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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灵山辽阔清奇,乃是这方圆几千里第一高山,搁在凡俗人类眼里,这山根本不是平常人能进的,许多过路的樵民多次看到山上有仙人飞在云层间,事迹流传广了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对这座山产生敬畏。
    每当清晨时,茅鹏儿都要从后山山门内挑着扁担一路走下来,赶至人迹罕至的白杨林里挑清泉,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喝着孟婆汤哼唱小调,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只管埋头走路。
    清灵山后山即是北方,冬日清晨的日光穿不透林子,杨树虽稀疏,架不住上面各类鸟窝和旁枝藤条多,再加上大雪覆盖,走在林子的小路上格外寒冷。
    这林子的尽头有一汪猕水泉,乃是自千余年前就存在的古老水潭,连接着微弱的地脉之气,多受各类山野鸟兽喜爱。
    茅鹏儿是最近十年才加入的清灵山,在他之前,负责给清灵山后山东区灵田浇灌培养的人是一个极其吝啬的老头,这老头和门里上上下下每一位同辈以及前辈都不对付,到四年前死的时候,也没一个朋友。
    搁在别人身上,那老头死的时候谁给他收尸谁是傻子,可茅鹏儿没这个介意,人死如灯灭,收尸是最后的体面,既然别人不干,他干了又何妨。
    于是那年冬天腊月里,后山东区灵植老头死后,两天两夜也没人管,他最后出手给老头抬下山埋了,说来也是走运,这一番动作,恰巧被回山的柳江宁柳老祖看到,不知有什么原因,直接赏他接替老头的位置。
    而他亦恰巧在老头身上摸到了长久灌溉灵田使其茁壮成长的秘密,一来二去,三四年下来反倒成了门里底层弟子中一个颇有声名的人物。
    清灵山以前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能老老实实每天给山上的人种田已经很满足,根本没兴趣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事。
    挑着水桶走到水潭外,撬开冰层,施展一个小术法,潭泉里面清澈的冰水自动往水桶里流,茅鹏儿脑袋一晃一晃,哼着小调,能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不错。
    身高不足七尺,不瘦不胖长条脸,左眼眼角有一颗豆大的黑痣,此刻嘴里唱着:
    “来来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手中装酒葫芦狠狠灌下去一口,眼瞅着两木桶泉水快要打完,收了酒葫芦赶紧准备回山。
    按照清灵山的规矩,他这种不是名门后裔是没资格掌握一点权力的,若不是自己心善被柳老祖看到,哪有今日这个位子,即便现在养殖灵田赚不得多少灵石,认识的人也不见得是少数。
    身上挑着的扁担也不是俗物,乃是一杆灵器,与他本命相似,走出树林的刹那,他便看到不远处后山山脚有一个灰衣服老人家负手观望着他。
    茅鹏儿并不是傻子,突兀出现在自家山门口的人,多少都得提防着点,太过亲近和太过疏远都不妥,心里打算着见礼后少生事端为好。
    扁担在肩膀上吱呀作响,时有灵力散出,装清泉的木桶四平八稳,完全洒不出去一滴水,茅鹏儿刚达弱冠之年,正处练气五层之境,一身的力气使不完,走起路来飞快。
    杨树林距离山脚不远,很快他便到了身着灰褐道袍、面色清癯蜡黄的老人家面前,停下脚步,放下扁担,躬腰执礼:
    “见过老前辈,您可是有要事?”
    那老人家白胡须稀疏,修为应当还没突破练气境,茅鹏儿感知到其修为并不算高,心里放松了些许警惕。
    老人面上的气色并不好,但微笑起来颇有长着风范,只见他和善笑着:“我与道友皆是练气一境,前辈是不够格的,就以同辈相称吧。
    道友可是这山上的灵植官?”
    初次见面,老人家如此和善,令自小受人白眼的茅鹏儿多少生了亲近之意,不好意思般说笑:
    “哪是什么官,老哥高赞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灵植夫,清灵山上负责培育灵田的大小灵植弟子多达上百,我连中优都算不上。
    我叫茅鹏儿,老哥来自何处?”
    老人捋须颔首:“呵呵,老夫姓苟,本是濮阳人,年轻的时候酷爱游历天下,荒废了修行,如今垂垂老矣,眼见筑基无望,只得自晋地晃悠回返,打算找一个地方潦度剩下的光阴。
    清灵山乃是此间大派,多年前,老夫有一好友便是出生贵派,如今路过,免不得生了怀念追忆之心,在此已经立足三日,苦于进不得山,也不知他如今尚还健在?”
    年轻人没见过世面,总是会对那些经历过岁月沉淀的故事产生好奇,茅鹏儿一听老人家带着渴求而来,那颗善良的心又生出了援手帮忙的想法。
    清灵山对外封山已有许多年,别人自然进不得,可自己乃是山里的弟子,进出无碍,遂问:
    “原来老哥也是我派故交,不知您那位好友唤作何名,我或许可以了您一个心愿。”
    老人家既然寿元无多,茅鹏儿觉得他该不会是什么歹人,还是那句话,人死如灯灭,得趁活着的时候别留遗憾。
    “那可真是大谢,道友如此宅心仁厚,他日必有福报,若是能见我那老友一面,老夫自会回报道友。
    说来也是巧,老夫那位老友亦是清灵山上的灵植夫,本命唤作‘白驹’,道号空谷子,如今的岁数该有近百岁,不知道友可熟络?”
    茅鹏儿眼神一亮,先是喜色浮面,而后又转为哀伤,眸光晦暗,欲言又止。
    老人疑问:“道友不认得?”
    “认得,怎能不认得,白师兄乃是灵植夫中头号人物,说起来,我还算他半个徒弟呢。”茅鹏儿赶忙接话。
    “哦?哈哈哈,世事难料,老夫今日倒是歪打正着,终于能得偿所愿矣。
    即是如此,不如换个僻静之地,你我好生聊上一聊?”老人笑着邀约。
    茅鹏儿为难看着自己身侧的扁担和木桶,他还有任务在身。
    却听那苟姓老人笑道:“这担杆和担勾乃是一阶上品灵器,木桶唤作‘金光舀’,更是入了极品之列,一桶可装千壶,一次打捞,以清灵山单户区域,可灌溉七日,浇筑半月,道友应该不急于一时吧?”
    茅鹏儿眼珠瞪大,这些培育种植细节非灵植夫自身难知,没想到老人家还是个懂行的,心里愈发敬佩:“您真是慧眼明识,也好,我正想着与您说说白师兄的事呢。”
    两人相谈甚欢,约着一路走去北方靠近杨树林的乱石小丘,苟姓老人带着茅鹏儿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宽阔高台,上面有石桌木椅,周围热气蒸腾,似是阵法所为,能看得出来老人似乎已经在这里居了不短时间。
    “来,坐下喝酒,难得寻到一位亲近的人,老夫心情大好,便将珍藏好酒赠予你。”
    茅鹏儿本就爱喝酒,身上的酒葫芦顺手放在石桌,瞅着老人家自储物戒一挥手便拿出许多鱼灵干货,自己今日倒是有了口福。
    吃人嘴短,茅鹏儿不是愚人,自会把不愉快的事说在前面:
    “说实话,老哥来的不凑巧,我那白师兄早于四年前寿尽仙逝,他的位子便是由我接替了。”
    说罢,他见原本刚刚拿起一杯酒要饮下去的老人家明显停顿住,心里忽然生了愧疚,懊恼自己是不是该编个谎话让老人家逾越度过去,再以山门不准弟子随意出来为由,教老人带着满足离去。
    可心直口快是他的短处,话说出去哪能收回来,只能盯着老人一直看,十息过后,一声叹息自老人口中传出,其神色颇有哀伤,但已经不再执着,将手中酒水饮下去,茅鹏儿才安了心。
    接着,苟姓老人便将他与空谷子多年情谊一一道来,茅鹏儿一边喝酒一边听,时不时补充两句空谷子老年不如意的光景场面。
    灵酒上头,周遭有阵法烘托不再寒冷,外面冰天雪地,里面暖和舒适,还能看到山丘外飘起的雪景,颇有谈笑古今之意境。
    年轻人,自是容易被激起情绪,酒喝的多了,话也就多了,茅鹏儿将山门上上下下的不如意之处说了个干净:
    “也不知是为何,自前两年山门被人围攻以后,内部的各堂弟子斗争愈发激烈,若非有柳老祖坐镇,早闹翻了天。
    我是近十年才入的门,一开始不知道里面的规矩,进来以后被各系弟子欺负,柳系弟子眼高于顶,各个优越感十足,仗着修炼资源丰盛,拿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当陪练。
    而后山一系,据说是前代门派旁枝弟子,他们各个阴毒的厉害,想着法子从我们身上搜刮油水,一开始真的苦不堪言。
    有人说这清灵山是柳老祖几十年前夺的别派山门,可门里卷宗根本没有这个说法,落到我们这种小人物耳里,传的多了以后谁还管他以往事迹,每个人把自己管好就算不错。
    大概是在四年多前,白驹师兄年迈不堪,他个人从不参加任何派系斗争,年轻的时候得罪不少人,体力不支以后,可被人欺负的不成模样,但他心气儿高,愣是不吭声。
    死的时候没人管他,我每日去帮他收拾污秽,遭了不少嘲笑,咱既然也不是什么贵人,嘲笑就嘲笑呗,何况我本命物就是一根扁担,怕嘲笑的话,哪里能活到今天。
    那天正好是腊月头天,白师兄死在了雪里,没人帮他收尸,我赶回来时,他的尸体已经冻成了冰棍,我匆匆找了一口棺材,将他抬去山下的草蜂地里埋了。
    算日子,距今已经整整四年哩。
    您要说这世上善事没好报,也不尽然,最起码我做事无愧于心,凭着本心出发,反倒教柳老祖看重,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灵植夫职位给我,这扁担正是门里破例给我打造的,据说是柳老祖亲子下的令。
    他老人家是个慈悲人,我这辈子不管其它,若是有机会能投其门下侍奉,那也算没白修一回仙。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面的老人只管点头颔笑,也看不出喜怒,但茅鹏儿醉醺醺的,已经认定老人家是自己人,将心里的一肚子苦水和抱负说完,人也昏昏入睡,趴在桌子上和死猪没两样。
    苟姓老人自然正是苟有为,他起身负手静静看着茅鹏儿,眸中几次闪过杀意,终究没忍心下手,一粒黑色丹药喂送下去,其手脚与脸面迅速长出黑黄尸毛,本人依旧熟睡当场,没有丝毫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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