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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漠的王者之风,威凛不可轻犯。“卫士将呢?”
    “在前殿待命。”
    “好,传令下去,左右两军在府中待命,卫士将领守;上军按兵不动;中军散处戒备,后翼军随我前往北郊,卫士将护驾同往。派人看好银舞公主,不准任何人接近『云舞殿』。”
    “是。”
    卫士将退至殿外等候,宗将藩走到我身边,一反先前的激动热情,冷冷扫我一眼说“我马上回来。”
    这个双重性格的家伙!不过这样最好,冷漠是最好的距离,距离越远,我觉得越安全。
    我起身四处巡游探看,好几次险些被银袍绊倒。宗将藩身形高大,这银袍穿在我身上,松垮垮的,一点威风都显现不出来。
    “云舞殿”的装饰不仅瑰丽灿耀,更有种出尘的味道。没什么多余的雕花奇宝,也迥异于一般宫殿的金碧辉煌,全由布幔和天青云白揉色而成,殿顶镶嵌无数的夜明光珠,像煞了满天繁点星辰,瑰丽无比。置身其中,如入云府仙乡。
    我觉得又饥又渴,走到殿门口,两只长枪“碰”一声,交叠成叉,挡在我的而前。
    “萧淑妃驾到……”
    那声音拖得好长,好像有什么贵夫人驾临了!我忘了自己是被监禁的囚犯,倚在殿门边,好奇的东瞧西望。
    远远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艳光照人的美人徐徐而来。那人真是美极了,云鬓花颜金步摇。肤如凝脂,纤纤细腰。眼波稍一流转,便媚态横生,却又质清色纯,一旁粉黛全失了颜色。
    她来到“云舞殿”前,一旁卫士见着了她,全都跪下请安。
    “起来吧!”美人微一颔首,艳容生姿,不可仰视。
    “娘娘万安!”卫士将不知打那儿冒出来,他并不像其它卫士一样跪拜请安,他只是略弯了身子,揖拜行礼。
    “宗奇!王爷呢?是不是在『云舞殿』里?”萧淑妃对卫士将完全没什么好脸色,美丽的脸庞上透露着一份冷淡。
    我觉得很奇怪,一头雾水。是不是历史课本上那些王朝典章制度我全给背错了?我实在不知道有那个朝代,藩王可以僭越帝权,立后封妃。那不是皇帝才有的尊荣吗?这个什么萧淑妃的,看她那架势气焰,分明是一派帝皇后宫官妃嫔凌人的傲慢。真不知这宗将府里,这样的“妃嫔”还有多少!还有,贵妃以外那些个什么嫔宠、昭仪、捷妤、美人、才人的,也不知卧龙藏虎了多少!看来这个时代很混乱,不是我联考历史三十八分的人可以厘清的,当然也完全不同于史书上写的那等礼法体制严定分明的朝季!王爷之宠便可封妃封后,真不知那帝王之爱该赐封些什么?难不成是“后尊”、“妃魁”之般──荒唐!越想越离谱了!我甩甩头,轻声笑自己蠢,萧淑妃眼皮略抬扫见我,立刻问道“就是她吗?王爷连日来在搜捕的人,就──她到底是谁?身上怎么穿着王爷的银袍?”
    萧淑妃起先轻蔑不屑的语气,在看清我身上穿的是宗将藩的银袍后,转为惊讶愤怒而气急败坏起来。
    “启禀娘娘,”卫士将依然用他那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回说“属下只是奉命看管银舞公主,王爷并没有进一步的令谕指示。”
    “哦!你不知道?很好──”萧淑妃冷笑几声。“叫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娘娘明鉴,王爷有令,不准任何人接近『云舞殿』。”
    “放肆!”萧淑妃大怒。“你的意思是连我也不能到这里?你要赶我走?”
    “属下不敢。”卫士将嘴里说不敢,可还是那副冷漠透的态度。
    “不敢!哼!”萧淑妃冷哼了一声。“如果我偏要叫她过来呢?你想拿我怎么样?”
    “娘娘还是请回吧!否则王爷怪罪下来,非但宗奇担待不起,对娘娘也没有好处!”
    “你──哼!”
    萧淑妃花容变色,怒颜形于眉目,狠狠再扫我一眼,拂袖而去。
    “送娘娘!”
    卫士将以不变应万变,气走了萧淑妃,我在一旁觉得像是看电视剧一般,那么刺激,临场感十足。刚刚那种剑弩拔张的情形,简直紧张,令人兴奋到了极点!这样剧情张力,这么强的节奏起伏,放到八点档,收视率准傲睨群雄,
    “银舞公主!”
    卫士将唤声,冰醒我的幻想,我一呆,烦躁了起来。老天爷!我到底在想什么!竟忘了自己也陷身在这出荒谬的剧集中。
    呆醒了,饥渴的感觉全都回兜回来,我离开门柱,坐在门槛上。
    这个举动让众卫士傻了眼。我不理他们的大惊小怪,抬头对卫士将说“宗奇大人?”
    “是的。公主有什么吩咐?”卫士将恭敬的回答,不过那语气,跟他的主子一样,生冷得像从冰缝里硬挤出来。
    “我不是什么见鬼的银……算了!”我摇摇头,懒得再多费唇舌。“宗奇大人,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些水和食物,还有,请帮我带些针线。”
    老是穿着这银袍也不是办法,屡屡害我差点跌倒!把衬衫缝凑起来,我想还是可以穿的。
    “公主请称呼我宗奇即可,请公主稍待,我马上命人端上膳食。”
    卫士将大声吩咐备膳,招来一名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对我说了一次“请公主稍待。”
    我笑笑的,说“谢谢。”
    他似乎受了震动,身形微微一晃。
    我左顾右盼,百无聊赖。这宗将藩府,名称上虽只是个藩王府,事实上看来,和王官内院差不多。五代十国大都只是各小国彼此牵制消长的存在,各自拥兵自重,划地为王。甭说什么天高皇帝远,赵匡胤也不晓得还躲在谁的肚胎中,就连春秋战国时代的尊周天子为诸王之类那等形式上的共主也不见一个。大家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关起门来,每个人都是皇帝,反正有百姓可以管就好了,至于正名不正名的,就不太紧要了。
    大概是这样,要不然上清国皇帝既为上王尊将藩,宗将藩身为他的臣弟,封爵藩王,卫士将在告诉他上王驾临时,他的反应不该那么平淡,无动于衷。那是一种极其疏冷,不以为然的冷淡。就连严奇、宗奇一辈子竭诚效忠的,也是宗将藩。至于府中嫔妃这些僭越帝权的封号,奢华的排场,森严的兵力,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随青源名义上虽是上清一处封邑,实际上根本是拥兵自重的强国!那有封邑比王畿还大的!?而且,上王一族无不想获得银舞公主,照理来讲,宗将藩既有所获,自当呈献上王,可是宗将藩根本不把上王的令谕当一回事,无视上王威权的存在。我想我的猜测大概准确,上王只是名义上的共主,或者比共主还不如──也或许是上清境内三王各自拥有相当的国力,各自拥兵自重,自成一王,谁也管不着谁。
    这样的话,倒真像是战国诸雄争霸的情景。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总是血统之观、四海一家嘛!暗底里却砍得你死我活。反正古来权势之争就是这么丑恶,英明如秦王李世民,终也逃不过“夺门之变”的污点留染史册。
    “公主请用膳。”宗奇从宫女手中接过膳食,端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笑笑的,说“谢谢!”
    不晓得是不是我太自我陶醉,虽然卫士将和我说话的口气也是冷冰冰,可是感觉上,他对我的态度比刚刚对萧淑妃那种冷漠的恭敬,多了一种亲切。
    餐盘器皿都是纯银打造的,盘中那些精致美食全是我叫不出名堂的东西,看起来美味又可口。可是我才尝了几口,就觉得厌厌的,没有一点食欲,大概是连日来紧张、疲惫、惊惶、奔波的缘故,虽然腹中又饥又渴,真正美食在前,偏偏又提不起食欲。
    厌食症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又胡思乱想了!真想不透,人都陷在古代洪荒里,为什么脑袋瓜老是会想起这些二十世纪的名词垃圾!算了!想想也无妨,免得心态被同化,就回不去了──这倒提醒了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是这时代的人,沉潜意识知觉,也许精神念波变强了,就可以突破光墙的结界,回到那可爱的未来也说不定!
    天晓得!
    我叹了口气,把膳食放在一旁,拿起针线走进内殿。我把地上的衬衫破布,拼凑起缝好,再换掉身上的银袍。白衬衫上东横西竖,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线的痕迹,像块破抹布。没办法!我一向不擅于女红家事,别说我从没作过这些,针线我还是第一次碰呢!高中时候的家事课,我总是混水摸鱼,临了再到手工书店买些成品交差。现在为了缝这件衬衫,被针扎了好几下,锥心般地痛。也才知道,为什么一些文词诗章形容悲伤,都爱用些什么“针刺般地疼痛”之类的形容词,那感觉的确锥心!
    我重新又荡落在殿门槛上,倚着门柱,闲闲地坐着。夕阳在前廊柱下不断变换颜色,暮光中,每幢人影都染满了一身的金粉。最后,一抹余晖吻过我的脸庞以后,浓浓的咖啡泥就刷满殿堂各个角落。卫士将吩咐官女掌灯,王府各院也亮起盏盏灯火,万户辉映,真不像是在人间。
    “云舞殿”内并没有灯火燃亮,我觉得奇怪,回头一看,殿顶处,夜明光珠发出了晶莹的光采,盈亮了整个殿院。
    太亮了!那光线使我微微抬手挡住眼,卫士将在殿门旁不知触动什么装置,一网网青纱柔柔的覆掩住夜明光珠,整个“云舞殿”感觉清美极了。
    我又向宗奇要了一些水,坐在门槛上一动也不动,只是不停地喝着水。我一手提着壶,一手拿着杯,像水乡着陆的青莲,贪婪饥渴地拥抱本命的水涟。我觉得我真像是那快要渴死的莲花,体内的水份一滴一滴慢慢在涸干。我仰着脸,把腿伸得长长的,体内有股赤焰在燃烧。
    虚火上身吧?我想。这名词我从报纸上成药广告上看来的。二十世纪,西方的成药攻掠下传统中药的市场,偏偏那些西药商,顶爱在那些苦得要命的胶囊包装上卖弄些古中药的名词身段,不三不四的,害得我每次惹了什么伤风感冒,不拖至最后关头,绝不轻易踏进医院或西药房。我比较喜欢中药那种阴凉的味道,可是煎熬的功夫很麻烦,我每每买了一包包的中药材回去,每每被爹爹催促着上医院。他们那三人老做些不切实际的贵族梦,性格上却端的是西式贵族的进化。
    “王爷驾到。”
    远处传来卫士嘹亮的呼报声,宗将藩回来了。我没动,继续喝着水。以前搭公车上学时,常常会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事发生。明知道下一站是目的地,也知道自己要下车了,意识非常清楚,可是不知为什么,大脑指令并没有将这两种讯息合而为一。我常常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啊!目的地到了,却恍惚的不知下车,等车行过站,突然猛一恍悟,啊!我是要下车的啊!现在我就是处在这种恍惚中,我知道宗将藩回来了,却仍恍惚的,大脑并没有告诉我“知道”了又该如何。那感觉就像是知道了某件事,却迟迟不顿悟原来是和自己有关。
    有脚步声靠近,我抬头,宗将藩停在殿门前,严奇跟在他身后。
    “宗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宗将藩冷冷的,手一挥,摒退了左右,剩下宗奇和严奇。
    严奇一看到我,就露出一种惊讶黯然的神色,直直地望着我,眼神默默在诉说着我不懂的语言。我盯着他,也用眼眸告诉他一些他大概也不懂的话。我说嫣红平安了,我好想回去。
    我没听清楚宗奇回答宗将藩些什么,我只是看着严奇,心里一直对他说我好想回去。
    “严奇!”宗将藩的声音切断我和严奇交流的电波。“你过来见过银舞公主。”
    严奇上前一步,对我弯膝行礼。
    “上王对银舞公主的去处已经起疑,”宗将藩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得到消息。我要你们两个从现在起好好保护公主的安全,绝不许让上王和贺将有任何可趁之机!明白吗?”
    “属下明白!”两人异口同声说。
    “明白就好,退下吧──宗奇你留下。”
    我目送严奇的背影离去,宗将藩身形微移,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挡去了我的视线。他问宗奇说“宗奇,可有什么事吗?”
    “启禀王爷,淑妃娘娘来了『云舞殿』,见着了公主。”
    “萧淑妃?她来干什么?”
    “属下不知。”
    “嗯……”宗将藩略作沉吟说“下次多留意一点,别让银舞公主再这样!”
    “是!”宗奇答声退下。
    宗将藩走近我,把手上提的茶壶、杯子拿走放在一旁,双手横过我的背脊和膝间,将我抱起,往内殿走去。
    他将我轻放在散发出幽香的柔铺上,床棂以碎钻为饰,以蓝宝为衬,染成天青色的银绣丝被,铺造出一派仙堂的绮丽。
    他轻轻脱下我的绣鞋,拢齐我的发丝,后顺在被褥上;再一粒粒把我的衬衫衣扣解开。
    其实这时候,看在我眼里的宗将藩,早模糊成一团朦胧的人影。我是一朵渴死的莲花,炙热的火焰,正一瓣一瓣无息地将我舔落。
    我闭上眼,感觉那舌焰不断地舔吻着我。好倦!好累!说不出的疲惫!想这样睡去!沉沉的睡去!醒来又是一千年后!
    “银舞!银舞!”
    谁在叫我?但澄吗?我张开眼,眼前仍是模糊一片。
    好累!但澄你不要再喊我了!
    “银舞──来人啊!”
    “王爷!”
    “快去请御医来!快!”
    我好像听见“医生”这字眼了。爹爹又要逼我去医院了!啊!好难过!怎么身体又冷又热!
    “启禀王爷!娘娘这病是疲劳奔波,加上忧虑,身子虚弱所引起。煎服药吃了,再好好滋补调养身体,就没什么大碍了。”
    “知道了,你去吧!吩咐下去,快将药煎好端上来。”
    我觉得火舌仍不断地舔吻着我,从额海到足际,全身仿佛溶化在火焰的热度里,不时却又有些冰块抛掷进来,从脏腑里冷透出去。然后,我感觉到有种软软柔柔的东西贴触在我的辱上,一股清凉苦涩的汁液沿着口腔内璧缓缓流入咽喉中。我想睁开眼,力不从心,苦汁一股一股继续淹入我的咽喉中。
    沉潜,沉潜,再沉潜……我沉沉、沉沉地缈入无意识的迷离混沌中……
    第七章
    好渴!喉咙好干!我一直看见,一朵孤挺的莲花,垂萎着,等待水乡的牵引滋润;熊熊的火焰,围舞在它的周遭,而雨,一直不来,水国在一片湖沼干涸后,早已失去了方向。
    水,我想要水。
    “杨舞姑娘!杨舞姑娘!”
    干裂的大地,缓缓流来一条涓细的溪流,穿过火焰,湿过涸土,将莲花垂萎枯死的根茎,柔淹在怀中。
    我绥缓睁开眼,闯入我眼帘的是严奇焦急的脸。
    “严奇?是你?!”我挣扎着想坐起身,又跌落回去。
    “是的!是我,杨舞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了?御医来过,说你只是身子虚弱,好好调养即可,不会有什么大碍!”
    “严奇,嫣红和龙太平安了吧?”我再次挣扎,严奇扶我坐了起来。
    “他们都很好,平安的回到家了。杨舞姑娘……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娘说你执意离开──她是怎么发现你的?我发现你不在时,简直……果然!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还是发现了你……你……你真的是银舞公主吗?”
    “当然不是,那个宗将藩脑筋有问题!”我微微一笑,怎么不知觉用上二十世纪的词汇。“严奇,我想回去,我必须回去,你……”
    “不可能的!”他摇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慌了。“听我说,我真的不是什么银舞公主。一开始,你不也相信我才帮助我的吗?严奇!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一定要回去,没有你的帮忙,我的处境就更艰难了!你一定要帮我!”
    “不!不!我不能,银舞公主──”
    “我叫杨舞!”我打断他。一激动,头晕目眩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再帮我?因为那个宗将藩吗?你把灵魂卖给他了,死都是他的人?还是你们严府一家老小的荣华富贵,你不敢触怒他?”
    “杨舞姑娘!”严奇的声音在发抖,受伤的颤抖。
    我立刻后侮了,这么自私的话!我是被病弱冲昏了理智,竟讲出这么苛刻薄情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执起他的手,心中觉得好抱歉。“我知道你心里的难处,我不会再逼你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
    严奇反执住我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惊觉什么,又慌忙的放下。他的神情不再是初见那具机器人,充满了痛苦、无望,与莫可奈何。人前的酷漠威冷,撕落了面具,展现的,竟是这番英雄情长。
    “严奇……”
    这神情,这憔悴……但愿我是想错了!
    “天啊!为什么?为什么?”他控制不住心情,低声喊了起来。
    这个问题太大了,只有沉默能回答。
    “王爷驾到!”
    严奇连忙起身,垂首退立在一旁。宗将藩进入内殿,立时眉头一皱。
    “公生醒了?严奇,你怎么不立刻派人通知本王!”
    宗将藩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冷着一张脸,语调也是冰封般的生寒,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即使眉头微皱,也令人猜测不出一丝端倪。
    “启禀王爷,公主刚醒,属下正要派人通知王爷。”严奇单跪在地上,宗将藩竟没有赐他平身!
    宗将藩是故意的,我知道。我只怕他怀疑严奇。
    “嗯……起来吧!”宗将藩说“宗奇!”
    “属下在!”
    “传令下去,加强王府内外的守衙,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接近『云舞殿』。”
    “听令!”
    “很好!你们全都退下吧!”
    两人退下后,宫端来汤药,宗将藩接过,挥手叫她退下。
    他走到卧榻旁,冷峻的神色不变。我往内床略为退移,他冷冷掠下一句“反抗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对你心里悬念挂心的人也没有好处!”
    卑鄙!
    可是情义无价,我欠嫣红和严奇,一款情义生命的债。
    他坐下来,一口一口喂我汤药。药汁入口,凉凉的,沁入脾腑很舒服。
    “你保证绝不会伤害他们!”我就着汤匙又喝了一口。
    “那要看你的态度而定。”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听话,龙太和嫣红就没事;我不从,那事情就难讲了。
    “宗将藩,”我学他的冷漠。“欺负一个弱女子,对你有什么益处?不过坏了你的名声!”
    “是吗?谁敢说我的不是?”他俯靠过来。
    “总有天理吧!”我说,却觉得自己笨苯的。我怎么会和这种专制霸主谈这些仁义道德。
    “不管你怎么想”宗将藩冷眸泛着慑人的寒光。“银舞,我是要定你了。”
    他将碗里剩下的药汁,一股脑儿倾入口中,俯身逼近,攫获住我的唇,将药汁送入我的口中。我不由自主地将那股清凉吞咽顺入喉中!有种熟悉感,好像在意识朦胧混沌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发生过。迷沌时的感受经验,在潜意识里发生作用,引导此时清醒的我的不由自主,我不禁张口吞受宗将藩口中流入而来的药汁,吮吸间,双唇无可避免地交缠纠结成缠绵。
    等我发觉不对,宗将藩已褪开我的衣衫,双手交缠住我的腰际。顿时我的气焰全失,心中又怕又惊,又惧又怒,又愤又慌。抵抗自是当然的,虽然无济于事。
    真是讽刺!女性主义再怎么猖獗,我再怎么冷漠僻傲,关于贞洁这回事,我还是比什么都在乎。云雨之事,没有感情为凭,再怎么唯美,怎么如梦似幻,我还是觉得脏,觉得污秽低贱。
    我知道,所谓贞洁观念其实是男性沙文主义,为掌握其社会主导支配权,所特意加在女性身上的一道符咒;并使这符咒成了一种潜在的意念,根深柢固入每颗思路简单的脑袋,让各个阶层,甚至两性,皆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子天生该从一而终,节烈守贞;该守身如玉,永保完璧,以为那才是最崇高纯净的品德。
    这些诡计我真的一清二楚,可是,我还是宁愿如此懵懂无知,如此被蒙骗,因为我相信,这世间绝对存在一个和我相知相契的灵魂,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那我也认了,但我只想把自己的身与心,献给那个灵魂。
    虽然,我从来没有向往过什么至死不渝的深情,也没有期盼过什么生死相许,海枯石烂的真意──我对爱恋这情事,几乎不心存想望过──可是,我想过,在我摊著书本,听着堂上先生讲述各朝后官闺史时;在先生玩笑地诘问时,我想过,即便真有可能,让我专宠如杨贵妃,我也绝计不要。
    这样的富贵荣华、娇爱专宠有什么意义?毕竟只是个贪色图欲的平庸男子罢了!因着人性的愚蠢与软弱让他们图霸了天下,使得他们得以为所欲为,称心蹂躏天下艳丽。男为色欲,女为宠威,这之间,根本没什么真情真意,莫说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不朽,就连单纯传宗接代的神圣也谈不上。甚至还比不上动物为繁衍子孙的发情交配!而帝王后官之存在,就如同外遇之污秽、肮脏。肉体,以及精神、纯真在这道污流下,贬值而成绝响。
    先生说我太嫉俗;所谓感情,原本就不是一曲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天籁。人,只是肉做的身躯,食色为性,欲望不是可耻的原罪;就事论事,一夫一妻只是人为的礼法限制;动物界,其实没有天长地久的不朽。每次发情,其实都只是单纯为了繁衍子孙与欲望的发泄;而交配的对象也并不是亘古不变。生命重繁衍,而人类因进步提升精神爱的层次,虽然限制了终生伴侣以一人为对象,但是生物与生俱来的交配习性并没有改变。雄性天生定律容易为性特征强烈的雌性吸引,而引发创世以来,生物界自来的交配律动。
    先生究竟是不是饰词巧辩,我不清楚。我并不否认他的“肉身原论”,可是既生而为人,既能感动灵魂交流之美,人之发情既不再只是单纯为了交配繁衍后代,为什么原始欲念不能升华而为精神之恋?食色为性,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肮脏,如果只是贪图交媾的快感。
    而宗将藩那双手不知道己拥抱过多少女人,爱抚过多少美艳,被他这样搂着──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天地间少见的人品──我觉得无限的屈辱与不净。
    “不要碰我!”我大声吼叫“离我远一点,你的妃嫔那么多,随便找谁都可以──我讨厌你!不要碰我──”
    宗将藩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愤怒的颜色。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出床里角,劲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折碎。
    “如果不是你,胆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我早就把她给杀了!”他说,声音像把剑,剑气如虹,伤人于距离之外。
    我面对他,看进他的深眸里,愤怒使我忘记那伤人的寒气。我说“除了威胁杀人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像你这样卑鄙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你想得到我,不过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妄想什么银龙的庇护,顺遂你帝天下的野心,世代称霸诸国罢了!你为别人想过没有!”
    他放开我,收敛起怒容说“你明白最好!不管你怎么说,你还是要成为我宗将藩的人。”
    说完,拂袖离开。
    殿房内一片死寂,我想睡,却睡不着。躺在这样饰钻的床上,拥着这羽被轻柔,我满脑子却是一点绮丽的幻想也没有。我想着,我想的,一直是该如何才能回到真正杨舞的时代。
    俄顷,门口传来一阵轻响,我不以为意,出现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严奇。
    “公主!”他挺直站在床前。“你拒绝了王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王爷丰采俊逸,人品非凡,而且神武威猛,英勇骁健,不知是上清国多少女子的梦想!甚至连诸邻各国王室贵女也都对王爷无限的景仰。萧淑妃就是这样。她本是上汉王室公主,因慕王爷的人品丰采。不辞千里,远嫁到上清来,你注定是王爷的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违逆他?你不应该抗拒他的!为什么你要如此──”
    “为什么?”严奇这话问得太荒唐了。我摇头说“我无法迎合他。严奇,我们的想法不同!我知道,对你来说,什么『君臣之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不是──你总该知道所谓的真情挚爱吧?对你们来说,宗将藩是所有女子的梦想,可是,他并不是我的梦想。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寻常的男子罢了!我们想法不同,我无法像你们一样,对他至死的崇敬。更何况这种事,没有真情为衬,说什么我也不会遵从。更且不用说他的居心只是因为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企图顺遂自己的野心!”
    “公主──”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主!”我觉得好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连自己真正的身分都分辨不清了。
    两人都静默下来,只有夜明光珠透过蓝纱的艳光,柔柔地晕亮一室。
    我微微仰头问“什么时候了?”
    “起更时分。”
    起更?嗯,我想想──老天!这些古代的时计法,就算想破脑袋,我也不会换算成分秒小时。反正天已经黑了就是。我猛然跳下床,跑出内殿。严奇抓住我,问“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趁宗将藩不在,我得赶去楼花阁。”我急急地说。
    他真的放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真的以为你出得了这『云舞殿』?看看殿外的卫士吧!那些人全是为了看守你一人加派的。而我,奉命统领这些卫士──”
    “严奇……”我的声音显出无比的兴奋,眼光热切地注视着他。
    “不行!”他摇头,神色非常坚决。
    “严奇!”
    “不行!”他还是摇头。
    我感到有点绝望。
    “听我说,公主。”严奇恢复初见面的那种冷漠。“虽然府殿妃嫔众多,王爷一心想的,只有你。我看的出来,王爷真的非常倾心于你,从他知道你出现以后,他就不曾再接近府殿任何妃嫔,就是在从前,王爷也很少接近女色。他在等,他一直在等,他建造『云舞殿』就是为了等你千年一次的下凡!你一定要了解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
    “心意?”我冷笑说“倒不如说是他的野心吧!已经有了这么多妃嫔了,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再糟蹋──”我旋身转向,避开严奇,也藉机顺抚自己的情绪。“只为了逞一己之欲,招纳天下这么多女子在后官,浪费人家的青春!这种人,严奇,实在叫我无法认同,我要的,是唯一的灵魂,是我们眼眸中只有彼此的那个灵魂──”我倏然回身面对他。“我知道你心里为难,所以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开口要你帮忙!不过,也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宗将藩!”
    “公主──”
    “我叫杨舞!”
    “你──”
    “我累了!我想休息!对不起!”我将背向着他。
    “属下遵命!请公主安歇。”
    脚步声自背后缈远;我知道,由严奇这句话,我们之间算是完了。他回复他忠诚效死的臣子;而我,回复初相见和他冷眼陌生的那个人。那梦幻的气泡已被刺破了,我们各落回最初混沌的那命运皂沫里,谁知道什么时候气泡再被吹成,谁又知道真到那时候我们是否会各在一个泡泡里。
    我和衣躺下,辗转反侧,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合上眼,又梦到寅夜邀月的情景,依旧爹爹和娘娘洒酒对月,依旧是但澄清空散花,依旧是我起舞弄影人间……
    “公主,您醒了!”
    好一会,我才想起自己是在宗将府里,对我说话的这个少女还很年轻,稚嫩可爱,看样子还很小。
    “你是……”我按住太阳岤,觉得头有点沉。
    “我叫香儿,王爷派我来侍侯公主您。”清脆甜美的声音,由她嘴里吐弹到空气中,掩饰不住一股孩童的清稚。
    “谢谢你。”我说,手仍接着太阳岤。“不过,我不需要人服侍,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香儿听我这么说,“哇”一声,慌忙跪了下去。
    “请公主原谅香儿,香儿前儿个才进官府,什么规矩儿都不懂,得罪了公主,请公主原谅!”
    这什么话嘛!我愣住了,抬起头,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快起来!你并没有得罪我啊!我只是不需要人服侍而已!”
    “公主,求求您开开恩,不要赶我出去!”她还是不肯起来,边说边叩头“我一定会好好服侍你,不会让公主生气的,求求你,公主,不要赶我走,王爷会打死我的!”
    这话实在太夸张了,但也表现出她内心那种恐惧。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别哭了,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香儿不敢。”她抽搐着,仍不敢起身。
    “没关系,起来吧!”我放柔了声音。
    她这才起身,头低低的,站在一旁。
    “香儿,你说你前天才进府的?你家住那里?多大年纪了?你爹娘为什么要送你进王府?”
    我尽量放温了声音,怕一不小心又吓哭了她。
    “回公主的话,香儿今年十三岁了,就住在南山过去那个小村落,爹娘很早就过世了,由奶奶带大的。婶娘托了王府里一个嬷嬷才带香儿进官府。今儿个一早,我正在前殿搬麦儿,正巧遇到王爷出府。我吓死了,嬷嬷也很害怕!还好,王爷没有责怪。没隔多久,卫士将大人派人来说,要香儿收拾收拾,来这里侍候公主。我真是高兴极了!”
    香儿说话,乍听之下,有些字句像杂了点北平话特有的儿什韵──只是像,那学问我从来没有搞懂过。这时空真奇怪,己完全失去了规章,丝毫不是我在历史课堂上念的五代十国。不止是服装、名称、礼制、法规混淆得一塌胡涂,就连说话的语法习性,也混得没个规则可循。这是掉陷在历史夹缝的年代,一个史册里挥墨未竟的地带。
    “香儿,”我说“你放心,是我自己不需要人服侍,王爷不会怪罪你的!”
    香儿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不,公主!求求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嬷嬷一再告诫我,绝对不可以惹公主不高兴,我绝对不会惹您不愉快的。公主,求求您!”
    “香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连忙下床拉她,赶得太急,重心不稳,由床上跌落下来,“咯”一声,撞倒在地上。
    “唔……”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公主,您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公主!”香儿大声哭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卫士将冲了进来。“公主──”
    我摇手,示意没事,香儿却在一旁又哭道“都是香儿不好,害公主跌下来!”
    宗奇面无表情,大声呼道“来人啊!将香儿带下去!”
    两名卫士立刻持枪上前,押住香儿。
    “大人饶命!公主求您救救香儿!”香儿害怕的凑声哭叫起来。
    “住手!”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放开她,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来的,不关她的事。”
    “公主,”卫士将丝毫不为所动。“王爷有令,有谁胆敢伤害公主,一律杀无赦。带下去!”
    “公主!”香儿大声哭叫。
    “宗奇!”我大声制止,头一晕,险险又倒下去,急忙扶住床柱才稳住了身子。“我说过,是我自己跌倒的,你如果真想要保护我的安全,就先别急着处置香儿,还是先帮我找个大夫来吧!”
    “快去请御医来,”宗奇急忙传令。“公主,您没事吧?属下该死,竟没注意到!”
    “我没事,谢谢你,宗奇。请你放了香儿,我病了,需要有人照顾,对吧!”我对宗奇笑了笑。
    他避开我的笑容,低头说“属下遵命。”
    手一挥,命卫士放开了香儿。
    香儿奔向我,迭声哭说“谢公主。”
    太医跌跌撞撞地赶来了,看他被宗奇催促的样子,我有点过意不去,轻轻对他点头,抱歉说“劳驾先生了!”
    “不敢当!公主请别这么说”老太医大吃一惊,惶恐称让。
    我不再说话,闭上眼,静由他把脉问病,头好晕!说真的,那一跤实在摔得不轻,可是有宗奇在,我不敢说。
    “公主请放心!”太医放开我的手。“公主只是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又受到撞击,以致一时气虚元空,休息几天?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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