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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只说孙春是自己的朋友,没有详细介绍,因这孙春妻子很是厉害,倘若传出去,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大家又坐了下来,说了些闲话。燕燕问道:
    “两位进我们楼时,听得这位吟诗,什么‘严妆洗尽方见媚’,觉得十分爽口,敢问是否是柳七新词?”
    孙春忙说,那是逗她俩玩,作词和诵词之人都是七爷。
    燕燕听说,撇下孙春,将凳儿移到柳七身边说:
    “早就闻说柳七官人善填词,今日得见,实乃小女子荣幸。只可惜,那首词我只记住了 一句。”说话间眉目含情,望着柳七。
    孙春道:“这有何难,让七爷再诵一遍不就得了?”
    柳七道:“这词本是我看门楣之上木兰花而作,只作了上阕,未得下阕,有劳姐姐取琴过来,待我唱将起来,那词儿自会有的。”
    莺莺道:“师师呢,快叫拿琴过来。”
    “师师姐不知生谁的气,已先睡去了。”西西说。
    “好没道理。安安,你去叫杨师师过来。”
    安安应声而去,三变见她顽皮模样,心中甚是喜欢。
    过了一会,安安进来:“姐姐,师师姐说她有病,不肯来。”
    “真是个驴脾气,”莺莺说,“那就去借她的琴儿一用。”安安出去不一会,又空手回来了:
    “姐姐,说是琴弦断了……”然后跑到莺莺跟前咬耳道:
    “我看了,弦好好的,她是不肯借。”
    莺莺面有愠色:“真是越来越没个规矩,看来得用‘猫儿’制她才行。”说话声音虽低 ,却让三变听个真切。
    三变站起来:“姐姐莫恼,随便取个琴儿就行,师师那边,我先替她赔罪。”
    莺莺见三变这样说,只得强露笑脸
    “这楼里琴儿倒有几把,可就是师师那把好……也罢也罢,安安,你去拿了我的琴来。”
    安安又跑了出去,抱个琵琶进来,笑着推给柳三变。三变看这琴,也是够名贵的了,如果是自己的,舍不得让别人乱弄。
    “好琴,好琴。”他一边赞叹,一边调丝理弦,接着雨点落盘般来一段过门
    剪裁(哦)用尽春(哦)工意……
    浅蘸朝霞千万蕊(哦)
    天然(哦)淡泞好精神(啊……)
    洗尽严妆方(哦)见(哦)媚(哦)……
    柳三变歌声琴声,如一阵和风从天琴阁中吹过,妓女们云鬓轻拂,个个耳鬓厮磨,如痴如醉。上阕唱完,听得一声嘎吱声响,循声望去,一扇窗户轻轻打开,柳三变心中一喜,即兴唱出《木兰花》的下阕来:
    风亭月榭闲相倚,
    紫玉枝梢红蜡蒂。
    假饶花落未消愁,
    煮酒杯盘催结子。
    众人听罢,齐声叫好,都说“柳七官人,再唱一遍”。楼下本来已睡了的黄小云听得如此美妙的曲儿词儿,也禁不住穿上衣服。上得楼来,却见杨师师正倚在窗口听得出神,心头暗喜,返身下楼,不惊扰师师听曲。进了门,也开着窗户。听那曲儿丝丝入心,爽心至极,又听出所唱乃《木兰花》,心里说:
    “人常说柳三变有才有能,果然不假。这曲儿和我的心,这词儿合妹妹们的意,就这一着,三十多个女儿不发疯爱上他才怪呢。可惜我已是半老徐娘,唉!”小云叹口气,落下泪来。
    柳七唱完这一阕《木兰花》,意犹未尽,弹一阵琵琶,接着又唱了起来。
    且说那杨师师,到了自个房中,眼见得空落落一张大床,心中早已生了寂寞,便点燃一炷佛香,坐在软凳上想心事,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更加增添了她的闲愁,心中更恨这卖声卖笑之处。
    “这地方确比不过在勾栏瓦肆中卖唱,凭我这副嗓子,不愁挣不到些许零用钱。可恨黄小云,一张利嘴将我哄来。”
    心中不快,所以安安传姐姐令来请她时,便推说有病。随后安安又来借琴,更没好气说琴坏了。后来听到天琴阁中传出的琴声,心中吃了一惊:
    “这柳七果然有些来头,琵琶声起处,无不动容。这上乘的演奏,不但需要精湛的技艺,而且需要对曲词的深深理解。”
    当她听到柳永柔中带刚的歌声时,感到身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虽然是柔和的曲调,可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正从骨髓深处涌出,让她有种想依在某人的肩头痛哭一场的感觉。
    木兰花令三(4)
    柳七一曲唱完,师师已不知不觉来到了窗前,顺着那半开的窗户,注视烛光映红脸膛的抚琴歌者。
    她感到柳七已经注意她了。她看见他抬起头来,正好和自己的目光相碰,她觉得他们中间的空气颤动了一下。耳旁歌声停了,只有那双手拨弄出无尽的情意:
    嶰管变青律,
    帝里阳和新布。
    晴景回轻煦。
    庆嘉节,当。
    列华灯,千门万户。
    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
    十里然绛树。
    鳌山耸、喧天箫鼓……     师师听这一曲,又有了新意,不但词儿陌生,这曲儿也是从未听过,心中惊异:
    “都说柳三变能自创新词,且自己和曲来唱,果然不假。如此有才之士,普天之下,恐怕难有第二个,不知今夜哪个妹妹和他在一起,谁和柳七一起,也不会埋汰她……”想着听着,又不觉来到了窗前,恰好望见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柳七        渐天如水,素月当午。
    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
    更阑烛影花阴下,
    少年人、往往奇遇。
    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
    随分良聚。
    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师师细细琢磨这词儿,只觉满口溢香,心旌怦然而动:
    “这词儿分明是唱给我的。‘随分良聚’是在提醒我别负了良辰美景,‘争忍独醒归去’却是埋怨我归的早了——谁知道呢,柳七官人被众姐妹们高抬着,许是兴致所至,随口吟来玩的,是我多想了。”想着,心中一丝不快,便“啪!”一声关了窗,来到床边,准备休息。
    且说柳七,正在兴头上,忽见对面的窗户关上,心中一愣,便住了弹琴:
    “各位妹妹,弹得不好,请多指教。”
    符霞霞说:“官人啊,我这一生,从娘胎里开始,还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儿,官人……”说着,来到柳七面前,“官人……你教我唱曲吧。”
    柳七何等聪明,知是霞霞倾心于己,可他知道,若是今夜随了她,别的妹妹肯定不高兴。这秦时楼只是刚刚开张,谁个不想争头儿尝个鲜。再说,他此时心中,存着杨师师那倚窗而立的神情。
    想到这里,便说道:
    “霞霞,明日我一定教你,今夜我有些累了……”转过头对孙春说:
    “咱们也该休息了。”
    又转向莺莺:“有劳姐姐安排。”
    莺莺笑笑说:“先得过了我这一关,否则绝不放行……”
    柳七道:“那就先让我的朋友打头阵吧。”
    “你这朋友未必能过,我这可是‘鬼门关’呀!”莺莺道。
    “让他试试吧。”柳七笑着说。
    孙春早已听得明白,心中欢喜得很,扯扯莺莺的衣袖:
    “咱们走吧。”
    这时安安跑了过来:
    “相公相公,你说好今夜给我讲‘长短不一’的,怎么不讲了?”一句话惹得众人都笑了,莺莺问明了缘由,说道:
    “也是,就让小安安跟着我,好让相公给她讲故事。”
    柳七装作不知,对孙春说:“你们去吧。”
    孙春抹了一下由于过度兴奋而发红的脸,说声我们去了,便一手拉着安安,一手搂着莺莺走出了天琴阁。
    众妹妹见状,便前来一一和柳七道别,有个性急的,竟然踢了他一脚说:
    “官人,晚了,请……”
    柳七仍然装作不知:“妹妹,你睡好,你请……”
    现在天琴阁中只剩下柳七一人。他轻轻呷口酒,听听已经没有吵闹的声音,便起身向天琴阁外走去……
    木兰花令四(1)
    三十多年以后,已经四十多岁的安安坐在东京外城护龙河边的“秦时楼”第一把交椅上时,也不能忘记柳七光顾秦时楼晚上那惊心动魄、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场景。
    “从那时起,我就想到做一个妓女就个人而言,并不是多么痛苦的事。妓女也有妓女的快乐之处,而这种快乐是任何没做过妓女的人尝不到的。”
    这几乎成了安安每收进一个新的女儿时入院教育的固定开场白。
    “当然,妓女也有她们的心酸。这和你们所听到的辛酸绝对不是一回事,这辛酸乃是一个女儿家那点点柔肠的必然结局。所以,当你们不感到为情所苦的心酸但又能让你的每个客人都感到你是辛酸透顶时,你才算得上是一品的妓女。你们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安安每次训话,其实就是这两段。而每次讲完后,她总会闭上眼睛,细数三十多年来的一幕幕场景,暗自叹口气——她知道,她是用假话哄骗这些为生存所迫又刚入风月场中懵头懵脑的傻孩子们。
    她不止一次地深深感到,妓业中那真能让妓女们感到欢乐的“柳七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当这种想法如潮水一般,不知不觉漫过她已经多皱的脸颊时,便恨自己晚生了整整一个时代,再也不能尝到有谁给予妓女的真爱。
    三十多年前那个夜晚,在安安的记忆中是从她怀着莫名其妙的激动被一个客人的左手拉着和领班莺莺一同进入“望春阁”时开始的。当三人一同进入这个房间,她最明显的感觉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她跟着黄小云已近半年,半年中,黄小云一直做着“秦时楼”的筹建工作,因为是建在护龙河边,所以不得不和那些与朝廷有关的达官贵人交涉。为获得批准,黄小云不得不一边抖颤颤拿出银子,一边索性爽快地拿出身子。众姐妹中,安安年龄最小,许多事尚不懂得,所以黄小云走到哪里就让她跟到哪里。那时候,最深的体验是饿,尤其是她站在门外等待黄小云出来,同时看见丫环们往屋里送水果点心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丫环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便从厨房偷偷给她拿来一块点心,后来让黄小云知道了,竟狠狠揍了她一顿。那时,她还不懂得要别人送的一块点心是给主子丢了脸。晚上,她一直和姐姐们睡在一起,即使在秦时楼修成、有许多空闲房间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人小,胆也小。所以,当她一走进望春阁,感到这屋子里实在是多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就是这个男人,准备给她讲“长短不一”的道理的男人。她感到隐隐的恐惧,看着孙春和莺莺姐搂在了一起,心中便替他俩感到一种耻辱。他们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翻滚,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心惊胆战地望着床腿:“别压折了,妈妈会生气的。”
    “都脱了吧?”男人说。
    “你给我脱。”是莺莺姐的声音。灯被吹灭了。
    他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此刻,她在这房间里只是和柜子、凳子、炉子一样的东西。她不做出声响,像那些家具一样尽量做到沉默寡言,但她知道,这些家具和她一样,都是初次感觉到一个男人在房间中的不同寻常的经历。它们那节子的眼睛,也同样逐渐适应了暗淡的光线,能够辨清屋里的东西,辨清坐在角落之中的她。
    她感觉到了。和她一样,这些柜子的眼睛,也同样不敢将目光转向那张宽大的床。这些陈年的家具,这些历经风雨的木头的物品,却有和她一样的孩子的心、孩子的胆。
    “怪不得它们总是紧紧挤在一起,它们也怕黑,也怕孤单。”这样想着,她突然看见两件白色的家具轻轻地倒在地上……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它们倒下后的情景,忽然听见姐姐嗔怒的声音从那里发出:
    “你就不能轻点!”
    她吃了一惊,赶忙将目光移向黑色的家具,她看见那些节子的眼睛惊慌不安地闭上,并抽出它们笨拙的手来,紧紧按在眼睛上面。
    “快跑呀!快跑呀!”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她面前飘过,并顺势轻柔地抚了她的脸。“快跑呀,快跑呀!”声音又响了起来,她站起来了,并且大叫一声向门外跑去。回头却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
    “怎么回事?”
    “是安安。”
    “怎么忘了她在这儿。快点上灯,别吓着妹妹。”
    火镰闪了几下,草捻已经点着。莺莺和每天早上的姐姐们一样,吹一阵火,点燃了羊脂蜡烛。
    一豆灯光摇摆着爬了起来,屋里忽然变得明亮。
    “莺莺姐……”她听见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
    “安安,别怕,姐在这里。”
    “安安过来,我给你讲长短不一是怎么回事。”
    她看见自己从凳子上起来,眼睛看着别处,脚步却走向那张大床。
    “安安,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那些柜子不知不觉已将手收回到地下,捏着五指支撑着沉重的躯体。
    “转过脸来,让姐姐看看。”
    她只好慢慢转过脸,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她看见莺莺赤裸裸地躺在那个男人的臂弯里。
    “这孩子已经懂事了。”莺莺说。
    “懂事了就好。”话音一落,她的手便被那只拉过她的手又一次拉住了。
    木兰花令四(2)
    “别胡来,她还小。”莺莺说。
    “好好好,我放了她。”
    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姐,你们在做什么。”
    “站一边去!”莺莺说。
    她又一次感到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别过脸,看着窗外,一阵凉风从那里吹进。“还是吹了灯好。”莺莺说。
    “那就吹了吧。”
    “安安,怕吗?”莺莺说。
    “我要尿尿。”
    “到楼下去尿,小心楼梯,别摔了。”
    她走出望春阁,看见师师的窗前站着一个黑影。
    “有贼!”她还没喊出声来,先听见那个黑影说话了
    “师师,是我……”
    原来是柳七官人,我且不管他。
    “师师,如果你不愿意,我决不相强,你就开了门吧。”
    柳七官人叫不开杨姐的门——也怪,这秦时楼中,从来没晚上睡觉插门的习惯,杨姐今天是怎么了,让柳七官人叫门,外面怪冷的。
    安安到了楼下,见三个房间亮着灯。
    “哦,姐姐们怎么还没睡?妈妈也没有睡。”心里想着,来到燕燕姐门口。
    “燕姐,还没睡呀?”她问道。
    她听见里边安静了一阵,有声音说:
    “好像谁在叫你。”
    “不会吧,我怎么没有听见。”
    “晚上如果没听清就别答应噢!”
    “嗯。”
    安安听了一阵,原来是她俩在一块呀。天都快亮了,她们在做什么呀。待我敲敲门,吓她们一吓。
    安安蹲到门边,伸出小手,用尖尖的指甲在门上抓得吱吱地响。
    “是什么?”
    “是猫吧,这家伙一定闻着腥味了。”
    “吱吱吱,吱吱吱。”安安一个劲地抓门,但她的兴趣已不像开始时那样浓了,而且抓门的节奏越来越慢,到后来只是有气无力地“吱——吱——吱——”
    她坐在门槛上,小手向后扣抓着门板,眼睛望着深邃的天空。
    一弯月亮如苦咸的女人的嘴唇,在深邃的天空中向地面倾诉孩子心中的孤独。月光从树梢间漏下,地面上如同撒满了银元。三两点寒星幽幽地闪着,如同一支儿歌。她看得入神,似乎忘了穿着的是湿淋淋的裤子。她看见一只猫,从天琴阁的瓦楞上跑过,她看见它回过头来,对着她叫了一声:
    “喵呜!”
    她报以友好的应答。
    “你死呀!”门哗地拉开了,她被燕燕拎小鸡一样拎到了屋里:
    “死安安,你吓死我们了。”
    安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骂吓得哭了起来,浑身不住地发抖:
    “……燕燕姐,我冷!”
    霞霞怜惜地抱过安安:“狗日的莺莺,你的心也太狠了,知道安安碍你的手脚,就不知让她跟着我……”
    “别太大声了,让妈妈听见。”燕燕说。
    “我还巴不得听见呢。她算什么领班,连咱们最小的妹妹都照顾不好——来,安安,快钻进我被里来。”
    当安安钻进霞霞被窝里时,发现霞霞姐也光着身子。
    “哈,霞霞姐,你这么大人了,真是羞死了,羞死了……”
    霞霞一把捂住安安的嘴:
    “好安安,千万别告诉别人,千万。”
    燕燕也俯下身子:
    “好安安,听话,好好睡觉,看你冻成什么样了,睡下,我给你讲故事。”
    “嗯。”安安听话地搂住霞霞,听身后的燕燕说话。
    燕燕说:“从前,有个小女孩,也叫安安,没有爹,也没有娘,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屋子里。有一天晚上,她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门里进来了,安安问,你是谁呀?黑影说,你不认识我,我的名字叫鬼。安安问,你是鬼,那你的脸呢?鬼说,我的脸化掉了。你的耳朵呢?我的耳朵也化掉了。那么,你的腿在哪呢?我的腿也化掉了。安安想了一阵又问:那你的手呢?伸出来啦!”
    安安本来已经睡着了,听到燕燕突然大声说“伸出来啦!”吓得尖叫了一声,紧紧抱住霞霞不放。
    “燕燕,你别讲这样的故事,吓着安安了。”
    “看她还学不学猫儿吓唬我!”燕燕嘻嘻笑着说。
    突然吓醒之后的安安,再也无法抓住那刚刚袭来的梦的尾巴,她感到梦一溜烟跑远了,留给她的是初春解冻的湖水的清醒。
    “安安睡着了吗?”
    “醒着呐。”她嘟着小嘴,睁开了眼。
    “祖宗,你醒得可真不是时候。”霞霞推开她,欠起身,用安安不明含义的口气问燕燕:
    “算了吧?”
    “也只能算了。”燕燕说。
    屋里弥漫着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这是种单纯而又浓郁的气味。这种气味,安安只有在成为一个真正的妓女时才知道它来自哪里。此刻她只感到无可名状的兴奋,就像小时候和伙伴们玩过了头而造成的兴奋一样。
    “瞧,咱们的安安眼睛睁得多大!”霞霞说。
    “天生一对惹是生非的眼睛——咦,这孩子的眼睛怎么这么亮?”
    霞霞:“她肯定是看见什么了。安安,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我……”安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刚才她不是在莺莺房里吗?这孩子肯定看见了。”
    木兰花令四(3)
    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过了好一阵,燕燕说:
    “咱们悄悄上去偷听吧。”
    “行吗?”
    “别让莺莺知道就行。”
    “算了,干脆去将柳七请来,听说这小子在各方面都才华横溢……”
    安安听到这里,翻身趴在床上说:
    “那柳七呀,你们肯定请不来了。”
    “为什么?”
    “他这会儿正敲杨姐姐的窗子呐。”
    “原来是这样。唉,这个臭师师,有什么了不起——怪不得我请柳七时他推到了明天,原来他看准了那个不上路的表子——这男人也真是贱!”霞霞说。
    “我们对男人还不了解,听说这柳七确有和别人不同之处,能哄得女儿家团团转,明明知道他在哄你,你却也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燕燕说。
    “还是那个说书的人好,不挑三拣四。如果不是莺莺占了先,今夜你我都可能有份。”
    燕燕说:“你想多了,莺莺姐绝不是只图自己痛快而忘记姐妹的人。你想,这楼里三十多个由她安排,而这些人都是没经历事的,姐姐不带头,今后,还有谁听她的。”
    霞霞虽然不以为然,可嘴里说声“这倒也是,”随后岔开话题道:
    “不知那柳七进去了没有?”
    “去看看,如果没有进去,咱们就请他下来,取个乐子,也好熬到天亮。”
    “你看,”燕燕说:“西西房里也亮着灯,莫不是柳七到了她那里。这西西鬼得很,我至今没听说过她的身世。那天,姐妹们报姓名家世时,她只说了我叫西西,别的什么都没说,不知她那葫芦里还有什么药。”
    二人悄悄来到西西窗下,静静听了一会,屋里没有一丝声响。“这个瞌睡虫,早就睡着了。”霞霞悄声说。
    话音刚落,一件东西打在她的头上,抬头,看见楼上有人向她们招手,虽然看不真切,但感觉到那就是西西。
    “咱们上去吧。”
    二人互相扶着上了楼,见莺莺窗前站着西西和海棠。几个人忍住笑声,用眼睛商量了一阵,符霞霞和燕燕凑到窗前,薄薄的窗纸上有舌头舔开的小洞,单眼瞅去,正见那张床模糊的轮廓。只是屋里没有点灯,除了看见隐约的晃动起伏外,只有声音传出。
    “莺莺姐的声音真难听。”
    “是啊,平时像个夜莺,这会儿怎么像老鸹叫。”
    “不是老鸹叫,是蛤蟆叫。”
    “你们都错了,不是蛤蟆叫,是莺莺在叫。”
    几个人连忙捂住嘴,可那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屋里突然安静了,过了一会听见“哎哟!”屋里莺莺叫了一声。
    “怎么了,姐姐。”孙春说。
    “安安怎么不见了?”
    “她……她不是撒尿去了吗?”
    “胡说,怎么这么长时间?”
    窗外众人听这一说,赶紧悄悄下了楼。各自回到房中,吹了灯,坐等动静。
    不一会有人从楼上下来,在院子里走了一阵,然后来到黄小云的窗前,犹豫着,敲了门。
    “谁?”
    “我,莺莺。”
    黄小云:“你不去陪客人,敲我窗干什么?”
    “妈妈,安安不见了。”
    “在燕燕屋里呢,丢不了。”
    “哦。”莺莺应一声上了楼。
    燕燕对霞霞说:“妈妈怎么知道安安在我屋里,真是怪事。”
    木兰花令五(1)
    这一夜,黄小云突然领悟等待将成为她后半生的唯一支撑。
    当她终于知道她的等待在柳七敲响杨师师窗户的一瞬间付诸东流时,便噗一口吹灭了红色的蜡烛,在沉沉压下的黑暗中睁开开满泪花的眼睛。
    “如果提前十年,今夜的柳七也许就是我的。”她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提前十年,柳七仅仅“可能”是她的。
    “可能”只是“可能”,那不是一个身世显赫而容貌无与伦比的公主选择如意郎君的可能,那只是一个妓女处在众多妓女之中同时处在某个男人面前被选择的“可能”。
    从“可能”到“不可能”是极其容易的事,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某个做得有点过火的动作,或者某个稍欠火候的挑逗都会让“可能”成为不可能。
    但是,“可能”转化成“可靠”的路途却非常的遥远,即使脱下衣服也只是这漫漫长途中的第一步。
    然而,有这种“可能”总比一点也没有好,可能性给她一种不至于陷入虚幻之中的等待,在这种等待中,时间才会从容地流过她晚上亮丽、日间黯淡的额头。什么时候,这种有“可能性”支撑的等待不复存在了,或暂时不存在了,时间不是过得太快就是太慢。快的时候,仿佛只是在和男人一个极具魅力的情爱动作中,几年时光匆匆闪过;而慢的时候,每个时辰都像油桶里沉在底下的渣滓,倒不出来,也不能将桶丢弃,而且时间越长,这时间的渣滓会变得越来越硬,除了将它点燃、烧成让她不敢观望的灰烬,什么也无法将它化开。
    黄小云确实有过时间过得太快的日子。那是她初入风月场的时候,确切地说从她十六岁生日那天起到二十岁这段时间。这些日子快得让她来不及细数,如同来不及细数那些宠爱她的朝廷老头子们赠给的钱财。她是个有心计的人,她知道这些老头子明明是奔着她贮藏着忧伤灵魂的肉体而来,但如果知道她有着让人咋舌的血统时便会更加得意和兴奋。所以,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身世:
    “妾身姓黄,是罪臣黄毅孙女……”
    然后,她就能感觉到那些老爷们瞪大的眼睛和装模作样的几声叹息。
    她从来不会因为这同情的虚假成分而生气,她所要的只是叹息,与同情的真假无关,她能从一个人的叹息中掂出有多少含金量。于是后来,为了引发客人的叹息,她会有意无意说些让自己伤心的事,而且在每次极度兴奋的时候会流出眼泪,大声叫喊:
    “爷爷,我这是没有办法呀!”
    这种叫喊往往会让她身上的完全可以当她爷爷的人倍加兴奋,也会在完事后给她应当是他的孙女得到的怜惜之心。她当然不需要这种怜惜,但她同样能掂量出这怜惜的表示中有多少黄金。
    她的名声越传越远,在二十岁之前的这段时光里,几乎所有在东京为官的贵人都先后拜倒在她的裙下。
    四年之后,也就是她感到自己必须“耐心”一些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某某官人“可能”会来的等待之中,在这种等待中她的方式方法在一次偶然事件中被彻底瓦解。
    那是连空气中都散发着倒霉气味的潮湿的黄昏,她心烦意乱地等待昨天约好的姓黄的官人到来,妈妈说,这位官人慕名而来,出手大方,已经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了。她知道,只要妈妈出面,这姓黄的官人是非要会一会不可了。她已经有了四年的从妓经验,再也不愿费脑筋猜测客人的年轻与老成,一切只要在见面时,她会应付得游刃有余。但当那个客人出现时,她从他的眼光中所见的不是令人心焚的欲火,而是一股冷冰冰的嘲讽。
    “官人,请。”
    “小姐请。”
    交谈就这样开始,在交谈中他们通报了彼此的姓名:
    “小生姓黄,叫时英,开封府人。”
    虽然她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但并没有过分在意。
    “脱吧。”黄时英说。但他自己却一动不动地斜坐在椅子上,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他即将占有的肉体,当然也就没有别的客人那样的温存和调情,这使她一开始就感到某种不自在。
    还好,在他强劲有力的冲击和揉搓下,潜藏在肌体深处的快感正在波浪般泛来,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发出呜呀呜呀的声音。
    他突然停下来,冷冷地说:
    “现在你该喊叫了。”
    她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身体里的潮水逐渐后退到深处。
    “叫什么?”
    “‘爷爷,我这是没有办法呀。’你不总是这样叫吗?”黄时英说。
    黄小云一瞬间感到被这个嫖客愚弄了,伸出手,将他向旁边一推:
    “滚开!”
    “可以,但你必须给我喊叫。”说着,他硬是掰开她的双腿,狠狠地压了上去。
    “你必须给我叫!”他说。
    “不,决不!”她说。
    “试试吧,到底谁制服谁……”
    那是她这一生都不能忘记的耻辱,这种耻辱是走在大众面前被扒掉衣服的耻辱,是扒掉衣服又遭人唾弃的耻辱。伴随这种耻辱的是那锁在体内且永远无法释放出来的快感,这东西,长久翻腾在她的血管中,让她在以后的每次滛媾中都想大叫而又叫不出声。
    让她更不可忍受的是后来她终于屈服于这个滛威无尽的男人。她叫了,而且连叫了三声。
    木兰花令五(2)
    “错了!我是黄时英,你应该知道黄时英是谁。我是你爹,记住,以后该叫‘爹呀,这是没有办法的呀!’”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
    她生平第一次没从男人身上得到丝毫的同情和银两,只有耻辱的烙铁印在心上。
    这以后,她的形容越来越黯淡无光,越来越不能提供那些政界的老头子所需要的精神和肉体的满足。她的客人逐渐少了下来,当她终于沦落到上街去拉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愿上就行时,那些老头子们已经看不见她了,她从他们眼中消失了。又一茬小孙女长了出来。她从一个受人爱怜的妓女变成了让人讨厌的“妈妈”。
    当她回顾自己已经走过的道路时,发现她的成功就在于高贵而沦落的血统。所以,秦时楼筹建中,她所选小姐的条件必须是前朝王侯将相的后人,这样的女孩还真不少,而且几乎个个都有极好的从妓素质。
    “成功和失败只有一步之差,那就是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当秦时楼中的三十多个女儿齐刷刷站在她前面时,她这样想,“必须给她们每人设计一个方案,否则,每个人都叫‘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就很容易被客人们识破。”
    但是直到“秦时楼”开张,柳七和朋友来光顾的这天晚上,黄小云的整体方案还没有完全出台。
    此刻,在柳七终于进了杨师师的房间后,她才会暂时放弃和这名噪一时的名人颠鸾倒凤的念头,把思绪从等待中拉向技巧的一角。
    她重新点亮了油灯,拿出几张花笺,研了墨在上面用小楷写道:
    姓名:社会关系:技巧要点:
    环环:唐臣贺怀之后。叫“妈!”
    沈露露:唐臣沈斌之后。叫“爸爸!”
    金桔:梁臣严景仁之后。叫“舅舅!”
    刘萤:周臣刘朴之后。叫“哥哥!”
    往下她又写了几个名字,但苦于找不出绝妙喊叫词,便作罢。
    她侧身躺在床上,听行者击着铁牌从门前走过:
    “五更了,天快要亮了。我还是早些起来,将院子收拾一番吧。”
    嘴里念叨着,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妈妈,你醒了?”
    她吃了一惊,这柳七官人起得这早,是不是……
    “进来吧,官人,我早就醒了。”
    柳七进了门:“妈妈,好勤快。”
    “官人一夜睡得可好?”
    “我一夜不曾合眼。”
    “真是好体力,师师一定乐坏了。”她说这话时,心头有些酸。
    “哪里,师师真个身心如一,不肯轻就,我只好和她说了一夜闲话。此刻,她熬困不过,已经睡去了。”
    黄小云心头一喜,但口里说:
    “如此,真是委屈了你。”
    “不敢。师师这样的女子是要费些周折的。”
    柳七靠近了小云坐下:“昨晚,让妈妈久等了。非是在下无心,只是承揽了让师师上路的活儿,不敢擅来拜访,也不敢去打扰别的妹妹。”
    黄小云暗喜:“官人,天虽然亮了,但妓家日间均不出门,不妨在我榻上多歇会儿。”
    柳七说:“待我得了师师,自会来妈妈床边殷勤。”
    “你让我等几天?”
    “两天即可。”
    “真的?”
    “不敢有戏言。”
    看着柳七一步步上了楼梯,黄小云心中叹道:
    “怪不得那么多妓家喜欢柳七,原来他如此善解人意,真是个活宝,活宝。”
    这时,天已大亮了。
    黄小云从门外打点清水进来,倒进质地极为细腻的面盆之中,掬了水,慢慢地洗脸。想 起柳七“两天”的话来,怔怔地将手浸于水中,任凭那冰凉的感觉从指端渗入骨髓。想到柳 七那可心的脸儿和一肚子才华,她觉得十年来,自己一直等待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或者, 她等了十年的人中,只有柳七是人,别的都是阿猫阿狗,没有半点儿人味。
    当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她一下子感到这两天的等待其实比这十年的等待还要漫长。她赶紧洗完脸,漱了口,点燃柜子上的佛香,口中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保佑两天后我与柳七能够如愿。”
    祈祷完毕,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不住了,开了门,准备到杨师师房中,又折身回来,关上门,如是几次。她不知该怎么办。
    “我得到街上散散心,不然,今天我会急出毛病的。”
    街上很少行人,因这外城虽然开放,但毕竟是御驾常来常往之所。蔡河水缓缓向东南而流。黄小云轻按那被晨风吹乱的发鬓,沿着御街向南走去。不一会儿,人已多了起来。街 边张家酒店门前已有两个小二洒扫、洗桌。紧挨着酒店的是:“五楼山洞梅花包子”铺面, 笼匝正冒热气,黄小云过去,拣个干净凳儿坐了。
    “小二!”
    “唉,小娘子姐,请吩咐?”
    “先来一颗包子尝尝。”
    小二心里纳闷,哪有要一颗的?咱这东京有名的梅花包子还从未卖过一个。可这小娘子姐是今早第一个客人,就是送,也得把这包子送给她图个一日大吉。想到这里高声说:
    “好!上一颗包子——”路上的行人听上一颗包子的话,都笑。
    小二用大盘盛一个包子端上,盘是红的,包子是白的,犹如端着一颗珍珠,恭恭敬敬在黄小云面前一放:“包子来了!”
    木兰花令五(3)
    小云拿起竹筷,将包子送到嘴边,用尖细的平齿咬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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