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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不认识她一直以来崇拜的青衣大巫。
“季、清、铭？”扶瑶一字一顿道，她的面色苍白如纸，两腮却透着病态的嫣红。
“嗯？”清澜一惊，“扶瑶？”
扶瑶挣开清澜的搀扶，再一次问道“季清铭来了？”
清澜有些不知所措，她隐隐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扶瑶从清澜的神色中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勉强支起身子，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甜腥味涌上喉咙，几口鲜血毫无预兆的咳在面前清澜的道袍衣襟上。
清澜猛地瞪大眼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青瑶？！”
喊声却是自夺门而入的青衣和连池发出的。早在清澜为扶瑶泡茶时，便不动声色地传音通知了连池，顺便为他们暂时打开了清濛山的防护大阵。
随之进门的季清铭看着正在咳血的扶瑶愣住。
“青瑶？”青衣站在扶瑶床头，心疼地看着用力咳嗽的扶瑶，双手微微颤抖，就是没有勇气上前触碰哪怕一下。
连池较青衣沉稳一些，治愈的白光在扶瑶身上亮起，他手中法诀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扶瑶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姐……咳咳，姐、咳……姐姐？”扶瑶捂住嘴，一边咳嗽一边看着青衣。
青衣再没有之前的从容不迫，她有些不知所措道“青瑶，你认得姐姐了？”
“咳咳、就、就在，咳咳，刚才……”鲜血从扶瑶的手指间漫了出来，滴在她的道袍上，盛开出血花。
“不要说话，先让连池帮你疗伤。”青衣越说，神情越慌张。
连池总算将扶瑶的咳血止住，但她的情况都没有好转，包括清澜都看得出来她正在迅速衰落，体内生命力不断减少。
扶瑶喘了一口气，轻声道“姐姐，师父。”
连池紧紧握拳，和青衣沉重对视一眼，之后故作清松道“青瑶不要担心，师父会治好你的。”
扶瑶摇摇头“我是早该步入轮回之人，这几百年的人生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青衣怒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妹妹，是巫神的族人，他一定会保佑你的！”
饶是清澜还在为扶瑶的伤势担忧，也不免惊讶。
青衣，青瑶……原来，她们竟是姐妹。
扶瑶恍惚一笑，趁着苍白的脸色越发单薄，连池沉声道“你舍得我和你姐姐，难道连清铭也舍得了吗？”
“清铭……”扶瑶的神情有片刻的迷茫。
连池、青衣和清澜不约而同的退后几步，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季清铭终于显出了行迹，他缓缓走近。
不知道是不是清澜的错觉，她总觉得与白日见过的大哥相比，站在扶瑶面前的清铭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同。
扶瑶的眼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彩，随即又渐渐黯然下来，她冲着清铭伸出手，轻呓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清铭的神情依旧淡淡的，但扶着扶瑶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
除了清澜不明所以，连池和青衣皆是一脸沉重。
没等扶瑶说什么，清铭突然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门外。
青衣刚想阻止，连池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清铭似乎没有察觉到怀里的扶瑶气息渐渐微弱，他低声道“我带你去看日出。”
扶瑶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光彩，但她笑得一脸幸福“原来，你还记得。”
屋内三人默默看着两人重合在一起的背影，久久不语。
清澜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悲坳，她轻声道“其实大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连池笑了，笑里含着种种情绪，“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外表那么冷酷。”
青衣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99091消逝
“师兄,”清澜定定地看着神情苦涩的连池,“扶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池长叹一声,看向悲伤不能自已的青衣。
青衣正缓缓起身,姿容清丽,举止优雅,不复先前失态。眉眼处的红肿还是泄漏了此刻的心情，她一脸木然道“还是由青衣告知小友吧。”
“青瑶早该于百年前陨落，是我不愿让她离我而去，求了连池将青瑶残魂附在一名早夭的婴孩身上,这才存活至今。”
日出的余光照进屋内，大片阴影隐隐绰绰地遮掩了清澜的身影，她抖着手凄声道“是、是我害了扶瑶！”
若不是她唤出扶瑶真名,让扶瑶认清自己已是已死之人……
青衣摇摇头“与你无关。”
“青瑶乃我巫族之人，自出生便可以真名沟通万物。但青瑶之前的情况，与一般族人不一样。她的大巫肉身早已泯灭，仅余残魂。便是日日在五灵学宫这般灵力浓郁之地修行，拖得几百年已是上天垂怜……”
“如今巫灵觉醒，知晓前生，巫灵与人族肉身不匹配，自发、自发排斥起来，之前的咳血便是如此，”青衣拭去眼角泪水，接着道，“若然再不脱离肉身，轮回转世，只怕她仅余的残魂就会硬生生被困在肉身之内，成为一名活死人！”
青衣哽咽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清澜却觉得心中仿佛天塌地陷般震撼。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季清铭一身白衣道袍猎猎作响，但他怀中的扶瑶却不沾一丝风尘。
海天相接之处，渐渐显出日出的轮廓。
扶瑶斜靠在清铭怀中，远处金波荡漾，纵然眼神已无法聚焦，但依然凝视虚空，嘴角含笑。
“日出，美吗？”她忽然支起身子，无神的眼睛对准身旁的清铭。
清铭凝神远眺，稍稍侧身为扶瑶躲避迎面而来的海风，修长的手指稳定有力搭在扶瑶的肩上，缓缓道“见之心折。”
扶瑶轻笑，“你总是忙于修炼闭关，我当年莫名担忧‘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时时要担心你心境方面跟不上修为，才想拉着你看一看日出日落，感受大道自然。但我却想岔了，像你这等家世，岂会不知此理？”
清铭默然不语，随手将落在扶瑶脸颊上的碎发挽耳后。
扶瑶慢慢摸索着清铭的手指，忽然道“这会的阳光，暖和吗？”
——“若……若是青瑶不肯离开呢？”清澜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可以干涩到这种程度。
——“……巫族既以巫灵沟通万物，巫灵即将消散，那么全身感官也会慢慢迟钝，先是视觉……然后是触觉……”
清铭知她已经不能感受冷暖，紧紧回握扶瑶的手，沉默半响才道“很温暖。”
扶瑶轻轻咳嗽几声，唇齿间满是鲜血的咸涩味道，但她似未察觉一般，忽而笑道“清澜每日都在这山顶练剑，我曾听她说，这里有一株灵树。现在已是早春，可曾开花？”
——“接着是味觉、嗅觉……”
又是一阵大风，清铭静静看着灵花绽放，香飘四野，虚幻美丽到了极致。
扶瑶久久没有听见清铭的回答，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究竟怎么样？”
“暗香疏影、沉郁醉人。”
扶瑶一顿，随即有些遗憾道“往昔年年见得不曾出奇，如今见不着闻不着才知后悔……”
“清铭，”她将头轻轻枕在对方肩膀上，花瓣打着旋儿轻拂在她的脸颊，“毁了你选择有情道的道基，百年来封印自己的记忆，我不后悔。”
纵然已虚弱无比，但她的声音仍然带着某种坚韧“永远不后悔。”
——“最后，是听觉……”
扶瑶轻笑着，轻轻捶了清铭一下“我快要听不见了，你莫不是连我最后的想念也不肯完成？”
季清铭一直以来沉稳的呼吸第一次被打断，他有些自欺欺人的淡淡道“你不会有事。”
扶瑶苦笑“我真的要支持不住了，你、你快说啊！”
——“那清铭大哥他……”
——“青瑶之所以不愿意转世投胎，大概全因清铭吧。”
——“扶瑶与大哥，是……恋人？”
——“曾经如此。”
——“曾经？”
——“……自从百年前扶瑶巫灵觉醒，被连池与我合力封印以后，他们便再无干系。扶瑶当日觉醒时，曾狠心打断清铭道基，有情道的道基。”
——“扶瑶……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逼着大哥选了无情道吗？”
——“清铭终究做不到真正的无情，扶瑶既然巫灵觉醒，观其端倪，恐怕是为了斩却清铭最后一丝念想。”
——“……如何斩却？”
——“天道在上，誓言岂有不应之理。”
季清铭深深地看着扶瑶，那个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里，那个曾经陪伴的身影。
扶瑶抓紧清铭的手，“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她虽然极力掩饰，但指尖还是在微微颤抖。
清铭陡然一怔，他微微低下头，附在扶瑶耳边道“扶瑶，……我不爱你了。”
此言一出，他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元神之中似乎又少了什么束缚。
扶瑶其实已经听不大清楚了，但她还是很欣慰地笑着，用着最后的力气缓缓道“季清铭，我也……不爱你……”
她的身体一松，倒在清铭怀里，一团白色光芒自扶瑶体内冲出，绕着清铭转了几圈，冲着连池和青衣所在方向顿了顿，最终朝轮回之地飞去。
在白光渐渐消失在清铭视野时，他怀中的扶瑶肉身也渐渐化成灰，随风散去。能够以人族之身负荷巫族残魂百年，实在不易。
清铭看着空落落的双手，一身白衣，孑然而立。
日光倾城。
无情道大功告成。
此时的季清铭，才是真真正正的化神修士。
看着连池和青衣顷刻间苍老了十几岁的面容，清澜顿时明白了。
扶瑶！她……她已经……
一种难以抑制的窒息之感，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清澜默默回忆起扶瑶的一点一滴，但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扶瑶看到清铭大哥时，那仿佛遇见一生至宝时的神情。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100092葬礼
已是早春,但问道峰山脚下错落有致的一片竹林却被大雪覆盖。无穷无尽的雪花从天穹深处飘落,漫天冰雪,寒气袭身。
已经筑基的清澜早已寒热不侵,但她看着面前大片大片的白,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鱼瑜和扶月分别站在她左右,担忧地瞥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垂下头。
五灵学宫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身陨，宗门在确认了修士的死讯之后，众弟子都会自发地在竹林中为同门举行葬礼。
扶瑶,也不例外。
原本面积不小的竹林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大部分炼气期和筑基期，以及少部分的金丹期和元婴期修士之后，竟显得有些拥挤。
扶瑶作为掌门连池的亲传弟子,在宗门内有着很好的人缘。她于门派大比前无故陨落，众人都始料不及。连池作为师长，亲自出席，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连芷等看着扶瑶长大的长辈，也默默地站在边缘处，并不现身。
清澜看着连池师兄眉目疏淡，略显苍白的唇色，心中酸涩一片。忍不住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扶渠站在连池身边，时不时关切地看他一眼。亲自主持师妹的葬礼，想必师叔一定不好受到了极点……
沉默良久，竹林中只听得雪花飘落在竹叶上发出的“簌簌”响声，像极了那根本无法诉之于口的沧桑苦痛。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连池终于缓过劲来，他缓缓转身面对着一众门人，淡淡道“吾徒扶瑶，五灵学宫第二十四代弟子，享年三百一十岁……”他晃了晃身子，取出扶瑶遗物，慎重放置在雪后大地之上。
“吾徒扶瑶，……一路走好！”
随着连池隐忍的告别语一出，一名炼气期的小弟子忍不住跪地痛哭“扶瑶师叔！呜呜呜呜……”
悲伤的氛围在人群中传遍，不少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也一个个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口中念着扶瑶的名字，仿佛这样就可以令她重新复生一般。
金丹期和元婴期的修士经历得毕竟比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们多，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神情不掩哀戚。
随着扶瑶遗物渐渐在大雪中消散，人群中哭声一片。筑基期以下的弟子们大部分都受过扶瑶的指点，此刻他们感怀扶瑶的一颦一笑，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扶瑶师叔，便是油然从心底生出的悲伤。
清澜没有哭，她只是木然地站着。雪花飘落在她的肩上，却仿佛连她的血液也一点一点冷透。
她无法想象没有扶瑶的日子。
从六岁到十三岁，她七年的人生都是在清濛山度过，其中就少不了扶瑶的陪伴。
初见时的友好和热情，相处时的自然和亲切，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温情。
扶瑶的离去，就好像在她、连池、青衣、清铭乃至更多更多的弟子们身上生生挖出一块肉，心痛之余，只剩下一片荒芜。从此岁月泛了黄，那个巧笑倩兮、开朗热情的扶瑶，再也不在了。
连池从放置了扶瑶遗物以后，就一幅肃然模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在保持镇定，只有近身的扶渠才知道，连池已经悲伤到难以自持。
扶渠摇摇头，最终还是接替了连池接下来的行动，首先在手中掐了法诀，一道白光直冲天际。
不约而同的，哭泣的声音渐渐减少，只剩下一些啜泣还环绕在众人耳边。不管是元婴期还是炼气期弟子，他们都默默地、满怀诚心地，同时掐了一道与扶渠一样的法诀。
白色的光芒在空中汇聚，最后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白色光团。
光团在上空慢慢转动，最后牵动一道神光将来，光团渐渐散去。
清澜仰头看着，木然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
那神光是昆仑天光，启元星一位大能为陨落的好友所发明的最后的告别。
传说，凡是陨落的魂魄受过昆仑天光的接引，来生必将平安喜乐，幸福无忧。
青衣在五灵学宫为来客准备的客房之中，望着问道峰上的昆仑天光，神情哀戚。
扶瑶原是巫族族人青瑶一事，在五灵学宫本就是秘密，是以她为了避嫌没有出席葬礼。
“青瑶……”青衣恍然站起身，恭敬地朝着西方六道轮回之所跪下，口中吟唱出复杂难懂的句子。若是清澜在此，便会清楚这语言的发音与当日熹微所吟唱的极为相似。
这是巫族族人为死去的亲人所进行的一系列祭祀，祈祷来生有缘再聚。
但是青衣明白，转世之后的青瑶，已经不是她的妹妹了。
与问道峰隔着飘渺峰和通天阁的太康山上，熹微站在当日与清澜交谈的悬崖边，重复着与青衣无二的动作。
她怅然叹息“我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葬礼结束，人群即将散去，毕竟之后还要迎接几位掌门到来。扶月黯然地低下头，扶瑶的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眼角却从一旁的山巅瞥到一个白衣人影，再定睛一看，又消失无踪。
白衣人正是季清铭。
他没有出席葬礼，而是站在问道山的侧峰之上，远远看着。
扶瑶去后，一夜之间，早生华发。
周身四处是飞起的雪花，一袭白衣白发的清铭几乎与这雪天雪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动，脊梁挺直，眉目清冷。
耳边又回响起一位佛修长辈的话，当年观他面相，那位长辈曾叹息着留下一句佛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清铭，你好自为之！”
他忽然低低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何处，惹尘埃？原来这就是天意。”
昆仑天光还未散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倏然转身离去。
从今以后，他的人生只有道。
也只剩下道。
长生大道，踽踽独行。
101093到来
扶瑶葬礼之后,便是迎接道贺的各派掌门与各家家主代表。众弟子哭过一场,虽然还是有些伤感,但还是打起了精神。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尤其是修士的一生,更是漫长不知尽头。
九华山东北部的山脉均是宗门结丹期以上弟子的洞府,除了不能出家门的清溪与病倒的清源以外，清瑜等人终于在大比前夕随着传送阵返回了五灵学宫。
扶渠陪在连池身边迎接各派掌门，特地吩咐了扶月和清澜一同在传送阵前等待归宗弟子——这也是为了给清澜找一些事情做，让她没有闲余来悲伤扶瑶之事。说来也怪,扶瑶还在的时候，清澜与扶月最多是点头之交。但扶瑶一去，时时感怀着她的两人反而因为同一个人的原因导致关系近了不少。
清瑜一眼就看到清澜和扶月,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清维一出传送阵就立刻左顾右盼，还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随即道“好些年没回来啦，宗门还是没怎么变嘛！”
清容和清松本就是寡言之人，淡淡看了清维一眼，没有说什么。
倒是清瑜笑道“五弟怎么这般老气横秋……”她话音未落，突然看见远处山巅尚未完全散去的昆仑天光，神情一变，看向清澜和扶月，“是哪位同门陨落了？”
听到她的话，清松三人也将目光投向问道峰峰顶。
扶月看了神情黯然的清澜一眼，上前几步道“……是、扶瑶师姐。”
扶瑶生前，扶月曾就两人谁是尊长与先后拜师的顺序争吵过无数回，如今扶瑶去世，扶月反而心甘情愿地喊对方师姐。但在清澜听来，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什么？！”不仅是清瑜，就连清松和清松也是一脸惊讶。按理说扶瑶乃掌门连池首徒，修为臻至元婴期，本身又是双灵根的好资质，怎会轻易陨落……
四人从清澜和扶月处得知前因后果以后，清瑜不禁看着问道峰的方向，有些感伤道“没想到扶瑶师姐就这么去了……”
向来吊儿郎当的清维也难得肃了脸色，连道自己等人回来晚了。
清澜怔怔看着传送阵四周种植的让人心神安定的花圃，花瓣在黄昏的风中微微摇曳，在暖黄|色的光泽照耀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勃勃生机。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清澜心底悲观地想着，不管绽放的那一刻有多么美丽，这些花瓣终究会不为人知的慢慢死去……
清瑜见清澜神情不对，心中暗自警惕，劝慰道“清澜，扶瑶之死虽你我所愿，你且不可因她之事影响道心！”
清澜收回视线，弯了弯嘴角道“多谢二姐提醒，清澜会注意的。”
清容冷眼看着清澜消极的神情，并不发话。
清松则看不惯清澜勉强微笑的样子，也皱着眉道“修仙重在修心，你的心不静，须得提防日后根基不稳！”
这话直直刺入清澜的心底，她恍然一怔，末了才向清瑜与清松深深行了一礼“二姐和四哥肺腑之言，清澜铭记于心！”
清瑜欣慰道“你若能看开便好，扶瑶之事我与你感同身受，想必她也不愿见你整日郁郁寡欢，远离修道正途。须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等修道士追求大道虽不必断情绝爱，但也不能过度沉溺于七情六欲，导致羁绊过深！”
“……道法自然，不外如是！”
清澜静思片刻，抬头慎重道“二姐宽慰之语，清澜虽有许多不解之处，但还是明白少许。”
见场面缓和，清维也上前打圆场道“既然如此，不若我等就去问道峰为扶瑶师姐送最后一段行程吧，”言罢他又夸张地指着身后的传送阵道，“我们这么些年怵在这里，后面的这个传送阵都不能用了！”
不仅是清澜等人，便是守在一边开启传送阵的弟子们也是一笑。
季清维天生就有这样的一种活力，站在他身边，仿佛觉得一切都是欢心与洒脱的。便是遇到再困难的处境，也会情不自禁地以微笑面对。
扶月领着清维三人走在前面，清瑜却特特拉着清澜落在了后面，更是布下了隔音阵。
“二姐？”
清瑜低声道“清澜，之前清容他们在，我知你并不方便言明，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老实告诉我……”她凝神盯着清澜，“扶瑶陨落的时候，大哥可在她的身边？”
清澜一惊，看向清瑜，“二姐！”
清瑜从清澜的反应中，已经知晓答案，不由一叹道“若说清字辈中，还有谁知道扶瑶与大哥之事，便只有除了大哥以外最先拜入宗门的我了。”
清澜紧咬下唇“二姐……都知道？”
清瑜苦笑道“如何不知。当年我拜入宗门时，大哥和扶瑶即将结丹，他们总是结伴外出历练，眉眼间都是彼此……”她似乎想起这些话不太适宜对清澜说，清了清嗓子又道，“……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大哥就回到族中修炼，这次化神大殿还是百年间他第一次回到宗门。同一辈的师兄师姐们也保持沉默，到了清松和清容拜入五灵学宫的时候，已经再也没有弟子会想起当年羡煞旁人的一对道侣。”
清澜默默回想着这些年来扶瑶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自责自己这个好友太不称职。她从不知道扶瑶的过去，只以为她天性慵懒修为才会停滞不前，谁想到竟有这样的缘故……
拜祭扶瑶之后，因是化神大典，五灵学宫元婴期以下的修士齐齐到来，聆听新晋化神元君季清铭的悟道之法。虽然无法借鉴，但也好歹增加一些化神的经验不是。
清澜与清瑜站在一起，远远看着高台上与几位掌门和代表们论道的清铭，心中沉甸甸的。
她总觉得，世上再无一人，能够入清铭大哥的眼。
102094缘分
四月十五,五灵学宫山门大开,广招门徒。
这正是无数修真世家子弟与启元星散修盼了不知多少的日子。
在一众阵修弟子听守山人连芷号令之下一同催动护山大阵阵盘时,六峰化神期修为的弟子早已守在各个缺口严正以待。大乘、返虚与地仙修为的修士也在今日停止闭关,在各自洞府内默然静坐。
五灵学宫乃启元星六大宗门之一,百万年来终究树敌无数。以往宗门有大罗金仙布下的护山大阵,防守严密，而今为了招收门徒，护山大阵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这就是那些人趁此偷袭的最好时机！
被打开的大阵缺口位于云雾山,六侧峰筑基期与炼气期的弟子负责在各峰峰主早已布下的考验中招收合格的新弟子。结丹期与元婴期修为的弟子却不知所踪。
直到清澜被扶月拉着驾云飞到前些日子迎接清瑜一行的九华山上的传送大阵，见到在各自传送阵前严正以待的结丹期与元婴期的同门们，这才恍然大悟。
站定后,清澜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守在传送阵前的都是结丹期修士，而元婴期的大部分却在传送大阵的总阵上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什么。
见清澜疑惑，扶月笑道“师叔不是好奇宗门收徒的手段吗？”
清澜不由点点头“但……”
“这就是了，来来来。”说着，扶月笑着拉过清澜，走进传送总阵。
正立于总阵前闭目揣摩的清瑜睁开眼，见到清澜一喜“七妹也来了，快来我这里！”
扶月拍手笑道“既然有清瑜在此，那我就功成身退了。”
离得三人较近的两名女弟子不由相视而笑，清维却直接言道“扶月快去找你的扶渠师兄罢！”
扶月面上一红，却依旧向众人行了一礼，飘然朝飘渺山主峰飞去。
清澜含笑看着几人对扶月的调侃，随即正了正神，道“二姐，我们这是？”
清瑜闻言一怔，奇道“莫不是扶月没有与七妹说清楚。”
清澜也是一头雾水“扶月只说，带我去看宗门收徒的……”
清瑜笑着打断她“那便是了！你且将神识探入其中。”
说完她握着清澜的手，引领着她的神识一齐进入传送总阵的核心。
进入总阵核心以后，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清澜有些愕然地看着清瑜，传音道“二姐……”
清瑜微微点头，同样传音道“七妹想得不错，宗门传送大阵核心的构建理念正是来自于族中云霄坊市的玉佩空间。”
要说清澜为什么这么惊讶，正是因为她在总阵的核心之中感受到了她这七年来在玉佩空间勤加修炼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气息。那是叠加了时间与空间，完全超脱现实世界与小世界而构筑的夹杂于时空裂缝的第三重幻想空间。
这些她是从族中的藏经阁借阅时所看到的，以清澜不过筑基期的修为，仅仅能理解以上一些皮毛。想必等她日后修为增进的时候，玉佩空间还会给她不少的惊喜。
清瑜又道“祖师言书上人与族中长辈有旧，曾亲自领略云霄坊市之神奇，是以将宗门传送大阵的部分手段与云霄坊市重叠了。”
“重叠，”清澜喃喃着，“并不是全部吗？”
清瑜道“云霄坊市之秘，饶是爷爷也不能窥探全部，况且言书上人终究不是季氏族人，不能在云霄坊市久留，是以他只模仿了玉佩空间内的传送映像和……”她示意清澜抬头看看上方。
“这……”清澜震动道，“这是！”
先前震惊于总阵核心与玉佩空间的相似之处，清澜竟没有发现，她与众人正深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头顶上的一幕幕玄光镜，散发着微光。
更令清澜惊讶的，正是玄光镜中照应的场景。原先她在外面看到的守在各自传送阵上的结丹期修士，竟也出现在玄光镜中。有的正与人交谈，有的施展幻术考验凡人，有的却默然静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清瑜轻声道“七妹先前在阵外所见的传送阵，一般是不轻易开启的，因为他们各自连通的另一方，除了亲自布下的阵修弟子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
清澜心中一动，不禁道“莫不是散布在宇宙各个星球。”
清瑜点头，道“宇宙何其广大，我五灵学宫岂能固步自封，只招收附近星球的弟子？”
清澜指着玄光镜中一些被结丹期同门考验的凡人“所以这便是……”
清瑜眉眼含笑，“宗门收徒，讲究‘缘分’二字。像如今在云雾山中接受入门考验的人，他们能正好赶上宗门百年收徒之际，便是有缘人。若是再通过各峰峰主的考验，便是正式拜入我五灵学宫了。至于这些……”
清瑜看了看玄光镜，略一思忖道“这些却有些麻烦。”
清澜奇道“怎么说？”
清瑜道“传送阵在布下的同时，宗门阵修也同样在其中设定了启动的关键。只有在二十岁以下、身怀灵根之人才能启动传送阵，与阵中的结丹期同门们见面。”
清澜若有所思，曾经研究过族中玉佩空间的她也明白了，之前她见到的传送阵中的结丹期弟子们，其实意识已经到了两个传送阵中间的一个夹缝，只有另一方启动了传送阵，才能够见到这些弟子们。这也是有些玄光镜中只有结丹期弟子一人静坐场景的原因。
“光有缘分和气运还是不够的，”清瑜又道，她指着其中一幕玄光镜，“你看，此人心术不正，在同门布下的幻阵中迷失，不可拜入宗门！”
清瑜话音刚落，她指着的那一个玄光镜中结丹期弟子也遗憾地摇摇头，删去了对方的记忆，挥袖将人送回原地，玄光镜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来。
清瑜解释道“这是时间已到，缘分已过，那个传送阵已经关闭了。”
清澜颇为新奇，又转头看了看其余的玄光镜。
镜中展现人生百态，有一婴孩似乎正巧被遗弃在传送阵之上，哇哇大哭，惹得那名结丹期修士哭笑不得；有一牧童心思明澈，乃修道的好苗子，但他不忍与父母分离，终究与宗门无缘；有一少年被豺狼追赶，误入传送阵中，见到结丹期修士第一反应是拜见老神仙，惹得旁观的众人忍俊不禁；有一条玄蛇因吞噬天地灵草，开启灵智，诚心向道，通过结丹期弟子考验；有一男子身负重伤，在幻阵考验中或喜或悲……
103095传送
云华星。
午夜时分,偏远的采石镇格外冷清。
所谓采石镇,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生产石矿的小镇子。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因几年前发现石矿后被国君强制迁移来的青壮年,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镇子上的人却越来越贫穷。
漆黑的夜色下，一对身形单薄的夫妻猫着腰走在大路上。男子骨瘦如柴，双目无神，同样脸色苍白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团包裹,偶尔传来几声虚弱的嘤咛。
男子左右张望，低声对女子道“快！把孩子给我！”
女子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不舍道“孩子他爹,咱们真的要把娃子送走吗？”
男子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舍得娃子吗，但明天就有军队来镇子上寻找仙师口中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妖孽了！我暂时把娃子送到叔公家，等风头过了咱们再把娃子接回来。”
女子小心地将孩子抱给男子，连声叮嘱“你可一定要把娃子接回来啊！”
男子一手搂着婴孩，一手抱着女子，一家三口沉浸在分离的悲伤中。之后，他狠了狠心转身道“你快回去吧，天亮前我就能赶回来！”
说完，大步朝镇口走去。
留下女子站在原地，含泪望着自己的孩子。
约莫在夜色中走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男子缓了口气，见还有一些路程就要到叔公家中，不由再次抱紧怀中的婴儿。
这时，密林中突然传来簌簌的响声！
“谁？”男子登时停住了脚步，左手抱着孩子，右手顺手从地上捡了一根较长的树枝。
等了许久也没有声响，男子咽了咽口水，右手握着树枝朝前挥去。
“啪！”
男子心中一沉，这条路他走了无数回，明明没有任何障碍物，而此刻树枝却像是打到了什么……
没等男子思考完毕，黑暗中一双莹绿的眼睛亮了起来，显得分外诡异。
男子背后的衣裳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握着树枝的右手也微微有些颤抖。心脏跳动剧烈得仿佛要破膛而出，男子知道，这回一定要冷静，不然自己和孩子都要折在眼前这只凶兽口中！
一人一兽还在对峙着，男子左手抱着的婴孩却突然醒来，哇哇大哭。
那凶兽霎时间蹬腿扑来，一口银牙轻易将阻挡在它面前的树枝咬断，狰狞的绿眼直直盯着男子怀中的婴儿！
“不——！”
男子话音未落，脚底上的土地突然发生了异变，白光骤亮，以男子为中心的一道原型光环生生挡住了凶兽的攻击，凶兽被白光的冲击反噬，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但男子显然没有心情关心这一切，他怀中的孩子突然和脚底的圆环产生某种共鸣，一道道白光慢慢没入婴儿体内。
“娃子？娃子！”男子急得不得了，谁知道这白光是什么玩意，他情急之下想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道白光所在，但他自己是轻易走了出去，但某种无形的力量却把他的孩子留在圆环之中。
“娃子！”男子连跑带爬的扑过去，却眼睁睁的看着婴儿随着圆形白光一起消失，密林又恢复了寂静。
随着视野中玄光镜个个光芒暗淡，清澜心知恐怕收徒的选拔也即将结束了。她看向清瑜，对方果不其然盈盈一笑，“我们去看看新同门吧！”
她点点头，神识自总阵核心内回归身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巧看到周边上百个或光芒暗淡，或光芒耀眼。
光芒暗淡，自然是没有找到有缘人，同门的结丹期修士也乐得轻松地收回灵石，关闭传送阵。光芒耀眼的传送阵前，结丹修士手中法诀变换，随即启动了传送阵，其上渐渐有人影随着白光一同现身，正是通过考验得以入门的新弟子。
比起暗淡的传送阵，只有十几个闪耀光芒的传送阵自然十分惹眼。
清澜四下观察了一遍，之前在玄光镜中所看到的婴儿、少年、玄蛇与重伤青年等均通过了同门考验。上千个小传送阵中，仅仅只有寥寥十几人立于其上，不得不让人感慨五灵学宫收徒之严格。
不论根骨优劣、资质好坏，光是机缘与心性，就不知道刷了多少人下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抱着一名哇哇大哭的婴儿的良歌。
清维“扑哧”一笑，一下子上前大大咧咧地揽住良歌的肩膀，道“师弟啊师弟，你怎么把这婴孩也传送回来了？”
无视清维的调侃，良歌郁闷道“我怎知这孩子正好躺在传送阵上，想来也是被父母遗弃的，若我不管，他岂不是要在寒风中冻死了？”
因着传送阵无?br />
认不认识她一直以来崇拜的青衣大巫。
“季、清、铭？”扶瑶一字一顿道，她的面色苍白如纸，两腮却透着病态的嫣红。
“嗯？”清澜一惊，“扶瑶？”
扶瑶挣开清澜的搀扶，再一次问道“季清铭来了？”
清澜有些不知所措，她隐隐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扶瑶从清澜的神色中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勉强支起身子，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甜腥味涌上喉咙，几口鲜血毫无预兆的咳在面前清澜的道袍衣襟上。
清澜猛地瞪大眼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青瑶？！”
喊声却是自夺门而入的青衣和连池发出的。早在清澜为扶瑶泡茶时，便不动声色地传音通知了连池，顺便为他们暂时打开了清濛山的防护大阵。
随之进门的季清铭看着正在咳血的扶瑶愣住。
“青瑶？”青衣站在扶瑶床头，心疼地看着用力咳嗽的扶瑶，双手微微颤抖，就是没有勇气上前触碰哪怕一下。
连池较青衣沉稳一些，治愈的白光在扶瑶身上亮起，他手中法诀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扶瑶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姐……咳咳，姐、咳……姐姐？”扶瑶捂住嘴，一边咳嗽一边看着青衣。
青衣再没有之前的从容不迫，她有些不知所措道“青瑶，你认得姐姐了？”
“咳咳、就、就在，咳咳，刚才……”鲜血从扶瑶的手指间漫了出来，滴在她的道袍上，盛开出血花。
“不要说话，先让连池帮你疗伤。”青衣越说，神情越慌张。
连池总算将扶瑶的咳血止住，但她的情况都没有好转，包括清澜都看得出来她正在迅速衰落，体内生命力不断减少。
扶瑶喘了一口气，轻声道“姐姐，师父。”
连池紧紧握拳，和青衣沉重对视一眼，之后故作清松道“青瑶不要担心，师父会治好你的。”
扶瑶摇摇头“我是早该步入轮回之人，这几百年的人生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青衣怒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妹妹，是巫神的族人，他一定会保佑你的！”
饶是清澜还在为扶瑶的伤势担忧，也不免惊讶。
青衣，青瑶……原来，她们竟是姐妹。
扶瑶恍惚一笑，趁着苍白的脸色越发单薄，连池沉声道“你舍得我和你姐姐，难道连清铭也舍得了吗？”
“清铭……”扶瑶的神情有片刻的迷茫。
连池、青衣和清澜不约而同的退后几步，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季清铭终于显出了行迹，他缓缓走近。
不知道是不是清澜的错觉，她总觉得与白日见过的大哥相比，站在扶瑶面前的清铭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同。
扶瑶的眼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彩，随即又渐渐黯然下来，她冲着清铭伸出手，轻呓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清铭的神情依旧淡淡的，但扶着扶瑶的动作却是轻柔无比。
除了清澜不明所以，连池和青衣皆是一脸沉重。
没等扶瑶说什么，清铭突然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门外。
青衣刚想阻止，连池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清铭似乎没有察觉到怀里的扶瑶气息渐渐微弱，他低声道“我带你去看日出。”
扶瑶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光彩，但她笑得一脸幸福“原来，你还记得。”
屋内三人默默看着两人重合在一起的背影，久久不语。
清澜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悲坳，她轻声道“其实大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连池笑了，笑里含着种种情绪，“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外表那么冷酷。”
青衣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99091消逝
“师兄,”清澜定定地看着神情苦涩的连池,“扶瑶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池长叹一声,看向悲伤不能自已的青衣。
青衣正缓缓起身,姿容清丽,举止优雅,不复先前失态。眉眼处的红肿还是泄漏了此刻的心情，她一脸木然道“还是由青衣告知小友吧。”
“青瑶早该于百年前陨落，是我不愿让她离我而去，求了连池将青瑶残魂附在一名早夭的婴孩身上,这才存活至今。”
日出的余光照进屋内，大片阴影隐隐绰绰地遮掩了清澜的身影，她抖着手凄声道“是、是我害了扶瑶！”
若不是她唤出扶瑶真名,让扶瑶认清自己已是已死之人……
青衣摇摇头“与你无关。”
“青瑶乃我巫族之人，自出生便可以真名沟通万物。但青瑶之前的情况，与一般族人不一样。她的大巫肉身早已泯灭，仅余残魂。便是日日在五灵学宫这般灵力浓郁之地修行，拖得几百年已是上天垂怜……”
“如今巫灵觉醒，知晓前生，巫灵与人族肉身不匹配，自发、自发排斥起来，之前的咳血便是如此，”青衣拭去眼角泪水，接着道，“若然再不脱离肉身，轮回转世，只怕她仅余的残魂就会硬生生被困在肉身之内，成为一名活死人！”
青衣哽咽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清澜却觉得心中仿佛天塌地陷般震撼。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季清铭一身白衣道袍猎猎作响，但他怀中的扶瑶却不沾一丝风尘。
海天相接之处，渐渐显出日出的轮廓。
扶瑶斜靠在清铭怀中，远处金波荡漾，纵然眼神已无法聚焦，但依然凝视虚空，嘴角含笑。
“日出，美吗？”她忽然支起身子，无神的眼睛对准身旁的清铭。
清铭凝神远眺，稍稍侧身为扶瑶躲避迎面而来的海风，修长的手指稳定有力搭在扶瑶的肩上，缓缓道“见之心折。”
扶瑶轻笑，“你总是忙于修炼闭关，我当年莫名担忧‘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时时要担心你心境方面跟不上修为，才想拉着你看一看日出日落，感受大道自然。但我却想岔了，像你这等家世，岂会不知此理？”
清铭默然不语，随手将落在扶瑶脸颊上的碎发挽耳后。
扶瑶慢慢摸索着清铭的手指，忽然道“这会的阳光，暖和吗？”
——“若……若是青瑶不肯离开呢？”清澜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可以干涩到这种程度。
——“……巫族既以巫灵沟通万物，巫灵即将消散，那么全身感官也会慢慢迟钝，先是视觉……然后是触觉……”
清铭知她已经不能感受冷暖，紧紧回握扶瑶的手，沉默半响才道“很温暖。”
扶瑶轻轻咳嗽几声，唇齿间满是鲜血的咸涩味道，但她似未察觉一般，忽而笑道“清澜每日都在这山顶练剑，我曾听她说，这里有一株灵树。现在已是早春，可曾开花？”
——“接着是味觉、嗅觉……”
又是一阵大风，清铭静静看着灵花绽放，香飘四野，虚幻美丽到了极致。
扶瑶久久没有听见清铭的回答，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究竟怎么样？”
“暗香疏影、沉郁醉人。”
扶瑶一顿，随即有些遗憾道“往昔年年见得不曾出奇，如今见不着闻不着才知后悔……”
“清铭，”她将头轻轻枕在对方肩膀上，花瓣打着旋儿轻拂在她的脸颊，“毁了你选择有情道的道基，百年来封印自己的记忆，我不后悔。”
纵然已虚弱无比，但她的声音仍然带着某种坚韧“永远不后悔。”
——“最后，是听觉……”
扶瑶轻笑着，轻轻捶了清铭一下“我快要听不见了，你莫不是连我最后的想念也不肯完成？”
季清铭一直以来沉稳的呼吸第一次被打断，他有些自欺欺人的淡淡道“你不会有事。”
扶瑶苦笑“我真的要支持不住了，你、你快说啊！”
——“那清铭大哥他……”
——“青瑶之所以不愿意转世投胎，大概全因清铭吧。”
——“扶瑶与大哥，是……恋人？”
——“曾经如此。”
——“曾经？”
——“……自从百年前扶瑶巫灵觉醒，被连池与我合力封印以后，他们便再无干系。扶瑶当日觉醒时，曾狠心打断清铭道基，有情道的道基。”
——“扶瑶……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逼着大哥选了无情道吗？”
——“清铭终究做不到真正的无情，扶瑶既然巫灵觉醒，观其端倪，恐怕是为了斩却清铭最后一丝念想。”
——“……如何斩却？”
——“天道在上，誓言岂有不应之理。”
季清铭深深地看着扶瑶，那个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里，那个曾经陪伴的身影。
扶瑶抓紧清铭的手，“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她虽然极力掩饰，但指尖还是在微微颤抖。
清铭陡然一怔，他微微低下头，附在扶瑶耳边道“扶瑶，……我不爱你了。”
此言一出，他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元神之中似乎又少了什么束缚。
扶瑶其实已经听不大清楚了，但她还是很欣慰地笑着，用着最后的力气缓缓道“季清铭，我也……不爱你……”
她的身体一松，倒在清铭怀里，一团白色光芒自扶瑶体内冲出，绕着清铭转了几圈，冲着连池和青衣所在方向顿了顿，最终朝轮回之地飞去。
在白光渐渐消失在清铭视野时，他怀中的扶瑶肉身也渐渐化成灰，随风散去。能够以人族之身负荷巫族残魂百年，实在不易。
清铭看着空落落的双手，一身白衣，孑然而立。
日光倾城。
无情道大功告成。
此时的季清铭，才是真真正正的化神修士。
看着连池和青衣顷刻间苍老了十几岁的面容，清澜顿时明白了。
扶瑶！她……她已经……
一种难以抑制的窒息之感，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清澜默默回忆起扶瑶的一点一滴，但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扶瑶看到清铭大哥时，那仿佛遇见一生至宝时的神情。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100092葬礼
已是早春,但问道峰山脚下错落有致的一片竹林却被大雪覆盖。无穷无尽的雪花从天穹深处飘落,漫天冰雪,寒气袭身。
已经筑基的清澜早已寒热不侵,但她看着面前大片大片的白,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鱼瑜和扶月分别站在她左右,担忧地瞥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垂下头。
五灵学宫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身陨，宗门在确认了修士的死讯之后，众弟子都会自发地在竹林中为同门举行葬礼。
扶瑶,也不例外。
原本面积不小的竹林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大部分炼气期和筑基期，以及少部分的金丹期和元婴期修士之后，竟显得有些拥挤。
扶瑶作为掌门连池的亲传弟子,在宗门内有着很好的人缘。她于门派大比前无故陨落，众人都始料不及。连池作为师长，亲自出席，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连芷等看着扶瑶长大的长辈，也默默地站在边缘处，并不现身。
清澜看着连池师兄眉目疏淡，略显苍白的唇色，心中酸涩一片。忍不住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扶渠站在连池身边，时不时关切地看他一眼。亲自主持师妹的葬礼，想必师叔一定不好受到了极点……
沉默良久，竹林中只听得雪花飘落在竹叶上发出的“簌簌”响声，像极了那根本无法诉之于口的沧桑苦痛。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连池终于缓过劲来，他缓缓转身面对着一众门人，淡淡道“吾徒扶瑶，五灵学宫第二十四代弟子，享年三百一十岁……”他晃了晃身子，取出扶瑶遗物，慎重放置在雪后大地之上。
“吾徒扶瑶，……一路走好！”
随着连池隐忍的告别语一出，一名炼气期的小弟子忍不住跪地痛哭“扶瑶师叔！呜呜呜呜……”
悲伤的氛围在人群中传遍，不少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也一个个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口中念着扶瑶的名字，仿佛这样就可以令她重新复生一般。
金丹期和元婴期的修士经历得毕竟比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们多，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神情不掩哀戚。
随着扶瑶遗物渐渐在大雪中消散，人群中哭声一片。筑基期以下的弟子们大部分都受过扶瑶的指点，此刻他们感怀扶瑶的一颦一笑，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扶瑶师叔，便是油然从心底生出的悲伤。
清澜没有哭，她只是木然地站着。雪花飘落在她的肩上，却仿佛连她的血液也一点一点冷透。
她无法想象没有扶瑶的日子。
从六岁到十三岁，她七年的人生都是在清濛山度过，其中就少不了扶瑶的陪伴。
初见时的友好和热情，相处时的自然和亲切，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温情。
扶瑶的离去，就好像在她、连池、青衣、清铭乃至更多更多的弟子们身上生生挖出一块肉，心痛之余，只剩下一片荒芜。从此岁月泛了黄，那个巧笑倩兮、开朗热情的扶瑶，再也不在了。
连池从放置了扶瑶遗物以后，就一幅肃然模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在保持镇定，只有近身的扶渠才知道，连池已经悲伤到难以自持。
扶渠摇摇头，最终还是接替了连池接下来的行动，首先在手中掐了法诀，一道白光直冲天际。
不约而同的，哭泣的声音渐渐减少，只剩下一些啜泣还环绕在众人耳边。不管是元婴期还是炼气期弟子，他们都默默地、满怀诚心地，同时掐了一道与扶渠一样的法诀。
白色的光芒在空中汇聚，最后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白色光团。
光团在上空慢慢转动，最后牵动一道神光将来，光团渐渐散去。
清澜仰头看着，木然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
那神光是昆仑天光，启元星一位大能为陨落的好友所发明的最后的告别。
传说，凡是陨落的魂魄受过昆仑天光的接引，来生必将平安喜乐，幸福无忧。
青衣在五灵学宫为来客准备的客房之中，望着问道峰上的昆仑天光，神情哀戚。
扶瑶原是巫族族人青瑶一事，在五灵学宫本就是秘密，是以她为了避嫌没有出席葬礼。
“青瑶……”青衣恍然站起身，恭敬地朝着西方六道轮回之所跪下，口中吟唱出复杂难懂的句子。若是清澜在此，便会清楚这语言的发音与当日熹微所吟唱的极为相似。
这是巫族族人为死去的亲人所进行的一系列祭祀，祈祷来生有缘再聚。
但是青衣明白，转世之后的青瑶，已经不是她的妹妹了。
与问道峰隔着飘渺峰和通天阁的太康山上，熹微站在当日与清澜交谈的悬崖边，重复着与青衣无二的动作。
她怅然叹息“我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葬礼结束，人群即将散去，毕竟之后还要迎接几位掌门到来。扶月黯然地低下头，扶瑶的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眼角却从一旁的山巅瞥到一个白衣人影，再定睛一看，又消失无踪。
白衣人正是季清铭。
他没有出席葬礼，而是站在问道山的侧峰之上，远远看着。
扶瑶去后，一夜之间，早生华发。
周身四处是飞起的雪花，一袭白衣白发的清铭几乎与这雪天雪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动，脊梁挺直，眉目清冷。
耳边又回响起一位佛修长辈的话，当年观他面相，那位长辈曾叹息着留下一句佛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清铭，你好自为之！”
他忽然低低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何处，惹尘埃？原来这就是天意。”
昆仑天光还未散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倏然转身离去。
从今以后，他的人生只有道。
也只剩下道。
长生大道，踽踽独行。
101093到来
扶瑶葬礼之后,便是迎接道贺的各派掌门与各家家主代表。众弟子哭过一场,虽然还是有些伤感,但还是打起了精神。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尤其是修士的一生,更是漫长不知尽头。
九华山东北部的山脉均是宗门结丹期以上弟子的洞府,除了不能出家门的清溪与病倒的清源以外，清瑜等人终于在大比前夕随着传送阵返回了五灵学宫。
扶渠陪在连池身边迎接各派掌门，特地吩咐了扶月和清澜一同在传送阵前等待归宗弟子——这也是为了给清澜找一些事情做，让她没有闲余来悲伤扶瑶之事。说来也怪,扶瑶还在的时候，清澜与扶月最多是点头之交。但扶瑶一去，时时感怀着她的两人反而因为同一个人的原因导致关系近了不少。
清瑜一眼就看到清澜和扶月,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清维一出传送阵就立刻左顾右盼，还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随即道“好些年没回来啦，宗门还是没怎么变嘛！”
清容和清松本就是寡言之人，淡淡看了清维一眼，没有说什么。
倒是清瑜笑道“五弟怎么这般老气横秋……”她话音未落，突然看见远处山巅尚未完全散去的昆仑天光，神情一变，看向清澜和扶月，“是哪位同门陨落了？”
听到她的话，清松三人也将目光投向问道峰峰顶。
扶月看了神情黯然的清澜一眼，上前几步道“……是、扶瑶师姐。”
扶瑶生前，扶月曾就两人谁是尊长与先后拜师的顺序争吵过无数回，如今扶瑶去世，扶月反而心甘情愿地喊对方师姐。但在清澜听来，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什么？！”不仅是清瑜，就连清松和清松也是一脸惊讶。按理说扶瑶乃掌门连池首徒，修为臻至元婴期，本身又是双灵根的好资质，怎会轻易陨落……
四人从清澜和扶月处得知前因后果以后，清瑜不禁看着问道峰的方向，有些感伤道“没想到扶瑶师姐就这么去了……”
向来吊儿郎当的清维也难得肃了脸色，连道自己等人回来晚了。
清澜怔怔看着传送阵四周种植的让人心神安定的花圃，花瓣在黄昏的风中微微摇曳，在暖黄|色的光泽照耀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勃勃生机。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清澜心底悲观地想着，不管绽放的那一刻有多么美丽，这些花瓣终究会不为人知的慢慢死去……
清瑜见清澜神情不对，心中暗自警惕，劝慰道“清澜，扶瑶之死虽你我所愿，你且不可因她之事影响道心！”
清澜收回视线，弯了弯嘴角道“多谢二姐提醒，清澜会注意的。”
清容冷眼看着清澜消极的神情，并不发话。
清松则看不惯清澜勉强微笑的样子，也皱着眉道“修仙重在修心，你的心不静，须得提防日后根基不稳！”
这话直直刺入清澜的心底，她恍然一怔，末了才向清瑜与清松深深行了一礼“二姐和四哥肺腑之言，清澜铭记于心！”
清瑜欣慰道“你若能看开便好，扶瑶之事我与你感同身受，想必她也不愿见你整日郁郁寡欢，远离修道正途。须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等修道士追求大道虽不必断情绝爱，但也不能过度沉溺于七情六欲，导致羁绊过深！”
“……道法自然，不外如是！”
清澜静思片刻，抬头慎重道“二姐宽慰之语，清澜虽有许多不解之处，但还是明白少许。”
见场面缓和，清维也上前打圆场道“既然如此，不若我等就去问道峰为扶瑶师姐送最后一段行程吧，”言罢他又夸张地指着身后的传送阵道，“我们这么些年怵在这里，后面的这个传送阵都不能用了！”
不仅是清澜等人，便是守在一边开启传送阵的弟子们也是一笑。
季清维天生就有这样的一种活力，站在他身边，仿佛觉得一切都是欢心与洒脱的。便是遇到再困难的处境，也会情不自禁地以微笑面对。
扶月领着清维三人走在前面，清瑜却特特拉着清澜落在了后面，更是布下了隔音阵。
“二姐？”
清瑜低声道“清澜，之前清容他们在，我知你并不方便言明，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老实告诉我……”她凝神盯着清澜，“扶瑶陨落的时候，大哥可在她的身边？”
清澜一惊，看向清瑜，“二姐！”
清瑜从清澜的反应中，已经知晓答案，不由一叹道“若说清字辈中，还有谁知道扶瑶与大哥之事，便只有除了大哥以外最先拜入宗门的我了。”
清澜紧咬下唇“二姐……都知道？”
清瑜苦笑道“如何不知。当年我拜入宗门时，大哥和扶瑶即将结丹，他们总是结伴外出历练，眉眼间都是彼此……”她似乎想起这些话不太适宜对清澜说，清了清嗓子又道，“……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大哥就回到族中修炼，这次化神大殿还是百年间他第一次回到宗门。同一辈的师兄师姐们也保持沉默，到了清松和清容拜入五灵学宫的时候，已经再也没有弟子会想起当年羡煞旁人的一对道侣。”
清澜默默回想着这些年来扶瑶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自责自己这个好友太不称职。她从不知道扶瑶的过去，只以为她天性慵懒修为才会停滞不前，谁想到竟有这样的缘故……
拜祭扶瑶之后，因是化神大典，五灵学宫元婴期以下的修士齐齐到来，聆听新晋化神元君季清铭的悟道之法。虽然无法借鉴，但也好歹增加一些化神的经验不是。
清澜与清瑜站在一起，远远看着高台上与几位掌门和代表们论道的清铭，心中沉甸甸的。
她总觉得，世上再无一人，能够入清铭大哥的眼。
102094缘分
四月十五,五灵学宫山门大开,广招门徒。
这正是无数修真世家子弟与启元星散修盼了不知多少的日子。
在一众阵修弟子听守山人连芷号令之下一同催动护山大阵阵盘时,六峰化神期修为的弟子早已守在各个缺口严正以待。大乘、返虚与地仙修为的修士也在今日停止闭关,在各自洞府内默然静坐。
五灵学宫乃启元星六大宗门之一,百万年来终究树敌无数。以往宗门有大罗金仙布下的护山大阵,防守严密，而今为了招收门徒，护山大阵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这就是那些人趁此偷袭的最好时机！
被打开的大阵缺口位于云雾山,六侧峰筑基期与炼气期的弟子负责在各峰峰主早已布下的考验中招收合格的新弟子。结丹期与元婴期修为的弟子却不知所踪。
直到清澜被扶月拉着驾云飞到前些日子迎接清瑜一行的九华山上的传送大阵，见到在各自传送阵前严正以待的结丹期与元婴期的同门们，这才恍然大悟。
站定后,清澜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守在传送阵前的都是结丹期修士，而元婴期的大部分却在传送大阵的总阵上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什么。
见清澜疑惑，扶月笑道“师叔不是好奇宗门收徒的手段吗？”
清澜不由点点头“但……”
“这就是了，来来来。”说着，扶月笑着拉过清澜，走进传送总阵。
正立于总阵前闭目揣摩的清瑜睁开眼，见到清澜一喜“七妹也来了，快来我这里！”
扶月拍手笑道“既然有清瑜在此，那我就功成身退了。”
离得三人较近的两名女弟子不由相视而笑，清维却直接言道“扶月快去找你的扶渠师兄罢！”
扶月面上一红，却依旧向众人行了一礼，飘然朝飘渺山主峰飞去。
清澜含笑看着几人对扶月的调侃，随即正了正神，道“二姐，我们这是？”
清瑜闻言一怔，奇道“莫不是扶月没有与七妹说清楚。”
清澜也是一头雾水“扶月只说，带我去看宗门收徒的……”
清瑜笑着打断她“那便是了！你且将神识探入其中。”
说完她握着清澜的手，引领着她的神识一齐进入传送总阵的核心。
进入总阵核心以后，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清澜有些愕然地看着清瑜，传音道“二姐……”
清瑜微微点头，同样传音道“七妹想得不错，宗门传送大阵核心的构建理念正是来自于族中云霄坊市的玉佩空间。”
要说清澜为什么这么惊讶，正是因为她在总阵的核心之中感受到了她这七年来在玉佩空间勤加修炼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气息。那是叠加了时间与空间，完全超脱现实世界与小世界而构筑的夹杂于时空裂缝的第三重幻想空间。
这些她是从族中的藏经阁借阅时所看到的，以清澜不过筑基期的修为，仅仅能理解以上一些皮毛。想必等她日后修为增进的时候，玉佩空间还会给她不少的惊喜。
清瑜又道“祖师言书上人与族中长辈有旧，曾亲自领略云霄坊市之神奇，是以将宗门传送大阵的部分手段与云霄坊市重叠了。”
“重叠，”清澜喃喃着，“并不是全部吗？”
清瑜道“云霄坊市之秘，饶是爷爷也不能窥探全部，况且言书上人终究不是季氏族人，不能在云霄坊市久留，是以他只模仿了玉佩空间内的传送映像和……”她示意清澜抬头看看上方。
“这……”清澜震动道，“这是！”
先前震惊于总阵核心与玉佩空间的相似之处，清澜竟没有发现，她与众人正深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头顶上的一幕幕玄光镜，散发着微光。
更令清澜惊讶的，正是玄光镜中照应的场景。原先她在外面看到的守在各自传送阵上的结丹期修士，竟也出现在玄光镜中。有的正与人交谈，有的施展幻术考验凡人，有的却默然静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清瑜轻声道“七妹先前在阵外所见的传送阵，一般是不轻易开启的，因为他们各自连通的另一方，除了亲自布下的阵修弟子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
清澜心中一动，不禁道“莫不是散布在宇宙各个星球。”
清瑜点头，道“宇宙何其广大，我五灵学宫岂能固步自封，只招收附近星球的弟子？”
清澜指着玄光镜中一些被结丹期同门考验的凡人“所以这便是……”
清瑜眉眼含笑，“宗门收徒，讲究‘缘分’二字。像如今在云雾山中接受入门考验的人，他们能正好赶上宗门百年收徒之际，便是有缘人。若是再通过各峰峰主的考验，便是正式拜入我五灵学宫了。至于这些……”
清瑜看了看玄光镜，略一思忖道“这些却有些麻烦。”
清澜奇道“怎么说？”
清瑜道“传送阵在布下的同时，宗门阵修也同样在其中设定了启动的关键。只有在二十岁以下、身怀灵根之人才能启动传送阵，与阵中的结丹期同门们见面。”
清澜若有所思，曾经研究过族中玉佩空间的她也明白了，之前她见到的传送阵中的结丹期弟子们，其实意识已经到了两个传送阵中间的一个夹缝，只有另一方启动了传送阵，才能够见到这些弟子们。这也是有些玄光镜中只有结丹期弟子一人静坐场景的原因。
“光有缘分和气运还是不够的，”清瑜又道，她指着其中一幕玄光镜，“你看，此人心术不正，在同门布下的幻阵中迷失，不可拜入宗门！”
清瑜话音刚落，她指着的那一个玄光镜中结丹期弟子也遗憾地摇摇头，删去了对方的记忆，挥袖将人送回原地，玄光镜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来。
清瑜解释道“这是时间已到，缘分已过，那个传送阵已经关闭了。”
清澜颇为新奇，又转头看了看其余的玄光镜。
镜中展现人生百态，有一婴孩似乎正巧被遗弃在传送阵之上，哇哇大哭，惹得那名结丹期修士哭笑不得；有一牧童心思明澈，乃修道的好苗子，但他不忍与父母分离，终究与宗门无缘；有一少年被豺狼追赶，误入传送阵中，见到结丹期修士第一反应是拜见老神仙，惹得旁观的众人忍俊不禁；有一条玄蛇因吞噬天地灵草，开启灵智，诚心向道，通过结丹期弟子考验；有一男子身负重伤，在幻阵考验中或喜或悲……
103095传送
云华星。
午夜时分,偏远的采石镇格外冷清。
所谓采石镇,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生产石矿的小镇子。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因几年前发现石矿后被国君强制迁移来的青壮年,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镇子上的人却越来越贫穷。
漆黑的夜色下，一对身形单薄的夫妻猫着腰走在大路上。男子骨瘦如柴，双目无神，同样脸色苍白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团包裹,偶尔传来几声虚弱的嘤咛。
男子左右张望，低声对女子道“快！把孩子给我！”
女子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不舍道“孩子他爹,咱们真的要把娃子送走吗？”
男子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舍得娃子吗，但明天就有军队来镇子上寻找仙师口中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妖孽了！我暂时把娃子送到叔公家，等风头过了咱们再把娃子接回来。”
女子小心地将孩子抱给男子，连声叮嘱“你可一定要把娃子接回来啊！”
男子一手搂着婴孩，一手抱着女子，一家三口沉浸在分离的悲伤中。之后，他狠了狠心转身道“你快回去吧，天亮前我就能赶回来！”
说完，大步朝镇口走去。
留下女子站在原地，含泪望着自己的孩子。
约莫在夜色中走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男子缓了口气，见还有一些路程就要到叔公家中，不由再次抱紧怀中的婴儿。
这时，密林中突然传来簌簌的响声！
“谁？”男子登时停住了脚步，左手抱着孩子，右手顺手从地上捡了一根较长的树枝。
等了许久也没有声响，男子咽了咽口水，右手握着树枝朝前挥去。
“啪！”
男子心中一沉，这条路他走了无数回，明明没有任何障碍物，而此刻树枝却像是打到了什么……
没等男子思考完毕，黑暗中一双莹绿的眼睛亮了起来，显得分外诡异。
男子背后的衣裳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握着树枝的右手也微微有些颤抖。心脏跳动剧烈得仿佛要破膛而出，男子知道，这回一定要冷静，不然自己和孩子都要折在眼前这只凶兽口中！
一人一兽还在对峙着，男子左手抱着的婴孩却突然醒来，哇哇大哭。
那凶兽霎时间蹬腿扑来，一口银牙轻易将阻挡在它面前的树枝咬断，狰狞的绿眼直直盯着男子怀中的婴儿！
“不——！”
男子话音未落，脚底上的土地突然发生了异变，白光骤亮，以男子为中心的一道原型光环生生挡住了凶兽的攻击，凶兽被白光的冲击反噬，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但男子显然没有心情关心这一切，他怀中的孩子突然和脚底的圆环产生某种共鸣，一道道白光慢慢没入婴儿体内。
“娃子？娃子！”男子急得不得了，谁知道这白光是什么玩意，他情急之下想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道白光所在，但他自己是轻易走了出去，但某种无形的力量却把他的孩子留在圆环之中。
“娃子！”男子连跑带爬的扑过去，却眼睁睁的看着婴儿随着圆形白光一起消失，密林又恢复了寂静。
随着视野中玄光镜个个光芒暗淡，清澜心知恐怕收徒的选拔也即将结束了。她看向清瑜，对方果不其然盈盈一笑，“我们去看看新同门吧！”
她点点头，神识自总阵核心内回归身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巧看到周边上百个或光芒暗淡，或光芒耀眼。
光芒暗淡，自然是没有找到有缘人，同门的结丹期修士也乐得轻松地收回灵石，关闭传送阵。光芒耀眼的传送阵前，结丹修士手中法诀变换，随即启动了传送阵，其上渐渐有人影随着白光一同现身，正是通过考验得以入门的新弟子。
比起暗淡的传送阵，只有十几个闪耀光芒的传送阵自然十分惹眼。
清澜四下观察了一遍，之前在玄光镜中所看到的婴儿、少年、玄蛇与重伤青年等均通过了同门考验。上千个小传送阵中，仅仅只有寥寥十几人立于其上，不得不让人感慨五灵学宫收徒之严格。
不论根骨优劣、资质好坏，光是机缘与心性，就不知道刷了多少人下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抱着一名哇哇大哭的婴儿的良歌。
清维“扑哧”一笑，一下子上前大大咧咧地揽住良歌的肩膀，道“师弟啊师弟，你怎么把这婴孩也传送回来了？”
无视清维的调侃，良歌郁闷道“我怎知这孩子正好躺在传送阵上，想来也是被父母遗弃的，若我不管，他岂不是要在寒风中冻死了？”
因着传送阵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