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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内里的空间留给文昌他们。
    “文昌要坐牢么?”寻了个可以吸烟的角落,陆鹏递给薄绍一支。
    薄绍将烟夹在耳朵上,从窗口眺望不远处的人工湖“目前来看,他的罪怕是要坐实了。”
    “他家里人呢?”
    “他舅舅正在多方帮他疏通关系,他舅妈在医院里养病。好在城建局局长没事,拖着一把老骨头还能照顾照顾女儿。”
    陆鹏揪着眉头狠狠吸了一口烟,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儿“看多了官场上的事,亲身体会一把,还真他妈的不爽。”
    “都是些攀高踩低的货色,城建局局长失了势,文昌的舅舅也四处碰壁。”
    “如果真判刑,会是多久?”
    陆鹏不敢问钱的数目,城建的工程,稍微贪一笔都不是小数。
    薄绍摇了摇头“文昌自己心里也有谱,没收财产是肯定的,不然他也不会把投资的钱转到何小叶的名下。至于他……恐怕会是无期。”
    雯雯见到爸爸特别开心,一直蔫蔫的小家伙来了精神,赖在爸爸怀里叽叽喳喳个不停。文昌宠溺地替她扎小辫子,虽然他扎得不如何小叶好看,但是雯雯就是喜欢。
    何小叶站在一旁不去打扰这对父女,女儿虽然是她生的,可看到眼前生气勃勃的雯雯,何小叶的心抽搐得疼。
    毕竟是文昌把雯雯养到这么大,即使血浓于水,又怎敌得过这些年的无微不至和朝夕相处呢?
    “爸爸,我想回家了,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呀?”小女娃儿摸着扎好的一条小辫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雯雯乖,要听叶子阿姨的话,等爸爸忙完了就来接你。”
    雯雯点点头“叶子阿姨对我很好,可我还是想和爸爸一起。叶子阿姨是女的,她抱着我去逛超市很累,被好多人挤来挤去站不稳……还有还有,叶子阿姨怕高,带我去游乐场都不能玩云霄飞车……”
    虽然是小孩子的稚语,但听在两个大人耳朵里,无疑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文昌将雯雯抱在怀里,轻轻地哄她睡觉。何小叶在旁边削一个苹果,一削一断,已经削得没法看了。
    “雯雯还小不懂事,你别把她的话当真。”文昌掀开被子安置好雯雯,挪了张凳子坐在何小叶身边。
    何小叶将削得很难看的苹果递过去,文昌接过,不在意地吃起来。
    “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她没有怪错。”
    “你看你,还是这么拗,可别把雯雯教坏了。”
    文昌开了句玩笑,没想到何小叶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握水果刀的手也微微颤抖。
    “我说着玩的,雯雯有你,我很放心。小孩子还贪玩,等将来……将来你找到可以依靠的那个人,给她完整的家庭,她会很幸福。”
    何小叶将水果刀扔在床头柜上,双手捧住脸,压抑不住的呜咽从指缝中传出。文昌拿着咬了几口的苹果,茫然地坐着。
    “我后悔了……文昌,我真的后悔了。”何小叶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不会检举他们,我不会……”
    文昌温柔地笑,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小叶,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你看,你实现了你当初的誓言,不靠关系不走后门考上了公务员;没有我舅舅你依然活得很好……雯雯,也已经回到你身边了。”
    “没有!”何小叶陡然拔高音量,“我只不过证实了自己多么愚蠢!”
    文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何小叶,后者接过,却没有擦掉陆续垂落的眼泪“我和你舅舅在一起五年,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当他给城建局局长的女儿补课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瞎想过。他去给那个女孩儿送伞,我以为是出于老师关心学生;他上局长家吃饭,我以为是局长对他的酬谢。你知道吗?还是我告诉你舅舅,他其实很喜欢城建局局长的女儿,因为我看到他在路边替那个女孩儿换下高跟鞋揉脚……那么自然而然。”
    “小叶……”
    何小叶伸手制止文昌的阻拦“你让我说吧,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真的难受。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舅舅都没有提出分手,依然克制自己的感情,依然和我在一起。后来是为了你,他才不得不去城建局局长家求情。你舅舅呵,那么一个气节云天的人,也只有为了你才肯低头的吧。”
    这句话如刀子般戳进了文昌的心坎里。是的,文谦只有为了文昌,才会毫无底线地让步。
    文昌随母姓文,父不详。在那个年代,男女谈个恋爱都要隔着一条马路走,否则就要写检讨被批斗。文昌的母亲却是未婚先孕,丢了整个家族的脸,被父母无情地赶出了家门。文昌的舅舅以微薄的工资照顾姐姐和外甥,毅然决然和家里人决裂。
    虽然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但文昌没有任何心理阴影,父爱如山,那如山的爱,文谦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后来母亲病逝,文谦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文昌,送他上最好的学校,为他铺垫最平坦的路途。
    “不就是考公务员么?有黑幕,考不上,全都是屁话!我就要考给你舅舅看,我还就考城建局,让他好好看看我能不能考上!”
    何小叶考城建局经历了几次失败,但凭着那股韧劲儿,她越挫越勇,终于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被选上。
    “可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舅舅已经和别人结婚了,我的孩子……为了生这个孩子,我吃了多少苦,忍受多少白眼,可我生了她,却又养不起她……”越说越激动,何小叶的嗓子带着哭腔。文昌倾身过去,稍微拍打着她的背聊以安抚。
    “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想过要报复他们,是我自己命不好,我不怪谁。可是,看到贪污犯罪,我怎么能装作没看到?我是党员,我宣过誓,我要为那些老百姓做事。他们有权有势就可以侵吞国家财产么?他们以为官官相护就可以一手遮天么?”
    “你没有错,小叶,你是对的。”文昌用手拭去何小叶脸颊的泪水,语气温柔。
    “不,我错了,我害了你……文昌,我害了你……”
    文昌摇摇头,眼里澄澈见底。
    “你让他们帮你吧,我不会出来作证了,我收回指控好不好?文昌,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何小叶揪着文昌的衣襟,情难自已。
    “小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它。你和雯雯以后要怎么生活才是你最应该操心的事。”
    “我等你。”
    “什么?”文昌一时之间有些怔愣。
    “我等你,文昌,我们结婚吧,雯雯只有一个爸爸,我不会让她叫其他任何人爸爸。”
    文昌敛下眼睑,藏起内里的情绪,抬起头来依然是温柔的神情“小叶,你强迫我做了雯雯的爸爸这么多年,现在又要强迫我娶你么?”
    何小叶身子一僵,绕在舌尖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文昌望了望窗外,淡淡地开口“不早了,我想,我该走了。”
    才起身,何小叶便从身后抱住了文昌的腰,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开口“你忘了我另一个优点了么?强人所难。”
    文昌心头颤颤地疼,手上挣脱的力道却丝毫未减“小叶,我拒绝。”
    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无疑是尴尬又丢脸的,何小叶也从不会让自己处于这样被动的局面。然而今天,她必须破例,为了眼前这个认识了快十年的男人。
    “给我一个理由。”
    “我不……喜欢你。”
    “是么?”何小叶的语气里透着笃定,“看到她日益对舅舅露出的笑靥,我的心无法遏制地疼痛着,却依然不知道如何向她倾诉。如果有一天,她真成了我的舅妈……”
    “别说了!”文昌窘迫地红了脸,背对着何小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去你家给雯雯拿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你的日记,文昌,我们结婚吧。”
    “呵,结婚?”文昌终于放弃温柔,讽刺地笑起来,“跟我这个蹲一辈子牢房的人谈结婚,你是想守活寡么?”
    “我能等,文昌,多久我都能等。”何小叶掰过文昌的脸直视他的眼睛,“我等你出来结婚。”
    文昌撇过头“不用等我。”
    “我会等你,若是你不出来了……我就随你去。”
    “小叶!”
    文昌为她的话震颤不已,何小叶何其聪明,竟然看出了他会有轻生的念头。是,文昌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有胆量扛下这一切,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无期徒刑,他没有信心自己能够熬得住。
    “文昌,我是认真的。雯雯想要爸爸陪着去游乐场,我也想有个可以依靠的人,你忍心让我们母女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么……”
    从病房里出来,文昌双目通红,陆鹏和薄绍都转头看向别处,不愿在这压抑的氛围下再渲染悲凉。
    文昌说可以回看守所了,陆鹏觉得有些可惜,一天的时间才过了半天而已。文昌却摇摇头,说累了。
    颇无奈,陆鹏只好又将人送了回去。车开到看守所,薄绍送文昌进去,陆鹏实在不愿意走进那铁门重重的屋子。
    回去的路上薄绍开车,陆鹏坐在副驾驶,疲惫得睁不开眼。
    “我说,你没事吧?”薄绍边开车边打量身边的人。
    陆鹏揪了揪眉心“薄绍,你说,我找我家老爷子,能摆平文昌这件事么?”
    薄绍脚下刹车一踩,诧异地盯着陆鹏“你疯了吧,别说你家老爷子一身正气,即使能帮上忙,你也不能在这时候给你家老爷子找事儿。”
    “怎么了?”
    “我听说现在市里在评选一个什么,你家老爷子也是候选人,这时候可千万出不得岔子。去年发改委的一个官员,就是家里老婆开车撞了个人,立刻就取消资格了,理由是家里的事儿都处理不好,没资格参与政事。”
    陆鹏听得有些戚戚然“你唬我呢吧?”
    “这事儿又不是我瞎编的,不信回家问你老爷子去。”
    “这天灾人祸的,谁说得准?那官员的老婆撞车也不是成心的,怎么能算在他头上呢?”
    “谁叫他倒霉呢?他老婆早不撞人晚不撞人,偏偏那时候碰上了。这种事很多的,官场上明争暗斗的,抓着个把柄就是扳倒对手的有力证据。所以说,你还是悠着点儿,千万别给你家老爷子添乱。”
    陆鹏默然,因着薄绍这番话,心情更加烦闷起来。
    ☆、夏(24)
    陆鹏回到家,听冯仪说陆莎出门去了,太阳|岤突突地跳,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冯仪看他那个神情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摇头。
    拨通陆莎的手机,铃声在她房间里响起,陆鹏更是慌神得手足无措。
    “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冯仪笑呵呵地从陆莎房里把手机拿出来。
    陆鹏接过手机,手指按压着屏幕,指尖随着力道的施加越来越白。
    “妈,我出去找她。”
    “这么急做什么?到了吃饭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进到厨房的冯仪没再听见陆鹏的回应,等她出来一看,哪里还有陆鹏的人影?
    海豚教练吹着口哨,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游泳池里的两只小海豚互相配合顶着一个五彩球,准确无误地送进池边的篮筐里。
    陆莎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上,抚摸着肚子喃喃自语“宝贝,那两个可爱的家伙叫海豚,你想不想和它们握手?”
    今天不是周末,这个时间来海豚馆看表演的观众也寥寥无几。陆莎扶着栏杆走到海豚教练身边,朝他微笑。
    “师傅,我能摸摸海豚么?”
    教练低头看台下的女子,姣好的面庞粉黛未施,却有着得天独厚的美丽。直长的黑发垂到腰际,身上简单宽松的衣裙遮掩了身材,但却不损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一声哨响,两只海豚发出欢乐的叫声,争先恐后朝他们这边游来。
    “这两个小家伙温驯着呢,来,我这里有吃的,你喂给它们吧。”
    陆莎感激地接过,小心翼翼蹲子,将食物送到海豚的嘴边。
    “宝贝,你瞧,它们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
    海豚亲热地用嘴蹭陆莎的手心,她温柔地抚摸它们的头,海豚便乖乖地趴在岸边不动。
    从海豚馆出来,陆莎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路标发呆。
    “宝贝,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陆莎和肚子里的孩子打着商量,路人经过她身边听见她自言自语,有的投来怪异的目光,有的莞尔一笑。
    “去街心广场?”肚子毫无反应,陆莎自顾自地说下去,“先去小吃巷子好不好?妈妈饿了,宝贝不饿么?”和肚子里的宝贝达成一致,陆莎注意着红绿灯,等待红灯一秒一秒地跳过。
    “小莎!”
    陆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陆莎背脊一凛。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开车经过这一带,陆鹏无意中瞥见陆莎的身影,随即将车撂在路边。
    陆莎挣脱了陆鹏的钳制,淡淡地眼神依然注视着红绿灯,只是温和的神情被肃穆所替代。绿灯亮起,她刚要迈开脚,身边的人却又拉住了她。
    “去哪儿?”
    陆莎皱着眉头,语气不善“放开。”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
    “我陪你……”
    陆莎甩开陆鹏的手,径自过人行横道。陆鹏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跟着,有些无奈。他知道陆莎心情不好,因为孩子的事。
    到了一间中式餐厅,陆莎点了一大桌子菜,别说两个人,就是十个人也不见得吃得完。陆鹏没有制止她,随她高兴。
    “宝贝,我们来尝尝这里的红烧鱼,很好吃哦。”陆莎无视坐在对面的陆鹏,挑了一筷子鱼肉送进嘴里,细细地品尝。
    胃里一阵不适,喉头似有异物往外翻涌,陆莎端起杯子含了一口水,等待恶心的感觉过去。
    “宝贝不喜欢吃呀?那咱们吃点蔬菜。”
    一盘淡绿色的空心菜送到陆莎面前,陆鹏站起身子,伸长了手臂送过来的“这个不油。”
    陆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却仍然把他当隐形人。
    桌上,陆鹏倾听着陆莎和宝宝间的对话,她一说要吃什么,他立刻就连盘子带菜给她递过去。这顿饭吃得极慢,而陆鹏,连筷子都未曾拿起过。陆莎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吃进嘴里没有反应的会多吃两口,吃了犯恶心的便再不会伸筷子。
    饭后,陆鹏招来服务员结账,陆莎站起身就走,没有要等他的意思。来不及找零,陆鹏匆匆追上去,隔着一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那一天,他们去了广场,去了公园,去了超市,去了博物馆……路过花店的时候,陆莎给自己挑了一枝康乃馨,只留短短的花茎和花骨朵夹在小挎包上。
    “回去吧,不早了。”陆鹏犹豫着开口。
    夜幕降临,来来往往的车辆打开了车灯,璀璨的霓虹也开始闪烁绚烂的光彩。陆莎抚摸着肚子,她还不想回家,可是腿已经酸胀得隐隐作痛。
    陆鹏注意到陆莎的动作,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直到这一刻拥她在怀,陆鹏才意识到这一天的真实存在,此刻的真实存在。
    驱车回了新房子,陆鹏给冯仪打电话,告知他和陆莎不回陆宅了。陆莎进了客房,“咔哒”一声将门反锁。是夜,主卧的陆鹏和客卧的陆莎皆是睁着眼睛仰望天花板。
    陆莎抚摸着自己依旧平滑的肚子,在黑暗中悠悠叹息“宝贝,不要怪爸爸,他也和妈妈一样爱你。”
    这一天还是来了。
    清早,陆鹏在早餐店买了红枣桂圆粥等待陆莎起床。客房的门开启,陆莎着一身长裙睡衣,揉着惺忪的眼出来。
    见到陆鹏,陆莎迷离的双眼顿时澄澈,整个人也处于防备状态。
    “过来喝粥吧。”陆鹏站起身走上前,虚揽着陆莎的腰到餐桌边。
    陆莎端起粥,温度刚刚好。
    “小莎,今天……我们该去医院了。”陆鹏的声音有些迟疑和紧张,他一瞬不离地观察着陆莎的脸色。
    习惯了陆莎的沉默,陆鹏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抚至耳后,声音力持平淡“我会还你一个宝贝的,小莎,相信哥,好么?”
    黑色凌志平稳匀速行驶,陆鹏时不时偏过头来看身旁的陆莎。她只是乖乖地坐在那里,仿佛被人唤走了魂,目光里没有聚焦。
    陆鹏打开收音机,想听点音乐舒缓一下气氛,谁知手指一拨,一声婴儿的啼哭便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xx不孕不育妇科医院,为您和您的家庭带去孩子的笑声,圆您做女人的梦想,成就美满人生……”
    陆鹏下意识地赶紧换台,这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陆莎却转过头来。
    “哥,不去医院,行么?”陆莎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嗓子有些哑。
    陆鹏于心不忍,却不能任她胡来“小莎,别闹了,这个孩子不能要。”
    “我也是个女人,我也想做妈妈。”
    陆鹏喉间一窒,眼眶忽而就酸涩起来“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要哥了,是么?”
    是兄妹的事实闯入两人的心间,谁也没再开口。陆鹏心里烦躁起来,踩了一脚油门超过前方如龟爬的小奥拓。
    陆莎忽然倾身过来,不管不顾地和陆鹏抢方向盘“我不要去医院,停车,我不要去医院!”
    黑色凌志在车道内左摇右晃,陆鹏没料到陆莎会忽然失去理智,下意识地伸手拦她。脚下一慌偏了方向,又一脚踩在油门上。
    陆莎豁出去了,根本不看路,一心往方向盘上扑。安全带早被她解了下来,陆鹏着急了,拼命挡着她,脚下还在找刹车。前方尖锐的喇叭声又促又急,“砰”一声之后,万籁俱寂。
    “小莎,小莎……”陆鹏恢复意识的一刹那,还未睁开眼,便伸手摸索着身旁的位置。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啊,我们又不敢动……”
    迷迷糊糊听见一些人在说话,陆鹏睁开眼,一阵眩晕袭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捱过去。安全气囊全部打开,四轮货车撞在他这一边,他的车越过黄线,逆向行驶。
    “小莎!”
    副驾驶上的陆莎紧闭双眼,身体倾斜着靠在门上,窗户玻璃的碎片割伤了她的手臂,鲜血染红衣裙。
    陆鹏将陆莎揽进怀里,打开副驾驶的门,跌跌撞撞抱着陆莎出来,无心再顾及这场交通事故。出租车司机见两个年轻人浑身是血,胆小的都不敢搭载。好在离医院不是很远了,陆鹏加快步伐,稳稳地托住陆莎软绵绵的身子。
    半个小时,陆鹏站在急救室外,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周围,似要将他淹没。医生刚刚已经出来过一次,告知他,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他们今天就是要上医院拿掉这个孩子的,可这个孩子等不及,已经自己走了。原来被遗弃的感觉是这样残酷,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抛弃了他。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液体滑过脸庞流入嘴里,又咸又苦。陆鹏此时定是毫无形象的,就在病房门外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眼泪横流。
    可他,是真的伤心了。
    陆莎被医生护士推了出来,依然没有醒。陆鹏默默地跟着医护人员进入病房,看他们给陆莎挂药水,戴氧气罩。
    “病人的身体很虚弱,因为意外流产的缘故……除了一些外伤,一切都还好。”是个女医生,本是要将这个没有保护好“妻子”的男人大骂一顿的,却在看见他的眼泪时住了口。
    “她……什么时候会醒?”
    “最迟今晚,你在这里守着她,一旦出现什么异常立刻按救护铃。”
    陆鹏点点头,谢过医生,将她送出病房外。
    白色病床上,陆莎仿佛没有生命般躺在那里。她的表情很安详,没有怨怼,没有悲伤。陆鹏坐在床沿轻抚着她额前的发,有些自私地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他没有勇气面对她睁开眼睛后的仇视,她会恨他,一定会……
    ☆、夏(25)
    陆莎清醒之后很沉默,陆鹏没有告诉她孩子的事。但大约是母子连心,陆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闭上眼,眼泪便不可抑制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她的鬓角和枕头。
    寻不到安慰的话,陆鹏拿了毛巾按在她的眼角。陆莎没有动,更多的泪水泛滥出来,沾湿了她苍白的面庞。
    不敢告诉家里人陆莎入院的事,陆鹏只好一个人偷偷摸摸照顾着她。冯仪问起,陆鹏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幸好他们现在单独住,几天不回陆宅也是常有的事。
    在医院里待了三天,陆莎出院。她几乎不开口,如果陆鹏问她什么,她也只是简单地点头或者摇头。回到住处,陆莎第一时间就是进客房,门没上锁,陆鹏随时会进去看看,她一直就那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了。
    陆鹏一个大男人,照顾陆莎不算得心应手,更何况还是刚刚流产的她。他想给她买些营养的东西补补身体,可又分不清哪些对她有益,哪些不适合她吃。被逼无奈之下,陆鹏只好回家向老妈求救,旁敲侧击地让冯仪替他炖补品。
    只是这样的心意,陆莎却无福消受。陆鹏捧着炖了一整天的汤回来,陆莎坐在桌前机械地往嘴里送,眼看一碗汤终于要喝完了,她忽然捂着嘴冲进卫生间,如数全吐了出来。出院两天,她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城建局的案子在文昌认罪之后算是尘埃落定,按理说,陆鹏应该回去上班了。然而陆莎现在这个样子,他是怎么也放不下心离开她半步的。向单位请了假,陆鹏整日闲在家里陪着陆莎养身子。
    然而一周之后,陆莎却坚持要出差了。本就是她公司早就安排好的行程,如果没有流产的事,陆鹏也就让她去了。可陆莎现在的脸白得跟鬼似的,一点健康的颜色都没有,陆鹏皱着眉看她收拾行李,免不了担心。
    “小莎,这次就不要去了好么?医生说,你至少要好好休养一个月,否则伤了元气……”
    陆莎兀自折着手边的衣服,长发将脸挡住半边“我没事。”
    她这样冷冷淡淡的态度,陆鹏也不敢窝火。错是他犯下的,他认。
    “那跟公司说说,再延后几天行么?我是担心你……”
    陆莎忽然将手里的衣服扔向陆鹏,速度快得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兜头兜脸被扔了一身。
    “我不要你管!”
    清楚陆莎的性子,陆鹏再要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他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掸了掸灰,工工整整地折好给递回去。
    陆莎出差了,陆鹏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总觉得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他心里的痛没有人能懂,也无人可以倾诉。陆鹏回了陆宅住,在这里,总还有陆浙淮和冯仪,他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陆老爷子最近的精神不太好,陆鹏也从冯仪那里听了些,好像是洛允辉打算辞职了。这么多年工作上的搭档生活中的朋友要离开,论谁也高兴不起来。
    冯仪猜,洛允辉是为了杨木易的事耿耿于怀。想好了要道歉的,等不到杨木易,冯仪便打算自己去了。一切都是她热心肠闯的祸,冯仪自是不会逃避。
    陆鹏陪着老妈登门,洛允辉开门看是他们母子,脸上没给好颜色,倒也没把他们拒之门外。陆鹏和冯仪进了屋,没看到洛琦。
    端茶倒水是不可能了,洛允辉坐在沙发上一副不打算招待的模样,弄得陆鹏和冯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陆鹏把手里的礼品放下,卖乖地喊了声“洛叔”。
    “允辉,我这是给你道歉来了,是我的错,你别跟我个女人计较,成么?”
    这么多年,陆鹏没见他妈跟谁服过软。冯仪的性子也不是好惹的,加上陆浙淮这么多年官运亨通,大多都是别人看她的脸色。
    “是我家女儿高攀不上你们。”听得出来洛允辉的语气带着怒意,态度更是跋扈。
    “别这么说,允辉,是我们没教育好孩子。木易他年轻不懂事,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甭跟他一般见识了吧。你和我家浙淮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还真为这点小事翻脸不成?”
    洛允辉眸色暗沉,看得出来也是伤怀的。他们这一辈人重感情,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没少同甘共苦过。
    “老姐姐,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别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谁要伤了她,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放过那个人。”
    洛允辉的话说得有些激动,冯仪赶紧安抚他,姿态显得更低“我明白我明白,琦琦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亲闺女没两样。允辉,这次的事我们会给你个交代的,你别意气用事成么?你不知道,你一说要辞职,浙淮这些天连饭都吃不下,成天在书房里唉声叹气。”
    “交代?哼,我要再信你们,我就白在这世上活几十年了。今天杨木易那小子怎么没来?陆浙淮为什么不亲自上门给我道歉?让你一个女人出来替他挡着,他算什么男人?枉我几十年对他忠心耿耿,到头来却换来这样的下场。”洛允辉的声音越说越大,到最后却忽然话锋一转,讥诮地笑了起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陆浙淮本就是个有手腕的人,我懂……”
    “洛叔,我爸他身体不好您是知道的,如果您不满意,我让我爸订个位子,接您和琦琦吃饭赔罪,您看……”
    “免了!”洛允辉抬手制止,“鸿门宴吃了一回还吃第二回,我怕是没这个命。”
    谈判破裂,洛允辉毫不犹豫地起身送客。陆鹏和冯仪还想再争取一下,洛允辉却不留丝毫情面。最后陆鹏提出想见一见洛琦,和洛允辉磨了好久,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洛琦的房间采光极好,阳台模仿榻榻米的格局,矮矮的茶几上放着水果盘和果汁,她正盘腿坐在地上,背靠阳台的瓷砖看一本书。
    因为长期盘发的缘故,洛琦的头发微微有些卷,但仍然被她整齐地束在发带里。没有套装,没有高跟鞋,她也只是个跟陆莎差不多年纪的小女生,不见往日高高在上的傲气。
    “琦琦。”陆鹏轻轻开口,怕惊扰了正入神的人。
    洛琦还是被吓了一跳,看到他的时候,眼神极为复杂。她没有像平时那样高兴地喊他“小鹏哥”,只是坐在原地打量他。
    “琦琦,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洛琦拧眉想了一会儿,朝矮几对面示意了一下。陆鹏走过去坐下,入题并不直接“在看什么书?”
    “500个成功的人。”
    陆鹏并不诧异,洛琦会选择的东西,永远是于她有益的,而不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你最近都没去上班?”
    洛琦点点头“我爸希望我在家休息。”
    “薄绍很担心你。”
    这个时候提薄绍很不合适,但陆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薄绍已经找了洛琦快半个月,可他即使再神通广大,也对这个藏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无计可施。
    洛琦眼神闪了闪,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平静“我想,你现在应该没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什么意思?”
    “我爸就要辞职了,辞职之前,大约会送陆伯伯一份礼物……也不枉我爸跟了陆伯伯这么多年。”
    洛琦的话波澜不兴,却在陆鹏的心底砸下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让他没来由地有些不安。看洛允辉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好,礼物?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掏出衣袋里的一封信,陆鹏顺着茶几推过去“薄绍给你的。”
    陆鹏走出洛琦的房间,客厅里的冯仪还在和洛允辉磨,不知洛允辉说了什么,冯仪的表情极其为难。陆鹏过去和洛允辉打了声招呼,揽着冯仪的肩膀向门口走。
    “妈,怎么了?”出了洛家,陆鹏忍不住问愁眉苦脸的冯仪。
    冯仪抬起头望着陆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听雨桥,洛琦付了出租车的车费,漫不经心地朝桥边走。七月初七夜,听雨桥畔雨。今天不是七夕,天,似乎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曾几何时,受过高等教育的洛琦十分迷信听雨桥的传说,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带着恋人过来等雨,哪怕误了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也毫不可惜。那时候的她,眼里心里都只看得见陆鹏,只盼那眷属的一天到来。
    洛琦从很小就知道,有些遗憾,一旦经历了就再也无法弥补,譬如,她没有妈妈。她不排斥洛允辉再婚,但也深深知道,无论那个女人是谁,都不会是她的妈妈。洛允辉疼她,便父兼母职,不愿让她活在敏感的家庭里。
    正是因为没有母爱,洛琦才更加学会努力和珍惜。她想得到什么,便会付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退路是懦弱的表现,古往今来,所有成功者的经验都告诉她,不破釜沉舟,焉能迎难而上?
    可在陆鹏身上,她一次次失败,却等不来成功。无论她权衡算计还是曝露真心,陆鹏从来不曾为之动容。
    “这里好多蚊子,回去吧。”
    远处的小亭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因为夜里无人,周遭都很静,洛琦无需凝神也能听得清楚。
    “思言,你回去吧。”
    “我不!除非你和我一起!”女人的声音透着薄怒,“薄绍,她没有来,这就说明她不喜欢你。”
    男人没有吭声,洛琦看向亭子,男人和女人并肩而坐,背对着她的方向。
    “是啊,她不喜欢我,可我喜欢她,是我犯贱地喜欢她,有什么办法呢?”薄绍的声音有些凉,有些苦。
    “薄绍,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加倍对你好,保证不让你伤心。”女人靠在男人的肩上搂着他的腰,“你这样子,我看着心疼。”
    “思言,那座桥叫听雨桥,传说,命定的恋人来这里会下雨。你看,我们俩坐在这儿这么久了都没有下雨,说明我们不是彼此的那个人。”
    女人不服,声音笃定“今天根本就不会下雨,即使她来了也不会,说明你们也不配。”
    薄绍仰起头,似乎还能看见几颗星斗“如果她来了,我就打电话把消防队的哥们儿找来,即便是人工降雨也好,谁让她信这个呢……”
    身后没被注意的人来了又走,背对着她的薄绍和尹思言从头到尾没有发现,依然故我地等待着。
    薄绍等着洛琦,尹思言等着薄绍。
    ☆、夏(26)
    何小叶辞职了,这让陆鹏有些惊讶也有些安慰。她不是带着怨恨离开,而是终于选择放下一切。为了文昌,她甚至主动找了文谦,问问他是否有法子救人。
    那一天,陆鹏受何小叶之托照顾雯雯,和这个小女娃待在一起,他似乎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心情。
    雯雯可以自己吃饭和上厕所,但不喜欢一个人在一边玩儿。只要是陆鹏五分钟没搭理她,她必定会满屋子找,看看他在干什么。
    小孩子没有安全感,文昌的忽然离开在她小小的世界里还不能明白原因,大人们也都瞒着她。可是,隐瞒终究不是长久的。
    陆鹏不由想到了自己,他和陆莎的事,似乎也该开诚布公了。想来,老爷子和老妈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老爷子心脏不好,一个动怒就可能病发,陆鹏真是不敢冒险。
    “雯雯,来,奶奶煮了银耳汤。”冯仪从客厅里过来,在陆鹏房间找到正在搭积木的雯雯,高兴地将她抱进怀里。
    冯仪很喜欢雯雯,简直像亲孙女一般疼进了心坎里。她不知道何小叶的事,只以为是离了婚的女人独自抚养孩子。
    “奶奶,先要洗手。”雯雯把手伸到冯仪眼前。
    “好,咱们先洗手。”冯仪抱着雯雯,转头朝正在上网的陆鹏说话,“小鹏,你也出来喝一碗?”
    “你们先喝,我就来。”
    陆浙淮也在家,雯雯似乎有些怕他,喝银耳汤的时候规规矩矩不吵不闹,甚至连勺子都不敢碰到碗沿发出声响。冯仪问她好不好喝,她也只乖乖点头。
    听说洛允辉已经正式递了辞呈不去上班了,陆浙淮没说什么,但从那微拢的眉头可以看出,他甚是烦心。喝完银耳汤之后一声不响的,他又回到书房去了。
    “妈,您劝劝爸,洛叔的事儿不能怪他。”陆鹏担心老爷子积郁在心对身体不好。
    冯仪摇摇头,也犯愁“我劝得了才好啊,允辉这回吃了秤砣铁了心,除非……”
    “除非什么?”陆鹏耳尖地听到冯仪最后两个字。
    缄默,冯仪只是一副无奈的神情,不再往下说。
    陆莎回来的那天,陆鹏起了个大早,开车直奔酒店。他点了些陆莎喜欢的菜让酒店厨子做,说好了下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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