄女,她很可爱。”
    可爱个头!你不用跟她生活在一起,不用应付她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当然觉得她可爱!杜天衡白了白眼,不敢相信理应明察秋毫的法官,居然被十岁的小丫头蒙个彻彻底底。
    “找我做什么?”
    说到这个,莫吟霏敛去唇边的笑容,心头微觉有气。
    “你真大牌,我叫你去简易庭法官室找我,你同事没告诉你吗?还是你根本不打算理我?”
    我根本不打算理你!忍住冲到嘴边的回答,杜天衡眼光东飘西飘,不和莫吟霏指责的目光相对。
    “反正你已经来了,有事就说吧!”
    莫吟霏握紧拳头,想了又想,还是放手。
    她两个拳头比不上他一个拳头粗,这人又不鸟官大学问大那一套,当真惹毛了他,法官也照揍不误。
    “你为什么会调来当法警?”
    既然他调来法院当法警,他们日后会有很多机会在一起。开庭会见面,出去强制执行拆债务人的房子,法警也要跟着去保护法官安全,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僵。否则吃亏的是她自己。
    莫吟霏想要解释,她并没有向他的长官揭发他的败德劣迹,既然他乖乖罚站半小时,她也信守诺言不再追究。
    如果不是她,那他为什么被调职?
    杜天衡口气更加恶劣。“还不是拜你所赐?”
    莫吟霏大声说道“我没有告状!”
    “你不需要!”杜天衡火大地嚷回去“光天化日之下,警察被法官罚站,电视台只差没出动sng车连线报导,我的长官听到这消息,认为我待在交通大队根本是奇耻大辱,就把我调职。”
    莫吟霏被他抢白得无话可答,不由得隐隐感到愧疚。“那也不该调来法院。待在这里你不委屈吗?”
    官阶至少降好几级,而且,法院很少有升迁管道,若非万不得已,受过正规训练的警察都不愿意蹲法院。
    杜天衡从鼻孔喷出不屑的冷哼。“我能有选择吗?肥缺的地方我进不去,即使我爸是大官也不能罩我去刑事局。次等的单位我差不多都待过,只剩下这里和女警队还没被我污染。”
    莫吟霏忍不住逸出一声笑,这声笑想当然尔招来他的白眼。“你去变性好了,待女警队也比在这里好。”
    谢谢你哦!他对自己的性别很满意,暂时不考虑更换。
    杜天衡蓦地靠了过来,危险的黑眸距离莫吟霏含笑的娇颜不到一寸,害她心跳漏了好几拍。
    “我觉得法院很好,这里女人多,而且都很漂亮。”
    两入靠得好近,杜天衡炽热的呼吸直接喷在莫吟霏脸上,鼻尖窜入他身上阳刚男性气息,她不由自主地脸红,连脖子都染上一片红云。
    伸手将他可恶的笑脸推开寸许,莫吟霏抛去一记冷睇。“别忘了这里大部份的女人是你的长官。”
    杜天衡磨功一流,哪有这么容易打退堂鼓?“那又如何?法律有规定我不能爱上法官吗?”
    莫吟霏胸口好闷,觉得自己就快缺氧了,为什么站在他旁边,老是会有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呢?
    心跳一下子快、一下子慢,不规律地怦怦乱跳,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即使学长吻她,也不会像现在令人不安。
    他爱上法官?哪一个呢?
    想到这里,莫吟霏脸颊涌上热浪,除了快如擂鼓的心跳声,还有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滋生。
    “法律有规定我不能爱上法官吗?还是你非自己人不嫁?除了念法律的,谁都看不上眼?”
    等等!怎么一下子就跳到她身上咧?
    莫吟霏头昏脑胀,这家伙思考逻辑乱七八糟,法院的女法官何其多,他喜欢法官不见得专指她吧!
    “别跟我说你对我没感觉。”杜天衡俯在她耳边断息似的呢喃,眸光中有危险的情意。“你真的不在意,就不会特别跑来解释你没打小报告。”
    莫吟霏一张俏脸红透了,目光中闪着羞怯,又恼怒无比,恼怒的成份多了些,被他一言戳破心事,不恼也难。
    “胡说!我才没有……”
    “真的没有吗?”
    莫吟霏咬着嘴唇不讲话,内心深处,她不敢明明白白去想自己为什么来找他,只好随便抓个理由搪塞,因为……她不想被误会成说话不算话的人,所以才会来解释清楚。
    没错!她安慰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杜天衡瞳眸很快地转了一圈,改用哀兵计争取同情。“我帮了你两次忙,你害我被调职,太不公平了。”
    莫吟霏问道“你何时帮过我了?”
    “装蒜不是好习惯,莫法官。”
    杜天衡特别强调法官两字,看她仍然满脸不服气的样子,他索性把旧帐新帐全部翻出来清算。
    “第一次在光华商场,我没拍你拿写真集的照片,没让你成为法院的笑柄。”
    “我根本没买!”
    “没买写真集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上?”
    莫吟霏急急辩道“是老板硬塞给我的!”她已经解释很多遍了,他老是不相信她,气死人!
    “人家塞给你,你就收?”杜天衡很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如果老板塞给你一袋炸药,你是不是也笨笨的照单全收?”
    然后被炸得尸骨无存,报销一条小命,今天就不能对他猛放电,害他心头小鹿乱撞,连自己姓啥名啥都快忘了。
    证据确凿,杜天衡只能承认自己不可自拔地喜欢上她。
    都是她不好!没事长得那么漂亮干嘛?为什么不跟其他看了让人想去当和尚的女法官一样丑不啦叽?
    完美的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那万恶渊薮的樱唇小口……让人超想一亲芳泽……
    杜天衡强作镇定,却压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强烈爱意。
    莫吟霏想想也有道理。光华商场那次勉强算欠了他人情,那也只有一次啊!第二次从何而来?
    “就算那一次你帮我忙,那也只有一次,哪来的第二次?”
    丝毫不将她的抗议放在心上,杜天衡很无赖地又道“第二次就发生在刚刚,我帮你翻译脏话的意义,你还没说谢谢。”
    他还好意思说!翻译得那么难听!
    “不谢!”
    杜天衡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故作委委屈屈的小媳妇状。
    “不谢就算了,我能计较吗?你是长官。”
    说得好像她仗势欺人似的!莫吟霏不想落得欺负下属的恶名,她对下面的人很好,不信去问连家瑜,她是最好的证人。
    “好啦好啦!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罪兼赔礼,也算替你接风,欢迎你来法院,以后我们是同事了。”
    同事?杜天衡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认为法官和法警是同事?
    呵!他看上眼的女人果然不是小鼻子小眼睛、整天小手小脚拗来拗去的变态小人。霏霏的胸襟比男人还大,说不定还可以撑船哦!
    杜天衡一颗心不断地深陷,无法克制心头涌现一波又一波的爱意。
    “你想去哪里吃饭?”急欲还债的莫吟霏问他。
    “外面的餐厅都好难吃。”挑嘴的男人无情地评论。
    “不要太挑,只是一顿饭而已。”
    杜天衡很不配合地摇头。“叫我去吃外面的东西,浪费钱又虐待胃,还不如我煮给你吃。”
    这样也不错,她很想尝尝他的手艺……不对!
    莫吟霏很快回复理智。她要赔礼,赔礼怎么还能叫对方煮饭给她吃?那岂不是弄巧成拙,愈欠愈多吗?
    “不然你要怎么样?”
    杜天衡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莫吟霏蓦地感到背脊窜过一阵冰麻,心里暗叫糟糕。
    这个笑容她在光华商场看过一次,当时他把书店老板整得死去活来,如今四周除了她,似乎没有其他目标……情况不妙!
    “快说啦!”莫吟霏连声催促。“你想怎么样?”
    杜天衡慢条斯理地道“我想要比较不一样的赔礼。”
    果然难缠!莫吟霏几乎哀号了,人情债不能不还,实在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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