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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户,桶町,小千叶剑馆——

    呼哧!呼哧!呼哧!

    竹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富有节奏地回荡在道场中。

    一袭上白下蓝的剑道服的左那子,站在空无一人的道场中央,反复练习着日本剑道里最基础的技术动作:素振。

    裙摆下,皮肤白皙、脚背饱满的一双裸足好看极了。

    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洒落,映亮了左那子从绝美的脸蛋到粉嫩的脖颈涔涔而下的晶莹汗珠。

    她像极了一台程式完美的机器人。

    每次握剑的力度、每次举剑的高度、每次挥剑的幅度,都仿佛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永远是那么地精准无误。

    毫不出错地连续素振……左那子扎实的剑术基础与深厚的实力底蕴,可见一斑。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影不着痕迹地偏斜。

    在汗水漫过左那子的衣领,渐渐开始濡湿她那高高隆起的胸襟时,她总算是因顺利完成预定的练习目标而放下手里的竹剑。

    “很好……状态不错……”

    这般都囔过后,她走到道场边沿,拿过水瓶与汗巾,一边休息,一边眺望窗外的天色。

    “今天的天气可真冷啊……”

    ——说起来……从今日开始,橘君的新年假期就正式结束了呢,他现在应该正在火付盗贼改的衙府内紧张地工作着吧。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穿得暖和一些呢?

    此念一出,左那子怔了片刻。

    紧接着,她就像是想要甩掉额上某物似的用力摇头。

    束在其脑后的垂及腰间的高马尾,随之飘散、飞扬。

    ——不好不好!千叶左那子,你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了!

    左那子以一种第三者般的口吻,在内心冷酷地正色道:

    ——橘青登有没有注意保暖,这与你何干?

    ——摒弃琐念,接着练剑吧!

    左那子长吁一口气,表情与心绪恢复平静。

    她重新端起竹剑,准备回到道场中央继续练习素振。

    却在这时,道场外响起急促的足音。

    “左那子!左那子!不好了!不好了!”

    千叶重太郎满脸焦急、气喘吁吁地推开道场的大门。

    左那子精致的眉宇间,顿时浮现出不快的阴影。

    她最不喜欢有人干扰她的练习了。

    不过,她的心里也清楚,千叶重太郎一脸着急地奔来找她,定是发生啥大事了。

    于是,她快声问道:

    “兄长,怎么了?”

    千叶重太郎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润湿干涸的喉咙,几滴汗珠快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到地了,他也顾不上擦。

    “左那子!橘、橘君他被官差进牢中了!”

    啪嗒。

    竹剑掉地。

    左那子那本来是稳重坚定的目光,瞬间变得空洞且茫然。

    似乎正愣愣地望着前方的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看,神情呈呆滞状。

    足足过了好半晌,左那子才重新拾起女武士的矜持。

    “兄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左那子跨过脚边的竹剑,一个箭步奔至千叶重太郎的跟前。

    “为什么橘君会被官差逮捕?”

    ……

    类似的光景,出现在江户各地……

    ……

    江户,千事屋——

    “嗯嗯哼哼~~”

    木下舞一边哼唱着随兴而作的小曲,一边给大橘猫多多梳理毛发。

    哗啦。

    突然,铺门开了。

    “啊,桐生先生,欢迎回来!咦?桐生先生,你怎么一脸严肃的?是菜市场里的蔬果又涨价了吗?”

    “……少主。”桐生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菜篮子随意放到一边,“你冷静地听我说——”

    ……

    江户,西洋人居留地——

    “什么?勒罗尹小姐,你说得都是真的吗?师傅被投入大牢了?”

    艾洛蒂不顾地板的冰凉,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没有着袜的一对嫩足大大咧咧地直接踩在地上。

    勒罗尹见状,急忙道:

    “小姐!地板很冰,你这样会着凉的,请回到椅子上或者穿上袜子!”

    “我的身体还没有虚弱到仅仅只是光脚踩地就会着凉的程度!别管我的脚了,你快给我说说,师傅是犯什么罪了吗?为什么他会被押进牢狱里?”

    ……

    江户,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试卫馆——

    “喂!原田君,你快点说清楚!”

    总司一时心急,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原田的衣襟,用力摇晃。

    近藤、土方、斋藤、永仓……试卫馆上下众人人,此时皆齐聚在原田的身周。

    “总司,冷静一点。”

    一只大手冷不防地落在总司的右肩头。

    “你这样子,是要原田怎么说话?”

    “土方先生……”总司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土方一眼,然后咬了咬下唇,松开原田。

    “原田。”土方前踏一步,站到原田的正前方,“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个……”原田面露苦恼,“我知道得也不是太多啊……我只是在出去遛弯的时候,于偶然间从路人那儿听闻到只言片语而已。”

    “没关系。”土方说,“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那就……橘先生现在正被关押在小传马町的大牢里,我如果没记错的话……罪名似乎是‘滥用职权,枉杀队内将士’。”

    “滥用职权?枉杀队内将士?”土方沉吟,“换句话说,橘君是因为取了某人的小命而被官府逮捕的咯……原田,你知道橘君杀的人叫个什么吗?”

    “啊,这个我有印象,我记得那个人似乎是在什么羽来着……”

    原田将双臂抱在胸前,全神贯注地思考,脸庞憋得通红。

    “不行……我好像想不起来……”

    正当原田想要放弃之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斋藤身上的红色羽织。

    顷刻间,他的双目圆睁。

    “啊!我想起来了!是赤羽!被橘先生杀掉的那人叫赤羽小一郎!”

    ……

    ……

    居家禁闭、流放与死刑是江户幕府的司法体系里的主要刑罚,原则上没有“关你多少多少年”的“惩役刑”。

    小传马町的牢屋敷是幕府所设的最大规模的监牢。

    被捉拿的嫌疑犯在奉行所接受简单的问讯后,被认为有犯罪可能的随即被送往牢屋敷,以接受进一步的审讯与调查。

    也就是说,牢屋敷是收容还未受到判决的囚犯的拘留所或关押所。

    但同时,在牢屋敷也设有刑讯室。因此,在审讯调查的过程中,可以说是带有惩罚性的。

    小传马町的牢屋敷分为东牢和西牢,在其内部又细分成几个区域,依囚犯的身份和性别而决定收监的场所。

    旗本武士被关在扬屋敷。

    御家人、僧侣、神职人员和医生等被关在扬屋。

    其他的普通町人、农民、浪人等则被关在东西两处的大牢、二间牢和百姓牢。

    女性无论其身份,均被关在西边的扬屋,故称女牢。

    虽说关押的都是未被治罪的嫌疑犯,但牢屋敷里的生活格外艰苦。

    因卫生条件差,患病后不治身亡死于牢中者不在少数。

    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小传马町的牢屋敷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

    ……

    江户,小传马町,扬屋敷——

    “你到底有没有和菊田屋的老板娘通奸!还不快快招来!”

    “大、大人啊!冤枉呀!冤枉呀!我真的是无辜的啊!老板娘说她家的水渠堵了,请我去她家通水渠,那天我一直待在老板娘家的厨房里,没去过任何地方,更没去过老板娘的房间!我真的没有做出任何为人所不齿的事情啊!”

    “哼!我们在菊田屋的房间里发现了你的兜裆布,铁证如山!你居然还敢狡辩!来人啊,往他的腿上再加一块石头!”

    “等等、等一下啊!不要呀!不要呀!我的腿快不行了,求求你们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惨叫、悲鸣、呵斥、哀求、怒骂……由这些声音组成的“交响乐”,持续不断地弥散在牢屋敷的空气中。

    青登本想闭目养神,可外头实在是太吵了。

    养神……肯定是养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青登索性睁眼起身。

    随着眼皮的抬起,陌生的天花板赫然映入青登的眼帘。

    “这榻榻米躺着还挺舒服的……”

    像江户这种阶级高度固化的社会,其一大特征就是“生活中处处显阶级”——哪怕是坐牢也不例外。

    最高等的监牢,即青登现在所住的专门关押旗本武士的扬屋敷,那叫一个豪华啊!

    不仅单人单间,而且环境干净、空气清新。

    榻榻米、被褥、便桶……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相较而言,最低等的百姓牢……青登以前仍在奉行所的“三回”里奉公时,曾去过几次百姓牢。实话讲,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百姓牢里的空气仿佛凝成胶状,又湿又黏又臭。

    一间牢房里关十几个人是常态,关二十个人、乃至三十个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对于百姓牢,幕府采取的是“以犯人治犯人”的管理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在每间牢房里选一个人当“老大”。

    牢房里的一切大小事,皆由这个“老大”来负责定夺。

    幕府的如此做法,让百姓牢里的每一座牢房都是一个小型的社会。

    有社会,自然就有等级与霸凌。

    不肯向牢房里的“老大”献媚,进而惨遭羞辱与欺压——此类新闻,可谓屡见不鲜。

    许多死在百姓牢里的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牢房里的其他人给折磨死的。

    由此可见,住在舒服宽敞的扬屋敷里的青登,是多么地幸福。

    “喂,小兄弟,我认得你!”

    这时,青登突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他循声望去,只见斜对面的牢房里,一员体格强健的壮汉,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一边抱臂道:

    “你是那个‘仁王’橘青登,对不对?”

    “没错。”青登爽快承认,“我就是橘青登。”

    “啊哈!真的是你!”壮汉惊喜道,“打从你被狱卒们送进来时,我就觉得你很眼熟,想不到真的是你!”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宫部响太郎,请多多指……啊,抱歉,我好像说了句愚蠢的话,对我这种将死之人而言,说什么‘请多多指教’,未免过于滑稽了。”

    “将死之人?你犯什么罪了?”青登问。

    虽然扬屋敷的居住条件很好,但着实是缺乏娱乐。

    旗本武士的数量本就很少。基数不大,那么犯罪入狱者自是不会多到哪去。

    至少在青登的目力所及之处,除了他本人与自称宫部响太郎的壮汉以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入狱者。

    能陪青登解闷的人,就只有这位现在正朝他搭话的宫部响太郎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和这人聊一聊吧……青登心想。

    “也不是啥大罪。”

    宫部响太郎耸了耸肩,语气澹定,仿佛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情。

    “我这人也是倒霉,不幸娶了一个淫妇。”

    “淫妇趁我外出时,邀了3个野男人进家。”

    “被我撞破此事后,淫妇直接跪在地上恳求我的原谅。”

    “哼,原谅?我若原谅了她,那我的脸面何在?我的武士尊严何在?”

    “我没理会淫妇的求饶,直接拔出我的家传宝刀,把淫妇和她的那3个奸夫统统剁了。”

    宫部响太郎在自己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本来,幕府下达给我的判决是斩首示众。”

    “幸而有亲友的相助,刑罚最终减为了切腹。哈哈哈,实在是太幸运了,能以武士之姿堂堂正正地去死,在下已了无遗憾。”

    对武士们来说,任何非切腹的死刑都是屈辱的。

    因此,江户幕府的“勒令切腹”与古中国的“赐三尺白绫”的性质是一样的——上头的人开恩,让你死得体面一点。

    “橘先生,你呢?你又是犯了啥罪?”

    兴许是站得累了吧,宫部响太郎身子一矮,侧躺在榻榻米上。

    见宫部响太郎坐得如此随意,青登也不再端着姿态,直接一屁股坐下,然后仰面朝天,双手枕在脑后,两脚一伸一搭,翘起二郎腿来。

    瞧瞧青登的这副模样,哪有半点蹲监狱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来度假的。

    “我也没犯啥大罪。”

    “哦?难不成你也是痛宰奸夫淫妇?”

    “那倒不是。我还没有结婚呢。”

    “那你到底犯了啥罪?”

    “就只是干掉了一个阵前抗命的**而已。”

    “哈啊?斩杀阵前抗命之人……这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何罪之有?”

    “是啊,只不过……我所杀的那人背后的家族,似乎有点能量。”

    “你杀了谁?”

    “赤羽小一郎。”

    “赤羽?赤羽家的赤羽小太郎吗?”

    宫部响太郎一个骨碌从榻榻米上坐起身,两眼圆睁。

    “橘先生,你管这叫‘没犯啥大罪’?杀旗本……你的麻烦大了啊!”

    方才,在被一票官差包围,并闻知自己要被逮捕时,青登疑惑极了。

    然而,他并不是为“为什么会被捕”而疑惑。

    而是为“是因为哪件事被捕”而疑惑。

    绝大部分外人都并不知情,但青登自己心里清楚:促使幕府对他下达逮捕令的原因……还真不少。

    比如:与猫小僧互为搭档,以“狐小僧”的身份从事义贼活动。

    再比如:数日前,公然殴打若年寄的儿子。

    再再比如:在去年年底的“甲斐山贼讨伐战”中,斩杀了一直与他不对付、竟然敢于战事最紧张的时候明目张胆地违抗军令的赤羽小一郎。

    虽然与猫小僧……也就是木下舞结为了“怪盗双侠”,但出于容易对付的小鱼小虾要么是已经被教训一通,要么是慑于木下舞的威名而逃出江户的缘故,青登已经好久没与木下舞一起去伸张正义了,所以幕府不太可能在近期发现青登就是狐小僧。

    至于第二点……这也不太可能。

    青登不认为板仓家敢向他叫板。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最后一个最有可能性。

    青登对前来逮捕他的人询问一通后……果然如此。

    果然是赤羽家的人联合其他的旗本家族来报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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