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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熊家夫
    作者千寻
    楔子
    五坪不到的小套房,杂乱地摆着家具,书桌上放着几迭大大小小的画稿,几本厚皮精装书和换下来的衣服散乱在狭窄的床上。
    那是张很小的单人床,躺个一百六十公分的女人或许还勉强称得上舒适,但如果躺了倚窗而立的那个男人……
    恐怕是辛苦了。
    屋子一角立着画架,小圆板凳的周围散放一堆油彩水墨,画架上盖着一块沾上无数油彩的灰布。
    靠在窗边、频频往下张望的周传叙,刚从大学美术系毕业,一直想当个画家,所以很多同系同学都去学校或补习班里兼画画课了,他还待在家里,每天创作。
    公寓位在五米巷道上,他在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没来。
    走到角落的画架前,他掀起那块有点肮脏的灰布,画架上钉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那是女孩的近身像,a4的纸张里,女孩浅浅笑着,右手抓住两颗红樱桃,左手手指轻轻咬在嘴里。
    她很年轻,披肩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巴,红红的嘴唇比樱桃诱人,而眼底的浓浓娇美让看着她的人倍感甜蜜。
    她叫詹幼榕,才十九岁,今年暑假就要高中毕业,她有良好的家世和家教,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教授,哥哥在念医学院,未来……
    想到未来,他忍不住笑开。
    她不适合生长在那个模范家庭,因为她未来不想当医生、教授或律师,只想当他周传叙的妻子,她要每天窝在他怀里、赖在他身边,她要每天双眼睁开,就看见他温柔的笑脸。
    她不要辉煌成就的人生,对于成功的定义,她说——可以拥有周传叙的女人,就是天下无敌。
    她爱他,爱得很深、很真、很纯。
    她和他的表妹刘钰珊是死党,两人国、高中六年都坐在一起,天天听珊珊说着崇拜表哥的话,以致还没认识他,就先爱上了他。
    她常常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要娶我?”她真的很想嫁给他,每天都想。
    而温和的他总是微笑说“我会娶你,只要你长得够大。”
    他并没有说错,她的年纪太小,小到不适合谈论婚嫁,但不适合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没父母亲、没有家世背景,而且相当贫穷,这些问题构成她父母亲强烈反对他的理由。
    他们反对女儿和什么都没有的大学生谈恋爱,若他念名校、一毕业就有高薪工作等着赴任也罢,偏偏他周传叙是三流大学的美术系学生,论前途、论未来,一切仍是不可预测的未知数。
    大部份的父母,都会反对自己的女儿和这样的男人有所牵扯。
    他们积极反对女儿沉沦,然而严官府出贼偷,他们越反对,女儿越是要逮着机会来见他,为了这件事,他们闹过无数次家庭革命。
    放下灰色的布,把画作遮住,周传叙再度走到窗边,手伸进口袋。
    口袋里有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两只新戒指,白金的,不太贵,他和店员讨价还价后,以八千块成交。
    他很穷,照理说没有多余金钱可以买下这样的对戒,但上星期他卖掉生平第一幅画作,赚得人生第一笔金钱,这笔钱,他决定投资在爱情上面。
    窗外,一个纤细的鹅黄|色身影映入眼帘,迅速地,微笑爬起他的嘴角、浮上他的眼尾,他几乎可以听见她轻快的细跟凉鞋踩在柏油路面的叩叩声。
    飞快走到对讲机边、压下公寓大门的锁,他打开房门,展开双臂,准备迎接他的小爱人。
    一、二、三……他在心底默默细数她高跟鞋踩在阶梯上的声音,闭起双眼,想像她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光是想像,心就渍上了蜜,他爱她,非常确定。
    下一秒,她小小的身子投入他的怀里,仰起头,她的唇堵上他的,一个热热烈烈教人喘不过气的法式热吻,让他的身体出现异常变化。
    匆促间,他推开她,别过身,抑住冲动与尴尬。
    詹幼榕不懂他的反应,从身后圈住他,娇声问“为什么不理我?生气了吗?不要气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看我看得很紧……”
    “我没生气。”他深吸气,转过身,阻止她的叨絮。
    “有,你肯定生气。”她都起可爱的小嘴嗔道。
    “没事我干么生气。”他捧起她的脸,同时命令自己的欲望退潮。
    “你可以生气的事多着呢,气我哥哥揍你,气我爸爸对你不客气,也气我妈妈说、说你配不上我的家庭……”话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可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啊,你不可以把他们的帐算在我头上。”
    周传叙爱怜地把她拥入怀里。“放心,我不是乱算帐的男人,我知道你没错,也明白他们的立场没错。”
    谁都会这样看待一个美术系的男生吧!他微微叹息。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你会变成毕卡索,你会住豪宅,变成亿万富豪,我一直都相信。”她的泪水滑出眼眶,像优雅的芭蕾舞者,一个美丽的小滑步,抓紧了他的心。
    “我知道。”他爱她眼底的崇拜,爱她的全心信任,为了她,他会努力把自己变成富豪,让她吃好穿好,成为人人羡慕的女王。
    “他们目光短浅,我和他们不一样。”她好气家人,是他们在为难她的爱情。
    “我懂。”
    “你不可以因为他们,就不爱我了。”她抓起他的袖子放进嘴里咬,爱娇的模样看得人心怜。
    “我不会。”
    “既然不会,为什么……”詹幼榕的脸瞬地爆红。
    “为什么怎样?”他不理解她的羞涩。
    “为、为什么你不吻我?”话说完,她一头钻进他怀里。她很爱让他吻呢,他的气味很好闻,他的吻很温柔,他的一切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东西。
    她问出他满心无奈。“不是不想吻,是不能吻。”
    “你在绕口令吗?我听不懂。”
    “再吻下去,我会想把你带上床、要了你。”他低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响得她满脸通红。
    原来阿叙不是不要她,而是太想要她……詹幼榕圈住他的腰,轻笑道“你又没问我。”
    “问什么?”
    “问我想不想给啊?说不定,我愿意呢。”
    “傻瓜,你还小,这种事不能随便允的。”
    看向堆满杂物的单人床,他不允许她的第一次在这么狭窄的地方,他发誓,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买豪宅、买昂贵大床,让她的第一次无懈可击。
    “对象是你,就不随便。”她认真道。
    这么美好甜蜜的承诺呵……他收下了,谨慎而细心地收妥。
    “来,看我给你买什么。”
    周传叙从口袋掏出丝绒盒子,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女对戒躺在盒子里,戒指内刻了几个字,男戒里刻着“eternity”、女戒里刻上“lover”,他拿起女戒慎重地为她戴上,而她也拿起男戒为他戴上。
    她爱怜地抚摸指间的戒指。“阿叙,我们这样算不算夫妻?”
    “不算。”他回答得笃定不迟疑。
    “有戒指、有爱情,为什么还不算?”她不满意他的答案。
    “因为你的婚戒将是一颗镶着大钻石的戒指。”
    她笑了,感动的笑容填满他的心。“不管有没有大钻石,周传叙,詹幼榕只当你一个人的妻子。”
    “知道了。”
    “阿叙,我就要去……”话到了嘴边,却在他那双温柔大眼中失去说的勇气。
    “你要去哪里?”
    她摇头,苦闷的眉缩出伤心。“阿叙,我们可不可以约定?”
    “约定什么?”
    “约定十年,十年里不管是你离开或者我离开都没关系,重点是十年之后我们碰在一起时,就结婚。你说好不好?”
    “很奇怪的约定。”他狐疑地看她。
    “哪有奇怪,十年,你三十三岁、我二十九岁,刚好是适婚年龄。”
    “这个部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你或我会离开十年?”
    “呃……我、我会考大学嘛,要是我不在台北念书呢?那不就分开了。”她支吾其词。
    “傻瓜,那不算分开,我会天天打电话给你,假日的时候,再搭车去找你。”
    她却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我都敢立誓等你十年,你为什么不敢立誓?是不是你打算趁我去念书,就偷偷爱上别人?!”
    这样也能生气!周传叙好笑地回答,“好,别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等你。”
    詹幼榕突如其来的脾气不只莫名其妙,还教人抓不着头绪,上一秒才发火,下一秒又哭得满面泪水,她哭着拉扯他的衣服说“傻瓜,等五年是幸福、等十年是奢华的幸福,等二十年、三十年……就什么都不是了。”
    “为什么?”他听不懂。
    “当一个女人留给你的只剩下无尽的等待和思念,你要懂得认赔杀出,别傻傻等下去,二十年、三十年,是很漫长的光阴,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
    他笑开,温柔的眼睛盛满温柔。“对象是你,就不浪费。”
    他盗用她的话,她深受感动,猛地扑上他的身子,连声说“阿叙,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我知道,我也好爱、好爱、好爱你。”
    然而这么多的“好爱”阻止不了她的离开,在十几天的杳无音讯后,周传叙找到詹幼榕家里,才晓得他们全家移民了,从表妹珊珊口中知道,詹家移民是为了躲他,她的父母亲不希望女儿的未来毁在一个没出息的男人手里。
    夏天过去,他开始明白等待是件多么痛人的事情,他无时无刻不想到她,想她的笑,想家教良好的她,走到哪里都有一方干净手帕,想她单纯美丽洁白的人生不再和自己交集,想他们的爱在她父母亲眼底竟是污点。
    秋天过去,他告诉自己,别让人瞧不起,如果她的父母以金钱来衡量男人的价值,那么,他就努力提升自己的价值。
    冬天来临,他的第二幅画、第三幅画顺利卖出去,忙碌排挤了思念,让他的生活不至于那样痛苦。
    第1章(1)
    他喜欢夏天,夏天的太阳和他是麻吉,他痛恨阴暗,而太阳为他扫除了所有阴霾。开着敞篷车,周传叙行驶在路树茂密的台北街头,享受暖暖的南风阵阵吹过,他想……该到垦丁渡个假了。
    很多年前,有人以金钱衡量他的价值,把他列为条件低下的男人,于是他努力又努力,他的画从一幅八千到八十万、两百万,他的绘本从一刷到十五刷,每一刷都带给他可观版税。
    这样好的成就充份证明,他是个相当有才气的画家,应该朝这方面更加尽力,但他不只当专业画者,还当起专业投资者,九年时间,正确投资替他累积上百亿身家。
    如今,他不但是个成功的艺术家,也是个成功的商人。
    可惜那个曾经被他哄在掌心的女人,已经属于别的男人——她在二十一岁那年结婚,嫁给一个电子公司的小开。
    好有趣,她要求他承诺十年,结果她自己却才等了两年就等不及了。那年口口声声的“好爱、好爱、好爱”,现在想起来,竟然成了讽刺。
    他没有愤世嫉俗,只是拼了命想证明些什么似地,发狂赚钱。
    他赚下一栋栋豪宅,豪宅又替他赚进一笔一笔可观现金,他的存款簿累积起惊人的数目字,可是越赚……他的心越空虚。
    他不知如何解决这种空虚,只好放任自己堕入“赚钱空虚、空虚赚钱”的恶性循环里,他在空虚里吃饭睡觉,在空虚里呼吸,在空虚的世界里,品尝自己无限制的空虚。
    所有人都告诉他,不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他必须找个好女人,爱她、宠她,并且停止对幼榕的想像。
    他还想她吗?
    九年了,他一点都不觉得等待十年是某种奢华的幸福,只觉得无聊。等待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女人,谁能说不无聊?
    九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他改变了,从一开始的天天想、时时想,到今日,若非在某个特定的契机中,他已经不会想起她。
    有人说,光阴是最好的治疗剂,他却要说,遗忘是人类的求生本能。若非遗忘存在,人们天天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怎能痛快?
    再看一眼太阳,他喜欢能扫除阴影的太阳,非常喜欢。
    向迟迟把考卷压在胸前,笑逐颜开。再看一次吧,很长的1,很大的两个圆圈圈,真是好可爱的数字哦。
    这是她上国小的第一张考卷,只是平时考,没什么了不起,但这是她人生第一个一百分,书上有写,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她已经成功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简单得多了。
    外婆常常告诉她,“你妈妈的头脑很棒,要不是为了赚钱养家、养阿姨,她可以考上医学院、当很了不起的医生。”她听了总是认真对外婆说“没关系,以后我会用功读书,去上老妈没念的医学院。”
    她家里没有爸爸,但是没关系,她有三个妈妈,除了真正生她的老妈以外,还有两个发誓要当她一辈子妈妈及妈咪的阿姨,所以她虽然是单亲小孩,却一点都不可怜。
    外婆是学音乐的,所以教她钢琴、小提琴和长笛,说老实话,她不太聪明,念书加上学乐器,对她而言是很沉重的压力,不过外婆对她很好,每次练完乐器、写完考卷,就会给她纸和笔,她最爱画画了,每次画画都会让她很开心。
    她的身材比一般同龄小孩矮了半颗头,同班同学常常笑她是哈比人,还会把她的东西乱丢,她气死了,可是她的脾气太好,再生气也不会和人吵架。
    迟迟深吸气,仰头,整张小脸沉浸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热爱太阳,热爱金黄|色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温热感。
    可惜她们家的旧公寓夹在两间公寓中央,阳光照不进来,终年阴阴暗暗,老妈和妈妈、妈咪说,将来,要存很多钱买一间可以照到很多阳光的房子。
    到时候,她的房间会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和粉红色的窗帘,她可以在下午的时候,打开窗户让微风和阳光一起晒进来,她要在翻飞的窗帘里跳舞……在窗帘里跳舞耶!那一定和童话书里的公主一样美丽。
    嘎吱!一阵刺耳的煞车声传来,震痛她的耳膜。
    迟迟没意识发生什么事前,先意识到疼痛。“嘶!”倒抽口气,她的手肘和膝盖处传来热辣辣的感觉。
    她被车子撞了,跌在柏油路面上,考卷掉在一旁,她还站起身,先一步捡起考卷,收进书包里面。
    “妹妹,你还好吗?”
    周传叙匆忙下车,蹲在小女孩身前。
    这是个营养不良的女孩,看起来才四、五岁,却穿着小学生的制服,宽宽的袖子在手臂上方折了两折,瘦削的手臂、干巴巴的双腿,还有一张美丽的脸庞。
    用美丽形容一个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女孩子并不恰当,但她的确带给人美丽的感觉,他没说错,是美丽,不是可爱。
    周传叙审视迟迟时,迟迟也回望他,眼底透露出些微恐惧。
    这个叔叔很高、很大、很像电影里面的大巨人,他留了胡子,长长的胡子盖住半张脸,只能勉强从胡子中间找到红红的嘴唇,温柔的声音就是从那两片嘴唇里发出来的,另外半张没有被胡子盖住的脸,也让额头上厚厚的刘海和眼镜遮住。
    “妹妹?”他伸手要拉她,她吓得往后缩。
    周传叙皱眉。他的模样吓着小女孩了?
    他的……浓密外表……是常常吓哭小孩,但他很懒,懒得改变造型、懒得刮胡子、剪头发,反正他的工作是画家兼投资人,不需要卖五官。
    可是这个美丽女孩的目光让他出现微微的良心不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哦……长得丑不是错,错在不该出门吓小孩。
    他吓坏她了!
    拿下眼镜,把刘海往上拨,他翻出一点脸部特征,对小女孩释出善意。
    “妹妹,叔叔送你到医院好不好?”
    她应该说不,应该跳起来冲回家,老师有说过,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更不可以跟陌生人走,就算那个人说他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都一样。
    但,好奇怪,她不怕他了——在他露出双眼,而她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了温柔之后。
    见小女孩半天不说话,周传叙在心底直滴咕。
    糟糕,她到底是被撞傻还是被他的胡子头发吓傻?
    不问她的意见了,说不定她撞到脑袋,不赶快就医不行。
    于是他蹲下身子,把小女孩抱上车。
    至于迟迟,她还在发呆。这个叔叔温柔的声音、温柔的眼睛,让她联想到老妈托着下巴对她说的话。“你老爸啊,手很长、脚很长,一副从图画书里走出来的巨人样,他站起来的时候,会把上面的空气吸光光,看起来好像很凶恶,但他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一副很温柔的嗓音,即使喝醉了,仍然没有忘记他的温柔。”
    迟迟的反应机制在医生帮她照完x光、护士为她包扎伤口时才开始。
    “啊,叔叔!”她尖叫一声。
    “怎么了?”周传叙连忙低下身子。
    “我可不可以跟你借手机?”
    “好。”他把手机打开,问明电话号码,拨好号,递到她的手上。
    “外婆,我是迟迟……对不起,你一定很着急……外婆,老师要我们留在学校写功课,写完功课很快就回去了……不饿啊,老师请我们吃麦当劳,我的肚子撑得不得了……我知道啊,我有很乖……外婆外婆,我考一百分哦……对啊,以后我要用功读书考医学院……啊,老师叫小朋友进教室了,我先进去喽,外婆再见。”
    她在睁眼说瞎话,并且说得很流畅。周传叙怔愕的想。
    当护士小姐替她上药、弄痛她的伤口时,她明明痛得倒抽气、眯眼睛,却还是用甜甜的笑声安抚外婆的心,一度痛到忍不住时,便抽出领口里的项链,紧紧握住坠子,好像这么做,疼痛就会减轻。
    归还手机时,迟迟不忘解释,“我外婆很胆小,听到我出车祸,会把她吓坏。”
    她的解释惹得周传叙都心酸了。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这样懂事。
    他没多说什么,把手机收回口袋。
    “上完药了?你还有没有哪里痛?”
    迟迟的左手松开紧握的项链,甜甜地回答,“谢谢护士阿姨,都不痛了。”
    “那就好。”护士小姐揉揉她的头,转身对周传叙说
    “你们稍等一下,等x光片出来,如果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回去了。”
    “好,谢谢你。”
    周传叙弯下腰,想对迟迟说几句话,不经意间,视线对上她胸口的坠子。
    严格说,那不是坠子而是男戒,他的目光定在男戒上,心像被什么撞到似地,他说服自己,不过是相似,而相似的款式太多,它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但,同样的话想过三次,他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最后,他很不懂礼貌地,没经过小女孩的同意,迳自拿起戒指仔细翻看,当戒指里头刻的那个英文字跃入眼帘时,心一寸寸发紧。
    它怎么会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它被偷了呀……在很多年前……迟迟防卫地拉回项链,飞快把坠子收进自己的领口里,用双手紧紧压住。
    “这是爸爸给我的,叔叔不可以动。”
    “……爸爸?”
    “对,爸爸。”同学和邻居都嘲笑她没有爸爸,可是她知道她有,老妈说过,她又不是孙悟空,怎么能从石头里蹦出来?所以她当然有爸爸。
    “谁告诉你这是你爸爸给你的?”
    “老妈。”
    爸爸?老妈?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飘过,周传叙紧盯小女孩的五官。
    不会吧,他在想什么啊,那么美丽的女孩怎么会有个当小偷的母亲?但,如果是呢?就算机率小于千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仍是种存在的东西啊。
    现在他有两条路可以走,一、选择猜测,二、选择证实,就算证实出他脑袋里的只是个荒谬念头……他能有什么损失?顶多是莞尔一笑,嘲笑自己吃太饱、想太多。
    迟迟凝视他,她喜欢他的眼睛,很温柔、很像她梦里的父亲。她忍不住开口问“叔叔,你有女儿吗?”
    正常的人会说“是的,我有女儿。”或者说“没有,我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儿。”
    但周传叙的反应不在正常范围,他勾起她的下巴,企图在她的五官里研究出什么似的,仔细审视。
    “走吧,我们去抽血,抽完血就可以回家了。”
    叔叔有没有听错啊?护士阿姨明明说要看x光片,又不是抽血……可周传叙没有给迟迟发表疑问的时间,他动作飞快地打了几通电话联络医院里的医生朋友,然后看x光,确定迟迟无大碍,之后两人都抽了血,所有事情一气呵成。
    半个小时后,周传叙和迟迟双双坐在麦当劳里。
    “叔叔,为什么医生要抽我的血?”她小小的手指头拿着鸡块,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疑惑。
    他怔了怔。他不赞成小孩说谎,但这时候他不得不同意,说谎是把事情简单化最快的方式,于是他说“医生要抽你的血去做培养,看看跌倒时,有没有细菌跑进你的身体里。”
    “那叔叔没有跌倒,为什么也要抽血?”
    周传叙语顿。那句话讲得好——说一个谎必须用更多的谎来圆。
    他转了转脑袋,回答,“是我把你撞倒的,不能只让你一个人痛,我应该陪你一起痛才公平。”他欺负小女孩年幼无知。
    “哦……其实没关系啦,叔叔不必陪我痛。”
    “真的吗?谢谢你。你要不要吃冰淇淋?我听朋友说,附近有一家冰淇淋很好吃。”周传叙转移话题。
    “不要。”
    “你不喜欢冰淇淋?”
    “喜欢啊,但冰淇淋很贵,妈妈说,我们要节省一点。”
    “节省要做什么?”他觉得好笑,节省居然会从这么一丁点大的女孩嘴里说出来。
    “把钱节省下来给外婆买大房子。”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外婆很喜欢住大房子?”
    “我们的房子快被拆了,老妈和妈妈、妈咪要努力赚钱,我和外婆不会赚钱,我们负责节省。”
    分层负责,很有道理的说法。
    好一段日子之后,他才弄明白,妈妈及妈咪指的是她的大阿姨、小阿姨,三个姐妹为弥补迟迟没有父亲,决定给她很多个母亲,共同抚养她长大。
    “你爸爸呢?”
    “我爸爸迷路了,有一天早上他出去买豆浆给我喝,走着走着就忘记回家的路,我们到现在还在找他。外婆说等我当医生,碰到失忆的男人要注意看清楚,说不定那就是我爸爸。”
    “所以你很想当医生?”
    “对。”
    他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女孩老让他有心酸的冲动。“好吧,你不想吃冰淇淋就不吃,那么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衣服?玩具?还是其他?叔叔买给你。”
    如果她开口要大房子的话呢?他只考虑两秒钟,然后马上知道他会给,并且给得毫不迟疑。
    他的钱多到失去意义,财富对他而言,只是几张书面数字,倘若那些数字能买到女孩一个真心笑容,他愿意。
    “我要……”她偏头想想,须臾,露出笑容,说“我希望老妈可以陪我。”
    她要陪伴?“妈妈很忙吗?”
    “嗯,超忙的。”
    “她在忙什么?”
    “忙着卖房子啊,每天从早上卖到晚上,回到家常常累到说不出话,妈咪也是哦,妈咪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够睡饱饱……”
    没说话,周传叙负责倾听,从她的形容里,拼凑出一个疲惫的母亲、一个迷路的父亲、一群同心协力的姐妹、一个沉重的家庭……
    晚上七点四十三分,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女子站在办公桌后面,板着脸孔,对七、八个年轻员工说话。
    她叫向冉冉,二十六岁,有一张美艳的脸孔和秾纤合度的身材,她的皮肤非常白,不用上妆就是无瑕美女,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聪明脑袋,别人想不通透的东西,对她而言只是简单逻辑。
    若这是上天送给她的优厚礼物,那么恶劣的命运就是老天平衡她的过度大方。
    她的命很差、运气也很差,是老人家口里说的那种“水人没水命”的女人。她不认识何谓不劳而获,只知道,她要什么,只能埋头苦干,花别人三倍力气去争取。
    “这件案子这星期之前一定要搞定,不可以再拖下去,张书棋、李育评,你们两个晚上再跑一趟王先生家里,记得,从王太太身上下手,如果你们还是没办法处理,趁早告诉我,我换别人去。”
    大大的眼睛一扫,在座的年轻人如坐针毡。
    “知道了,我们会尽全力。”张书棋、李育评异口同声。
    尽全力就够了吗?不够,她要看到结果——她要的那个结果。
    “王嘉凊,吴奶奶的那个房子到底卖还是不卖?你后天以前给我确定,别告诉我,你连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说服不了。”
    “是。”王嘉凊苦着脸,硬着头皮接话。那老太太和巫婆差不多,精明得不像八十岁。
    “我接下一个大case,是两幢连栋的透天别墅,庄文禾,这是地址和钥匙,找时间去拍照、测量勘查,明天一大早,我要看到资料。”
    明天一大早要看到资料?换言之“找时间去拍照”,那个最佳时间点是今晚……不过,他很开心,接下这个没有“过度压力”的工作。
    “好,我晚上就搞定。”
    “明天中午的会议改到下午,陈素娴,明天早上你和我跑一趟永和。”
    “好。”应完话,她发现向冉冉的目光还定在自己身上,立刻乖觉道“我会穿长裤、平底鞋,还会做好所有纪录准备。”
    向冉冉点头,眼光扫向座位左方的两个女生。“至于你们……”
    女孩互视一眼,穿黑裙的那个马上起身。“boss,我们明天会去翁先生家里把合约签下来,另外,文小姐那边也谈得差不多了,没有意外的话,买主这几天会付头期款。”
    “很好。”向冉冉点头。“你们可以下去了。”
    手下们鱼贯离开她的办公室,在门砰地关上那刻,向冉冉也像被抽了气的球,瘫在座位上。
    抚着隐隐发痛的额头,她把剩下的温开水倒进喉咙。
    她知道员工们背地里喊她女暴龙,知道他们批评她带人的方式没有人情,但……任何新人加入他们这组时,她就把话挑明说了,他们都是来这里赚钱的,不是来交朋友,如果要交朋友,她建议他们到ktv、到pub,到那里训练人际关系,会比待在这里更令人满意。
    她是直来直往的人物,从不浪费心机在背后整人,能跟她的就跟,不能跟的,请另找高明,她不强求。
    “嘶……”一阵鸡皮疙瘩冒起,她拉了拉身上的小外套。
    不是冷气太冷,而是生理痛宰折磨她的神经,每个月,她都要被这种女人特征折磨一回。
    第1章(2)
    电话响,她趴在桌上,懒懒地拿起话筒。
    “喂,你好,这里是向冉冉办公室。”
    “冉冉,我是妈。”
    听见母亲的声音,她沉默了,揉揉发痛的太阳|岤。她知道母亲打这通电话要和她谈什么。
    在她沉默之后,母亲在电话那头尴尬半晌,才嗫嚅开口,“冉冉,我明白你的立场,只不过爸爸终究是爸爸……”
    这样的男人还可以当爸爸?她嗤之以鼻。
    她高三那年,爸爸有外遇,对象是他的秘书,这分明是件错误的事情,但他错得理直气壮,爷爷奶奶甚至挺自己的儿子挺得毫无天理。
    他们说“要怪就怪你们母亲没为向家生下一个男孩。”
    于是,错在母亲不争气的肚子,错在向冉冉、向秧秧、向晚晚不是男生、不能为向家传宗接代。
    很白痴、很八股的想法!
    之后爷爷奶奶以中断她们的经济来源为要胁,逼迫母亲同意签下离婚协议书,三姐妹都是骄傲的女生,而母亲是传统女人,她们拒绝了,结果是,家里穷到连下锅的白米都没。
    母亲大学毕业就嫁给父亲,没出过社会、没有半点工作能力,所以养家顿时成了身为大女儿的她的责任。
    她甚至连毕业证书都来不及领,就急着找工作赚钱,而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援交。
    出卖身体那天,她回到家里,母亲和妹妹们抱头痛哭,声声的哀求让她不得不更换工作,幸而老天爷帮她,让她很快找到房仲业这个工作,那时她才十九岁,会被录取的原因是她斗志满满地对上司说“我要赚钱,赚非常多的钱。”
    所以,一个把她逼到绝境的父亲,她能要、还要吗?
    “那个女人离开你爸爸很多年了,这些年,他女人一个换过一个,却没有人为他生喜爱一儿半女,这让你爷爷奶奶非常失望。”
    “又如何?是他选择当孝子,不当个有肩膀的父亲,他无权回到这个家庭。”
    她是个势利女人,爱钱、爱大房子,这些年,父亲除了生不出儿子之外,他的工作倒是很成功,接受回头的父亲等于接受一大笔让她连作梦都会发笑的财富,但她不要,因为,他毁了她的梦。
    那年,她功课很好,老师同学都相信她能考上第一志愿;那年,十九岁的她写了近五十封情书给隔壁班那个男生,在毕业前夕,她收到他的回信,信中他说——
    让我们一起加油,如果我们都考上t大医学院,就正式当男女朋友吧。
    她原本可以拥有那种人生的,是父亲害她失去梦想、未来,失去她在日记簿里写过千百次的男生。
    “你爸爸病了。”于希真知道要说服这几个女儿接纳父亲,比什么都困难。
    “他有钱,可以找最好的医疗团队照顾他。”
    不像她,穷到迟迟出生那天,都开始阵痛了还得勉强挤着笑脸说服客户买下一栋可以让她赚五万块佣金的房子,她深刻记得那种痛,她忍了,忍到下班,打了卡、填下假条,才离开办公室。
    “可是,你爸……或许活不久,医生说,不会超过一年……”
    一年?向冉冉像被砸了记闷棍,再也说不出反对。
    那个男人就要死了……
    因为他,她与幸福擦身而过;因为他,她不信任男人;因为他,年纪轻轻的自己成了单身母亲,在花样年纪里,别的女孩在享受青春、享受生命洗礼,她却驼着背,背负着家庭重担和女儿的教育问题。
    是他害的,但他就要死了……
    “冉冉,如果你们姐妹一致反对,我会尊重你们,不让他踏进家门,只是你们确定,未来不会后悔吗?要是若干年后想起今天,你们会不会因为这个决定感到遗憾?”于希真叹气。
    她无语。
    “他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整个家庭,如果不是一个行差踏错,你和秧秧、晚晚都会不同。”
    “我常梦见你穿白袍的模样,梦见你在手术室里,做了一个又一个完美的手术;我梦见秧秧和一群外国人说话,她穿着昂贵的名牌套装,指挥你爸公司里的员工,那气势比男人更像大老板;我也梦见晚晚,她站在大舞台上,穿一袭红色晚礼服,拉着小提琴,一曲完毕,台下的观众起立热烈鼓掌。
    往往梦醒,我就有满肚子怨怼,我恨你父亲、恨破坏完美家庭的坏女人,但时光无法逆转,错了的事无法改变,你们现在能做的是,别让自己和父亲一样出错。冉冉,你再考虑考虑好吗?”
    她的回应是一个无声叹息。
    等了半天,于希真仍然等不到她的回应,垂眉。“迟迟想学英文,我答应带她去试听,先这样,你再慎重想想。”
    电话挂掉,向冉冉陷入一阵沉思。
    他,就要死了?真卑鄙的男人,他怎么可以死?烦!头痛到快爆炸,她捶着头,一下比一下重。累……好累,累得她快直不起身,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在那里,她不是妈妈、不是长女、不是组长,只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女人……
    打开电脑,在“我的最爱”里,她找到想看的画面,那是一片大海,很蓝很蓝的海,阳光当头照耀,把她冷冷的身子弄得很暖,闭上眼,她仿佛听见大海的呼唤声,听见太阳向她招手,要她快点加入。
    周传叙盯着电脑里的检验报告快要两个小时了。
    多不可思议,千分之一的几率也被他撞上,向迟迟居然是他的女儿?
    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当了六、七年的父亲,自己却一无所觉,要怪老天热爱捉弄人,还是怪命运偏好与他作对?
    不过是一个匪夷所思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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