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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隽吡说哪亍!?br />
    “什么柳七柳八?”柳七好笑地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多年以前有个叫柳七的人来到杭州,和她好上了,说是等功成名就了来娶她,可柳七一去就没有回过头,你想,柳七早就功成名就了,肯定不会娶她,娶她还不如娶我呢。”
    “柳七功成名就了是什么意思?”
    “那柳七,你不知道,在妓家圈里可有名气了,你知道杭州有句歌子么?”
    “念来听。”
    不愿穿绮罗,愿依柳七哥。
    今宵酒醒何处七(4)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姑娘朗声念道,末了加一句“这柳七已经是天下皆知的大名人了——听说他呀,最会变着法子让女儿家乐了……”
    原来是这么个功成名就。柳七叹口气,付了钱,起身来到湖边。
    耳边有丝丝音乐入耳,远近楼台的歌声缥缈不定,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菡萏香连十顷陂(举棹),
    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
    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
    更脱红裙里鸭儿(年少)。
    这是唐时皇甫松的《采莲子》,这么老的曲子也搬上来了。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
    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这是韦端己(韦庄,字端己,杜陵人,唐昭宗乾宁元年进士,官左辅阙。)的《女冠子》,端己最好的词作是《小重山》,为他的宠姬写的。想当年,端己投靠王建门下,王建据蜀称帝时,为其规划各种典章制度,没想到自己的宠姬被王建规划了去,端己因此作《小重山》追念悲伤。后来,宠姬得到这首词后,竟绝食而死,想来真叫人泪落。今夜既唱《女冠子》,必有《小重山》,我且坐在这里等她们唱完
    衔泥燕,飞到画堂前。
    占得杏梁安稳处,
    体轻唯有主人怜,
    堪羡好因缘。
    另一处台上唱起牛峤(牛峤,字松卿,陇西人。)的《忆江南》。
    永夜抛人何处去?
    绝来音。香阁掩,
    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首词选得好,是顾敻五十五首词中最好的一首,只是这唱曲之人,还不怎么得道。
    正想间,忽听两声檀板,接着有人唱道
    一闭昭阳春又春。
    夜寒宫漏永,梦君恩。
    柳七听到这几句,忽地立起身来这几句唱得好。
    “卧思陈事暗销魂。
    罗衣湿,红袂有啼痕。
    歌吹隔重阍”。
    柳七听着,不由引颈而望,远处灯光依稀,人影恍惚。
    远庭芳草绿,
    倚长门。
    万般惆怅向谁论?
    凝情立,
    宫殿欲黄昏。
    柳七听完,叹口气,唱这《小重山》的,必是一个伤心伤情的女儿,有时间,一定要看看她,正想间,歌声又起,逐次是和凝的《采桑子》,张泌(张泌,字子澄,淮南人,仕南唐。)的《江城子》,孙孟文(孙孟文,即孙光灵,贵平人,唐时为陵州判官。)的《谒金门》等曲子,他不想再听了。
    走远些,歌声渐弱,他觉得这样正好,有声听不真切,有音辨不出宫商,朦胧之间,不知其悲,也不知其乐,身心就没有任何压力,如果再往前走,又一派歌声将冲入耳膜。
    他找个地方坐下,用手抹抹脸,醉意稍减,看西湖映着两岸灯火,湖水荡着“清平乐”的波纹,他口里轻吟道
    繁花锦烂。已恨归期晚。
    翠减红稀莺似懒。
    特地柔肠欲断。
    不堪尊酒频倾。
    恼人转转愁生…… (柳永词《清平乐》,下片中间一句佚,或说,当初就未得句。)
    “接下来应该是什么呢?”他站起身,在岸边踱几个来回,口里道“多情争似无情。”对,就这一句,不,这应该是最后一句,那么中间这一句应该是什么呢?
    他觉得文思不通,索性放弃,等将来哪一天机会赐予。
    当他再次坐到冰凉的石凳时,见身旁不远处有一个人孤独地坐着,出神地望着深蓝的湖水。
    柳七走过去,见是个女的,三十多岁的年纪,因是夜晚,看不清她的长相。
    “这位大姐,如此深夜,怎么孤身一人在这僻静之处?”
    “怎么着?”女人爱理不理地说。
    “大姐不要多心,我说这么深的夜,你一个人在此,让人怪不放心的。”
    “与你无关。”女人的口气越来越生硬。
    柳七眼珠转转道“大姐,听说此西湖边上时常有强人出没……”
    “看你也不像。”这一句,是有着轻蔑的意味了。柳七闻言,觉得脸上发热,心中道,那韦端己和自己都是软弱文人,文人哪有做强人的资格,大不了做了个隐士罢了。
    “大姐,强人也不是天生的,比如我本不是强人,可今夜见你独自一人,我就有点想做强人了。”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老娘是谁?”
    柳七听她话里有话,忙问道
    “你是谁?”
    “这天下最强的人是谁,我就是谁,老娘今夜没有玩的心。饶你一回,快滚。”
    柳七心里道“怎么,碰着女强人了?肯定是,不然一个女的怎敢深更半夜在此逗留,自己还是先走的好。”想到这里,他连忙转身,回到原来的地方。
    坐了片刻,他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堂堂男子汉,让个女流之辈吓缩了头。再说,是真强人还是假强人还不知道——这第一个回合输得太惨了点。
    今宵酒醒何处七(5)
    于是他鼓鼓勇气,又一次来到女人面前
    “大姐,我一直想做个强人,可就是找不到投靠的地方,大姐如看得起我,就收留我吧。”说完嘻嘻地笑。
    女人沉吟一阵说“好吧,你先说你会些什么?”
    柳七不敢说自己有武功,怕如果遇上真强人漏底,便说自己善于谋划,最适合于辅助强人成就大事。
    女人一听,哈哈大笑“原来你想造反,告诉你,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还是读你的圣贤书去吧。”
    “姐呀,”他故意亲近地说,“我不是想造反,我只想当强人,实话说就是书读腻了,想来点刺激的。”
    女人想了一阵“好吧,你先跪下磕几个响头,我就答应你。”
    柳七心里一喜“果然是假强人。”想到这里,撩衣跪倒,双手却乘势抓住女人的小脚,往前一扯,女人尖叫一声,正要挣扎着翻身,柳七又猛往前一拽,将她的双腿拉到自己身后,接着伸开双手,将她拦腰抱住
    “姐姐,你这强人敢和我比吗?”
    女人正要挣扎,停住了,停了半晌,吃惊地说
    “你是柳三变吧……”
    “是怎么着,不是又怎么着,反正……”话没说完自己也呆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柳三变?”
    “你这个冤家呀——”女人大叫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今宵酒醒何处八(1)
    这是多么安静的夜晚。
    一个安详的夜晚,对女人是如此的重要,她的心地会变得如同只食露水的鸣蝉,情丝如汩汩流淌的清水。
    在这样的夜晚中,她才可以以一个女人的属性注视睡在她怀抱中的人,可以用手掰开他的嘴唇,然后放开,听那诱人的波波声。
    她发觉,和十三年前相比,他的身上添了许多疲惫的东西,但心田里所种的仍然是那些花花草草。
    她将手伸进他的被子里,一种温暖的感觉消除了她十三年来的紧张和不安。
    “男人是如此美妙!”她不由自主地赞叹,这种赞叹几乎发自她的全身。
    好几个这样的夜晚,当柳七睁开眼时,另一双眼就这样俯视着他,在昏暗的油灯下,这种注视使他有种家里的感觉。
    这是一个坐落在深巷中的住宅,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楚楚是她唯一的房客,也是她的衣食之源。多年以来,楚楚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如果不是来了柳七,每天晚上是这两个女人睡在一起。
    “这多年了,”老人抹了把眼角似有似无的泪说,“没有一个人来看看这可怜的孩子。”然后露出高兴的样子“现在,这屋里总算有个男人了,你可要多住些日子噢。”
    从楚楚的口里,柳七知道一些这个女人的底细,原来也是个烟花女子,老了,落到这个田地。
    “如果你能让我重新红起来,我就可以摆脱这种命运,不然……”她摇摇头,不再往下想。
    “我会尽力,但能否真的让你红起来,只有天意了。”
    多少个夜晚,他假装睡熟,实际上在盘算着如何帮楚楚度过他走了之后的漫漫时光。
    他确实有些犯难,像楚楚这种女人,缺钱,但她认为并不需要钱,三十三岁了,并不能正确地估价自己。她甚至以为自己不需要男人,起码也是不需要除了他柳七以外的男人。她要的是“红”,这“红”到底意味着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每当他睁开眼睛,马上就会看到另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并且听到一声哀怨的叹息
    “我红不起来了吗?”
    几个月下来,柳七已经明显地瘦了,楚楚也有意地减少欢乐的次数和时间“你可不能倒了,可不能倒呀!”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她开始伪装,比方说,明明没有来,她已经呼天叫地,装出一副已经满足了的样子。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痛心的了。
    有一天夜晚,她突然推醒他,神情恍惚地说
    “我梦见我红起来了。”
    “是吗?”
    “我真的红起来了。”
    柳七伸出手,用指头刮刮她的眉毛
    “会的,我一定会让你红起来的。”
    “我也……这样想……”话没说完,几颗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上滚落。“春天,来得真快呀。”她叹口气。
    “七哥,如果你真对我好,那就给我个孩子吧。”
    她说这句话时,这样的夜晚不但安详,而且变得温暖了。江南水乡的春夜,如同小猫柔软的舌头,舔着安静的梦眠。他知道,是这个春天改变了她的观点,或者说,是她红起来的梦想,在宋真宗天禧三年的春天从峰顶滑入具有巢|岤意义的深谷。从此以后,“红”这字眼和它所包含的一切意义将变成背景。这种设想中,我们将看到背景大红大紫的幕布前,站出一个丰腴的妇人,虽然已经有些老,可举手投足间能使人想到她年轻时的美丽,她怀抱婴儿或者手牵一个半大小孩,面对几百年后的观众唱出一段谣曲
    一生赢得是凄凉。
    追前事、暗心伤。
    好天良夜,深屏香被,
    争忍便相忘……(柳永词《少年游》。)
    柳七知道,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无论楚楚是否怀上他的孩子,无论这孩子出生之后母子俩怎么生活,当楚楚“红”起来的欲望变成对家的追求时,他就必须离开了。
    “当你哪天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想你不会伤心的。”
    “不,我会伤心的,但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生活变得提心吊胆起来。她去勾栏瓦肆里上课时,却担心自己回到家,已经不见了柳七哥的踪迹,她想着一切办法留住他,甚至将徒弟张颜带到家里陪着他
    “白天是你的,夜晚是我的。”
    这样,他就被这两个女人看死了。
    有一次,他对张颜说“我想在今天离开。”
    张颜说“七哥随时可以走,可不要在我面前走,那样,我会哭的。”说完就真的哭了。
    第二天,张颜又带来了石竹和张惠,那是整个杭州数得着的美人,三个人变着法儿让他高兴,这使他白天趁楚楚不在时离开的打算成为泡影。
    每个夜晚,楚楚几乎是握着他的手进入梦乡的,只要他将手抽开,她就会马上醒来,而且是忽地坐起来,叫着他的名字。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尽快离开,他不忍心让她一直这样下去,他怕某一天,当他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个半疯半傻的人。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夜晚,他俩对饮而歌,到半夜时,她就醉倒了
    “柳七哥,我知道你会在我睡着后离开……我知道的……我好累呀……”说完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今宵酒醒何处八(2)
    柳七将她轻轻抱起,放到床铺上,将她的衣服一件件剥去,轻轻吻遍她的全身,然后给她盖上被子。一瞬间,一种酸楚从心底泛起,心好像在空中一样晃来晃去。
    “柳七哥,你……不要走……”楚楚翻个身说。
    他的目光从屋子里扫过,这只酒杯是自己熟悉的。酒壶里还有一些残酒。桌子的木纹。梳妆台上的粉脂,那气息已渗进他的骨髓。一把陶制的茶壶,它泛着悲伤的光。中药罐子散发着人生不幸的幕幕往事。窗帘。斑驳的墙壁。墙上的木钉是他注视过的。那是橱柜,里面放着碗碟,而且永远是碟放在碗的上边。墙角的手炉——冬天到来的时候,将有两双手,不,只剩一双手伸向它,不,如果可能,也许还会有另一双小手,他的手指可能冻红了,他小小的脸蛋上可能有鼻涕……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泪水夺眶而出。
    “柳七哥……”
    他转过脸,看蜷缩成一团的楚楚,一瞬间,他觉得她是那么小,又那么柔弱。
    他来到油灯面前,看着它忧伤而摇摆的火焰,一口将它吹灭,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一弯月儿几乎要掉下来。
    “再见了,楚楚……”他心里说。他走到门边,回头望着床上楚楚模糊的身影,怎么也不忍将她一人留在黑暗中,便又一次点亮油灯,并揭开灯盖往里面添满了清油
    “但愿它能着到天亮。”
    现在,他已走出了房门,快步来到院门口,抽开门闩。他又一次回过头来,望着窗户上桔黄的灯光,心里默默为她祝福。
    老太太可能听到了声响,火星几闪后,又一盏灯亮了,柳七强忍着泪水,扭头走出大门。
    弯月升得正高。
    其实,柳七刚一出门,楚楚就醒了,她伸手在被子里摸了一阵,没摸到柳七哥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她睁开沉重的眼睛,翻身见桌子上灯光依旧,这时,她听到院门轻微的声响。
    “他要走了。”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于是她翻身起床,来到桌前,将酒壶里的残酒斟进酒杯,她听见院门“吱”地响了一声,在这声音还没落尽的时候,她提起酒壶放到嘴边。
    那冰凉的火焰正顺着喉咙蛇一样蹿进她的腑脏,如同两匹正在撕咬的怪兽。
    “走吧,好好走吧,我的柳七哥……”
    眼泪和酒水流在一起,从下巴流到脖颈,然后流入她那此生只需一个人抚爱的身体。
    她摇摇晃晃回到床上,听任那积蓄了十多年的泪水流淌。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就这样在梦中也流着眼泪。
    天亮了,徒儿张颜和石竹、张惠都来了。
    她们扫净了屋子,铲去她吐在地下的秽物,将一碗清水送到她口边
    “师傅,喝口水吧。”
    “张颜,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师傅,柳七哥说让我们来照看你。”
    “他去了哪里?”
    “师傅算得真准,他果然是去金陵。”
    “我真怕他去了别的地方——金陵有升王,去年八月被封为太子,如果能见到太子,求取功名将不成问题,到那时咱们就有指望了。”
    “姐呀,”石竹说,“等他功成名就,兴许早就忘了你呢。”
    “他不是这样的人,放心,谁都不会被遗忘的。”
    三个小辈和她说了一阵话,石竹和张惠先走了,张颜也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也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张颜答应着,慢慢出去了,等门关上后,她听见她小跑的脚步声。她苦涩地笑笑
    “柳七呀,你怎么能赢得这么多的女儿心?”
    今宵酒醒何处九(1)
    宋真宗天禧年间,金陵因为住着将来的皇帝赵祯,成了大小官僚竞相奔趋之地。他们来到这里,寻找最豪华的馆舍住下,找机会和太子殿下见面。但太子拿得很稳,除了非见不可的朝臣和在野的文人名士外,其余不见。
    一时间,达官贵人们带来的黄金白银,只能静静地躺在柜子里,找不到送出去的机会。
    钱是有生命的,锁在柜子里日子一长,它们就感到许多寂寞,于是几块银子和几块金子密谋逃出这个活棺材,三块一队,五块一列,在主人开箱的瞬间溜出来,躲开理学的看守,剪断面子的铁丝网,奔向外面的花花世界。
    对金钱而言,公元1018年到1022年的逃亡是彻底胜利的逃亡,它们出了散发着铜臭气息的官库,混进洋溢着肉体气息的秦楼楚馆之中,于是整个金陵,稍有姿色的妓女都迈进了一个中产阶级档次。
    普天之下,妓家最富,寻常百姓以生了女儿为荣,大小妓院派专人到各处收集美女,同时收购将来可能长得漂亮的女婴,孩子们将从小开始培养,教给她们取悦各个层次官员的技巧,妓院也开始研究嫖客心理,像琴棋书画一样,成了每个妓女的必修。
    可以想见,当这一茬红粉出台时,她们的妓艺将上升到又一新的高度。
    潘琼儿便是金陵行首中佼佼者之一。她原来是东京南曲里的野鸡,听到金陵传来的消息,心一横只身来到这里,先是在别人的院子里,不出一年,便自开琼楼一座,收养大小女儿三十余人,将自己悬置高阁———那可真叫高,一般人根本爬不上去。
    这年秋暮,有个姓华的书生,一举登科,钦赐探花,到金陵来拜见太子,临回前听到潘琼儿的美貌,便想和她一约。
    探花郎驷马高车,仆从近百人浩浩荡荡往琼楼而来,多少名妓羡慕其荣华,个个院子门前都站着上等货色,盼望能得到他的青睐,可到了琼楼门口,竟无一人出来迎接。
    他下了车,甩着长袖,径直进了琼楼,但见楼里女儿们的服饰均比得宫中,摆设的器皿也是名贵得只有皇宫里才有。
    探花郎毕竟财大气粗,凭人通报一声便和潘琼儿见了面。琼儿见他有身份,又有势力,心里非常高兴,吩咐大开宴席,将全金陵算得出的歌妓同行皆尽请来,饮酒的饮酒,赋诗的赋诗,唱戏的唱戏。
    “官人,难得你这么有身份的人光顾敝楼,今天的宴席就算为你洗尘了。”
    这一餐饭,从中午开始,直吃到夜里三更才罢休,热闹劲儿一过,琼儿留下探花郎度这销魂蚀魄之夜,两人情投意合,非常高兴。
    第二天早晨,探花让仆从拿来白银交给琼儿“烦劳你代我置办一席,答谢楼里姐妹。”
    琼儿看银子,最多也就五百余两,笑着对他说
    “我家遇着新郎君来访,金陵的香火姐妹都带黄金来贺,你这点钱,也只能做一夜的酒水钱,待日后再为你操办芳宴不迟。”
    说完呼叫各房妹妹进屋,打点昨夜的花费,那五百两银子,瞬间支得干干净净。
    探花郎见琼儿花费如此奢侈,心里大吃一惊,便叫仆人设个计谋脱身。仆人出去不久,又返身进来
    “报大人,今日状元都到慈恩寺,请你快去。”
    探花郎这才和琼儿告别,后来琼儿几次派人请他,可他再也不敢去了。
    “不来就不来吧,没有关系。”潘琼儿对姐妹们说。
    “姐姐,探花郎囊中羞涩走了,可门口又来一位要见你的。”
    “这就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着,她来到梳妆台前,梳理妆点一番
    “好了,他可以上来了。”
    “姐姐,你当真要见他?”说话者是萧蓉,时人称其为茉莉花,有个名士曾做诗一首单说她的美貌
    冰肌玉骨自生凉,伴我银屏小象床。
    凤帐低垂兰烬冷,恼人最是梦中香。
    “怎么?”潘琼儿用手指弹弹萧蓉的脸蛋,“有什么不妥吗?”
    “姐姐,此人三十出头,容貌出众——可以说能比潘安,但我估计他不是个有身份的人。”
    “何以见得?”潘琼儿兴趣大减,懒洋洋往床上一倚说。
    “他只是一人到楼前,身边连一个仆人也没有,更可笑的是,他身上的衣服都能闻出汗臭味——真恶心。”
    潘琼儿闻言,抽开柜屉,拿出三锭银子
    “给,让他买身换洗的衣服。”说完摘下悬在墙上的玉箫,低低吹起来。
    “姐姐,我来唱吧。”钱美见琼儿吹箫,赶紧过来。
    “好吧,我俩合一段《望江南》。”
    “正是我的拿手曲子。”钱美说。这钱美也是有点来头,有人曾赋诗言其多情动人
    绿玉枝头破晓英,含风nfdc4露最多情。
    芳心触处迎人转,故得花间百合名。
    玉箫过门后,钱美亮开嗓子
    天上月,遥望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歌音未落,萧蓉上得楼来“姐姐,还给你。”说着将银子放到桌上。
    “怎么,他不要?”
    “他说,‘此生最恨金银子,最恼势利人’。”
    “真是个怪人,”琼儿说,“好言让他离开,说不定是找麻烦的。”
    今宵酒醒何处九(2)
    萧蓉应一声下了楼,琼儿放下玉箫,等下面的消息。
    片刻之后,萧蓉又上来了。
    “走了吗?”
    “没有——还坐下来了呢……”
    “他要干什么?”
    “要我给你捎句话儿。”
    “说。”
    “他说,偌大个琼楼,好人好箫没好脸,好声好调没好词。”
    “哈哈哈,”潘琼儿笑得花枝乱颤,“一派胡言,给他钱却说没好脸,这《望江南》都唱了几代,久唱不衰,怎么不是好词?”
    “他还说……”
    “说什么?”
    “说姐姐如果让他住一宿,可给你填一首好词。”
    琼儿又乐了,这个主儿可真难侍候,哄妓家哄到我头上来了,想着,眼珠一转
    “你去告诉他,若能填一首好词,我就留他住下,如填不出来,还是请他别来捣乱。”
    萧蓉叫王新寻来纸墨“新儿,我上上下下,脚都疼了,你就按姐姐说的将他打发了吧。”
    这王新,有人以诗笑她痴情
    帘nfdc6晴阴透浅寒,轻狂柳絮弄春残。
    岂唯着雨相粘滞,独喜因风打作团。
    听萧蓉吩咐,她当下拿着纸笔下了楼。
    琼儿道“又一个卖弄才学的儒生。”
    “这是第十八个被你赶出门的书生了。”
    “你记得真清楚——来,咱们还是吹箫唱曲的好。”
    姐妹们听见箫声,拿着笛儿琴儿来到楼上,独奏,伴奏,合奏,其乐融融。
    大家闹了一阵,琼儿道“楼下怎么没有消息上来?”
    萧蓉道“姐姐,那人肯定走了——新儿又不懂唱曲,在楼下耍呢。”
    “但愿如此,这些文人不好惹,最好不要得罪。”
    正说着,王新拿着纸笔上来。
    “新儿,客人走了,应该先通报姐姐,别只顾玩。”钱美说。
    “他没走!”
    “没走?”
    “他写了这烂什子,要我给姐姐,可墨干得太慢,听你们在楼上热闹,我都急死了。”
    “拿来我看写的什么。”钱美说着将纸接到手中,展开念道
    “曲玉管,”她清清嗓子,将纸举过眼眉怪声怪气地念道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栏久。
    念了这几句,她的脸色发红,不再装模作样
    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
    “写得好词!快拿来我看看。”琼儿夺过那页纸,众姐妹围在她身后,一同读着纸上的文字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
    别来锦字终难偶。
    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州。
    思悠悠。
    “好呀……”有人忍不住叫道。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
    岂知聚散难期,
    翻成雨恨云愁。
    阻追游,每登山临水,
    惹起平生心事,
    一场消黯,永日无言。
    却下层楼(柳永词《曲玉管》。)。
    琼儿不读则已,这一读顿觉浑身发热,用打颤的声音说
    “快去,留住客人,让他上楼来见。”
    然后,细细再读一遍,品味良久
    “从来没有读过如此好词。难得见这一笔飘逸潇洒的字。”
    楼下钱美叫道
    “姐姐,官人说让你下楼来。”
    “知道了,知道了。”她高声应着,急忙忙打扮一番,由众姐妹拥着走下楼来
    “官人,得罪了。”说完深施一礼。
    “琼儿姑娘,不必多礼。”
    琼儿抬起头,细细打量这不速之客
    “官人,好面熟也。”
    “在下柳耆卿,初来金陵,听到姑娘的大名,贸然来访,还望多多见谅。”
    “是东京的才子柳耆卿吗?”
    “正是在下。”
    “啊呀,原来是柳七官人大驾光临,这真是琼楼的福分,快楼上请。”
    众人上了楼,琼儿让人捧茶上来,琼儿道
    “官人,琼儿在京都时,早就知道你的大名,可一直没有眼福,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姑娘在京都哪个地方,京都不少院子,我都熟悉的,怎么没见过?”柳七心里想,琼儿如此美貌,自己身在东京竟然不知,真是奇怪。
    “官人,我开始在和悦楼,不久和悦楼因接不到客人改成了酒坊,我也就离开了。”
    柳七恍然大悟,和悦楼是他第一次去的地方,是他被那个说要做他妻子的女孩欺骗的地方,也是他不再去的地方,难怪没见过琼儿。
    琼儿见柳七不言,笑笑说
    “官人,你在东京时,美女如云,整天缠着你,你哪能见我呢。”
    “不,我只觉得相见恨晚。”
    “不晚不晚,今天见我是最好的时节。”
    潘琼儿为柳七安排了上好的房间,并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住多少日子都行。几天下来,柳七已见琼楼之富,女儿们也用不着靠他的艳词做宣传。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住在这里,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琼儿对他说。
    “可我不能白住在这里呀。”
    “你白住过的地方还少吗?在京城请你都请不来的,如果你乐意,就多填些曲子,让姐妹们唱去,但不要再写那种专门给某个人的东西,不要在词中道出姓名,我这里的女儿们不需要这样。”
    今宵酒醒何处九(3)
    柳七心里非常高兴,便专心研究新词技艺。
    琼楼来的客人很少,一月里只有两三次活动可安排,众姐妹们平时均修身养性,以备一时用兵。柳七每天写的新词,均被她们抄了去,互相切磋,当遇着大的宴会时,便依调唱出,一时间,金陵豪客都知道“要听新词,需上琼楼”的道理。
    潘琼儿是个极爱排场的人,饮宴不多,但每次饮宴少则百人,多则数百人;她又极有心计,在戏文间断处,让唱几曲新词,或者专门安排一个“新词演唱会”,惹得其他楼里的姐妹都带着厚礼来见,为的只是抄一曲新词,但琼儿告诉姐妹们,这“词”可是咱琼楼的至宝,只能传一半,不能全传出去。但姐妹们将她的话理解错了,所以当柳七来到宝宝家时,听宝宝所唱的只是词的上片或下片,就是没有完整的一片。
    面对这种状况,柳七有些恼怒,这一天,他终于推开了琼儿的门。
    “琼儿姑娘,我有事和你商量。”
    “柳七哥,你说吧。”
    “琼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楼里是个麻烦,又不付钱,还要让妹妹们陪着?”
    “不是。”琼儿不露声色地说道。但她心里很是奇怪,柳七哥今天是怎么了,瞧他那脸色,阴沉得好像马上要下雨。
    “那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她仍然不露声色。
    “那么,我这一个多月,欠你多少钱?”
    “一文也不欠。”
    “那好,我走了。”柳七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潘琼儿再也忍不住了,但她只爆发了这么一下,然后又将火焰按下心头
    “如果你在这里腻了,就到别处去玩玩,可你玩够了以后别忘了回来。”
    “好马不吃回头草,只要我出了这门,就绝不再回来。”
    潘琼儿听柳七这样说,觉得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她赶紧跑过去堵在柳七面前
    “七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下午我去了宝宝家。”
    潘琼儿思忖一阵说“我没说不让你去别家,可你也不能喜新厌旧到这种地步,宝宝好也罢坏也罢,她说我好也罢,说我坏也罢,可我对你柳七哥怎样你心里应该清楚。”说完一扭头,呼呼地直喘气。
    “是的,你琼儿对我是没说的,可你也不能对我好的同时……”
    “怎么啦?难道对你好,我就不能正常待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楼里女儿们听见吵嚷声都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吃惊地看着两人在那里斗嘴。
    柳七继续道“我是说你不能在对我好的同时毁灭我!”
    “我毁灭你——难道我砍了你的手,剜了你的心?”
    “这比剜我的心肝还要重!”
    “哼,这世上还有比剜了柳七心肝还重的事,姐妹们,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众姐妹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萧蓉和钱美站出来,一个拉住琼儿,一个挡住柳七,可琼儿已怒不可遏,跺着脚大声说
    “柳七,你今天若不说出个道道来,我琼儿就……就……”说着她气得哭了起来。
    萧蓉拉着柳七的手,来到另一个房间,轻轻抚着他的身子说
    “柳七哥,姐妹们闻你的大名久了,却不知还会对女儿这样……”
    “不,萧蓉妹妹,我这一生还从未对女儿家发过这么大的火,可今天,今天确实让人生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柳七便将他到宝宝家去听曲,只听到一半词的事说了一遍。
    “这要紧吗?”
    “妹妹,你知道,词是我柳七的生命,我视自己写过的每一首词为生命,你们将我的词割成两截,做得也太过分了吧——更严重的是,有人竟自己添补下片,将好端端的东西弄成了四不像——怎么说,就像一个男人脸、男人的上身,却长了个女人的下身一样,你说这如何是好,将来一讹百讹,我这柳词还是柳词吗?!”
    萧蓉终于听明白了,对柳七说
    “这真是姐姐的不是了,她曾吩咐我们别将你词给了他楼,给也只能给一半——你先等着,我去跟她说。”
    萧蓉出去不一会,琼儿和众姐妹们都来了。
    “柳七哥,我都知道了,这是我的错,我不知怎样做才好——其实,我是教姐妹们不要将你的新词全传出去了,多留几首为镇楼之宝,谁知她们误解了我的意思——唉,你看该怎么办……”琼儿说着流下泪来,这是伤心、忧心、担心的泪水。
    柳七得知琼儿并不是有意这样,那气也消了一半
    “你们也别怪我,我柳七有什么,除了满腹词章外什么也没有,你们喜欢我,不就是喜欢我的词吗。”
    “七哥,”钱美说,“琼楼里的姐妹们可不是只喜欢你的词,而且是喜欢你的人呢!”
    柳七看着这班女儿,为这事一个个愁容满面、泪痕斑斑的样子,气已全消了
    “好吧,难为众妹妹了,这事就让我来处理吧,只是为此我可能多跑些院子,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你们了。”
    “我看也只有如此——七哥,到各处的花费由我楼里支付,就算是将功补过吧。”
    今宵酒醒何处九(4)
    柳七笑了“我柳七到金陵最难上的琼楼来都不费半两银子,到别处就更不需要了,琼姑娘的心意领了。”
    这以后,柳七便在金陵各院子里游荡,不觉间几月一晃而过。
    这一日,柳七忽然记起张先之约,想知道他求见太子的一些情况,租了一匹走马,溜溜达达,一路走一路打听三岔口书店,从早晨一直找到黄昏才找到了。
    说是书店,看门面,不过小小一间屋子,柳七到来的时候,书店正准备关门,柳七看着门楣上“三岔口书店”几个字,心中暗暗称奇,这五个字虽是模仿韩愈的,可笔底遒劲有力,布局严谨规范,分开看,字字稳健,连起来看,如崇山峻岭间,处处松柏葳蕤“不想张先竟?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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