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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停停,一直到明月高悬。

    “今天的月亮很美。”

    刚好一辆车经过,盖住了木佑年微弱的表白。

    孩子虽然轻,但也有重量,走了这么长时间,木侑宁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还可以吗?”停住车子在一张公共座椅上坐下,抬起袖口给轮椅上的小孩压了压额角的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苍白的脸上被暖风和愉悦的心情裹得红扑扑的,倒显出几分红润的好气色来,连带着人也精神了不少。

    夜灯早已亮起,乌溜溜的大眼睛被照得亮晶晶的,小孩从兜里掏出纸巾,学着姐姐的样子擦掉木侑宁鼻尖生出的薄汗。

    “还是渴了?”木侑宁抓住他的手顺势接过纸巾,随后从小车后面把手的袋子里掏出个保温杯,温度正好:“喝点水吧,嘴巴都一点干了。”

    “可以喝杯柠檬水吗,我想要全糖。”

    晶莹的水珠显得他刚刚干瘪的嘴唇亮晶晶的,小孩的嘴角浅浅翘着:“最好还可以加脆啵啵。”

    “好啊!”木侑宁也笑得很开心:“我也……好久没喝了,走吧,对面好像有家店在开。”

    “你去吧姐,”不远处的江水静静地流淌,一闪一闪的打碎月光,木佑年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抱着水杯:“我在这边等你。”

    “可以吗?”木侑宁有些不太放心,但推着轮椅去路对面确实有点不太方便:“那你乖乖待在这哦,我很快就会回来。”

    “嗯……”木佑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颤抖着手从外套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巾,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黏腻黑红的血液。

    腥甜的气味充斥在整个口腔,涣散着目光在轮椅上软软地休息了一会儿,还好是黑夜,还好是墨蓝色的衣服,叫散落在衣角上的血迹不会特别明显。

    湿透的纸团不小心掉在地上,他试着弯腰去捡,却卡在后面一时没法够到。

    ……

    木侑宁兴致冲冲地拎着两杯饮料回到原地,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轮椅上一叠软塌塌地衣物。

    “年年!年年!”脑子“嗡”的一声,世界在她眼里突然静止下来,不远处的江边扑通一声,木侑宁应声回头,观景处齐腰的栏杆安然站在那里,木侑宁吓坏了,疯了一样跑过去向下张望。

    原来只是一只水鸟。

    可见的视野里,隐约可见它正在与一条大鱼搏斗。

    稍稍松了一口气,木侑宁揪心回头,熟悉的气息落在耳边,木佑年笑着,轻轻弯下腰,将下巴抵在木侑宁的肩膀:“姐姐。”

    “你吓死我了!!”瘦骨嶙峋,却是她此刻最珍视的宝贝。

    “没事!”木佑年笑得淘气,薄软的指腹轻轻揩去她惊吓过度的泪珠:“我们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怎么可能先离开?”

    记忆里她的力气一直很大,像现在这样紧紧拥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让他感受到最最真实的爱意。

    “你再乱跑!我就打你!”木侑宁哇的一下哭出来,又带着泪花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刚刚因为慌乱而扔在地上的柠檬水擦擦灰尘:“给你!再有下次看我还给你买不买!”

    木佑年笑着不回答,只将自己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任由她半拖半抱地带着他重新坐到轮椅上。

    “你累了吧,要不就在这吧,也挺好的。”坐好之后木佑年自己掖了掖衣角,其实在哪里去哪边都无所谓啊,只要有姐姐在身边,哪里都是自己的家啊。

    “没事,姐不累。”刚刚失而复得的经历让木侑宁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此刻两杯饮料放在弟弟的腿上,再次慢慢推动了轮椅:“很快就到家了哦,我之前买了一点点家具,还买了一个很大的摇篮,可以躺我们两个。”

    …………………………………………………………………………

    摇摇晃晃,歪歪扭扭一颠一颠的。

    木佑年再次睁开眼睛时,鼻尖抵着她柔软的头发,涌入让人心安的馨香,下巴蹭在她薄薄的颈窝,身下的人似乎感到了什么,笑着喘着粗气顿了顿:“醒了?”

    即便依赖感再强烈,察觉到此刻正在被已经小出自己个子不少的身体背着,木佑年也害羞得轻轻咳嗽起来。

    “怎么啦?不舒服吗?”额头的汗珠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木侑宁停下来缓了口气:“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要到了。”

    “我,我自己可以。”片刻停留之后木佑年反而贪恋起她的后背:“我长大了,怎么能再叫你背我?”

    “瞎说!”木侑宁笑得很傻气:“跟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你走不动的时候,姐姐背你,姐姐以后累了……就等着你来背我。”

    “可是你背了我好多次,我大概没有再背你的机会了。”木佑年笑着,玩笑的语气,像在说一件最不起眼的事。

    “那,那可怎么办呀?”

    还有几层,木侑宁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一鼓作气上去,木佑年却抓着栏杆停下来,微微挣扎了一下在木侑宁不解的眼神里从她身上下来。

    只是背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木佑年有些遗憾,轻轻牵住木侑宁的手倚在她身上缓了好久,一阶一阶地尝试着向上走:“大概要等下辈子了,这辈子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

    天色渐渐没那么浓墨了,二人在狭小的阳台上卧在刚刚被匆忙搭起来摇椅上,两人待在上面微微有些局促,好在都被生活折磨得足够细瘦,因此勉强可以坐下。

    “姐……你有没有后悔来到过这个世界?”

    “没有吧。”木侑宁将人搂在怀里,薄薄的月光盖在两人身上,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弟弟的肩膀,此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孩身上,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

    “我也是。”木佑年换了个姿势,抬头看着被前楼遮盖了大半的月亮:“因为有你。”

    二人长久没有说话,木佑年一心一意地看着窗外的月亮,目光里满是眷恋。

    零星交谈,彼此享受着最后拥有对方的时刻。

    窗外渐渐响起清脆婉转的鸟鸣,木佑年被这好听的声音吸引了微弱的注意力:“你听啊姐,有小鸟在叫。”

    身边依靠的柔软身体呼吸均匀,细长眼睫安然覆起,沉沉睡去。

    木佑年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是不是该再努力一点,勇敢一点,或许就能再跟着她走一段时间?

    嗐。

    求生小人的力量很薄弱,只在脑海里闪了一瞬便已断气没了呼吸,再走一段时间,又能是几天几年呢?只是烟火迸发后残存的火星——终究也只能苟延那么一点点罢了。

    算了吧,就现在吧。

    她睡得很沉很安详,木佑年试着叫了两声,走了一整晚的路,大概累坏了吧,怎么也叫不醒。

    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完。

    来不及了。

    请最后,再满足我最后一点点的私心吧。

    木佑年有些费力地撑起身子,犹豫了一下,轻轻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带着泪痕的眼角。

    就……这样吧。

    月光渐渐淡去,木佑年靠在木侑宁的肩膀上,气息也渐渐无力。

    ……………………………………………………………………………………

    新日灿烂的阳光把天空变成崭新的模样。

    将两个最不起眼的灵魂照亮。

    ……………………………………………………………………………………

    某物落地,清脆的响声将木侑宁从睡梦中唤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木侑宁有些费力地抽出被握住的手,反过来轻轻握住木佑年的手腕。

    尽管已经有那么一点心理建设,但在得出结论的这一刻,木侑宁也还是控制不住情绪,抱着弟弟已经冰冷下来的身体,崩溃地嚎啕哭泣。

    时间在她的世界里,再一次静止。

    ……

    等有人找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又到了一天的下午。

    找个人嘛!还是挺简单的。

    屋里昏暗,祁江北走进几乎只是个毛胚的房间里,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角落堆积着几个未开封的大件家具,靠近阳台的房间几块散落的泡沫和螺丝,顺着脚印看过去,就是两个单薄依靠在一起,被阴暗的光线变成剪影的背影。

    “姐姐……”

    祁江北出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悠悠地晃着步子慢慢靠近。

    她睁着红肿的眼睛,没有在睡觉,可是好像也不是很清醒。

    过于狭窄的阳台几乎无法容纳第三个人,祁江北从阳台和房间连接的窗台探进身子确认了里面的情况,随后侧身走进阳台,将承载两人的椅子用力往里推了一点给他自己腾了个位置,在木侑宁身边的地上紧挨着坐下。

    “姐姐……”祁江北趴在她手边的椅子扶手上,抬着头低低唤她,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木侑宁的手:“姐姐……”

    这称呼让木侑宁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扭头看了看身边早就冰冷僵硬的身体,目光有些疑惑,随后才循着触感和祁江北第二声的呼唤转过头来,红着眼眶轻轻抚上祁江北的脸庞。

    “姐姐,年年走了。”祁江北抬头顺从着她,抬手虚握住她的手,语气很是轻柔。

    “……小北……”似乎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弟弟,泪水再一次决堤,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了身边的小孩早就已经离开了自己。

    祁江北就这样陪在她身边,陪着她慢慢消磨失去至亲的巨大疼痛。

    凄厉的尖叫从两人身后响起,惊掉了木侑宁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的san值。

    二人同时回头,看到了从徐温木身后踉跄着快步走近,面色憔悴的李念。

    “……妈。”

    木侑宁下意识地开始紧张,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挤出阳台便被李念死掐着胳膊推搡出来,未出口的悲戚话语被李念看到木佑年身体的哭嚎声打散,只留下紧张的嗫嚅。

    徐温木的眼睛集中在两人即使经过一番推搡,也依旧紧紧粘在一起的手上。

    目光难以抑制的冰冷。

    “我的儿——我的孩子——苦命的娃娃——”

    李念的哭号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短到徐温木还未来得及上前将那刺眼的牵手分开,巨大的悲痛化成巨大的怨气,飞一般地迎面朝木侑宁劈过来。

    她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但一声清脆的巴掌狠狠地、用尽全力地“啪”地一声搭在木侑宁脸上。

    “你干什么!”下一秒祁江北一下子将李念推了个趔趄,迫使她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几步,索性一下子倒在地上哭闹起来。

    “你个讨命鬼!害人精!你把你弟弟害死了!!灾星!!倒霉鬼!!!你该去替你弟弟死!你把我也害死了!!!你夺走了他的命哦——你以为你也可得善终哦!去死吧!!你应该陪着他一起!!!讨债鬼!!!你得给他偿命!!你得给他偿命……”

    咒骂渐渐无力,木侑宁低头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分悲痛的神情。

    几人沉默相对,偶尔夹杂李念低低的抽泣。

    “这里我会找人来处理,”徐温木率先打破沉默,上前揽住木侑宁的肩膀:“我带你和妈妈先去酒店休息,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年年入土为安。”

    李念被这个词刺激得突然抽泣,随后眼泪模糊地抬头看着徐温木被夜晚勾勒成一片黑暗的高大背影,哭声又渐渐矮下去。

    木侑宁摇了摇头,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

    “老婆……”徐温木蹲下身体,一副无奈地语气将她的泪痕擦去:“女儿还在家里等着妈妈呢……”

    几乎又是一整夜没有阖眼。

    殡仪馆里几人坐在等候椅上,时不时传来李念坐在木侑宁对面带着咒骂的哭泣。

    回去的路上依然如此,李念不肯叫木侑宁碰儿子的骨灰盒,一路上紧紧抱着,一直哭到脑袋发沉,也不许她靠近一点。

    简单的葬礼过后,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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