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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要那么早交男朋友。”芷芽冷静地告诉妹妹。
    “我要交就交,你根本没权力管我,”芷薇挑衅地补了一句,“你自己长得抱歉没人追,却见不得人家交男朋友。”
    全身无力的芷芽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盯着怒放的芷薇看,看得她脸上的骄傲尽褪,不得不躲避自己的目光时,才收回眼,跌坐直藤椅,以手盖住红热的眼。客厅里静悄悄,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跪在地上的少鸿仓皇地在两个姐姐之间流转,不知该先安慰谁,最后,是一串尖锐刺耳的长铃在僵硬的空气中乍响,才教芷薇和少鸿动了一下,只有芷芽充耳不闻地蜷坐在椅上。
    少鸿瞄了一下二姐,见她微微点头示意后,才抹去眼泪和鼻起身去应门,不到五秒,他整着眉头从阳台跨进客厅,口气尴尬地说“大姐,你有朋友找,要让他进来吗?”
    芷芽没吭气。芷薇见状,张嘴无声地问站在铝门窗前的弟弟,“男的,女的?”
    少鸿也以嘴形回答,“男的。”然后大拇指一翘,踮起脚尖,将手臂往天花板一伸,以表示对方长得很高、很帅。
    芷薇想了一下,对弟弟比了一个五分钟的手势,然后低身将桌上的课本和书包一古脑地扫到胸前,十万火急地捧进卧室,接着空着双手跑进浴室取出湿毛巾,迅速飘回芷芽跟前,轻碰了姐姐的手臂,语气歉疚地哀求“姐,赶快擦一下脸!”
    芷芽接过冰冷的毛巾,往红肿的眼皮一盖,呆坐原处,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芷薇为她心急了,轻咬着唇,小声地提醒“姐,你有客人呢!”
    芷芽依旧躲在毛巾下,哑着喉咙说“别理我,统统别理我。不论谁找,就说我还没回家。”话刚脱口,芷薇还来不及出去挡人,少鸿已领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空荡的阳台,期期艾艾地提醒芷芽“大姐,我请周大哥进来了。”
    芷芽楞在毛巾里,沉静好几秒才慢慢抬起身子,出乎大家意料,她没转身迎接,反而丢下客人直冲进房间,借着紧闭的门,将自己和客厅的人隔绝开来。芷芽扑到湿冷的床被上,埋怨地想着,他不是嫌晚吗?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他这样做只会令人更难面对现实!
    她实在不习惯这样捉摸不定的突发状况,双亲过逝后,她过惯了平淡无波的日子不再有也不敢妄想有一个安慰、诉苦、分享喜悦的对象,她有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重任,恰如山顶加速滚落至地面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尽管她知道未来的路。不可能平坦,但既已作好心理准备,再不堪忍受的苦她都能熬,但不包括这种一下甜、一下苦的复杂心情,因为这种如行云变幻的心情不是她所熟悉的。人是安于习惯的动物,害怕一切不熟悉的事,只因怕落空、怕不安、怕白忙一场。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心上还是藏了一点点的期待!”芷芽自怜地问,随即又回答自已“因为这样的生活才有乐趣。”
    一阵嘲笑蓦然窜进她脑子里,“乐趣?不,你不能有乐趣,只能有责任,责任、责任!”
    “对,对!只能有责任,但撇下未成年的妹妹和弟弟在外面应付客人是不负责的行径,你必须出去才能给弟妹和客人一个交代。”芷芽想通后下了床,来到门前时,她的信念却又动摇了。她转过身告诉自己必须换衣服,对,这样才有借口解释自己的失态,管周庄信不信,如果届时出去他人已走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芷芽脱下方雪晴指定的上班服,套上泛白的牛仔裤和套头毛,一边打着辫子!一边附耳探听外面的动静,心下企望周庄的离去。
    当她鼓足勇气推门往客厅一探后,却又失望不已眼下除了两个小头颅外,不见第三个人影,这让芷芽跨出了房间,紧张地问道“走了?”
    两个头颅从藤椅背上转了过来,摇头往盥洗室一比。芷芽顿时松了口气,一秒后,她猛然纠正自己没理由松口气的。
    她紧握的指头掐着毛衣袖子不放,来到被弟妹占据的大藤椅,一屁股地往他们中间坐下。芷薇和少鸿像躲虎姑婆似地,倏地自动往椅子两端挪去。
    芷芽将眼镜往眉心一推,问“倒茶了?”
    芷薇点头,伸出食指比了茶几上的杯子和茶壶,不敢随便开口。芷芽瞄到桌上那包可口奶滋后,舒缓了一口气。这时一阵隐约的冲水声从浴室那头传出,芷芽正襟危坐,以眼直视前方。
    不到片刻,稳健的脚步声从她右后方响起,最后了双长腿在她正对面打住,等到来客的尊臂一落在椅垫上,坐在大藤椅左侧的芷薇马上拔腿而起,宣称“姐,我明天有段考,得进去温书了。”说完,不容芷薇反驳,便转向周庄,“周大哥晚安。”
    “我也是!”少鸿像蚱蜢般猛地一跳,也匆匆对大姐说了句晚安,后灵机一动,转头对周庄露了一脸赤诚的微笑,补上一句“真的很高兴认识你,周大哥,也真的很欢迎你来,要不是我刚才真的惹大姐生气,她不会不理你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少鸿每提到“真的”两个字就忍不住加重语气,恨不能像个样,能在句子上画线加重对方的印象;他虽出于好意,但这样真的真的半天,不但没缓和气氛,反而让大家变得尴尬无比,尤其是对厚道的芷芽来说,真的恨不得能在地板上挖出一个窟窿将自己活埋。
    所幸,芷薇眼尖地瞄到大姐仓皇失措的模样,手一抬往弟弟的脑袋拍去,念道“行啦!没人不信你,该进去了啦!”然后对姐姐及周庄解释,“我们不陪你们了。”
    周庄两眼闪着幽默的光芒,坦然地跟他们道晚安。芷芽则是手抵着下巴,歪着颈子回头注视弟妹进房,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间,才强迫自己正视周庄。她双手掌着大腿,不自然地冲他一笑,不等他的反应兀自垂下眼,静坐原处。
    仿佛在比耐力,两人迟不开口,最后芷芽恍然记起这是她的家,她是主人,于是猛地抬头,建议,
    “请喝茶。”接着就拿起陶壶要为他倒茶,可惜空空然的壶里已没半滴茶水了。
    她晃着茶壶起身,尴尬地解释“没茶了,我进去冲。”
    周庄仰头凝视全身绷得跟弦一样紧的芷芽,莞然一笑,“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芷芽大松口气,如获免死金牌似地,捧着大陶壶疾迈迸厨房。
    周庄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他知道若不放她进厨房上几分钟的话,即使坐上一晚,他们还是聊不上三句话。
    其实他根本不渴,自他进门后,少鸿和芷薇便殷切地灌他茶喝,因为这是不谙成丨人应对的他们唯一能表示热诚的方式。在他端茶喝的时候,他们会瞪着大眼好奇地打量他,等到他放下茶杯后,连珠炮似的问题就朝他的脑袋直轰而来。
    他尊姓大名?
    多大年纪?
    和他们的大姐是什么关系?
    有没有女朋友?
    周庄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可以从他们转的眼眸里读出失望,不过他们没因为他已有女朋友就拒倒茶水,反而开始自我介绍,道出名字、身分和就读学校后,就将话题转回芷芽的身上,拼命跟他夸耀自家姐姐坚忍、崇高的美德,并且拿出可口奶滋来招待他。
    他为此很感动,当然,不是因为能吃到那包可分类到古董级的可口奶滋而感动,而是为他们忍在眼角久久不下的泪,突然间,他心里也开始为自己不能宣称是他们姐姐的男朋友而抱歉不已,就为了这个莫名突增的情愫,他使对他们所倒的茶毫不推辞,也因此他得频上洗手间。现在他只希望他们伟大、善良的姐姐别再灌他喝茶。
    芷芽是没灌他茶,反倒捧着茶猛灌自己,她那对下垂的细肩荏弱得教人想上前给她倚靠。
    周庄两手搭在椅子扶手,说“你有一双可爱的弟、妹。”那充满活力的自在模样,让他身下那张毫不起眼的单人藤椅看来像是国王的宝座。
    “谢谢。”芷芽仰尽第三杯茶,再为自己斟满。她还是板着一张脸,放不开,不过比起初闻他进门的窘态是好太多了。
    周庄当然看出这点,所以主动引着话题,“我刚跟你弟妹们聊过,挺羡慕你们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
    “喔,是吗?”紧张让芷芽哈笑出声,“我倒不羡慕我自己。”自我调侃的语气里掺杂若干的苦味。
    周庄闻言双眉俱扬,咀嚼她的意思。
    芷芽以袖子抹去唇边的水渍,察觉自己不该跟他提这些,转口解释,、“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用不着羡慕别人。”
    周庄将上身往前倾,伸手端起几上的茶杯送至唇缘轻啜了一口,“话虽如此,但你不可能没羡慕过别人有、而你没有的东西吧。”
    “喔,当然有,且是常常。”芷芽鼻略皱扮了个鬼脸,将冷冰冰的双足提到椅上换成舒适的坐姿,噘嘴补上一句“不过我都找借口安慰自己,要自己知足常乐。”
    一绺发丝从她松垮的油辫逃脱出来,散落在她美好的耳鬃间,让她看来脆弱得不可思议,周庄必须强迫自已挪开眼。他润了一下喉,问“有用吗?”
    芷芽抬手遮住半张脸,想了一下。“看事情而定了,有时挺有用的,有时根本于事无补,反而让我愈想不开,因为没人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什么样的既定事实?”
    芷芽不多想就坦率地道“我是个乏善可陈的人,长相平凡又没有绝顶的头脑,不论做什么,注定要慢人一步、矮人一截。”
    “你认为自己乏善可陈、平凡、不聪明?这我不同意。”他严厉地反驳她的话。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面试新职那天,你和总经理夫人在顶楼接待室讨论我时,也说过类似话,我都听到了。”
    周庄一楞,“我说了什么?”
    “你跟你妈说,知子莫若母,你妈该知道你对我这种不起眼的小女生是完全免疫的。”
    “喔,你听到那句话啦!”他耸一下肩,解释,“我之所以跟我妈那样说,也是出自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
    “你不会希望自己还没上班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开除吧!”
    芷芽听完周庄牵强的解释,马上联想到陈雅芳的际遇,她很想相信他这个少东冷酷无情的批评是真出于一番好意,可惜,她找不出他为何那么做的道理了毕竟,他们只是同搭过一辆计程车而已,她会不会被开除,应该无关他痛痒才是,当然,牛角尖也就更不会往“十年修得同船渡”这个方向钻了。
    “无论你相不相信,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自怜自艾的说法,反倒觉得你最大的毛病是‘后知后觉’。你的后知后觉让你看不到自己的原貌,也看不清别人对你的好感。”
    她没去多加揣摩他的意思,一味地附和,“你说得对极了,谢谢你告诉我,我还有这个坏毛病。”
    周庄无力了,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他约她吃情人大餐,她当他们在参加美食展;他对她深情款款,脉脉无语,她视而不见;当然这点不能怪她,因为她多半时间是跟瞎子无异;他冲着她笑到牙酸嘴麻,她也没半点感觉,她以为他牙齿白,是吗?
    她该遭天谴的后知后觉害人实在不浅!周庄暗咒一句后,说“对,坏到极点了!”他没好气地横她一眼,按擦下性子问“讲了半天,我还是不清楚你究竟羡慕别人什么?”
    “我羡慕有美丽外表的人,包括俊男与美女。”
    “为什么?”
    芷芽近乎懊恼地解释“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才会羡慕别人嘛!”
    “但总有一个确切潜在的原因在你脑子里作祟吧?”
    芷芽想了一下,顺手拿起身边的抱枕抱在怀里,
    “好吧!我觉得外表漂亮的人比较吃香。”
    “未必见得。”他嗤了声。
    “但绝大多数是如此的!像你和陈秘书那样的人总是能吸引他人的注意力,你们似乎总是占上风的那一类。”
    听她直言无讳地赞美自已,周庄不自觉地扬起眉,一脸受宠若惊,但口气里净是嘲讽,“有吗?我怎么没那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那大概是因为你们总处于优势,无法体会我们这些身处劣势的人的感觉。”
    周庄大手往心口一摸,露出受伤的表情,“我突然有那种被你排挤的感觉,你这样分类似乎有欠公允。”
    芷芽两眼一转,视线挪到抱枕上的褶边,一面整理,一面消极地回道“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周庄绝对举双手赞成!如果世事皆公平的话,她不可能那么难搞定。他双肘抵着微张的膝头,倾过上半身,尝试给她一点信心去认识她有那种潜在的魅力,如果他能的话,他会以大胆的行动当面赞美她魔鬼般的身材,但因为她是土豆芽,所以他不能,只好说“莎士比亚曾这么说如果你能做天上的星星,就做天上的星星。”若不能的话呢,那就做山上的野火。“
    芷芽想着他的话,迟迟不答。于是周庄迳自接口,“如果还是做不成野火,那就做家中的一盏灯。也许家灯的确不比星星罗曼蒂克,却温暖可亲多了。”
    芷芽停了好久,才说出自己的看法,“没想到你还举得出这么深奥难懂的哲理。”
    “豆芽小姐,我念过书,好吗?”他嘴角一弯,颇不是滋味地说“看样子你好像认为我是那种美则美矣、其实满脑子泥浆的人。”
    “我没这么想啊!”芷芽眨着无辜的眼,强忍着噗嗤大笑的冲动,然后硬着头皮否认自己那么想过。其实,在今天以前,她是真的把英俊多金的他跟不用大、小脑的健美先生画上等号。
    周庄怀疑地双手跟她保证,“唉,你别那么紧张嘛,即使真那么想也无所谓。我又不能把你吊起来毒打一顿。”
    “你难道不生气?”芷芽将抱枕堵在鼻息间,以便遮住渐往上扬的唇角。
    他好笑地说“哪来那么多气好生啊?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自尊心受损罢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芷芽摸摸鼻子,嘟哝道声歉后,终于把搁在心头的事摊了出来,“嗯……你不是嫌晚吗?怎么临时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我想参观府上的厕所。”
    “喔!”芷芽理解地点了头。
    但他旋即以笃定的口气推翻自己前面所说的话,“不过这借口很烂,真正教我上门按你家电铃的原因是我想约你出去吃饭。”
    什么都可能,就是要再约出去吃饭这点不可能!芷芽宁愿相信他只是单纯地要借厕所,“你确定吗?”她小心谨慎的口气好像不相信他长大脑、有判断能力似的。
    既然已被她看得那么智障了,周庄暂且抑住自己的尊严,决心追她到底,“百分之百确定。是礼拜四我得出公差,只得请你将就后天了,我了解你晚上没空,所以我们改吃中饭,好吗?你想去哪里吃?”他简洁地问,表面上是在征求他的意思,实际上却霸道得很因为他不打算给她第二条选择。
    “可是我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我不也一样?”周庄再次问“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好吧!我想吃汉堡、薯条。”
    “好,我们就吃汉堡。薯条,先约好在南京东路和复兴北路上的速食店见。”
    “为什么要到那么远?附近有麦当劳呢!”
    “麦当劳不成,人太多了。”
    “温蒂也可以啊,几步路就到了?
    “更行不通,很多同事会到速食店用餐,我们吃饭的地方能离公司愈远的话,对你愈是好。”
    “喔,”芷芽此时才想起方雪晴这个大问题,她曾跟芷芽说过,如果能不理周庄的话,她会叫总经理给芷芽加薪。芷芽宁愿放弃加薪的机会,也不愿拒绝周庄的好意,“好吧,那我就在南京东路口的炸鸡店等你好了。”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周庄心上石头落地,松了口气便站起来,他走上前想给她一个晚安吻,但途中又改变了主意。一向在女人堆吃得开的他从不曾如此反复无常过,更不可能会被“吻”与“不吻”这个简单的问题给考倒。当然,周庄还是拒绝自己对眼前的女人一见钟情,但他心里清楚,每见她一次面,他使期待下一次。
    终究他没吻,只丢了一句,“后天见。”脚跟一转就往阳台走去。
    芷芽忙从椅子上跳起来,送他出门,然后楞站在阳台上看着他跳进车里,发动轰隆隆的引擎离去。
    蓦然,芷薇的声音传到了阳台,“姐,周大哥走了?”
    “刚走没多久。”芷芽应了一何后,跨进客厅将铝门窗锁上,转身面对妹妹,还有突然冒出的少鸿。
    “他来干么?”芷薇又问。
    “借厕所。”芷芽冷淡地道。
    “还有约你出去吃中饭。”少鸿地说,看来我们用茶点贿赂他是对的。“
    芷芽板起了脸,“你们怎么可以偷听,真不乖。”
    “是门板太薄了嘛,对不对,二姐?”
    芷薇点头,不安地看了姐一眼,然后说“姐,其实我没打算那么早交男朋友的,只是人家好意送我礼物,我不忍心伤人家的心。”
    少鸿还是没学乖,“二姐说谎,你根本是贪吃才舍不得把巧克力送还人家。”
    “管家公。你少多嘴行不行?”芷薇说着又要去弹弟弟的脑袋。
    少鸿将头一侧,做了一个鬼脸就往自己的卧室冲去,一边大喊“美丽的姐姐们,晚安!”
    两姐妹异口同声地回道“记得要盖被!”接着转头互望彼此,露出会心的一笑。
    “姐还在生我的气吗?”
    “哪来的那么多气好生啊!”芷芽学着周庄的语气,洒脱地道“行啦,想交男朋友去交吧,不过有个条件,不得荒废学业。”
    第五章
    星期五!可爱的星期五!没有阳光普照,只是另一个潮湿、灰云遮顶的典型冬天。尽管天公如此不作美,在芷芽年轻雀跃的眼底,这个星斯五却是最值得庆祝的,比任何伟人的生辰忌日郡来得重要。
    芷芽几乎是打前晚起。就开始描绘自己与周庄午餐约会的她吃饭想,走路想坐公车想,梦里流口水也想,有时想过头,得意忘形后,还会兴奋手脚抽筋,撞公共电话,甚至于坐过站。至于上班嘛,那更是魂不守舍,小错频出!
    只因为芷芽的心头甜滋滋,无论陈雅芳对她多么颐指气使,她皆一笑置之,她那种有听没有到、任你骂到“宜而爽”甘愿模洋,差点把陈雅芳惹得气绝。偏偏伸手难打笑脸入,见芷芽脸上浮现的两朵酒涡,陈雅芳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抑天尖叫的冲动,自认倒楣。
    “真不晓得你今天怎么搞的,干么老冲着我笑!好险总经理今天不进公司,给他看到你这种心不在焉的样子,包准对你的能力大打折扣——”
    陈雅芳嘴里念念有辞,双手忙着将芷芽所打错的名片卡一张张撕掉,明亮的眼角睨到芷芽又要弯腰笑着赔罪时,不耐烦地以手蒙住眼,求道“行了,我了解,你不用再抱歉,我就当你今天早上生病。”说着挥着涂着寇彤的手要赶她走,“快十二点了,你暂且收工吧,看是出去透气、压马路都行,只要回来时记得带根筋就好,还有,别再对我傻笑!”
    芷芽也真绝,一听到陈雅芳强硬的建议,当下“寡廉鲜耻”地听从对方,拎起那件老气横秋的外套走出秘书室,任由紧关的大门将陈雅芳、响脆的打字声以及乍响的电话锁了起来。
    心情愉快的芷芽和在不同层楼的同事们一起搭着电梯抵达一楼,光可鉴人的两扇金属门往旁一开,她便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推动借大的旋转门跨出大楼。走了几来步,一道冷风扑面,教芷芽打了一个寒颤,于是她停下脚步将外套穿上,不顾他人的目光,对着水银墙左摇右异地顾影自怜一番,拔下头上的发夹,摇着一头长发对着墙镜里的人神秘微笑,之后她将脚跟一转,踏着节奏轻快的步伐,兴致勃勃地向约会的地点前进。
    芷芽独坐于喧腾的人群中,被炸鸡、汉堡、奶昔、可口可乐给包围住。一群人自大前方蜂涌而来,喧喧嚷嚷一阵子,一群人又哄堂退去。坐在右手边的年轻妈妈因为娃娃淘气,打翻奶背,气得骂娃娃骂到哭天抢地;而左边那对头倚头、心连心、两嘴喝着同杯可乐的高中情侣,却不受影响,继续他们的“来电五十。”
    百无聊赖的芷芽将目光从人群挪回自己的奶茶看到杯中尚余三分之一的饮料后,松口气地举杯吸了一小口,她提醒自己,在周庄没到前,绝对不能将茶喝完,以免自己离座后,这个显眼的位子被人占去不打紧,怕的是周庄找不到她。
    想到迟未现身的周庄,她再次瞄了一眼手表。一点了,上班族人潮明显地退去,等到隔壁的少妇抱着气嘟嘟的娃娃离开后,整个餐室就静了下来,隐约中,只剩下高中情侣的轻声细语,当然,芷芽先前“high”得不得了的心情也在无奈空候的情况下,一度一度地降了温。
    正当此时,一个披着风衣的长影在垂着脖子的芷芽面前坐了下来,芷芽不多想便兴奋地弹起头,要对高大黝黑英俊的周庄笑。岂料,对方的确是高大黔黑,长相也称得上英俊,但却不是她所等待的人,她失望地收起了笑容。
    对方将公事包放在桌上,低头和蔼地询问她“我能借坐一下吗?
    芷芽左顾右盼了一下,才点了头,“你坐吧,我再一会儿就得走了。”
    “请放心,我没恶意,只是想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芷芽咬着唇略有戒心地问。陌生人将手中的厚杂志放到芷芽的面前,以薰和的口气道”送你。“
    芷芽歪着头斜看了一下印着一位名模的放大照片的封皮后,方才了解他要送她的是专业美容杂志,她不解地抬头,扶着镜框问道“送我,为什么?”
    他给她一个自信十足的笑容后,回答道“干美容服务业这行的人,最看不惯容貌。气质兼备的女人被无知所糟蹋。”
    芷芽不太确定他的话是不是“广告花束”,便老实地说“先生若是想跟我推销塑身兼卖保养品的话,我是爱莫能助,因为我花不起这种钱。”
    对方呵呵轻笑,“放心,你只要肯挪一点心思翻这本杂志,就会美不胜收了。”
    这本杂志那么神吗?只翻一下就美不胜收!岂不是比阿拉丁神灯还荒诞不经吗?男子飘荡着一袭风衣消失在阶梯处。芷芽没把陌生男子的话放在心上,但为了打发时间,还是翻开了杂志,将目光锁定在第一页,横架在脸上的镜片由“起雾”的状况渐渐恶化成“水蒸气”,足中过了十分钟她才动手翻页,这页一翻,是直接跳到了封底。
    芷芽看不下去,因为她期待的人始终没有现身,她不认为再耗坐下去会有结果,不过,她还是依约等了最后一次的五分钟。
    自设的时限一到后,芷芽由白日梦中转醒,她握着那本杂志起身,自我解嘲,“也对,从没听说南瓜能在当午时变成马车。”
    最后,芷芽在计程车上一路咬着南瓜派回公司上一进办公室,陈雅芳只微微跟她点了个头,便继续帮她补锅,一直到快下班时,才将手头上的资料放到芷芽桌上,请她下班前将文件归档,最后补了一句,“你中午一跨出门。找你的电话就进来了。”
    芷芽吞了口口水,吃力地问“是谁?”
    陈雅芳垂下弯翘的睫毛,交臂审查着芷芽的工作进度,回答道“不知道,我问了,但对方没报出大名,只说是你的‘饭友’会再打进来,就把电话挂了。”
    “喔!芷芽轻应了一芦,怀疑她会没听出周庄的声音。
    “你挺赶时髦的嘛,我听过笔友、电脑择友,就是没听过‘饭友’这名堂,他就是你今早无心上班的原因?
    芷芽对前辈微弱一笑后,不答话。陈雅芳连试两次引芷芽开口说话失败后,有点自讨没趣,不过还是倚老卖老地奉送她一句话,“你太嫩了。我不知道你靠什么本事应征上这个位子,不过你若还想在‘远业’这种大公司久混的话,最好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你高兴时人家不见得和你同乐,但你若沮丧的话,想见你摔饺的人是一箩筐,数也数不清。”
    这时,芷芽巴不得自已是坐在接待室里那个快乐无忧的接线生,那么她就可以跟其他同年龄的女同事谈天说地,而非面对雅芳小姐的训诫。从这点蛛丝马迹来推,眼晴长在头顶上的陈雅芳会走,不单是被方雪晴捆一掌那么简单,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人缘不佳。
    当晚八点四十五分时,芷芽办公桌上的电话乍响了起来,专注于一叠手稿的她忘了自己在秘密加班,不多想便拿起话筒。
    “芷芽!你在搞什么把戏?
    芷芽一听到那凶巴巴的声调,回道“怎么了?天美。”
    “你干么跟人说你人在我这里兼差?
    “什么事?你公司里的同事上我这里来我你!我手下三个售货小姐光是帮他找你这位子虚乌有的‘兼差同事’就耗掉了大半个时辰,撇开其他荷包满满的女顾客在旁等到脸发青,最后搞得我店里的生意大受影响。你这个做死党的想绝交,拆人台子也不该是这种拆法!”
    芷芽马上说“对不起,天美,我现在马上过去。”
    “不必!我跟他说你随车挨着门市补货去了。”
    “喔,那就好。”
    “好个屁!”天美一旦发起飙,是六亲皆不认,“哪有人晚上补货的?他说他逛一下后等你下班打卡。看你怎么办?”天美很气,一来气她不通风报信,二来气她有“好消息”竟不跟好朋友分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加班那么见不得人吗?还得用骗的?你张芷芽到底加的是哪门子的班?如果不是这条线路还正常,我不禁要怀疑你加的是何种班?
    “天美,对不起,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
    天美不客气地接下她的解释,冷言冷语道“但你真的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不是不可告人,是我答应人家不对外说的嘛!天美,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不跟你明说……”
    “我哪敢气哟,只气自己错翻眼皮看走了眼。你若当我是朋友,赶快从实招来!加班的事我且放你一马,但一你非得告诉我来这里找你的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同事而已。
    “啊哈!同事会特地跑到你‘兼差’的地方接你下班?”天美嗤了一声,“你当我三岁孩子那么好骗?
    芷芽藏不住郁卒,沉着说“那是因为他中午放我鸽子。
    “他竟放你鸽子?”得到芷芽“嗯”的一声后,天美变得格外的激动,对芷芽说话的口气也转了一百八十度,“太差劲了,人长得标致,同事也不能这么嚣张吧,等他折回来,本姑娘不给他颜色瞧瞧就不叫吴天美!”
    芷芽知道好友是说到做到,忙要劝阻“天美……
    “你放心,我一定会修理他的,啊!我老顾客来了,找时间再跟你聊,bye!”
    “天美!等一下,我活还没完……”芷芽的耳际马上传来一声响脆的“喀啦”,这就是天美一贯的激进作风,来匆匆,去匆匆,不把人逼到发“轰”不算疯。
    芷芽不敢耽搁,忙收拾桌上的东西,该锁的锁,大包包一背、外套一拎,就往办公室外冲去,她一心期望天美别为了她“两肋插刀”而去得罪周庄,不单是因为他是“远业”的小开,而是她在乎他的友谊。他中午放她鸽子这件事不容饶恕,但他的确试过要连络她,虽说不怎么积极,但有,总比没的好。芷芽一路心焦地在行人间迂回穿梭,因此不少被她的包包横扫到的人对着她的背影怒目而视;平常当她横过幽暗不明的巷口时,总是会被唐突窜出的轿车吓到,现在轮她反吓轿车司机,当然,横冲直撞的她一下就不见人影,那些轿车司机也只能坐在位子上怒火中烧地诅咒她“疯查某、不要命。”
    于是,头遭这么不怕死、不怕得罪旁人的芷芽终于在十分钟内赶到了天美的高级内衣的专柜前,她将包包往地上一放,脱下外套,大喘着气问“天美,他人呢?”
    天美惊讶地从计算机上抬头,看到芷芽红通通的脸颊时,诧异地问“你用飞的吗?”
    “他人呢?”
    天美往芷芽的身后一指,说“不就在你身后的不远处喽。”
    芷芽转头往天美所指的方向探,没看到穿着笔挺西装的单身汉,只看到一个身着休闲装的伟岸男子斜倚在名家设计师的服饰专柜,与两名站柜小姐一起打量着一位身着银花露肩小礼服的美女。等到美女甩着一头在洗发精广告里才有的乌溜溜的卷发,兴奋地调转银色三时高跟鞋,以光溜的白膀子勾住那个男人的脖子,当众献上一吻时,芷芽发出了一声轻喘,捂嘴,回头对着记帐的天美道“这,天……天美!你看到了没?这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如果我和那个女人易地而处的话,也会这么做。一个吻抵一件上万元的礼服,太划算啦!”天美的口气是讽刺多边羡慕的,她看到芷芽难以苟同的表情时,觑了她一眼,说“芷芽,少古板了,你如果不以正常眼光来看这事的话,我怀疑你能和你的同事和平相处。”
    芷芽扶正了眼镜,伸长脖子摇头问“你说什么?我对这事的感觉是我的事,和我同事扯上了什么关系?
    天美无奈她用笔杆头搔了右耳,眼带几分关注地盯着好友,一直瞧到芷芽恍然大悟、斜眼往专柜那头的男人瞟去时,她才对着芷芽的后脑勺子开问“我以为你会认得出来。他不是你同事吗?
    芷芽停了好儿秒才回过脸来,双手摊放在柜台上,勉强冲天美挤出一个憨笑,没那么熟的,也许我听错午餐的日子,不是今天,而是下个礼拜吧。“
    天美不想着芷芽故作坚强的样子,因为她可怜得像个小孤女。天美低头结算自己的帐,以平常的口气道“你不用费唇解释,否则只会愈描愈黑;人家不想说,我吴天美也懒得听……”
    芷芽失控地横过柜台抱住天美的身子,一头抵在她的肩窝上。
    天美就这么让好友抱着,她知道芷芽不愿哭出来,但需要藉一个人的肩膀靠一下。以往念书时她很乐意扮演这个角色,但现在她希望真正能让芷芽靠上一辈子的那个男人能够快快出现。“快交个男朋友吧!”
    “没人会要我的。”芷芽嘟哝道。
    天美在芷芽耳边打着气,“你上班的公司那么大,只要你肯先放电,一定有的;当然,最好先删掉帅哥型的玩家人物,这样比较能增加自己的信心。其实你长的本来就不难看,年轻就是本钱这句话你没听过吗?才二十而已,只要肯化妆、把美手美腿露出来,还怕没人要?
    芷芽听了,抽身离开天美的肩头,不太确定地问了她一句,“真的吗?
    “当然!你眼前的我就是个活生生的铁证。”天美对芷芽是信心十足,忽然,她脸上的安慰变成了戒备神态,“芷芽,你同事挽着那个女人过来了。”
    芷芽在原地傻了好儿秒才转过身子,这时周庄和那名女子已走到她面前了,她见周庄对她和蔼一笑,问“你补货回来了?
    “嗯?”芷芽一脸茫然,不知要说什么,天美用笔头在她背后用力一戳,才教她倏地打直身子,点着头连说了三个“对”。
    “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妹妹周频,今天刚从瑞士回国。”他看着芷芽将一双小鹿的眼转到紧搂着自己手臂的妹妹后,低头对着妹妹道“丫头,这位是张小姐。”
    “张姐好,很高兴认识你!”周频甜甜地对芷芽一笑后,松开了哥哥的手臂,上前两步将芷芽一抱后,在她两颊间猛亲一遍,然后劈迪啪啦地解释,“抱歉,都是我胡涂,错报了回国的日子,再加上今晨班机误点,才害我哥赶不回台北来见你。你没等很久吧?如果有的话。都是我的错,你可别怪我哥,怪我好了,反正我已经被大骂到臭头了。”
    芷芽捂着被亲过的脸颊,摇着头说“还好。”
    她的模样让周庄笃定却不失礼貌地截断了妹妹即将到口的话,“丫头,你该去会你其他的朋友吧。他们不是在等你吗?”
    周频无辜地转身对着哥哥说“现在就要我走了?”
    周庄脸上还是带笑,不过眯起的眼底已透露出一丝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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