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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工,您真的应该走文艺这条路,可惜你这个人才了。工程师谁不能当,大学毕了业,两年一转正,再笨的人也能行。演员就不一样,不是那块料,怎么扶,也扶不上墙。”洛雁说。
    “我压根就没想过当什么演员。跳舞、唱歌、演戏,只是业余娱乐娱乐,过个瘾也就算了,要我一辈子演戏,老是生活在别人的生活里,没有自己的生活,这一辈子活的还有什么意思。每当我演完戏,观众都心满意足地走了,演员们也都散了,我一个人坐在道具箱子上的时候,就是这种滋味;热闹之后的冷清,会冷到人的心里;狂欢之后的寂寞,会寂寞到人的命里。所以,有不少知名演员,最终都在精神上出了问题,有的女演员还未得善终。真不如工程师干着平淡而踏实。文艺是供人们劳动之后来娱乐身心的,如果叫你不劳动,光娱乐,你不觉得无趣吗?”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艺术家就没有生活了吗?搞文艺就没有兴趣了吗?谁年轻时候没有过艺术梦想?你说的那是旧社会,也是极个别的情况;现在,听说北京有几十万人在漂着,寻求当演员的机会呢。”
    “你问问他们,有几个是为了艺术的?大部分认为只有演员这个饭碗好,又挣钱、又好玩、还能出名。除了演员这个行当,任何行当他都不喜欢,也干不了。结果,几十万大军去挤独木桥,真正挤过去的有几个,几十万失足落水者又有多么惨,你知道吗?”
    “您不一样啊,您在南京八大剧场演出,那么受欢迎,那么轰动,您如果改行去演戏,肯定是个名角!”
    “再说我也考不上啊。参加业余演出和考演员是两码事,我没基础、没基本功,除了‘方志敏’,演别的还不一定能行。‘方志敏’是我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做了充分的练习和准备,直到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才上台演出的;考演员可不行,考你的应激反应,叫你哭你就哭,叫你笑你就笑,给你个枕头,你就给它打针吃药。都是幼儿园级别的,你说我,那时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又是个内向型的、腼腆型的,见了生人说不出话的人,你说我能哭得出来吗?我这辈子就哭过一回。”
    “哪一回?您说说!”这可让洛雁逮着了。
    “这可不能说,家丑不可外扬。”
    “您还把我当外人?”
    “不是吗?”张工想了想又说,“不过有一回,我可是真地动了心了。□□的第二年,全国各大艺术院校面向全国,对外招生,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特别提出向工农兵招生,你说我能不动心吗?尤其我处于干部不像干部,工人不像工人,这么个不务正业,二流子郎当的生活状态下。当干部是不可能了,工厂是不会配备一个专职的文艺干部的;回车间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我也真不想再穿那身又脏又臭的烂工作服,不想再看我们班长那张,缺乏日照的带疤的白脸和诡谲的斜眼了。
    “市文化宫美术班的黄老师,给了我一份‘中央美院’的招生简章;文化宫话剧团的高老师又给了我一张‘上海戏剧学院’的招生简章。两份简章像火一样燃烧着我的心,烧得我几乎失去理智,烧得我觉得我已经是个著名的画家了。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写了改,改了写,用最恳切的语言,向厂里打了一份报告,要求报考‘中央美术学院’。”
    “为什么不报考上海戏剧学院呢?要叫我,就报考上海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可是名震全国呀,多好的机会呀!”洛雁没说她老家就是上海的,这次要求跟着出差,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回一趟上海老家。
    “我不能什么都想要哇。再说‘上戏’的竞争还得了,上海多少著名演员、艺术家的孩子、孙子都是适龄生,光是照顾名额都不够分的,还轮得上我这种半吊子?”
    “中央美院还不是一样!”
    “美术可大不一样,我从小美术就好,我又有‘全国美展’、‘江苏十年美术选’的得奖作品,南京博物院的收藏品等等、等等;再说我也不怕考哇,随便是速写、素描,还是临场创作,都有十足的把握,不取我还取谁?”
    “那可不一定,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是齐白石的孙儿、徐悲鸿的儿,抢了你的名额怎么办?”
    “天要灭我,那也没有办法,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我把申请书递上去以后,就开始数日子。过一天,就在墙上画一条杠,过一天就在墙上画一条杠。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除了焦急地等待,别的什么事也做不下去。
    “终于有一天,党委甘副书记找到我的宿舍里。看了我四张双层床上摆的石膏像和贴得满屋子的素描画,惊奇得直咂嘴:‘咋咋,小张啊,你已经是个艺术大师了,你还学什么?’‘甘书记你别笑我啦,我这点能耐算什么,野路子。艺无止境,不经过系统的训练和名师的指导,永远是个业余水平。’他说,‘业余水平怕什么,你不照样全国画展拿第一吗,美术学院的学生能拿到全国第一名吗?别信那个邪,自学成才的画家、艺术家有的是。’
    “他说了很多表扬我的话,又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最终还是劝我业余搞些文艺创作就很好了,国家培养一个技术人员也不容易,你们在大学的吃、住,都是国家供给,读出来以后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要服从组织分配,要服从国家需要,这些大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懂。你是解放后国家培养的第一批,‘化工机械专业’的大学生,是国家的宝贝。将来是要派大用场的,你这样轻易放弃太可惜了,是对国家不负责任,对你自己也不负责任。……如果你实在决心已下,非走不可,我们也不能阻拦。可是你生活问题不知道考虑过没有?
    “什么生活问题?弄得我一头雾水,我从来就没想过会有什么生活问题。他说,你要去考学校,就要打离职报告,因为厂里不会保送一个人带薪去学美术,将来毕业以后,厂里也不需要,因为厂里不会设一名专职的美术干部。你前前后后的利害关系要想清楚……
    “后面他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见,他何时走的,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嗡嗡”地响。好久好久以后,我才逐渐清醒过来。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我还要吃饭哪,我还要交学费哪,我还要买笔墨纸砚哪,我还要交住宿费哪。离了职、停了薪,第二个月就会要我的好看,还别说去北京参加考试,路费呢?旅馆费呢?我可是一分钱的储蓄都没有,我从来都不考虑钱的事儿,够吃够用就行呗,花光了,下个月又来了。排节目的那些孩子们月底没钱了来找我,拿去用呗,从来没想过让他们还,谈钱多俗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厂里不会给我带薪学习呢?带薪学习是要通过组织讨论决定的,要送也要送工厂里急需的专业,也不会送一个人去学美术呀!
    “我真傻!在艺术上我不傻,我会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出奇制胜,稳拔头筹。我一共拔了多少头筹,已经数不清了;可是在生活上我却是个白痴,那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悟不透,还经常把自己比作‘悟空’,有就是无,无就是空,好就是了,了就是好。曹雪芹悟了四十年才悟出来,写了一部‘红楼梦’,我还是太年轻了,竟不知道人还是要吃饭的。我一直没把生活当回事儿,所以生活也从来没把我当回事儿。
    “我在想,为什么有能力、有抱负的人,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这对国家不是个重大的损失吗?为什么人要被经济束缚住,被吃饭的问题束缚住,而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反反复复地被这些问题所缠绕、所折磨,好像一个茧子一样,被一层一层的丝线裹缠住,理不出头绪、找不到结果;整整三天没有睡着觉,躺在床上,瞪着上铺的床板,一丝睡意也没有,思绪也停止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感觉也没有。最后,到食堂里打饭的时候,竟然数不清饭票、菜票、馒头票了。
    “糟了,神经出了问题,如果再有两天睡不着觉,可能就要变成精神病了。每天端着个碗在马路上走,‘嘿嘿嘿’地朝着路人笑,嘴里说些乱七八糟的、连自己都不懂的话,那就完蛋了。我心里开始恐怖,开始惧怕。不,不能,我张天翼不能变成一个疯子,我不能变成一个废人。我曾经看见过疯子,有男有女,披头散发,见人就追,还笑,还打人。我感到很奇怪,年纪轻轻怎么就得上这个病?有人管那叫花痴,大多由失恋造成的,心里想着意中人,好像除了那个人就无法活了似的。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得不到,便不吃、不喝、不睡,就变成了精神病。
    洛雁说:“难道,您也得了‘花痴’不成?”
    “我得的不是“花痴”,是‘画痴’。”
    “我请了假,进了城,到南京市‘神经精神病医院’去看病。我平生第一次跨进精神病医院,我年纪轻轻的,又不傻又不痴,怎么就进到这里了?医院里时时有人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地在走廊上走,我便急忙躲开,心想,我可千万别像他这样,我一个无亲无故的单身汉,连管我的人都没有,我还能活呀?
    “到了门诊,见了医生,说了病情,医生给我开了几包药。我一看:有安定、有维生素B、维生素E。我说:医生,这就行啦?医生说,那你要吃什么?没事儿,小病。医生说是小病,我说我在掉头发,我抓给医生看,额角两边都秃光了。医生也低头抓给我看,他说你看,我也掉头发,新陈代谢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这叫神经性脱发,半年就长起来了;你们这些小青年呀,我知道,太认死理儿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空想也没用,心病还要心来医,你要想办法赶快把她忘掉,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再找一个,你的病就彻底好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下一个……。这位医生真主观,认准了我是闹失恋。”
    “哈哈哈哈”洛雁笑得不行,“难道你就没闹过失恋?”
    “我这是头一回闹失恋,恋的不是姑娘,恋的是‘美术’;美术比姑娘还厉害,姑娘还可以再找一个,美术上哪儿找,人间只有一个!”
    “你真是个怪人!”洛雁感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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