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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委派出工作组来厂领导工作。工作组一进厂,就把所有的当权派都关进了牛棚,名义上是学习,实际上是保护起来;那时正在建厂,主要任务是设计,技术科是个大科,有五十多人,科长被关进牛棚,总得有人管事儿吧,工作组对我们科里又不熟,就叫我们自己选,大家都选我。我又不是党员,又不是班组长,给个什么名称好呢?就叫“学习辅导员”吧。听起来不是个官,只是个员,可是这个职称真不小,还能辅导全科的学习。没办法,全科学习最好的就是我,技术上我也是提卯子的,你说他们不选我选谁?工作组也没话说,查了档案,知道我出身不好,只有暗中派了两名团员监督我,以防我有什么不当言行。
    “你怎么知道的?”洛雁好奇。
    “那是后来,工作组也被打倒了,那两位监视我的团员跟我讲的。其实我是踩在刀尖上跳舞,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不久,风潮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不到三天就卷进了黄龙湾,我们厂也要成立组织,工作组已经在定制红袖箍了。我肯定没戏,听说红五类子女才能够参加组织。我只要领不到红袖箍,我就被划入另类,打入另册,还什么‘学习辅导员’呢,恐怕要作革命的对象了,可能跟那些蹲牛棚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了。你看,人生的起伏真是瞬息万变,谁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天,我正在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画宣传的时候,工作组的小袁在下面喊我,他拿一根长竹竿挑着一个红袖箍向我递来,我伏下身去拘上来。我的天哪!是个红袖箍。金黄色的草体字映入我的眼帘,我的眼泪流出来啦,我真地哭了,你知道过去得了皇上赐给的黄马褂是什么心情吗?我就是那心情。
    “发了红袖箍就要成立组织啊,工作组给起的名字,就叫‘黄龙湾兵团’,各科室、各车间要成立战斗队。设计科当然是选我当队长,因为我有红袖箍了,就说明政审通过了。各个战斗队的队长集中在一起,选举兵团长,当然一致选我,全厂谁不认识我,站在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画宣传画的家伙,还是全厂最大的科室,负责全厂设计的,不选我选谁?这是工作组始料未及的。再说我表现也不错啊,为了鼓励我,作为奖赏,网开一面,给个红袖箍,给条出路嘛;谁知这一给出路却放进来一条大鱼,一下就登顶了第一把交椅。既然木已成舟,米已成饭,也无法反悔了,只有加强监督,别干出出格的事来,于是又选择了两名团员,负责监督我的一举一动,有所发现,立即向工作组汇报。
    洛雁颇有感触地说:“党的政策是对的,对于你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子女,就是应该加强管制,一不小心就钻进全厂一把手的位置,再不小心,也许钻进中央也未可知呢!”
    “你说错了,越是出身不好的人,越是胆小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当上兵团长,我在想,这个兵团长该怎么当呢。以前连小组长都没当过,从未管过人,哪里会当兵团长呢?”
    “你不是管着我呢吗?”
    “我管过你吗?”
    洛雁认真想了想:“还真没管过,一切靠自觉嘛。”
    “其实也不用我想干什么,事情会自己找上门的。一天,我正在看‘两报一刊’的社论。一个兵团战士跑进来:‘兵团长,不好了,他们在抄家哪!’我立刻和那个战士一起到了事发现场,看见我们的团员正在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在破四旧呢;凡是印有花鸟鱼虫、古代人物的被褥、毯子、床单、衣物等,一律没收;凡是古董、瓷器、花瓶、摆件,坛坛罐罐通通地抬走。
    “我一看,这还得了,有些广东、上海来的老技术人员、老职工家里,除了这些四旧,也没有什么新东西。我就跟那些领头的说:他们家是从广东来的,你把他们的东西都收走了叫他们用什么?物主也眼巴巴地望着我,希望我会下令,手下留情。抄家的人看我并不支持他们的行动,也失去继续搜寻的兴趣,便草草收兵了。
    “他们抄来的东西还是不敢往家里拿,都老老实实地抬到设计科办公室,摆在那些办公桌上。我们的办公室很大,五十多张办公桌,摆得满满的,像展览会一样。科里的同事都在一件一件地欣赏,“咂咂”称赞。这些技术员都是大学毕业,有文化,看得懂,哪些是清朝的,哪些是明朝的?哪些是元朝的,哪些是康熙、雍正、乾隆的。我也不认识,也没空儿去细看,我只知道“成物不可毁坏”,这些都是古董,不能砸,砸了可惜。第二天贴个告示,请物主前来开会。
    “会上我讲了‘破四旧、立四新’的伟大意义,但是考虑到那些都是日常家用物品,还是大家拿回去自己处理吧!于是大家都用带来的包袱皮、床单、提篮等,把自家的东西抱了回去。这时就听背后有人传说我反动。管你怎么说,大不了我不干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又有人来报告:‘他们在揪斗了’。我想这些人也太放肆了,不请示、不汇报,想干啥就干啥,完全没把我这个兵团长放在眼里,太无组织无纪律了,这不叫我很被动吗?怎么批、怎么斗、怎么定论、怎么收尾?我都不知道,这不是瞎胡闹吗?我跟着报告人来到现场,一看,从厂长、书记到科长、主任站了一大排,都比我官大。后面还跟着一串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都比我的成份高。我就找到领头的问:你打算怎么办?批呗!怎么批?愿意怎么批怎么批,他们都是阶级敌人!我说:好,你继续吧!他说:你来了当然是你主持了,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啊?我说你这次行动兵团总部没讨论、没布置,属于非法,请你把队伍解散!他朝我瞪了瞪眼睛,把头一甩,走了。于是我就宣布: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洛雁说:“你这不是挺会当官儿的吗?”
    “那几个发动者回去以后,准备贴大字报,公示我的十大罪状。当然免不了是:家庭出身不好、混入组织内部、篡夺革命领导权、破坏无产阶级革命等等。
    “我颇有感触,所谓人嘴两层皮,怎么说怎么有理。说你好,可以列出十大功劳,说你坏,可以列出十大罪状,很容易的。我确实干不了这个。我的思想指导就是‘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上面的社论,每篇必读;可是越读越糊涂,越读越混乱,因为这些社论本身就在变,我想我还是别玩这个,这不是我该玩的。我得想个办法,把‘兵团长’这个壳脱掉,否则,早晚要大祸临头。
    “还没等他们几个把十大罪状凑齐,武斗的烈火就燃烧起来了。全国武斗最凶的城市就是四川重庆。重庆是三线建设的大本营,海陆空各种武器都造。飞机、坦克、大炮、军舰、枪械、子弹,应有尽有,贮藏丰富。这都是给“帝修反”准备的,现在拿出来锻炼小将们;打得最严重的那天,只听见重庆市一片‘轰轰’声,子弹、炮弹的爆炸分不出个数,长江两岸对轰,军舰也参战了,坦克也参战了,足足轰鸣了三天三夜。就是飞机没有参战,机场守卫得太严了。再说,飞机也不是想开就能开的,小将们也没练过开飞机呀。不过有一点要解释,炮弹都没有装引信,要不然还不把重庆炸到天上!这也不是打帝修反,只不过是自家兄弟打着玩的,过过枪瘾而已。
    “重庆炮声刚落,双方就开始抢地盘了。一股造反派往黄龙湾方向打,一股造反派往凤凰山方向打。消灭的目标就是兵团组织,说兵团是市委的御用组织,是保皇派。于是我们兵团团部就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抵抗还是投降?抵抗肯定是不行的,咱们也没枪、没炮,人家还有坦克哪!投降也不行,他们也不遵守国际法,国际法在国内也不通行。再说,子弹又不长眼睛,遭误伤了怎么办?听说还有两天就要打到黄龙湾来,现在已经有人在逃了。对,逃,三十六计走为上,咱们逃吧!于是决议下来了,逃。马上拟了一份宣告:‘黄龙湾兵团为了避免武斗,以防伤及无辜,从即日起,宣布解散!’”
    “好玩儿!”洛雁说:“你讲的怎么和书上讲的不一样呢?”
    “书上讲的是正史,我讲的是野史,是亲身体验。你喜欢看‘三国志’呢,还是看‘三国演义’?”
    “当然是三国演义了。”
    “还是的。”
    “三国演义是加油添醋了的!”洛雁拿眼睛斜张工。
    “‘三国演义’用的是加法,我用的是减法,当然不如‘三国演义’好听。”
    “后来呢,后来你们逃了吗?”
    “当然逃了,尤其是我,当过兵团长的人是主要目标,捉贼先捉头儿哇!真地抓了去,嘣了,多怨哪!又不算烈士。”
    “要是真嘣了,就没人讲故事了。”洛雁在‘插科打诨’。
    “当晚,我登上船,一船到了重庆。到了重庆怎么办,回大连吗?不行,家里很穷,养不起我,我又没有积蓄。”
    “你们家,不是资本家吗?”洛雁问。
    “所以很穷。弟弟、妹妹们都考不上大学,主要是出身,其次是经济。就靠我大弟一个人扛大包的工资生活,三个妹妹都是下乡知青,父亲被赶回山东老家,监督劳动。”
    “为什么?”
    “那时候大学教授都下乡改造,资本家能放在城里吃闲饭吗?我还每个月往山东老家寄口粮钱;我问他,一个月需要多少钱?他说五块钱就行。想当初我提出要住读,也是跟他要五块钱一个月,他不答应,真是现世现报。我想人也不能光吃口粮,还有其它的开销零用,就给他寄十块钱。不敢多寄,寄多了老家的人反映上去,传到我们厂里,我又要多一条罪状,和资本家划不清界线。他在老家辈分高,人缘也好,乡亲们都很照顾他,看他一个老人,七十多岁了,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有一对年轻夫妇下田种地,孩子才一岁,没人带,就请他帮忙带孩子,管他三顿饭。那时三顿饭是多大一笔收入,可是他省下口粮还是一包一包,往大连寄,还是忘不了他那个家。”
    “废话,自己的老婆孩子能不管吗?”洛雁说。
    “我最恨资本家,他为什么非当资本家不可呢,当个工人不行吗?就是当个伙计也好呀;他十三岁闯关东,当学徒,非得向上巴结,当了个掌柜的。这下可好,害了我们全家姊妹几个,又害了他自己。我暗下决心,如果有下辈子,我也决不当资本家,我要当一个工人,响铛铛的工人阶级,再也不受这个窝囊气了。还好,我姐姐不是资本家出身,她是中农出身。”
    “为什么?你们家可真怪,一个家庭两种出身。”洛雁奇怪地问。
    “我姐姐十六岁那年,实在忍受不了继母的虐待,一天,天不亮,就夹着包袱逃出了家门,在几个亲戚的掩护下,坐上风船,回了山东老家,当上了八路军。山东解放以后参加了南下工作团,当了一名文化教员;她说营长、团长见了她都要打立正,喊张老师好。后来要结婚的时候,部队要进行政治审查。因为我姐夫是营级干部,我姐姐是连级干部,部队里要对营级干部的配偶进行政审,就派了两名干部到大连去外调。一调查,我父亲是资本家,这可糟了,怎么办,宁可拆座庙,不拆一桩婚,乌营长是多好的人哪,是战斗英雄,是守边模范,经常上解放军画报,骑着高头大马,戴着望远镜,挎着盒子枪,威武英俊;张教员是多好的一位姑娘,师里的干部人人夸,人人尊敬。就这样把两个人拆散了?真地不忍心。再说了,她爸爸那个厂,叫个什么厂?低矮的厂房,破烂的围墙,几台木制机器,六七个工人。他们去的时候,父亲正在浆线,满屋子的蒸汽,一身的大汗,什么资本家,最多是个小作坊主。可是没办法呀,咱们俩只要是按实反映,不用说,这桩婚事准吹。解放军两位干部的婚姻与她父亲有什么关系。怎么办,得想个办法挽救一下呀。听说张玉冰是十六岁的时候不堪继母虐待,逃出去的。应该是断了关系的,对,咱们到山东老家去看看,如果老家是地主、富农,这事就算完了,神仙都救不了。结果到老家一看,也很穷,三间瓦房,爷爷、奶奶住着,两位老人都参加劳动,还有一间厢屋,是间磨房,土坯搭的,以前是我亲妈住的地方,亲妈生前就在这里,像馿一样的,推磨、拉碾子。两个外调干部到村上了解了一下,村长说,他家生活不怎的,都是自己劳动,从来没雇过人,只是三儿子寄点钱回来,顶多算个中农吧,再说张玉冰是十六岁逃出来的,这个乡亲们都知道,要算也只能算她老家的成分。于是村长就给出了个证明,二人拿回去交差去了。”
    “你怎么不找组织上说说呢?你姐姐是中农出身,你也应该是中农出身。”洛雁说。
    “你傻呀,那不等于检举揭发呀,把我姐姐再重新调查审核,把成份改回资本家,判他们两口子离婚?人家外调的两个同志冒那么大的风险,成全我姐姐,结果叫她亲弟弟给告了,我还是人吗?能跑一个算一个,跑不了的算倒霉!”
    “那倒也是,我咋就没想到呢?”洛雁说。
    “讲到哪儿了?”
    “你要到内蒙。”
    “对,我从八岁离开家,再就没见过我姐姐,有一次她跑到牡丹江化工学院去看我,就站在校门口谈了半个小时的话,送给我一包她在部队攒下的手套、袜子和一双军用大皮鞋。她也没钱,据说当兵的每月五块钱津贴,还不够她跑牡丹江的路费呢!
    “这多少年没见了,趁这么好的机会,到内蒙去看看她们多好!我姐夫是团级干部,我姐姐是营级干部,军官工资高,他们养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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