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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陆明溜达了一会儿,准备回去了。

    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熟悉环境,随便看看,一时间也不清楚该买什么。

    至于那共鸣药剂他只是好奇,但看来自己并不需要。

    正想着,转过前面的路口,陆明愣了一下。

    在人来人往、买卖场景还算和谐的集市一角,有一个衣着破旧的老妇独自站在角落,捧着个牌子。

    牌子上用歪斜却凌厉的笔锋写着八个字:

    为我诛贼!讨回公道!

    陆明皱了皱眉。

    那老妇看起来不太像城外的幸存者般流露出警惕与凶狠,却也不像城内的居民大多衣着得体,整个人好像一个乞丐。可她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身前的牌子,目光坚毅,在人群中逡巡。

    每当有带着短刀等武器,一看就不好惹的路人经过,她都会试图招呼一两句。

    她说话并不清晰,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说的什么。

    路过的人有些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了看,不敢上前,有些则面露讥讽,更多的人面带感慨,叹息着走开。

    但没有一个幸存者或佣兵过去。

    “她是卖什么的?”陆明回头问跟在身后的张钝。

    张钝也看到了那老妇,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迟疑了一下,对陆明说:

    “您稍等,我过去一下。”

    高大的中年小队长跑到老妇人身前,

    陆明依旧站在原地,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楚:

    “赵大娘,您怎么又来了?”

    “……”

    “您……唉,您先回去,今天我当值结束去您那,成吗?您儿子的事儿我已经上报了,还没消息。”

    “……”

    “您在这站着也不是事,要不您去哨卡那边休息休息?”

    “……我……”

    “您说什么……”

    “……我,我……我要……我要为我的儿子们,报仇!”

    “唉,赵大娘……”

    陆明听着老妇人含糊不清的话,看着张钝脸上的为难与惭愧神色,扬了扬眉毛,走了过去。

    “给我讲讲怎么回事。”陆明笑着说。

    “这……”张钝看着微笑的陆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妇人已经口齿不清,但她的双眼十分明亮,她迅速看了一下张钝面对陆明微微低下的头,感受着张钝说话的语气,又看了看陆明放松的状态与平静的双眼。

    然后她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您……您能帮我报仇吗?我有钱!我有好多年币!年币过期了我可以去赚,我很有力气……请您给我做主,给我的儿子报仇!”

    她用尽全力,尽量口齿清晰地说出这些字,嘴唇颤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陆明。

    陆明没说什么,他也蹲下身,和老人保持齐平,说道:

    “你年老色衰,气血衰迈,论劳动力什么都不是。而看你站在这举着牌子的样子,你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能力也就止于自己了。至于年币那东西,我不缺。

    “所以,综合而言,你大概是没法给我做什么。”

    老妇人的双眼迅速黯淡了下去。

    “但你还可以回答我的问题。”陆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老人愣了一下,点头如捣蒜。

    “大人,您……”张钝面露难色,又不敢多说什么。

    陆明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这一脸另有隐情的样子,可以一会儿跟我讲讲,我先听她说。”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刚来到这里,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

    张钝不再说什么。

    他可不是不晓事的年轻人,虽然为人古道热肠,不愿阿谀,但不傻。别看陆明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他按着泰坦巨兽打和在堡垒之门外手撕活人的样子,张钝可是亲眼看着的。

    ……

    说是他问老妇答,但陆明也没问什么,自始至终都在听。

    他就这么蹲在地上,听着跪在地上的老人断断续续地说着。

    期间他既没有躲开,也没有扶起她。

    事情其实很简单。老妇人家中本来有两个儿子,都二十来岁,他们接了市政厅一个机构的任务,说是定期去城外寻找一些物资回来,送到市政厅,可以换取丰厚的年币。

    她本来不愿意孩子们出城去做危险的工作,但之前她丈夫在工地干活时坠下去却没死,摔成了瘫子。

    市政厅的抚恤迟迟没到,她给贵人家做佣工的收入完全支撑不起一个家,两个本来只是在北区边打工边读书,打算考进机甲学院的孩子,看着床上的父亲和操劳的母亲,便主动要求参与那项任务。

    听到这陆明才捋清楚,这个“老妇人”原来刚刚四十岁。

    看着瘫在床上的丈夫,她同意了。

    临行前,他们带着另外两个同去的同伴最后回来了一趟,她还记得,那天穹顶的阳光很好,四个半大小子站在家门外看着她笑,她的两个儿子站在最前面,身上穿着市政厅发的制式装备,兴奋地与她告别。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任何外出任务都有风险,而“给市政厅获取稀缺物资”这种事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她孩子们又不是佣兵、机师等专业人士。

    中年女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发老妇,在痛苦与自责中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照顾着同样与活死人无异的卧床丈夫。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听到集市卫兵的闲聊——

    “记得那天那四个小子吗?接了堡a办活儿的那几个傻小子?”

    “记得。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回来了?”

    “被一个商队捡回来了一个,还没死。”

    “唉,那些傻小子……”

    她揪住那士兵的脖子,发了疯地逼问“还没死”那个的下落。

    挨了几巴掌后,她在骂声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一路狂奔到北区一个肮脏的地下医生那里。

    在那里,她看到了那天站在儿子们身后的一个孩子。

    那个断了一条腿,少了一只胳膊、奄奄一息的男孩,在被摘掉还能用的那些内脏之前,在肾上腺素药剂的作用下,断断续续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四个十分幸运,一路避开危险,摸到了a市边缘,甚至在一间废弃别墅里找到了不少好东西。

    或许真的有些天赋在身上,四个人全须全尾,险象环生地避开一路的怪兽和食人者,回到了太行山脉。

    但就在他们即将回到堡垒都市前,他们被一队食人者精准截杀。

    她的两个儿子当晚就被吃掉,另一个被杀了放血,只有最瘦小的男孩,趁看守松懈逃了回来,被一个路过的商队救起。

    然后又被卖到这个诊所。

    拆卖。

    最后,那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静静闭上眼睛,她则被那穿着血迹斑斑围裙的健壮医生扔了出去。

    知道了两个儿子的结局后,她枯坐了三天,便来到了这里。

    从两个月前开始,她便一直举着这个牌子,可不知为何,从没有人来靠近她。

    期间有一群不知底细的人过来打断了她的下颚,她便成了口齿不清的老妇人。

    可她只要有空依旧会来,有时张钝会去她家看看她和卧床的老伴,照应一下,但没法做更多。

    她就这么站了两个月,直到今天。

    ……

    陆明“嗯,嗯”地应着,静静听,面无表情。

    最后他问了一下那个诊所的位置,便站起身,点了点头,扭头便走。

    老妇人依旧跪在地上,目送着高大少年的背影。

    不知为何,虽然陆明什么都没说,可她那颗已经枯死的心中,却逐渐升起一点希望的火苗。

    她却隐约觉得,他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人。

    ……

    同一时间,机甲学院门口。

    一支气焰嚣张的车队直接堵在了学院的正门,打头的两辆装甲车甚至直接把车载机枪对准了门口的传达室。

    门口负责守卫的两台小型量产机甲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几名荷枪实弹的市政厅直属治安官控制住。

    这倒不是学院守卫素质不佳,实际上,他们都是轮值的士兵,并非等闲看门人,只是看守学院这份工作本就是闲差,谁能想到真有人能够直抵堡垒都市的最内部,与机甲学院兵锋相见?况且这两台守门机甲的机炮中甚至不允许填装子弹,以防走火伤到学生们,因此一下子陷入被动。

    但幸好,传达室里的两名壮年士兵见势不妙,立刻锁住传达室,升起学院正门的机械拒马桩,合拢电子门,将车队挡在门外。

    传达室门外,几个治安官高声呵骂,用枪指着传达室的大门,仿佛下一刻就要开枪破门。

    传达室内,一个士兵死死抵住门,努力不去看外面黑洞洞的枪口,另一个士兵拿起电话飞速通知学院领导。

    大门外,李暮蝉下了车,他的大氅在夜风中微微摆动,看起来煞是威风。

    这位部长拎着一把手枪,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和门口升起的拒马桩,既没有催促治安官们破门,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过了几分钟,正门缓缓打开,几个老师站在门内,面色难看地看着外面。

    老师们身后还跟着几个高大的学生,后面还有两台量产机甲正在赶来。

    “李部长,你这是干什么?”老师中,一个校董看着门口杀气腾腾的车队,声音有些发颤。

    “我来捉拿杀害我儿子的凶手!他就在学院里!那个叫陆明的新生在哪?给我交出来!”

    李暮蝉声音浑厚,带着悲愤与暴怒,他双目通红地盯着面前的几个人,任何人在与这样一位深怀丧子之痛的父亲对视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

    双方一时之间僵持起来,但李暮蝉一方在气势上明显占了上风。

    忽然,一个女人温婉的声音从老师们身后响起:

    “怎么,市政厅的威风终于压到学院的头上了?压到防卫军头上了?”

    听到这个声音,老师和校董不由自主神色一振。

    他们自觉让开一条道路,依旧身穿浅蓝色长裙的艾晓琳缓步走来,越众而出。

    李暮蝉眯起眼睛,看着这个气质温婉、美丽动人的女教师,嗓音有些沙哑地说:

    “一边去。叫你爷爷出来说话,大人说事情,没小孩子的事儿。”

    “哦?”艾晓琳那略带病容的苍白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玩味,她轻声咳嗽了两下,说道:“李部长,你来学院要抓我的学生,却连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是不是有点……太狂了?”

    狂。

    这个字一出,李暮蝉便皱了皱眉。

    他对眼前这个女教官并不熟悉,只知道对方曾经是机师,似乎地位不低,但他认为,那是对方超然的血统所赐——老校长唯一的孙女,地位能低么?

    但在他这样一个实权部长面前说他狂,却着实有点自取其辱了。

    况且这种说话方式根本不像成年人做利益交换的态度,更像小孩挑衅。

    不知所谓。李部长心头讥讽。他“哼”了一声,不再废话,直接掏出枪,落下保险,指着艾晓琳说道:“开门,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在这里开枪,更不会对眼前这些有军官身份的老师开枪。

    但此刻,必要的震慑能迅速控制局势,掌握主动,为后面的谈判加码。

    只要进入学院,甚至挟持这些老师,挟责问的气势与复仇的压力向学院施压,就一定能拿到陆明。

    他身后的治安官们也齐刷刷打开保险,抬起枪。

    只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当那个“狂”字从艾晓琳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老师们面面相觑,他们下意识看了这位走路如风拂杨柳般婀娜的女教官,目光中带着一丝……畏惧。

    “哦?”面对一排黑洞洞的枪口,艾晓琳却笑了:“李部长,看来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李暮蝉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既然这样,那就……留下!”

    艾晓琳的声音陡然一变,不再温婉,而是带上了凛冽的杀意。

    她忽然抬手,手里握着一支红色的针剂,二话不说将其推进颈部。

    同一刻,学院一栋专门存放机甲的大型整备楼,一侧墙面忽然整体爆开!

    一台紫色与黑色相间的中型机甲如旋风般扑出,在钢铁与钢铁的碰撞声中迅速变形成一辆颇具科幻感的双炮管坦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着校门!

    几个呼吸的时间,这台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坦克便直接来到老师们身后,它移动带起的狂风如一阵风暴,扬起校门口的沙土。

    紧接着,它再次变形,变成一台身高八米的中型机甲。这台机甲身材修长,有一定的女性特征,但肩部宽大,明显由履带变形而来,它的面部是一张锋锐的紫色面具,危险的红色光芒从面具后的机械瞳孔中射出。

    变形的同时,两个巨大的炮口已经自上而下对准了门口的车队!

    艾晓琳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巴,似乎要咳出来,但她硬生生忍了回去,她再抬起头,双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疯狂与战意,气质与平时天差地别。

    “李部长,你真想清楚了?就决定死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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