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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祁韫受了枪伤。

    他们被困纽约。

    戴斯陪着姜棠等在手术室外面,安慰她:“阿韫不会有事的。”

    她靠墙站着,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觉得整条甬道安静到让人窒息,似乎能听见从手术室传来的仪器的滴滴声。

    她想起自己五岁那年,谢祁韫因为急性阑尾炎进了手术室。姜思芩陪着她等在外面,她一直哭着,吵着问她阿韫哥哥会不会死?

    那年的姜思芩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哪里就知道这些。她也只是如同戴斯这般安慰她阿韫哥哥不会有事的。

    是的。他没事。很快,他就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很快就苏醒了过来。

    一下子,她觉得医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为疼的大汗淋漓的阿韫哥哥洗去了病痛,让他不用死了。

    后来,母亲病危,被送入医院,推入手术室,再出来却是白布遮身。那年她十三岁,明白了医院这地方,有劫后余生,亦有在劫难逃。

    她抬头看着前方的手术室,那醒目的红色灯光,像是夜场里摇摆不定的霓虹,换了一个场所,尽情歌舞瞬间演变为了生死切换。

    戴斯把一瓶打开的水递给她,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在阿韫刚来纽约那年,我便认识他了。多次见他死里逃生,这次我相信他也不会有事。”

    她握着水,嗓音低沉:“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戴斯笑容三分苦涩:“你想想,当年他只身一人,又无任何背景,能有今时今日这般地位,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姜棠头靠在墙上,泛红的双眸望着天花板:“他妈妈不爱他,对吗?”

    “不爱。”戴斯回答十分干脆。

    泪,霎时间从姜棠的眼角源源不断地落下。她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那他当年为何要离开呢?”

    戴斯学着她的样子,靠在墙上:“我不知道阿韫当年为何要来纽约?我只知道,他疯狂地想要成功,近乎于疯魔的状态。”

    纽约华尔街是全世界怀揣金融梦想年轻人的天堂,这里寸土寸金,西装革履出入各个大厦的男男女女,都是他们所追逐的目标。

    他给她诉说着谢祁韫的过往。在入读纽约大学金融学院的研究生后,以最快地速度修完了学分,拿到了毕业证,进入了当时知名投行工作,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在金融方面的天赋便得以展现,为他换来了上司的赏识与不错的机会。

    在华尔街上,只要你有足够的天赋,成功并不遥远,虽然这不过是万千之中的凤毛菱角。然而,也正是因为这凤毛菱角的吸引,让诸多人的想要投身这一行业。虽然,你有很大可能是那众多的默默无闻之一。

    谢祁韫不幸地同时又是幸运的。谢绍禹在这方面的天赋完全的遗传给了他,让他初涉职场,就能很快的如鱼得水。短短两年的时间,便升至了主管的位置,惹人眼红。

    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当年他与戴斯还有陈述三人,不断的找寻收购目标,在公司赚取利润的同时,铺开了自己的知名度,当然也完全不顾被收购公司的死活。

    他们巧妙的利用杠杆收购,劝说投资商买下一家又一家的公司。赚取了相应的服务费,便顺利抽身。至于这间公司往后的发展,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在那些年间,他们买下的公司,有的因为后期发展不好导致破产,更为严重的是还有管理者因此自杀身亡。

    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杀红了眼的三匹狼,享受胜利的喜悦,更沉浸在资本博弈的刺激中无法自拔。

    某次,他们在收购一家公司时,特意在收购方案中省去了对他们公司不利的市场环境的分析,导致投资商做出了错误的抉择。

    此家公司在被收购之后因为管理不善,加上市场环境的影响,导致业绩下滑,客户流失,工人待遇也随之下滑,甚至进行了大量裁员,最后又一次被卖掉。

    某位被裁的中层领导找到谢祁韫,想要报仇。亦是在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之下,突然冲下车来,对着他连开几枪。那次,因为陈述与他都不在,所幸免过此劫,谢祁韫却不幸被流弹擦伤。事后,此人被警方控制。

    大家都以为谢祁韫会因为这次事故而有所收敛。然而,他不仅没有任何忌惮,反而盯上了当时美国最大的造纸厂,打算说服投资商买下它。

    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收购案,让谢祁韫登上了华尔街日报,被大家公认为了新崛起的并购专家。他在并购界的辉煌由此展开,也因此终结。

    此次并购完成之后,谢祁韫像是调转了脾性,竟然在最光辉瞩目的时刻返校学习。大家甚是不懂。

    他回到纽约大学,一边工作,一边读起了MBA。毕业之后,更是直接告别了并购界,进入到了管理层,矜矜业业地学习着如何管理经营一家公司?

    某次,陈述实在按耐不住好奇问他真的不玩了?

    他望着东方:“思芩告诉我,姜棠每年都会去看望我父亲。”

    他们无人理解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是,他们知道,也正是因为姜思芩来了纽约之后,谢祁韫有了改变。那年,他们都以为这是因为姜思芩。

    自父亲离世之后,母亲本是他世界里最后的温床。可是,这床被挪动到了他无法企及之地。他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衣不蔽体的摸索爬行,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算计的尸骨无存。

    在姜家的11年,姜棠成就了他生活里面的唯一纯粹。他悉心照顾她,当她是生活里面的最后一寸净土。然而,他明白,这份净土终有一天会失去。

    只因,她是姜明瀚的女儿。

    所以,他走了,不留一丝情义地走了。

    他以为随着他的离开,随着姜棠的长大,他们只会成为彼此往昔生活里面一个可有可无的点。他们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交集。

    可是,当他与姜思芩在纽约巧遇,当她一眼辨认出了他,恍然惊觉有些记忆无法淡忘。

    出于兄长对妹妹的那份疼惜,谢祁韫对姜思芩有所照顾。渐渐地,两人又熟悉了起来,但他从不启口询问姜棠。

    姜思芩倒是给姜棠提过,自己在纽约遇见了谢祁韫。

    她听过,也只是沉默地挂了电话。

    那个时候,与姜思芩交好的室友正在追求谢祁韫。那段时间,她总是被室友拖着去找谢祁韫。对此,她心底十分不喜。

    因为,她察觉到谢祁韫并无明确的拒绝室友的追求。她问他喜欢她吗?

    他回答很直接:“不喜欢。”

    “那你为何不拒绝?”

    谢祁韫的回答很现实:“她的家族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姜思芩觉得自己不认识谢祁韫了,大声质问他:“你怎么能利用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女生?”

    “你没资格来评判我的做事风格。”

    “那你把姜棠放在了什么地方?”

    他困惑:“这与姜棠何干?”

    “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之后,姜棠哭过多少次?直到今日,她每年都会去看望你父亲。没人送她,她就自己来回辗转四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在你父亲忌日那天,她定然是会去的。”

    这年,姜棠12岁,还未喜欢上何宴舒。

    这年,谢祁韫23岁,正一心浸淫在资本这方看不见硝烟的厮杀里,丝毫不顾他人死活。

    谢祁韫站在原地愣神许久,待他回过神来,没有留下一句话,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去了。

    不久之后,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姜思芩室友的追求。

    她以为是因为姜棠。

    他却说:“我只是不想被自己看不起。”

    这年,他赶在父亲忌日那天回了A市。等在姜家外面,一大清早就看见姜棠穿着校服从家中出来,让司机在半道上把自己放下。下车买了束花,上了去南山墓园的公交车。

    他跟着上了车,离得远了些,为的是不让她发现自己。他一路跟着姜棠,辗转两趟公交车才到了墓园。

    他看着她把鲜花放在了谢绍禹的墓前:“谢叔叔,姐姐说她在纽约看见了阿韫哥哥。还说他现在混的不错,你听了是不是会很开心?不过,纽约远,他不能时时回来看你。但是,姜姜每年都会来看你。”

    姜棠在墓地坐了半个小时才离开。等她走后,谢祁韫上前,跪在父亲的墓前,许久才离开。

    这一切并没有减淡他对成功的渴望。他只是换了一种迂回而实际的方式,开始养精蓄锐,步步为营,隐没辉煌,洗去铅华,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他之前狠绝冷厉的收购手段,让他在最初改行的一两年有些不得人心。被算计,被冷待,被针对,被陷害于他来说,是那时的家常便饭。

    面对如此种种质疑,他隐忍一言不发,明白只有做出了成绩,你说的话才有人听,才有人信。

    谢祁韫当时所供职的公司,英国一分公司因为常年业绩不佳,总部经过商议,一致决定打算将其关闭。

    他却主动请缨前往,并且保证能在一年之内让业绩增长一番,还立下了军令状。这于公司来说没有丝毫损失。业绩若真的能做起来,大家自是喜闻乐见。

    谢祁韫到了英国,亲自深入市场调研,认真对比市场上销量靠前的同类产品,对自身公司的产品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制定了完善的改良方案。

    他还亲自拜访巩固老客户,凭着他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不断开发出新客户。那一年,谢祁韫时常工作到很晚,很多时候他都直接睡在了办公室。

    在其努力之下,年中清算之时,公司的业绩便增长了三个点,到了年底更是增长了十多个点。这让大家渐渐对谢祁韫有了改观。

    后来,他从供职的公司辞职出来,筹资成立了GK集团,一步步发展壮大。他仍旧会买卖公司,只是不再如当初那般,只是为了赚取佣金酬劳。他买下的每家公司,他都为其好好规划往后的发展道路,筹划如何才能让它们更加的发展壮大?

    他想要成功的执念未变,初衷却已更改。

    也就是在他有了改变之后,戴斯与陈述知道,他对这位自己自小照顾的姜家女儿的情感发生了改变。

    谢祁韫变了,不再是只懂冷漠的厮杀,他开始学着去读懂世界的其他颜色。

    他学会生活,仿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护士已是两次进出,姜棠也签了两次字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日会为从护士手中接过自己的男人,担生死之契。

    她甚至都没有勇气问一句手术进行的如何?

    她已是23岁的年纪,知晓了这不是阑尾炎割掉那般简单。这是枪伤,命中腹部。她的衣服上,双手还残留着他的血迹,虽然干裂,仍旧赫然醒目。

    姜棠起身走了两步,询问戴斯:“他为何这般急促地要回国?”

    “你的骨髓与林美薇的女儿配型成功。”

    她想起自己刚进入到地下室就被电晕的事情,想来就是那个时候被人抽了骨髓。

    “那今日袭击我们的哪些人?”

    “应该是林美薇的丈夫派来的。”

    她惊讶他丈夫有如此势力。

    戴斯轻描淡写:“他丈夫有一些社团势力。”

    “可谢祁韫是她儿子啊。”所谓虎毒不食子,她怎么能为了救女儿,而置儿子不顾呢?

    戴斯耸耸肩:“我说过,她并不爱阿韫。甚至当年,他丈夫要拿阿韫为他儿子顶罪,她也未为阿韫说过一句话。”

    “顶罪?”

    戴斯简单告知事情,又说:“阿韫在拘留所待了半个多月。出来之后,她没来看过阿韫,阿韫也未再去找过她。他们两人之间已有十多年不联系了。如果不是她女儿生病,我想她大概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姜棠猛灌自己水,恍若手中的是酒。她感觉胸腔里面有块大石头压着,让她喘不过来气。

    一整瓶水下去,她已是泪流满面,一如当年望着谢祁韫离开的方向,那般痴痴地眼神,望着手术室:“我一直都以为,他在国外过得很好。与母亲温暖相聚相守,会娶一个贤惠淑良的妻子,生一对可爱的儿女,有一个幸福的家。”

    她停顿了会,继续说:“我知道他在姜家过得不开心。我父亲也不甚喜欢他。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所以,在他走后我不联系他。想着,他慢慢忘记姜家的一切,忘记他们对他的苛责与刁难。或许就能活得开心一点。”

    戴斯揉了揉她的头,欢喜她对谢祁韫的这份善待。

    他是活得开心了,在他知晓她每年都会去看望她父亲之后。是她,让他知道了被人记挂,是一份怎样的温暖?即使相隔千里,这份温暖亦能远渡重洋,萦绕于他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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