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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洛雁洗完衣服端着脸盆走回船舱，看见张工还窝在床上写东西。写完的稿纸丢了一床。
“张工，写什么呢？”洛雁问，“昨天都写一天了，还写！吃完饭就窝在那里不好，会窝出病来。你看外边阳光多好，风景多好，出来透透气吧！”说着，就不容分说地往外拽张工。
笔也掉了、纸也掉了、鞋也掉了。
“我的鞋！”张工喊。洛雁“哈哈”笑着去给他捡鞋，又把鞋给他穿上，“嘻嘻”笑着把张工推出舱门。
刘义坐在床里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地羡慕、嫉妒、恨；他恨张工怎么那么会讨女人喜欢，他恨自己怎么那么没用，见了女孩子，嘴笨得像鞋底子，想好的话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又羡慕张工的那张嘴，天上飞的鸟儿都能给哄下来。心里想，你张工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啦，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把机会让给别人吧。越想越生气，索性不去看他们，翻身朝里，埋头看自己的书，眼不见为净。
洛雁把张工掺到船舷旁、栏杆前，指着远山近水对张工说：“你看，多美呀，茅屋、竹林、小桥、流水。”洛雁兴奋地叫起来，“你看，那里还有一群野鸭子呢！”
“这有什么好看的，明天要过三峡了，你看那高峡出平湖，巍峨壮观，那才叫好看呢！”
“各有各的味道，能从平凡的景色，看出它不平凡的美，那才叫做会欣赏呢！”
“你没坐过江船吧？”
“坐过，那时候还小。到武汉读书以后，放假回家，为了赶时间，都是坐火车，就没坐过船。”
“怪不得呢，看着几只野鸭子也在叫唤！”
洛雁望着远处想着心事，突然，对张工说：“您还生我的气吗？”
张工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那次你改了我的图，我对你大喊大叫的，让你下不来台，我向你道歉。”
张工不屑地说：“咳，你那算什么！刚出校门的学生都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我那时候比你厉害，把总工程师顶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给我记大过处分，差点没开除了。”
“是吗？讲讲！为了什么？”洛雁充满着好奇与期待。
“那时我们被分配到牡丹江化工厂，当施工员。晚上回宿舍，听那几个施工员在叫苦，一天到晚为管路打架的事儿在烦心。改图纸、改管路，弄得焦头烂额。第二天我到他们车间一看，管路纵横交错，就像到了竹林里一样，对面都看不见人。我想，等到开工以后，机器轰鸣，对面喊话都听不见，将来怎么操作呀！这怎么行？非改不可。花了三天时间，我把我们车间所有的管路都改到了楼板底下，操作面上干干净净，看不到管路，这边的操作工一摆手，那边的操作工就知道是什么事。我们车间才施工了一半，就被检查人员告到了总工程师室，说我擅自更改苏联设计。第二天，召开调度会，像开批判会一样，总工程师把我痛骂了一通：‘谁给你的权力，你有什么资格更改苏联设计，你请示谁了，谁批准了，你不就是一个助理技术员吗？（那时候国家不兴任命工程师，大学生毕业以后就是助理技术员，转正以后叫技术员，直到□□结束以后，才任命了第一批工程师，二十年来就没提过一个工程师）你一个小小的施工员，竟敢违抗厂规！’
“当时我一点儿没怕，违规怕什么，只要没违法，你就不能开除我，于是据理力争，我说：‘苏联设计也不会没错，苏联援建了一百六十多项工程，本来就是突击抢出来的，他们设计院里还不是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比我们也强不到哪里去；再说了，给中国设计，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工厂，难免敷衍了事。’我的话还没说完，总工程师就拍起了桌子：‘大胆、狂妄，苏联设计，你有什么资格改，改一条管路也要报总工程师室批准，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说：‘我只改了管道，又没改工艺，能有什么错？’总工程师气得拍案而起，甩袖而去。于是我就被记大过一次，闹得全厂闻名，至今还被记录在档案里。后来以支援内地为由，就把我一脚踢到了南京。全厂就调我一个，那不是甩包袱是干啥？我离厂以后，同学们给我来信说，第二年大修时，全厂都按着我们车间的样子改了，都说我改得好，车间是亮堂了，操作也方便了。但是都劝我，以后，不要事事带头，不要特立独行，枪打出头鸟的经验要终生吸取，同学们是好心，但是大家都不出头，谁来出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M.④⑦七Ζw.℃om
洛雁感慨地说：“可是你却被记入档案，永远都抹不去了。当初你要是先请示就好了。”
“我请示，他们能批准吗？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认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后来全国各地化工厂都像我这样布置管路，都把管路设计在楼板底下，为了全国的化工厂，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真够犟的，比我还犟，真的是有什么徒弟就有什么师傅！”两个人都笑了。看来师徒俩的关系拉近了。
洛雁想了想说：“张工，你的业务能力是没话说的，全厂人都佩服。”
“从哪里看出？”
“比如说这次的工程，全厂都没人敢接，你就敢接，国内还没人设计过，你就敢向国际先进技术挑战；并且你的图纸画得又快又好。描图员陈妤说，她描过的图纸无数，只有您的图纸最漂亮，像铅印的一样。可是有一点我要建议你，一个人，不能像机器一样，只知道工作，不懂得生活，人总得有点业余爱好吧！会休息才会工作。这不是我说的，是列宁说的。”
张工笑问道：“你都爱好些啥？”
“比如画画呀、唱歌呀、演戏呀、看小说呀、爱好电影、戏剧呀！你除了工作以外，还会些啥？”
“你问错了，你应该问我，除了工作以外，还有哪些不会的？”
“不会吧！”洛雁一脸惊讶和狐疑：“您这话说得也太大了！世界这么大，你样样都会？”
“不瞒你说，我曾经是个‘不务正业’者，除了不爱本职工作，什么都爱。比如，美术方面，我拿过全国美展第一名；作品入选过《江苏十年美术选》；南京博物院收藏了我的一组画《美帝侵华史》；戏剧方面，我曾在南京八大剧院上演过话剧《方志敏》，被南京人誉为‘活方志敏’。”
洛雁端详了一下：“嗯，有点像。”
“像什么？要化装。胡子、眉毛一画就像了；还组织过春节晚会、元旦晚会、中秋晚会。”
洛雁逗趣道：“中央台？”
“不，工厂里的。写作方面：不说著作等身，半身总有吧，不过都没发表过。”
“为什么不发表？”
“那个时候全国只有八个样板戏、三个电影，上哪儿发表。”
“八个样板戏我知道，三个电影，是哪三个？”
“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哪。后来改革开放了，我又写了一个本子，被全国知名电影厂看中了，去电影厂改了两年本子；后来电影厂改制了，分组承包，自筹资金，自负盈亏，利润分成；摄制组叫我去筹资，编辑说，你认得那么多厂家，请他们投资，赚了钱大家分。我怎么能干那事？万一拍不成怎么办，人家还以为我去骗钱呢。他们说筹不到资，再好的本子也没用；筹到资，有了钱，写本子的人有的是，你就挂个‘制片人’的名字就行了。我不干，我写稿子也不是为了挂名，于是便不了了之。”
“张工，您这哪是业余爱好？你这都是些专业水平的！”
“没告诉你，我不务正业吗？歪门邪道我也搞，比如说，教农民种菜啦；还当过兵团长……”
“什么？您等等，您是工程师，怎么又教农民种菜？您不是小组长都没当过，怎么又当过兵团长？国民党吗？”洛雁揶揄道。
“误打误着。除了正业，什么事都干过！只要有机会，三百六十行，行行我都想试一试，才不枉在世上走一回。”
“您等等，您的野心也太大了，把我都弄糊涂了，您得慢慢来，一件一件说明白，骗我可不行，这回我可遇到真人了！您在这儿等着，别动！”洛雁说着，跑进舱里，拿出张工的大茶缸子，把张工的胳膊一架，说：“走！”
“上哪去？”
“咱们到船头观景厅里，坐下慢慢唠，讲讲您是怎么不务正业的。在这过道上，人来人往、挤来挤去的，怎么好说话儿呀？”
第二天早上，洛雁洗完衣服端着脸盆走回船舱，看见张工还窝在床上写东西。写完的稿纸丢了一床。
“张工，写什么呢？”洛雁问，“昨天都写一天了，还写！吃完饭就窝在那里不好，会窝出病来。你看外边阳光多好，风景多好，出来透透气吧！”说着，就不容分说地往外拽张工。
笔也掉了、纸也掉了、鞋也掉了。
“我的鞋！”张工喊。洛雁“哈哈”笑着去给他捡鞋，又把鞋给他穿上，“嘻嘻”笑着把张工推出舱门。
刘义坐在床里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地羡慕、嫉妒、恨；他恨张工怎么那么会讨女人喜欢，他恨自己怎么那么没用，见了女孩子，嘴笨得像鞋底子，想好的话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又羡慕张工的那张嘴，天上飞的鸟儿都能给哄下来。心里想，你张工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啦，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把机会让给别人吧。越想越生气，索性不去看他们，翻身朝里，埋头看自己的书，眼不见为净。
洛雁把张工掺到船舷旁、栏杆前，指着远山近水对张工说：“你看，多美呀，茅屋、竹林、小桥、流水。”洛雁兴奋地叫起来，“你看，那里还有一群野鸭子呢！”
“这有什么好看的，明天要过三峡了，你看那高峡出平湖，巍峨壮观，那才叫好看呢！”
“各有各的味道，能从平凡的景色，看出它不平凡的美，那才叫做会欣赏呢！”
“你没坐过江船吧？”
“坐过，那时候还小。到武汉读书以后，放假回家，为了赶时间，都是坐火车，就没坐过船。”
“怪不得呢，看着几只野鸭子也在叫唤！”
洛雁望着远处想着心事，突然，对张工说：“您还生我的气吗？”
张工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那次你改了我的图，我对你大喊大叫的，让你下不来台，我向你道歉。”
张工不屑地说：“咳，你那算什么！刚出校门的学生都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我那时候比你厉害，把总工程师顶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给我记大过处分，差点没开除了。”
“是吗？讲讲！为了什么？”洛雁充满着好奇与期待。
“那时我们被分配到牡丹江化工厂，当施工员。晚上回宿舍，听那几个施工员在叫苦，一天到晚为管路打架的事儿在烦心。改图纸、改管路，弄得焦头烂额。第二天我到他们车间一看，管路纵横交错，就像到了竹林里一样，对面都看不见人。我想，等到开工以后，机器轰鸣，对面喊话都听不见，将来怎么操作呀！这怎么行？非改不可。花了三天时间，我把我们车间所有的管路都改到了楼板底下，操作面上干干净净，看不到管路，这边的操作工一摆手，那边的操作工就知道是什么事。我们车间才施工了一半，就被检查人员告到了总工程师室，说我擅自更改苏联设计。第二天，召开调度会，像开批判会一样，总工程师把我痛骂了一通：‘谁给你的权力，你有什么资格更改苏联设计，你请示谁了，谁批准了，你不就是一个助理技术员吗？（那时候国家不兴任命工程师，大学生毕业以后就是助理技术员，转正以后叫技术员，直到□□结束以后，才任命了第一批工程师，二十年来就没提过一个工程师）你一个小小的施工员，竟敢违抗厂规！’
“当时我一点儿没怕，违规怕什么，只要没违法，你就不能开除我，于是据理力争，我说：‘苏联设计也不会没错，苏联援建了一百六十多项工程，本来就是突击抢出来的，他们设计院里还不是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比我们也强不到哪里去；再说了，给中国设计，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工厂，难免敷衍了事。’我的话还没说完，总工程师就拍起了桌子：‘大胆、狂妄，苏联设计，你有什么资格改，改一条管路也要报总工程师室批准，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说：‘我只改了管道，又没改工艺，能有什么错？’总工程师气得拍案而起，甩袖而去。于是我就被记大过一次，闹得全厂闻名，至今还被记录在档案里。后来以支援内地为由，就把我一脚踢到了南京。全厂就调我一个，那不是甩包袱是干啥？我离厂以后，同学们给我来信说，第二年大修时，全厂都按着我们车间的样子改了，都说我改得好，车间是亮堂了，操作也方便了。但是都劝我，以后，不要事事带头，不要特立独行，枪打出头鸟的经验要终生吸取，同学们是好心，但是大家都不出头，谁来出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M.④⑦七Ζw.℃om
洛雁感慨地说：“可是你却被记入档案，永远都抹不去了。当初你要是先请示就好了。”
“我请示，他们能批准吗？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认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后来全国各地化工厂都像我这样布置管路，都把管路设计在楼板底下，为了全国的化工厂，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真够犟的，比我还犟，真的是有什么徒弟就有什么师傅！”两个人都笑了。看来师徒俩的关系拉近了。
洛雁想了想说：“张工，你的业务能力是没话说的，全厂人都佩服。”
“从哪里看出？”
“比如说这次的工程，全厂都没人敢接，你就敢接，国内还没人设计过，你就敢向国际先进技术挑战；并且你的图纸画得又快又好。描图员陈妤说，她描过的图纸无数，只有您的图纸最漂亮，像铅印的一样。可是有一点我要建议你，一个人，不能像机器一样，只知道工作，不懂得生活，人总得有点业余爱好吧！会休息才会工作。这不是我说的，是列宁说的。”
张工笑问道：“你都爱好些啥？”
“比如画画呀、唱歌呀、演戏呀、看小说呀、爱好电影、戏剧呀！你除了工作以外，还会些啥？”
“你问错了，你应该问我，除了工作以外，还有哪些不会的？”
“不会吧！”洛雁一脸惊讶和狐疑：“您这话说得也太大了！世界这么大，你样样都会？”
“不瞒你说，我曾经是个‘不务正业’者，除了不爱本职工作，什么都爱。比如，美术方面，我拿过全国美展第一名；作品入选过《江苏十年美术选》；南京博物院收藏了我的一组画《美帝侵华史》；戏剧方面，我曾在南京八大剧院上演过话剧《方志敏》，被南京人誉为‘活方志敏’。”
洛雁端详了一下：“嗯，有点像。”
“像什么？要化装。胡子、眉毛一画就像了；还组织过春节晚会、元旦晚会、中秋晚会。”
洛雁逗趣道：“中央台？”
“不，工厂里的。写作方面：不说著作等身，半身总有吧，不过都没发表过。”
“为什么不发表？”
“那个时候全国只有八个样板戏、三个电影，上哪儿发表。”
“八个样板戏我知道，三个电影，是哪三个？”
“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哪。后来改革开放了，我又写了一个本子，被全国知名电影厂看中了，去电影厂改了两年本子；后来电影厂改制了，分组承包，自筹资金，自负盈亏，利润分成；摄制组叫我去筹资，编辑说，你认得那么多厂家，请他们投资，赚了钱大家分。我怎么能干那事？万一拍不成怎么办，人家还以为我去骗钱呢。他们说筹不到资，再好的本子也没用；筹到资，有了钱，写本子的人有的是，你就挂个‘制片人’的名字就行了。我不干，我写稿子也不是为了挂名，于是便不了了之。”
“张工，您这哪是业余爱好？你这都是些专业水平的！”
“没告诉你，我不务正业吗？歪门邪道我也搞，比如说，教农民种菜啦；还当过兵团长……”
“什么？您等等，您是工程师，怎么又教农民种菜？您不是小组长都没当过，怎么又当过兵团长？国民党吗？”洛雁揶揄道。
“误打误着。除了正业，什么事都干过！只要有机会，三百六十行，行行我都想试一试，才不枉在世上走一回。”
“您等等，您的野心也太大了，把我都弄糊涂了，您得慢慢来，一件一件说明白，骗我可不行，这回我可遇到真人了！您在这儿等着，别动！”洛雁说着，跑进舱里，拿出张工的大茶缸子，把张工的胳膊一架，说：“走！”
“上哪去？”
“咱们到船头观景厅里，坐下慢慢唠，讲讲您是怎么不务正业的。在这过道上，人来人往、挤来挤去的，怎么好说话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