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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宫里的侍婢,卖给主子的人,一生不得自在,无法随性。你不同,你贵为将军,如今又成了王上的心腹。你若是真心喜欢人家,管她身价几何,赎了来好生过日子,比什么不强些?”
    他不懂她的爱,她也不明白他的心啊!
    掬着双膝,他悠然地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辉煌,“密所,有个问题,我想了十多年,还是没想明白。”
    “什么?”
    “真心地爱一个人,该如何?”
    “自然是同她幸福地厮守终身。”
    “若是不能呢?”他反问她,“若是你自私地想要与她厮守终身,到头来却将她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还要爱下去吗?”
    她蓦然无语,这答案她一时半会断是答不出来的。
    他想了十多年,到底还是没能想明白。于是,固执地认为当初他做下的决定便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
    “真正爱一个人,会以她的好为第一要则。宁可自己孤独终老,也不想坏了她唾手可得的安宁———我是这么以为的。”
    他的以为是对碧罗烟里那位待年年小姐?
    宁可孤独终老也要换得她一生的安宁,这份爱,这颗心叫密所悲悯地阖上了双眸。
    “我当死心了。”
    伴随而来一声沉沉的叹气,叫李原庸打心底地失了温。对他,这一次,她是彻底放手了吧!
    放手了,好。还是放手了,才好。
    心里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可是看见她面上决绝的表情,他却没来由地感到心痛。
    痛个什么劲啊?多早以前,他便认定了这般的结局,到了此刻再惺惺作态就忒不像了。他站起身,正要同她道别,不想密所先一步于他迈了出去。
    “我该回相国府里,主子还等着我侍候呢!以后……以后,我们当真是再难相见了,你好好保重。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一声。毕竟,在这宫里,我们也……也认识了这么些年。虽然,我的身份不够格做你的知己,到底也算是相识一场,只当是……相识一场。”
    她说得磕磕巴巴,挣扎和艰难都克制在眼底,却足以叫李原庸动容。此生,于他最亲厚的两个女子,一个成天用冷藏起所有心思,一个用全部的笑容遮掩所有的悲伤———密所笃诺,她活得当比待年年更不易吧!
    这一刻,望着她勉强提起的习惯笑容,恪守多年的心防终于绷开一道口子。
    一步跃上前去,紧贴着她的胸口,他低声在她耳旁喃喃“在这座宫中,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记着,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屏住呼吸,密所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从她的身旁走开,快得好似他从来不曾站在她的身边,从来不曾对着她的耳畔放下这样的真心。
    他未曾放下的还有一层意思———他宁可孤独终老也要守护之人,前半生是待年年,后半生……是密所笃诺。
    不是不爱,是爱不起———这一切,他永远不会告诉她,也不可以让她知道。
    李原庸悄然露出的只言片语足以夺了密所的全部魂魄,她浑浑噩噩地走在出宫的路上,刚过了内苑,便有个小宫人凑上前来。
    “姐姐,这么晚还要出宫,看来,近来公主大婚,姐姐是忙得很啊!忙得怕是把紧要之事都给忘了吧?”
    密所偏过头来盯了那小宫人一眼,顿时心中明了,“你又来做什么?你本当在上德殿侍候,这已掌了灯,你违逆宫规随意走动若是叫长宫人见了,你还活不活?”
    “违逆宫规是要挨罚,可违逆二叔,罪过更大,这点,姐姐是知道的。”小宫人半边脸埋在幽暗之处,看起来更显阴冷。
    密所知道他是在暗示些什么,也知道这样糊弄下去并不是办法,“你回去告诉二叔,不是我不办。只是,我已随公主入了相国府,身不在宫里头了,他交代的事,只怕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的推脱,不仅小宫人明白,二叔也清楚得很。
    可二叔交代出去的事,若是不办,还是一个死。小宫人只得加紧劝她“你是知道二叔脾气的,事再难,姐姐好歹酝酿着给做了。二叔只叫我提醒姐姐,无论如何也别忘了自己的出身。”
    “出身?”密所猛然间转过身来咄咄逼人,“我是什么出身?六岁入宫为奴为婢,我是长宫人打着骂着长起来的,我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洗洗缝缝熬出来的,我是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出身?这般活着已是不易,还要怎么着?至死方休?”
    见她急了,小宫人又撑着笑过来劝慰“姐姐是明白人,怎么到了这等紧要关头反倒糊涂起来?咱们生是彝族人,在这宫里混些年,到底是要放出去的。离了宫,咱们这些无根基的能回哪里去?自然是要回乡返家的,若不争几分颜面来,日后也无处安身不是?”
    密所却折过身来提醒他“日后?我只怕你等不到日后。”
    那小宫人咬牙切齿地啐道“这么多年连狗都不如地活着,还不若像个主子似的死去,要的就是这份尊贵。”
    田产、屋舍、金银珠宝,二叔许诺下的林林总总,对这些身处王宫内苑,日后无着的下作之人来说,足以叫他们忽略生死,忘记一切,包括……出身。
    密所深知这般人的脾性,多说无意,只是敷衍道“我会伺机而动,就不劳你费心了。这宫中耳目众多,还是莫叫人见着你我不相干的人同走一道。要不然……要不然日后我若出了差池,不是还得拖累你这个贵人嘛!”
    她拂袖而去疾步往宫外头去,却听身后哒哒的脚步声,她以为那小宫人还跟在身后,气恼地转过头来嗔道“你真是不知死活……”话弗出口便顿住了,她万没想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竟是……
    “驸马爷,您……您怎么不坐轿,身边也不带个人,就这么走出来了?”这会儿他当在公主殿里宴请四方宾客,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今夜,他大婚的今夜,他们已是第二遭相遇,绝非偶然。
    高泰明拿袖扇着风,以酒遮脸,没什么不好说的,“被他们连番灌着酒,已渐酣,遂独自偷溜了出来,喘口气。”
    他在前,她慢半步,跟在他的身后。高泰明刻意放缓脚步,对她道“上前来,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对公主的喜好,我一概不知,对这宫里的种种,我也还生疏得很,还需你多跟我念叨念叨,让我也明白一二,以免行差踏错。”
    “不敢。”说是齐头并进,密所到底慢半步跟在他的身畔,微低着头应和着,“这本是奴婢应该的。”
    “我刚去小解,见你正同李将军说话,你们……你们好似熟稔得很。”
    密所脸露羞赧,半尴半尬地应着“奴婢和李将军一般,在这宫里待了十多年,这日日地泡着,到底也混了个脸熟。”
    “密所。”
    “呃?”
    “同我,你不必自称奴婢———你,便是你。”
    她还要谦,“不敢,奴婢……”
    “密所!”
    他大喝一声,骇了密所一跳,只得讷讷“奴婢……我遵驸马爷的旨便是了。”
    高泰明心满意足地瞥了她一眼,径自说开来“密所,你若真遵我的旨,便听我一言,不要掺和你不该参与的事,一切有我应着。”
    密所只是听着,并不出声。
    高泰明继续念叨下去“至于李原庸……密所,你同他还是生疏些吧!”此人不简单,单看那日李原庸引他八千兵士杀进宫中除去逆臣杨义贞的果敢与决断,便知绝非寻常之人———他不要密所成为任何人手中的一颗子。
    密所仍是讷讷“他贵为将军,我算什么?比这宫里的砖瓦地泥还不如的下作之人,怎敢同将军谈亲论疏的。”
    她字字句句,全占着奴婢的身份去看去说。听得高泰明乱不自在的,猛地转过身来,他正视着她,“密所,我……我再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
    盈盈地回望着他,相较于他的热血澎湃,密所却是处之泰然,安静得好似失聪、失明,乃至……失心。
    第六章 膝下千金只为伊亡(1)
    起早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本该艳阳高照的正午反倒大雨倾盆。
    段涟漪瞧了瞧这淋漓不尽的雨,打屋里取了把油纸伞交给屋里正做着针黹活计的密所,“驸马尚在大正殿内,瞧这天一时半会断是晴不得的。你坐了车,给驸马送把伞去吧!”
    密所接了伞,心说要给驸马送伞,派个小厮或是使个宫人都使得,如何叫她亲去?只是公主发了话,她也不好驳斥,接了伞来又道“这给驸马爷使的伞,当选把绢伞,也细致些,怎生弄了这么把蠢笨的油纸伞?怪粗得慌,叫别的大人看了倒成了笑话。”
    段涟漪摆摆手,笑她不懂,“绢伞好是好的,可这般大雨,若用了绢伞,伞坏了是小,把人给淋了反倒不美。不若油纸伞禁得住风雨,好不好看怕什么,好使为重。”
    她摆弄着手里的伞,又说出几句闲话来“这伞啊,跟人一样。贵贱不重要,第一要紧的是好使。使顺了手,这油纸伞也能成为我心头好。若是挡不住风雨,反叫主子淋出病来,就算是顶喜欢的绢伞,我也照样弃之如敝屣。”
    跟随公主多年,密所就是再木讷,也听得出来公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公主的心头好,到如今只得驸马一人,而她怕是连公主脚上的敝屣都不如吧!不,公主的绣鞋都是顶好的,哪里会有瑕疵啊!
    密所接了伞,人走到门口复又停住了脚步,“公主,您放心,即便外头下刀子,即便是刀刀毙命,我也不会叫驸马淋到分毫的。”
    撑起伞,她跨出去,已身在磅礴大雨之中。
    驸马高泰明尚未下朝,密所便等在大正殿外头的耳房里坐着喝了半晌的茶。她抬头正想瞧瞧外头的雨势,不想竟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打眼前一闪而过,步伐之快绝非身手等闲之人。
    换作旁人,这匆匆一瞥可看不出个究竟,可换作相交十多年的密所,却再不会看错———方才晃过那人是李原庸,万错不了。
    密所不自觉地跟了出去,顺着他的方向摸到跟前,竟是永耀斋。
    自耀王爷故去后,这永耀斋空置了多年。上明帝登基后,将这殿阁赐给了自宋国归来的负王爷。难不成,李原庸秘密相会的……是负王爷?
    她躲在场院里的花草后头,向里望了望,见是个生面孔,更起了疑,静歪在那里细细听着院子里那两个人说话———
    “你好大的胆,竟摸到宫里来了。”
    “我这便叫大隐隐于市啊!”
    那人一派自在,李原庸却已急上心头,“你答应我,会放过她,还她一生的自在。”
    “她自己偏是要来,我能如何?”品着茶,这宫里的东西虽不比他之所在,倒也还能对付———对付而已。
    “你买了我一个人的命,还要捎上她的吗?”
    “我已说了……”
    那人忽然偏过脸来,眼角的余光扫过密所处的这方,下一刻,一把利扇飞将过来插入她身旁的树干里,唬得密所出了一身的冷汗。没等她拭去这一身的虚汗,那人已箭步停在了她的面前,再一眨眼,刚刚还插在树干里的那把扇已抵在她的颈项处。
    不光是这人,便是背对着她的李原庸也早嗅出了她的气息,本不想惊动了宫里的来客,却到底还是暴露了她。
    生怕那人动了真气要了密所的命,李原庸大步上前,先敲去了他手里那方扇,“她不碍的,快收起来吧!”
    这人如何会听李原庸招呼,手微使力,那扇面竟在密所白嫩的颈项上划出一道血痕来,“你……是谁?”
    “我……我是公主的侍婢密所,奉了公主令来宫中给驸马送伞,不小心走……走岔了。”刀在喉头,她禁不住颤颤巍巍,然盯着面前的李原庸,她的心便平复了许多。
    有他在,她什么也不怕。
    却不知面前这持扇之人厉害非常,“小侍婢,撒谎还需动动脑子。你是公主的侍婢,自当在这宫中长起来,对这里绝对是再熟悉不过。走岔了路,莫非你青天白日撞了鬼?撞了我这只鬼?”
    李原庸深知瞒不下去了,长臂一挥挡在她的面前,直对那人道“她是密所笃诺,你不能伤害她。”
    他淡淡一句话倒叫那人放下了手中的利器,转而望向李原庸,片刻之后那人笑出声来,“厉害啊,李原庸,你看似木讷,对女人倒是很有一套。”
    他早就看出来,这小侍婢是跟着李原庸进来的,显然与李原庸关系不浅啊!绕来绕去,他们一直急于掌握的人竟把心都托付给了李原庸,叫他如何不打心底里佩服他呢?
    那人拂去了密所染在身上的花瓣,笑意吟吟地同她说起话来“既然咱们见着了,也算是天意。我不再绕弯子,明说了吧!你二叔交代你的事,什么时候完成?”
    他知道二叔交代她的事,难不成他是彝族之人?
    密所独自站在廊下,心头萦绕的已不仅仅是迷惑而已。
    李原庸就站在不远处,反剪着双手守望着她,她知道。只是,他不走来,她也不想靠近。
    他有事瞒她,很多年前她便察觉出来,一直刻意忽略,以为装作不知道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直到所有的一切摊开在她面前,她才知道,躲不掉了。
    高泰明挑明了对她说,提防李原庸。二叔再三逼她,连他,也深藏不露,怀有二心。当真这世间再无可信之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去看他,唯有如此,她才能问出这些话来。
    “我是……”
    “不要再骗我了。”密所蓦然回过身来直直地凝望着他,“明说了吧!也不枉我们相交这一场。”扯动嘴角,她再度看着他笑了,淡淡然竟带着无尽的悲凉。
    看着眼前她的模样,再多的遮掩涌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半句假话来。
    “我是宋国埋在大理王朝的暗桩。”
    现在她当明白了吧?他拒绝她的接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只是不愿接受天意的安排,将她卷入这场宫斗当中。若他不顾她的安危,凭心而为,早已将她拉入这场万劫不复。
    他以为天意不可违,然为了她,他甘愿扭转乾坤。
    她该料到了,见到那人她便该料到了,“刚刚那位……”
    “他是宋国的王爷,人称千岁爷。”
    “是了,是了。”
    密所兀自笑出声来,她的笑掩在那隆隆雨声中,湿濡了她的面颊,“想要推翻大理段氏,光靠二叔率领的彝族断是不够的,没有宋国的相助又怎能够得偿所愿呢?驸马自宋国归来,他初回大理,你便助他一臂之力,消灭叛臣杨义贞,很快他又娶了公主殿下,当中种种我早该猜到的……早该猜到的。”
    泪,欲决堤。
    她唯有努力地扯出笑容,笑如花绽放,才足以掩盖她心头浓得化不开的伤。
    在这大理段氏王朝,白族统治的王宫之中,乃至在这天地之间,她可以倚靠的唯一一人都叛了她,她还能如何?
    忽地旋出碎步凑到他身旁,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她求他“带我走吧!我们俩一起离开这里,或隐蔽山野,或出走大理,天下之大终归有能容你我之所。”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温温的,那是属于他的温度。他的温暖曾那般靠近她,下一刻,他却拨开了她的手。
    因为她的僭越,她再一次地……再一次地僭越了。
    “我无处可去,许多年前,当我把命交给千岁爷的时候,我便无处可去了。”
    “是为了她———那个碧罗烟里的小姐?”他曾说过的,为了所爱,宁可孤独终老。能让他把命豁出去的,这世间怕只有她了。
    他不答,实不知当如何回答。有些话,说开来,就乱了,全乱了。
    他的默默在她眼里便是全盘的默认,密所自怀中掏出块帕子来。一层层细细打开来,霜白的帕子上留着一块刺目的褐色,看着很是肮脏。
    她捏住那帕子的一角,任它随风荡漾,“那年你买了两块饴糖来哄我,那是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买东西送我。我吃了一块,你含过的那一块我没舍得丢,用这帕子仔细地包了。
    “每每你让我不开心的时候,我便拿出来看上一看,闻上一闻,这样我的心情便会慢慢好起来。一次次,一年年,饴糖化成了水,最后连这水也淡了,只留下这块斑驳的痕迹。我仍不舍得丢了,藏在怀里,每每欲对你绝望,可捏着帕子,我又好似捏住了那点点的希冀。
    “只是这一次,我知道,真的该到了放手的当口。”
    松开手指,那帕子飞出屋檐,飞进雨中。沾了水的帕子陡然跌进水洼深处,那褐色的斑驳遇水漾开,什么都化了,全都化了。
    一切都不存在了。
    第六章 膝下千金只为伊亡(2)
    那日她出了宫,李原庸便再无机会见着她。
    他心想这样也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王上与永欢王后表面和美,暗地里已是不睦;高泰明在朝中权势倾天,似已与王上平起平坐,暗地里却摸不透王上的心思;千岁爷暗自造访大理,不知接下来做何手段;段负浪的身份也是风雨飘零中,随时可能暴露;还有彝族,伺机在动,难料凶险。
    若密所真能远离这一切,也不失为一件庆事。
    他想得太美了。
    他顾虑的一切尚无进展,然他极力想让危机同她撇开的人却很快便出了事———密所笃诺因毒杀大理王朝至高无上的王上及储君殿下两位贵主儿被打入鬼字号地牢,死路一条!
    这个消息传来,李原庸如遭五雷轰顶。
    她怎么这么糊涂啊?竟然跑去毒杀王上同储君殿下?!
    即便彝族逼她逼得紧,她若执意不为,有高泰明为她撑腰,彝族之人也不能拿她如何啊!如今,她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躲着避着让着拒绝着,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图她个平安。可到底呢?到底还是将她推进了死牢。
    哈,多年前,为了换回一个人一生的平安,他自愿来大理为暗桩;多年后,又是为了换回一个人的安宁,他宁可永远地孤寂下去。
    结果呢?
    他想守护的第一人,竟自动现身大理,主动放弃安逸的日子;他想守护的第二人被打入死牢,彻底断了生路。
    那这些年,他付出的一切终究是为了什么?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他得救她,舍弃一切也当救她。
    此刻,唯一可以救她的只有这大理王朝至高无上的王上———段素徽。
    李原庸跪在大正殿寝宫门口已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可王上就是不见他,让他满腹救人之念憋得越发难过。
    他求王上身边的宫人“长宫人,烦请你再去呈禀王上,李原庸当真有紧要之事亲禀王上。”
    长宫人只回说“王上病重,正服汤药昏睡之际,发了话了,谁也不见。”
    这话李原庸一连听了两日,今日他是再听不下去了。趁着长宫人闪神的当口,他脚下生风,不等通禀便蹿进了寝宫之内,吓得长宫人连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李将军闯宫!李将军闯宫了———”
    众侍卫一齐涌上,欲将李原庸擒服。他的功夫可不是唬人的,于少年时便能以一敌百杀出重围,成为耀王爷的贴身守将,这些年的修为更是让他的功夫于宫中无人能敌,随便几招便丢下众侍卫,闯到王上身边。
    见到段素徽,他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顺势匍匐在他的脚下,“王上赎罪,臣确有紧急之事,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段素徽挥挥王袖,让一干人等退下,只留李原庸同他独自相对,长宫人不放心,张了张口刚要提醒,段素徽先道了“李将军有事求孤王,断不会加害孤王的。”
    他什么都明白,李原庸也就不必再兜圈子了,“臣……臣望王上格外开恩,饶……饶了那侍婢一命。”
    “孤王本不欲要她的性命,李将军不必担心。”
    他倒是大度,大度得很,对一个欲取自己性命的侍婢还不欲行刑———真乃君王之海量也。
    他越是如此,李原庸越是害怕。怎么可能对一个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处之泰然呢?定是有所计划的,单不知王上打算如何利用密所。
    这个不妨,段素徽明着告诉他“孤王不仅要留着她,还要好好地留着她,她这一条命牵动的人心可就多了去了。近,有你冒着闯宫死罪为她求情;远……先前忙忙碌碌的一支人马如今倒安稳了下来———她如此重要,孤王怎能轻易要了她的小命?”
    摆明了王上已有了谋划,只怕密所活着比死还难。李原庸长跪不起,头点直言“王上,您要臣如何,明说了吧!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爽快。”段素徽要的便是他这话,“原庸啊,你真乃孤王心腹之人,既然你对那侍婢情深一片,孤王又怎能不成全你二人呢?只是,毒杀君王乃滔天大罪,若找不到人顶罪,又如何能服悠悠之口?”
    找人顶罪?
    李原庸跪在原地,不敢擅自揣摩君心圣意,“不知王上以为,何人罪犯滔天?”
    “孤王心腹之人自然知道这大理段氏王朝的心头大患姓甚名谁。”
    李原庸叩首,起身这便告退。
    十多天了,她被关在这里十多天了,没有人来提审她,也没有人来探望她。
    是了,怎会有人来探望一个弑君杀主的罪人呢?
    这是鬼字号地牢,这里关的只会是鬼和即将见鬼的人。
    只是,王上亲手捉了她,何不直接断了她的罪,杀了她了事,还费心把她投到这里,一日三餐仔细照料着做甚?
    蜷缩在不见天日的鬼字号地牢,她只盼速死,却又不知死期。
    若说她还有什么期盼,便是盼着再见他一面。即便到了这步田地,即便他们已然决绝,即便他叫她心灰意冷欲一死了却周遭所有的烦恼,她竟还盼着死之前再看他一眼。好带着对他最后、最深的记忆步下地府,转世投胎。
    可连他,竟也不曾来———是王上不让,还是连他也将她全然遗忘?
    她不知道。
    满心里只是安慰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她选择了这条不归路,便断了所有的念想儿。
    却听门外传来轻微稳重的脚步声阵阵,她打起精神,直觉地整了整耳鬓的乱发和臭味熏天的牢衣。
    是他,她辨得他的脚步声,是他来了。
    来送她最后一程吗?这样也好,能临死前再见上他一面,老天爷总算待她不薄,她这辈子算是活得知足了。
    牢门被一层层打开,一道道枷锁松开的声响刺着她的心口。那是再见面的喜悦,也是送她进鬼门关的催促声声。
    终于,他着官靴的脚定在她的面前。
    顺着他的脚踝慢慢抬起头来,直望向他的脸庞———
    “你消瘦了许多。”她言道。
    她在这鬼字号的死牢里窝了这么些日子,倒还过得去,他在这朗朗晴空下,竟瘦了这许多,是为了她吗?几许期待涌上心头,她那稍稍平复的心又乱了。
    李原庸半阖着眼睑垂下头来,她身在鬼字号地牢数日,竟还惦记他近日是否过得好?!她当真糊涂了吗?
    “你……你怎么会干出这般傻事来?”要下毒,直接下剧毒,要了两位主子的命也还罢了。让人心口麻痹,却又要不了性命,她这下的是什么毒啊?“有人逼你的,是吧?”他早该料到了。
    以她的性情,忍气吞声在后宫内苑苦熬了这些年,又怎会选在已然出宫过安生日子的这一天毒杀君王呢?
    拉过她的双臂,他令她正视他的双眼,这才一字一句地同她说“听着,密所笃诺,接下来的事你照我的话去做,完全照我的意思去办,好吗?就当我求你!”求你捡起自己的命,莫要一心盼死。
    她空洞的双眸凝望着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李将军,李原庸,谢谢你来见我最后一面。这样就好了,放我去了吧!我苦熬了这么些年……已是太累了。”
    太累了,她活着已经太累太累了。
    叔公逼她,家人受迫,她至爱之人吝啬到连一个笑容都不曾给予,死,于她比活着容易太多了。
    他却是不许。
    “密所笃诺,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必须!”他不理会她的决绝,只是照着他的心思命令她活下去,一直活下去,“说,是高相国命你在茶水里下毒,想借此控制大理段氏王朝,专权于天下———记着了吗?”
    她歪倒在一边,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吹进死牢里的清风,改变不了任何死亡的征兆。
    下一刻,李原庸做出了此生他不曾想过的决定。
    单膝点地,他跪在她的面前。
    “今生,我的腿只跪过君王,再不曾向谁跪下。今日,我———李原庸跪在你———密所笃诺的面前。求你,我求求你,活下去———”
    第七章 双拳出击同为卿命(1)
    他跪了,为她,跪了?!
    密所痴痴地望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这个男人,脑海、心头,一片空白,什么都填不进去,装不进来。
    李原庸只是说“我知你钟情于我,我一直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对我的好,这些年,点点滴滴,便是石头也穿心了。我当真如此寡情薄意?不,我同你一样,我同你的心是一样的,于这偌大孤寂的王宫内苑,我也在等一个可以为我送饭的人,一个我一直期待却从未拥有过的家人。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你,你叫我如何去接受?你总是说我贵为将军,你只是个小侍婢,你配不上我。每每你如是说的时候,我都心生纠结,你叫我如何告诉你———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不敢将你牵连进来。
    “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吗?真正爱一个人,会以她的好为第一要则,宁可自己孤独终老,也不想坏了她唾手可得的安宁———我没有对你说过,你便是我后半生认定的,那个宁可自己孤独地死,也要保你一世安宁的那个人。
    “身为宋国打入大理王朝的暗桩,你本是我的任务中必须要接近的人。可真的同你熟络了,我反倒想远离你。我不想你卷入这场万劫不复,我一直在躲你,一直在避你,不是不爱,相反,正是因为太爱了,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利用你?”
    密所的手抚过他坚毅的面庞,从眉眼到鼻梁,再到那如刀刻出的唇角,停留在那里,好半晌,她的手都不曾舍得离开。
    “你总说你嘴笨,不会说话,可这么笨的嘴一旦说起好听话来,比这世间所有的山盟海誓加起来还要动听。临死前能听到你说的这些话就够了,死都够了。只是,”她蓦然抽回自己的手指,颓然地向后退了几步,“太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她已经做了,弑君杀主,她已经做了,没得选了。
    “不晚。”
    若说他之前做的种种都是错的,从现在开始,他便只做这一件对的事,“我求过王上了,只要你……只要你将整件事推到一个人的身上,便什么都可以挽回。”
    密所阖上眼沉吟了片刻,暗暗地吐出一个名字来“高泰明———王上是想叫我把毒杀之事推到驸马爷身上,可对?”
    李原庸默默地点了点头。
    密所却冲着他死心地摇了摇头,“我不能,你知道的,我不能。你宁可死,也想要维护你珍视的人,我亦有同样的心。”
    抓住她的肩膀,他用尽全力地摇晃着她,想叫她清醒,也想让自己从她的眼底看到一线生机,“可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密所笃诺!”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连着她的姓,他就该明白,她这姓背后的意义。
    “李原庸,你当是明白我的。我可以不顾彝族丧失百年的荣耀,可我不能不顾亲情,不能不顾我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
    “可他顾你吗?”李原庸反唇相讥,“当年,本该是他进宫做宫人,可你替了他。今日,王上真正想铲除的人还是他,仍是你替他深陷牢狱———他顾你了吗?这么些年,他何时顾过你的安危?”
    “可他,”密所悠然一叹,叹去了这些年的辛苦、哀怨和无尽的孤寂,“他是我哥啊!我唯一的哥。当年,即便二叔不撅了我手里的签,若我知道,他进宫会被骟了做宫人,我也会义无返顾地松开我阿母的手,走向长宫人。”
    望着她,望着毫无生念的她,李原庸知道,王上给他的唯一这条路,不通,永远也不会通。
    他可以做的,唯有再寻他法了。
    直起身来,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便走出了鬼字号地牢。
    他走了,没有再回头。努力支撑着的密所再也撑不下去了,以手撑着地面,她依稀摸到一块布,从杂草堆里摸索出那东西,她定睛望去,竟是一块绞坏的荷包,看上去很是眼熟。
    这……这不是那年她亲手绣了,又亲手绞坏的荷包嘛!
    难不成是刚刚那一跪,使得这荷包从李原庸的身上掉了出来?
    他一直带在身上,这些年这只荷包,他……一直带在身上?!
    将那荷包紧紧地贴在心口,密所已是潸然泪下。
    王上的路是堵死了,李原庸便去寻摸另一条道。
    站在永耀斋里,场院里的这位贵主儿心情倒是大好,又是养鱼又是种草的,院央一派锦绣繁华。只是正厅堂上悬挂的那幅一人来高的丹青,提醒着宫内的众人,这曾是故去的耀王爷的殿阁。
    “李将军今日兴致极高啊,竟有空来我这个闲着等死的地界转转。”
    段负浪又在折腾他那盆破绿萝和萝下的几尾锦鲤,半盆子水换过来倒过去的,看得人眼晕。
    李原庸刚想张口,段负浪忽撑起伞来,为那半盆绿萝、几尾锦鲤遮去了高照艳阳。为鱼遮阳,为萝挡光,李原庸暗道“你还真有闲情雅致啊!”
    段负浪却只是笑,“比不得哥哥你啊,心爱之人关在鬼字号死牢里,你还有心到我这里聊闲篇,可不是闲逸得很嘛!”
    “我倒想清闲,只是身担着密所的性命,我清闲不得。”深知兜圈子是段负浪的拿手好戏,李原庸不同他瞎混,挑明了说,“你必须救密所。”
    “必须?”段负浪转过脸去笑望着他,“一个小侍婢,如何叫我这王爷摊得‘必须’二字?”
    “不是她,是我。”李原庸手指捏过那两片绿萝,一字一句同他说清楚了,“你必须将密所救出来,如若不然,我便不客气了。”
    不客气?他又能怎样?段负浪气定神闲地瞅着他,“把我的真实身份抛出来?”
    李原庸闷不吭声地盯着那几尾游来荡去的锦鲤,手指微使力,那两片绿萝的叶子,折了。
    还是段负浪替他说了吧!“我是宋国派来大理段氏王朝的暗桩———这层怕段素徽早就有所察觉。”言下之意,以此要挟我?没戏。
    “可你另一层身份,王上恐怕就不知了吧!”李原庸手指一弹绿萝震得这萝下的锦鲤满水的乱窜。
    向来心安气静的段负浪也不禁打了记冷战,不曾想一向心如磐石般的李原庸一旦动了心思,竟激起惊涛骇浪来。
    段负浪夺回自己那盆绿萝,揽在怀里,抬起眼来瞧了瞧他,“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还是那话,你必须救密所。”李原庸如同一块石头,固执地重复着他的心意,“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为之努力了一切,都不再重要,只除了、只除了……她的命。”
    “不重要?”段负浪嬉皮笑脸地盯着他,“你为这整桩谋划努力了这么多年,顷刻间便彻底不再重要了?宋国也就罢了,你、我,我们的家呢?”
    “家?”李原庸的脸上漾出片刻的缅怀,很快便被不屑盖了过去,“多少年前,我们就没有家了。记得王上登基大典吗?你站在黑曜石镜前,月光现出了你的身影,你是苍山洱海认定的千古一帝———神都认你为帝,你却在这里做起了你的闲王爷。
    “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家,你、我,我们待不得?为什么好端端的帝王,你做不得?为什么好端端的幸福,我们触手不得?
    “天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顺天意而为,不与天争,不与命夺。我顺天意,离开故土,入宋国;我再顺天意,入大理为暗桩;我又顺天意,入宫为将,一步步成为君王心腹;我还顺心意,接近彝族,倚为膀臂。
    “我顺尽天意,结果呢?我无家,无国,我第一个爱的女子被我亲手舍弃,竟进了青楼,作为联络,深陷漩涡。我连自己?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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