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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算万算,越无咎没有算到,并非所有混迹岛上的异族面孔都是赤奴人,云洲岛附近还有一个小国,名唤“姑墨”。

    姑墨国虽然小,却很是富饶,兵强马壮,与东穆关系一直不错,经常有各种海上的生意往来。

    不同于赤奴人的侵略抢夺,姑墨国财大气粗,物产丰饶,用不着行侵略之事,只安安稳稳地跟东穆做生意,互惠互利就好。

    而这一任姑墨国的君主,还与钟离笙的父亲,钟离羡是好兄弟。

    钟离笙幼时随父亲去姑墨国赴宴时,便见过枫舟公主,那时的枫舟公主就已经很泼辣了,到处挥舞个鞭子,还笑钟离笙长得比她矮,瘦瘦小小的,她一鞭子就能抽飞到天上去。

    他们年纪相仿,女娃娃本就比男娃娃长得早一些,快一些,枫舟公主那时就已经高出钟离笙一个头了,自然在钟离笙面前得意洋洋,百般挑衅。

    钟离笙气不过,宫宴一结束,便与枫舟公主在假山下打起来了,宫人们拉都拉不开。

    不得不说,枫舟公主那鞭子抽起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疼,她自幼就爱习武,又颇具天赋,小小年纪,俨然已算半个“高手”了。

    可钟离笙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自小就在云洲岛上横惯了,一身不屈傲骨,哪怕枫舟公主抽得他皮开肉绽,甚至坐在他身上,逼着他认输,他也咬紧牙关,不曾讨过一句饶。

    最后还是姑墨王和钟离笙的父亲闻声赶来,拉开了两个打得披头散发的小娃娃,这才结束了一场闹剧。

    可钟离笙跟枫舟公主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各自的父亲却忍俊不禁,甚至还开起了他们的玩笑,说要将他们凑作一对,定个儿女亲家之类的。

    钟离笙想也不想地啐了一口:“呸,打死我都不会娶这凶婆娘!”

    枫舟公主也不甘示弱:“哼,我也不喜欢打不过我的小矮子,这小鸡仔太弱了,我才不要他呢!”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钟离笙遭枫舟公主如此羞辱,回去后立刻发奋习武,日夜苦练,只为再去姑墨国与枫舟公主打上一架,一雪前耻。

    就这样,小小少年暗下决心,一年比一年长得高,武功也越来越好,每年随父亲去姑墨国赴约时,都会跟枫舟公主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

    他早就长得比她还要高了,一把玄铁折扇也耍得游刃有余,利落潇洒,两人打来打去,打得势均力敌,不分高下。

    再后来,钟离笙的父亲练了一门很古怪的功法,需长时间闭关修炼,岛上诸多事务便交给了钟离笙。

    他忙碌之下,又没了父亲的陪同,也便不再去姑墨国赴约了,反正岛上又来了一个闻晏如,他照旧有架打,不缺人练手。

    只是没想到数年过去,这枫舟公主竟会溜出姑墨国,还混进了云城里,参加了城中的慕华节,越无咎不知她身份来历,只瞧见她一张深邃艳丽的异族面容,疑心她是赤奴人,这才有了小巷里不打不相识的一场交手。

    误会解除,钟离笙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这“祸害”送走。

    毕竟,枫舟公主来岛上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我父王要把我嫁人了,我偷偷听到他跟我母后的对话,你猜他们想把我嫁给谁?”

    青林苑里,钟离笙坐在灯下,倒吸口冷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握紧扇柄,指了指自己,艰难开口道:

    “不会……是我吧?”

    枫舟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然呢,我干嘛闲着没事跑到云城来呀?本来想找你打一架的,若是你能打得过我,我便勉强给你一个机会,带你回姑墨国见我父王……”

    枫舟公主的话还没说完,钟离笙已经吓得脸色一变,赶紧摆手道:“别别别,千万别,姑奶奶,我哪是你的对手呀!”

    紫色小鲨鱼慌了神,此刻也不想雪什么耻了,只忙不迭开口,极力证明自己是个纨绔废物。

    “实不相瞒,我这几年吃喝玩乐,荒废度日,功力是一点都没长进,完全打不过你啊,不信你可以试试,我三招之内必倒下!真的,毫不夸张,我就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啊!”

    “哼,我当然看出来了!”枫舟公主鄙夷地瞥了一眼钟离笙,又看向他旁边坐着的越无咎,脸上神情瞬时柔和起来,连声音里都带了些小女儿的娇俏之意。

    “我才不会白费力气跟你试试呢,反正,我已经找到那个能打得过我的男人了。”

    钟离笙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喜不自胜,伸手重重往越无咎身上一拍,恨不能直接将人推入枫舟公主的怀里。

    “对对对,他打得过你,他越家剑法精妙绝伦,独步天下,他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啊,你就把他带回姑墨国,你父王绝对满意!”

    越无咎被猝不及防推出来“挡刀”,回首一记眼风扫去,怒喝道:“钟离笙!”

    钟离笙折扇一打,遮住自己与越无咎的脸,压低了声音,厚颜无耻道:“我说越世子,你可别瞪我,这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只要你能当上姑墨国的驸马爷,便可立即脱离罪奴之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难道不心动吗?”

    “少在这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了!”

    越无咎一挥手,直接打开了钟离笙的折扇,看向对面眼巴巴望着的枫舟公主,毫不迟疑道:“枫舟公主,不要戏言了,我已经有妻子了。”

    他说着,扭头看向身旁的施宣铃,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施宣铃一愣,不知怎么,对着越无咎漆黑定然的一双眼眸,莫名就觉得无比安心,她抿了抿唇,也回之一笑。

    少女于情爱一事上,虽尚未开窍,心性懵懂,此刻却有一股暖意在胸间流淌,令她说不出的欣喜。

    两人双手紧握,正相视而笑时,越无咎旁边的钟离笙已急声“拆台”道:“他们这婚约不作数的,没拜堂,没成亲,更没一起睡过觉,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罢了,凶婆娘,你还大有机会呢,切不可轻易放弃!”

    “钟离笙,你给我闭嘴!”

    越无咎恨不能毒哑了钟离笙,他深吸口气,抬眼望向对面的枫舟公主,将施宣铃的手握得更紧了。

    “反正我今生今世,只会有宣铃一个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她!”

    枫舟公主听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话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旁边的施宣铃,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他们紧握的双手上。

    那张艳丽的异族面孔在灯下倏然而笑,她转了转手中的紫色长鞭,不疾不徐地道:

    “在我们姑墨有一句古语,野草枯荣,羊不回头,先吃不算王,吃完才算赢,世间之事,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不是吗?”

    ——

    斜阳西沉,风掠长空,海面一片波光粼粼,浪花拍打着礁石,枫舟公主的船即将启程。

    她还拉上了钟离笙,迫不及待地想回一趟姑墨国,告诉她父皇,她找到了能打赢她的男人,她才不要嫁给钟离笙呢!

    对此钟离笙求之不得,生怕枫舟公主后悔,二话不说地就拉着她赶紧登船。

    “凶婆娘,小爷这就跟你去姑墨国,当着你父王的面说清楚,小时候他跟我爹商量的婚约都是戏言,当不得真!正好,你不想嫁给我,我也不想娶你,咱们这次就将婚约解除,谁也别碍着谁的道,各自海阔天空,怎么样?”

    “正合我意,有你同我回去说清楚,料想我父王也不会再逼我了!”

    两人在夕阳中痛快击掌,愉快地达成共识,而码头前,被迫来送别的越无咎却深吸口气,站在海风之中,再一次拒绝了枫舟公主要纳他为“驸马”的荒谬说辞——

    “我只当这是个玩笑,姻缘不可儿戏,更不可勉强,枫舟公主,我心中只有宣铃一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舍弃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妻子,一切止于这场送别,愿你今后在姑墨觅得良婿,白首同心,一世不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越无咎已然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可那枫舟公主竟还是朝他挥挥手,笑得自信满满,毫不退却: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做那只吃尽草的羊,你拦不住我的,我认定的人,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手!”

    姑墨国民风一向如此,热情奔放,远不同于东穆的含蓄克制,更遑论这自小习武,性子豪爽不羁的枫舟公主了。

    少女站在船头,明媚俏丽,海风掠过她的衣袂,金色的夕阳下,施宣铃分明看见她肩头白雾缭绕,浮现出一团虚影,赫然竟是一匹赤红如霞,斗志昂扬的骏马!

    啧啧,施宣铃难掩惊叹,这哪是什么吃草的小羊羔啊,分明是一匹烈性十足的小红马啊!

    “小红马”站在船头,依依不舍地朝着越无咎挥手告别,遥遥喊道:

    “小舅舅,我回姑墨了,你等我啊,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等我啊!”

    船只渐行渐远,越无咎嘴角一抽,露出满脸无语的神情,只觉一切莫名其妙,他稀里糊涂成了钟离笙的挡箭牌,颇有一种“无妄之灾”的感觉。

    可一扭头,却正瞧见身旁的施宣铃,她还伸长着脖子,望着海船远去的方向,一脸怅然若失,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无咎心头一紧,只担心是那枫舟公主的话影响了施宣铃,却哪里能猜到,少女不过在羡慕别人的来去自由,无拘无束,不知自己何时也能乘一艘海船,寻找家乡的方向。

    当下越无咎有些手足无措,赶紧开口解释道:“宣铃,你,你别胡思乱想,一切不过是场闹剧,如今已经结束了,那枫舟公主说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我绝不会去做那姑墨国的驸马,我心里只有……”

    “没事的,世子,我不会胡思乱想的。”施宣铃站在夕阳里,回头一笑,一双茶色眼眸清浅明亮,“那枫舟公主会喜欢世子,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越无咎一怔,施宣铃却已经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

    “世子,你这么好,俊秀无双,聪慧正直,又能文能武,当然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少年怔怔地望着那双茶色眼眸,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海风拂过他们的长发,将两缕发丝缠绕在了一起,少年的心也跟着打了一个结。

    “那你,你不会生气吗?“

    施宣铃摇摇头:“为什么要生气?”

    少年喉头动了动,不死心地继续问道:“你就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者担忧的情绪吗?没有一点点……害怕吗?”

    “害怕什么?”

    “害怕那个枫舟公主,当真,当真会……抢走我吗?”

    这种话自一个大男人嘴中说出,难免显得矫情别扭,可越无咎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此刻只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而施宣铃想也未想,便已扑哧一笑,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清脆如银铃般:“当然不会害怕了,你不是说了,你绝不会去做她的驸马吗?”

    “可,可是……”

    越无咎呼吸有些乱了,按理说,妻子如此“善解人意”,毫无妒心,他应当高兴才是,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终是按住了少女的手,急切道:“可是宣铃,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小灰猫“腾”的一下,又在少年肩头冒了出来,夕阳中,它有些别扭,又有些委屈,还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宣铃,你真的,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我最喜欢世子了。”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越无咎却注视着那双茶色的眼眸,在风中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亲近她,占有她,为她笑,为她恼,只希望她属于我,只是我一个人的,别人多看她一眼我都会难受,她若对别人好了,我还会生闷气……”

    “就像上一回,你奋不顾身替钟离笙挡了一钩子,还给他吃了你亲手做的花蜜糖,我这里……”

    越无咎说着,将施宣铃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上,定定道:“我这里会不舒服。”

    “可是,你没有,宣铃,你一点都没有。”少年深吸口气,越说越委屈:“你对我从不会如此,你看起来毫不在乎,甚至,甚至……都不会吃一点醋。”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古诗里明明是那样写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越无咎只莫名有种错觉,他跟施宣铃位置颠倒,他们之间,他才是那个沉溺情爱,无法脱身自拔的“痴情女子”。

    这实在荒谬万分,却又是他真真切切的一番感受。

    “宣铃,我,我有时候实在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哪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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