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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涟漪侃侃而谈,听得一众面面相觑,段素耀最是不解,“姑母,今日怎么有此雅兴同侄儿聊起食之道来了?”
    “你知这道菜是哪里出的吗?”她自行作答,“是彝族,同你那日吃的密所做的烙锅一样,是彝族的特色菜肴。”
    姑母年纪虽轻,却深得祖父的真传,对人对事看得深远、透彻。段素耀知道姑母绝非随意提及此话,定有她的深意,“姑母,您对彝族有何见解?”
    “素耀,你是熟知我大理段氏王朝开国历史的。晋天福二年,我们的祖先,出身白族的通海节度段思平以‘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为口号,联合滇东三十七部的反抗势力,驱逐杨干贞,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理,亦即段氏大理。自此白族彻底统治滇国,而彝族只能为奴为婢。”
    她望着面前这道“孔雀开屏”忽而叹息“近来我常想,若当初统治大理王朝的不是我们白族,而是彝族,我们……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姑母,这些话又从何提起呢?”
    无论如何,今日坐在大宝上的确是白族段氏,被奴役入宫或为宫人或为奴婢的确是彝族人士,所有的可能都不存在,他们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王者。
    第二章 绞荷包惹来泪满襟(2)
    段涟漪自然也明了,只是——“素耀,你知道这些侍候你的宫人侍婢进宫前姓甚名谁吗?”
    段素耀微愣随即笑开来,“侄儿还真不知晓,他们被送到我面前来,长宫人随便取个吉祥名,我唤着顺口便叫了,若是不顺,再随便取个安上便是了。”
    “也是,我只知道那个侍候了我好些年的侍婢叫‘密所’,至于这两个字怎么写,她原来姓什么,我全都不曾留意过。”将筷子搭在那盘孔雀开屏上,她抬了抬指头,“密所很喜欢她族内的菜肴,这几日她说身子不适,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这道菜送去给她吧!”
    “姑母疼惜奴婢之心还真是叫人看了心暖,难怪姑母身边之人各个忠心,比旁人更是贴心。”段素耀召来宫人,“取食盒好生盛了,找个妥帖之人亲自送到公主殿给密所侍婢。”
    “我去吧!”李原庸主动接过了食盒,向二位主子告辞“公主殿下、王爷,请慢用,我去去就来。”
    目送李原庸离去,段涟漪会心地弯起了嘴角———她要的,正是他这句话。
    主子出了殿,没了镇宅的,这公主殿也散乱起来。
    宫人、侍婢各做各的活,或是用饭尝点心,或是做着手中的活,各取其乐。李原庸转了半天也没见到密所的身影,实在无奈只得寻摸个人问了“我是永耀斋过来的,公主殿下命我带了点东西过来交给密所侍婢,她人现在何处?”
    被抓到的侍婢手一遥,指向西边厢,“这几日,密所姐姐身子不爽朗,这会儿约莫在自己的屋里躺着歇歇呢!奴婢去叫她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是了。她的屋是几房?”她当真病了,不是为了他那日的话才避而不见?
    李原庸循着那侍婢指的方向一路走去,终于见到了挂着西七房的石牌,照刚才那侍婢所说,密所就当住在这里了。
    李原庸本想敲门,却见那门虚掩着,窗棂更是大开。他透过窗向里探了探,她就歪在床榻之上,看样子睡得正香甜。
    不忍心吵醒正熟睡的她,李原庸提着食盒放轻了脚步便走了进去。本打算放下食盒,便退出去。抬眼却见到床榻之上的密所被也不曾拢上,和着衣便睡了。这样岂不是要着凉害了病,李原庸扯过被子想替她掩上,这一低头竟发现她眼角沾着泪光,枕巾更是湿润了一片。
    她哭了?
    那么爱笑的人怎么偏偏在熟睡时落了泪?
    他顺着她探出的手臂望过去,她的手心里放着一个荷包,已绞了一半,残破不堪地歪斜在她的手边,已是坏了。
    他认得那荷包,正是那日她呈到他手上,遭他拒绝之物。
    想来,这些年,在宫中虽贵为将军,供奉也是不少,想要讨好他的、奉承他的,什么好玩意不曾奉上,却不曾有人用心为他亲手做过什么物件。她的心意被她亲手绞坏,这当是种何样的心情。
    李原庸看着看着,不觉伸出手来摩挲着她手心里被绞坏的荷包。这一拉扯惊得床榻上熟睡的人微微睁开眼眸,他下意识地一把夺过那个荷包塞进怀袖中,再一抬眼正对上她盯着他的眸子。
    “你……”
    眼前的情形让密所始料未及,她不过打了一个盹,睁开眼见到的竟是他?!她慌得忙从床上爬起身,双手不停地拾掇着身上的衣衫,嘴也没空着“你……你怎么会到我房中来?”
    李原庸倒是名正言顺,揭开手中的食盒,慢慢道给她原委“公主殿下在永耀斋用饭,见到这道菜,说是你族人的特产,特命我提了来赐给你享用。”
    密所盯着那道菜一瞧,见是孔雀开屏,心中便明了,对着李原庸便行了宫礼,口中还念念有辞“是公主殿下体恤我们这些奴婢,奴婢也深感李将军特地送食盒之心,有劳将军大人了。”
    她跟他,一定要礼数如此周到吗?
    之前她总是随时随地地笑啊闹的,看得他满眼的不爽快,满心的不耐烦,如今她中规中矩,他又不乐意了。
    这人心,还真是复杂。
    拾了箸,取了菜,他亲递到她的跟前,只对她说“公主殿下的恩赐,你快些吃了吧!也不辜负你主子的一片心。”她脸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再加上公主殿下先前说的,当是有些日子不曾好好用过饭了吧!
    果不其然,她将筷子一推,还是那话“我尚不饿,待饿了再用,承李将军好意,暂且放着吧!”
    又不吃了?他面前,可容不得她便这么混过去了。
    李原庸直接端出公主的名头来压她“这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你不吃,是不想感念公主的恩德,还是压根不领这份情意?身在宫中,你可惦念妥当了。”
    驳主子大恩,这是何等的罪过?密所可承担不起。
    她不情愿地拾起箸,对着那盘精美绝伦的孔雀开屏喃喃念叨着“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也不浇上调料,也不搅拌匀称,她夹起一筷子的菜就往嘴里送,既不咀嚼,也不吞咽,夹起第二筷又送进口中。如此循环往复,不多久她已包了满满一口的菜,看着连吞下去都难。
    李原庸生怕她噎到,赶忙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你先喝口茶润润再吃吧!”
    怕什么来什么,他话尚未了,她已惨白着脸说不出话,张不了嘴。
    眼瞧着像是噎住了,李原庸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快吐出来,你快些吐出来才是!”
    无论他怎么乱,她就是挺在那里。他急了,使出练家子的功夫,对着她的后背猛击一记手刀。
    哽在她喉中不上不下的那些东西在他的力道之下,全都喷了出来。她整个人因他的力量向前倾,眼见着便要栽倒在地,李原庸手一捞,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
    “你还好吧?气顺了没?我打得是不是太重了,你背痛不痛?有没有受内伤?哪里不利落?你照直了说,听见没有?”
    她也不答话,脸藏在他的肩窝里,身子伏在他的怀中,只听见隐隐出气的声音。
    “气还是不顺吗?”他抬起她的身子,想看个究竟。
    却不知这小姑娘哪里来的力量,竟使出全身的气力与之相抗衡,硬是将自己藏在了他的怀中。
    “密所……”
    “这样趴着,让我这样趴一会儿就好。”她的抽泣声一阵阵自他胸膛前传出,伴随而来的还有她从不轻易说出口的真心,“在这个偌大清冷的宫里,我只想找到一点慰藉,仅此而已。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笃诺’这个姓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有旁的奢望,只是想要那一点点……一点点的慰藉。”
    哭出了声,说出了口,他的怀里,她再不便逗留。
    “告罪,我又一次僭越了。”密所慌着直起身来。
    这一回,李原庸竟主动按住了她的身子,把她按回到他的怀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倾听着那样的慰藉自他的口中传出“想哭便哭吧!我愿意给你那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慰藉。”
    这话是当真把她招惹得鼻涕眼泪一把抓。
    那一日,她哭了很久,公主恩赐的那盘子孔雀开屏,她到底没吃上口。可公主恩赐的这个人,她却实在地拥有了片刻。即便只是片刻,也足够了。
    然那个被她绞坏的香包,密所再没见着。
    被认定最有机会接上德帝之位登上大理王朝王座的那个人到底还是没能捱过那年寒冬。
    耀王爷去了,李原庸也去了。
    耀王爷安葬那日,大殿正堂上悬挂着由何其欢所作,与耀王爷等般高,一模一样的丹青画作。
    同日,永娴王后下令封闭整个永耀斋,宫中之人不得动宫殿内的一草一木,任何摆件。原本侍候永耀斋的宫人、侍婢除了留下曾贴身伺候耀王爷的打扫殿阁,其余皆被分派到各宫各所。
    整个殿阁和这殿阁中曾经待过的人都在被遗忘,包括李原庸———这个耀王爷及永娴王后身边第一红人被调往宫中南门担任守将。
    临去前他甚至来不及同熟悉的人告别,自然也不曾看到密所默默里为他依依惜别的眼神。
    这之后宫里头发生了许多的事。
    永娴王后向来强健的身子忽然倒了,这一病便病得极重,大有不好之势。
    这日,公主念叨起来“王嫂这病来势汹汹,我本想亲自前往大悲寺为王嫂祈福。只是,王嫂现将这后宫事务交由我来打理,王嫂身边的近人何阿嬷又忽然病故,这宫里诸多的事务繁杂,我一时半会儿怕是抽不出空来。我欲命人代本宫前往,你们看看……谁去合适啊?”
    段涟漪拿眼神扫了一圈周遭贴身侍婢、宫人,众人暗道这是何等尊荣之事,往常唯有宗室子弟或是朝中重臣方能担此大任,如今怎生把这等无上荣光给了他们这些非男不女、为奴为婢的下作之人?
    公主这是何深意啊?
    众人无声地等着公主下一步的决断,却见主子把目光定在了他们当中一人的身上。
    “密所,你识文断字,深通礼数之道,就由你代本公主前往大悲寺为王后娘娘祈福问安吧!”
    公主发了话,密所自当应承“是,奴婢遵公主令。”
    她尚未起身,公主又说了“侍婢出门多有不便,传我的旨意,命李原庸将军陪同前往,一路护送。”
    密所笑咧了嘴角,原来公主的深意竟在这里。尚未站直的身子又跪了下来,密所由衷道“谢主子大恩厚德。”
    被指派一同前往大悲寺的另一人就没有那满心的欢喜了,耀王爷病故,永娴王后一病不起,李原庸身边之势十去八九,正经历人情冷暖之际,忽又接到此命令,叫他如何轻松得起来。
    不论喜欢与否,到底是公主令。如今涟漪公主接王后的委派掌管整座后宫,她的令与后令无异,他只能尽全力而为。
    他遵照公主令定下日子,此去大悲寺路途遥远,他命人备好了马车,差了一小队侍卫随行,准备好祈福一应物品用度。
    到了日子,他早早地在南门守着,只等她前来。
    心知这又是嘈杂的一路,他的耳根断是捞不到清净的。
    还能如何?
    只得认了命。
    第三章 求上签姻缘未有份(1)
    “你在南门为守将还惯吗?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你好像黑瘦了些,想吃什么同我说。若是多有不便,我做得了,支了小宫人命人送去给你。要是哪里衣衫破了、旧了,我替你缝补便是。我在浣绣阁做了近九年,这些事再难不倒我。”
    密所一个人唠叨了半日的工夫,也不见他回话,实在忍不下去了,她恼地冲他吼“你是哑巴不是?竟一言不发!”
    她的火气还真起了作用,半日不言不语的李原庸竟开了口,但只有四个字———
    “惯、无、不必。”
    “什么?”他说的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她竟听不懂。
    李原庸懒散地同她解释———
    “在南门还惯吗?惯;想吃什么?无;衣衫破了旧了交由你?不必。”
    简明扼要,不多一言,不废一语。
    她嗔道“你还真是很吝惜那几弯口水啊!”她坐在马车外面,两只脚悬空晃荡着,嘟着嘴气鼓鼓的模样,“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不乐意同我说话?”
    他又说错话了?李原庸偏过脸来望向她,“我嘴笨,未免说错话,还是不说的好。”
    “只要你乐意同我说话,说什么我都爱听。我恼的便是你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把人一颗暖烘烘的心硬是逼冷了,凉透了。”她噘着小嘴,气恼中不乏稚气。
    望着她,难得地,他起了说话的心“我幼年离家,长年在外漂泊。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居多,早已习惯了沉默寂静的独居生活。后来进了宫,跟随耀王爷身边。那时永娴王后便同我说,这宫里想盼着耀王爷死的人太多了,王后有令,要我关上嘴巴,打开双目双耳。我遵照后旨,用心去看去听,更是不敢多说一句。只是不料,即便如此,耀王爷还是去了。”
    他幽幽一声长叹,除了无尽的感慨,哀悼长久的主仆之情,更有几分复杂的深意,好似长久的希冀一夜落空———密所听出来了,却嚼不出这其中的味道。
    索性撇开,她打食盒里取了道点心出来递到他面前,“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请你吃我小时候常吃的一道点心———丽江粑粑。”
    “这好像是纳西族的名吃吧!”他幼年时便四处游历,到的地方多了,吃过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接过她手中的点心,他咬了一大口,跟他曾吃过的丽江粑粑还真就一模一样,“你怎么做出来的?”她可不是纳西族人。
    说起做小食,密所可就有得说了,“做了面团,在大理石上抹搽些油,将面团擀成一块块椭圆的薄片,抹上猪油,撒上火腿末卷成圆筒,两头搭拢,中间包入糖、芝麻、瓜仁、核桃仁等,以作馅心,最后用小火煎成金黄铯,吃起来外焦里软,格外香甜。”
    她咂吧了一口,不住地摇着头,“我在家的时候吃的丽江粑粑是用丽江特产的小麦磨出的粉加注从玉龙雪山流下来的清泉合成面团,比这滋味更好。可惜如今身在宫中,这些东西是不得了,就这么凑合着吧!”
    这还叫凑合?那要精细着做,得成什么样啊?李原庸吞下满嘴的粑粑,不忘提醒她“在宫外头还罢了,回了宫,切不可做这些东西。”
    彝族之人思乡,就意味着心怀不忠之心———她闷头不说话,心下是什么都清楚,可活了这么些年,最美好的记忆又怎么可能忘得掉?
    二人正说着闲篇,忽然密所一声大叫“糟了!”
    李原庸愣头瞅着她,密所满脸愧疚地嘟囔着“我用了猪油,佛门之地怎能容得下荤腥?”她双手合掌,口中念念“罪过啊罪过。”
    她罪过大了,还缺这一遭?
    切!
    大悲寺位于首府城外,寺内香火旺盛,常年供奉不断,这庙里的佛是否大慈大悲保佑众生尚不可知,然当今王上的父亲———大理第十一代君王出家在此,却是不争的事实。
    连先帝这么大的和尚都遁入此庙,还不足以显现这庙门之高吗?
    密所此行并未携带仪仗,故也未闹大动静,只如平常人家一般安静地进了庙。李原庸立于侧旁,环视周遭,于佛像前,旁若无佛。
    密所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嘀咕着“做什么呢?进了寺门也不为自己求个签,祈个福?”他身为将军,免不了动刀使枪的,求个平安心里也安慰些。
    李原庸立在那里,眼睛却盯着她的四周,“我奉公主令,守护你的安危。你替公主殿下给王后娘娘祈福吧!我会一路看护好你的,不必担心。”
    他正经八百,如守卫耀王爷一般,一双鹰眼紧紧守卫着她。
    凝望他久久,密所呷着微湿的双眸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阖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辞,为王后娘娘,为公主殿下祈福。
    取了签筒,密所摇啊摇,晃出来一支签。她取了来细细瞧去———下下签。
    不好,很是不好。
    密所将那支签塞回签筒里,摇啊摇,摇啊摇,又晃出一支签来,还是下下之选。
    不好,断是不好。
    再塞回去,再摇。
    不是下下,便是下中,别说上上签,连中签都没摇出一支来。
    密所急了,将签筒里那些下签逐一挑了出来。她自己不觉着,一旁香客全都拿眼睇着她,守在一旁的李原庸头一个不自在起来。
    一把拽过她手上的签筒,将那些被她抽出来的下签全都塞回到签筒里。眼不瞧她,他嘴里却说起来“天意有必然,哪里是硬求来的?”
    “是你不懂。”密所夺回那支签筒,正经八百地告诉他,“有时候,天意也是可违的。”
    少时,她便违过一次。那一次逆天而行扭转了她这一辈子,如果必须再一次逆天才能活下去,她不介意。
    为了眼前这个像守卫王爷一般守护着她这个小侍婢的男人,她不介意。
    两人拉扯间,攀附着签筒的两只手随意一抖,抛出一支来———上上签———凡得此签者,诸事皆宜。
    福也祈了,愿也发了,上上签也得了。
    两人在大悲寺逗留了半日,这便回首府,入宫中。
    知道她半世没见过街景,李原庸特特地选了首府最繁华的街行路。策马而行的当口,他不忘回过身来同她道“有什么喜欢的,不论是好吃的、好看的,还是什么玩意,只同我说,我买予你,只当是谢谢你请我吃你亲手做的粑粑。”
    她咧开嘴笑,带着女儿家家的羞怯和藏不住的无尽喜悦。
    善长大人的话隔了多年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
    若哪位主子开恩把你许给哪个侍卫,那也是做夫人的命。还愁没有家可回、没有人疼惜你吗?
    他,会是她下半辈子的家吗?
    她神思飘荡,却不想她揣在心头的那个人在下一刻平复的心被激起万丈水浪。
    马徐徐而行,前头不知何日竖起了一块绚烂的牌匾———碧罗烟。立在此繁华大街上,又扮上这副华彩,当是青楼楚馆之所在。
    李原庸本不慕这类地界,别过脸去,不看不想。就在这当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久别的身影,翩翩然打那门口穿过。
    他心头一紧,顺带着手猛勒缰绳,惊了马跃到半空中,也颠覆了车内的密所。
    她吃了痛,摩挲着撞伤的肩膀爬出车来,打头问他“怎么了,这马?”
    他哪里还有心思管她,一步飞下马来,追着就往碧罗烟那方向去。
    密所连滚带爬地跟在他的身后,大喊着“去哪儿?你去哪儿?”
    李原庸放眼四下张望,寻摸着那道久违的身影。不是……不是……不是她,难道只是他一时的眼花?
    不可能,他不可能眼花。
    在耀王爷身边的这些年早已练就了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领,更何况是刻在他心头的那道身影,怎么可能认错呢?
    她来了,她确是来了。
    只是,在哪里?她在哪里?在这大理王朝,她能藏身于哪里?
    还有,她回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他……是他派她回来的?回来做什么?
    他不是答应过他,永远不会让她涉足此事,永远不会。
    出尔反尔!出尔反尔!他用大半世的困苦做赌注,只为了换回她一世的安稳,哪怕只是淡如水的平安,只要平安就好。
    他放下了他半辈子的安乐和一世的幸福,却只换来她这几年的远离。如今她回来了,回到了大理段氏王朝,回到了这里,卷入了无尽的风波之中。
    那他所牺牲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出来!出来———”
    当街上,他大喝出声,却吓坏了身后的密所。
    一把抓住他,密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怎么了?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完全不像是平日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李原庸,他不会是……不会是撞邪了吧!
    她紧揽着他的胳膊,小声问他“你是……你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他挥开她挽着的手,连带着碰到了密所刚刚因惊了马而撞伤的肩头。她痛得叫了声“哎哟!”身子向后微倒,她顺势跌坐在地上,“将军……”
    她望着他的背影,他却只是盯着前方。
    那个半日之前还口口声声会守卫她,把当王爷一般守护的人,如今一双明眸却生生地盯着远处,本不属于她的远处。
    她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却兀自笑了起来,像个傻瓜。跟眼前这个疯了一般不知在寻找些什么的人一样,像个傻瓜。
    笑着笑着,忽然打住了。
    她瞅着他的背影,似玩笑一般张开了嘴,“你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人回来了,是吧?”
    失了神志的李原庸因她的话忽然站住了脚,回过身来,她坐在地上。任是笑嫣如花,明媚得好似这初来的春日。
    暖暖的,却仍带着寒意。
    “走吧!”
    他向她伸出手来,别开脸,她拧着笑单手撑起倾倒的全身,独自爬上了马车。
    “回宫吧!回宫吧!”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回不去了。
    第三章 求上签姻缘未有份(2)
    永娴王后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眼看着药石无用,唯有祈求上天了。
    王上也不知哪里来的主意,居然想效仿宋人,以冲喜之术换王后最后一口气。
    数来数去,这宫里头的人最当大婚的便是涟漪公主了,本就在替段涟漪寻摸婆家的王上趁着这当口正好替她找个好夫君。
    公主虽相貌平庸,可顶着这公主的名头,想娶她做驸马爷的人都打宫里排到外头街上去了。
    这公主殿门口一日日跟走马灯似的,公主见着不烦,她们这些侍婢都看腻味了。整日里议论这个,评述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密所诸事不理,仍跟从前一般悉心照料着公主的饮食起居,还是那般精心。
    见她面上淡淡的,那几个侍婢可看不下去了,“我说密所,别人可以不理公主下嫁给什么样的驸马,你却不能不理的。”
    “这话怎么说的?”密所一边拿烧热的炭壶替公主熨着衣裳,一边答着闲话,“主子下嫁到谁府里,是谁家里的造化,哪里容得下我们这些下作之人乱嚼舌根子?”
    这是暗地里数落他们不该管主子的大事呢!
    那几个互相睇了一眼,平日里因为密所这奴婢识文断字的,颇得公主偏爱。同样为奴为婢,同样点灯煎蜡般地熬着,凭什么就她得了那份子的尊贵?
    打头的侍婢便嚼开了“咱们不理公主下嫁谁家,你得管啊!”
    “就是,照着公主对你的偏宠,将来公主若是下嫁谁家,定是要带着你去的。”
    “等你跟着公主嫁进了驸马府,你就是陪嫁侍婢了。过不了几年,定是给驸马爷收了房,做了小的。要是能再添个一男半女的,你也就成了姨奶奶,说出来也是半个主子呢!”
    她们这随便嚼出来的几句闲话,却说得密所心惊胆战。丢下手里熨了一半的衣裙,她慌乱地跑出了房,漫无目的地跑出了公主殿。
    嫁人?跟着公主嫁了,被驸马爷收了房,做小的,当姨奶奶?
    这就是她下半辈子的人生?
    不,不不不不。
    她的人生端的不该是这般模样,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家不该还有什么驸马爷。她要的,她密所笃诺要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
    到了此刻,她才赫然明了,她从前以为随便托付个人,嫁出宫脱了官籍便完了。原来不是,原来她早就将心许了他,想要托付终身的人,只有他李原庸一人。
    心中想着,她的脚便朝着心念着的那个方向跑去,终于在南门那儿顿住了。
    他在那里,望着他的身影,她便没来由地笑开了。
    她的身影出现在南门的那一刻,李原庸便见着她了。怔怔地看着她,没等他反应过来,她飞一般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忘乎所以地投入到他的胸膛。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能跟公主嫁进驸马府,我不做公主的陪房,我不做驸马爷的姨奶奶。我不给驸马爷生儿女,我不能!带我走,李原庸……李原庸,你带我走吧!”
    她的激动异于平常,定是发生了什么吧!他虽不明了她的心,却不能答应她的话。更不能在这南门之所,当着众属下的面,与公主身边的侍婢拉扯不清,纠缠不明。
    李原庸决断地推开她,生生地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推出去,生生地丢下决绝的话来“我不能答应你。”
    不能?他是不能带她走,还是不愿带她离开?
    她不做声,面无表情地杵那里,且听他说“公主殿下是何等聪明,何等骄傲,她断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当一场不明所谓的赌注。”他难得抛开男女之嫌,按了按她的手背,“放心吧!很快便没事了。”
    他的话让她一径地笑开了。
    还是那般明朗的笑,朗朗地挂在她的脸上,明快着呢!
    “是了,公主是何等尊贵之人,她选的丈夫必定只钟爱她一人。但凡懂得公主真心的人,也看不上我这般的平庸之辈。我当料到的,只是……只是……一时乱了心神,慌了手脚。”她抽回自己的手,只是笑,“李将军如此大智之人,自然说得极准。是我,又僭越了。”
    她告了礼,转过身,带着她的笑便去了。
    她走了,如来时一般蓦然消失。李原庸却心头大凉,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因她嘴角的笑撞进了他的心尖子上。
    这段时日,他的失落如这春雨来得特别多。
    果然,如李原庸所料。
    涟漪公主以汉人之风不合大理段氏王朝之礼为由,拒绝以婚事冲喜。还亲自现身朝堂之上,洋洋洒洒说了通篇朝纲之正、白族之礼,愣是把王上的嘴给堵住了,婚事一说就此作罢。
    堵上了王兄的口,段涟漪回过身来该堵堵自家的嘴巴了。
    这夜,本当就寝之时,公主殿里却拉开了架势。公主殿下坐于正厅,下手跪了一排的宫人、侍婢,主子单说两个字“掌嘴。”
    拉拉杂杂响起一片掴掌的动静,段涟漪并不言语,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还时不时地命密所剪剪烛花。
    这一盏茶喝下去,她才抬手命众人停了,“知道为什么赏你们嘴巴子吗?”不用他们回,她自说了“你们话忒多了,叨念起本公主的婚事,你们自诩为我的父王还是王兄?”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公主殿下平日里和和气气的,真要惹恼了她,那可不是玩的。她身为公主,又未出嫁,贵为当今王上的么妹。自先帝时便备受宠爱,破例跟随先帝身边住在象征至高王权的大正殿里。她若当真动了气,连当今王上也是要让她三分的,他们这些下作之人不是自寻死路嘛!
    这一堆人连连磕头,段涟漪只做看不见,容他们磕去。
    “说我偏宠谁?我就是偏了,就是宠了,你们还想说教我不成?”
    她手一扬,指着密所便喝出声来“改明儿,我便把她指给李原庸将军,堂堂正正做将军夫人。你们看着不满的,尽可以嚼舌根子,不必掩着我瞒着我,大可以当着我的面说,我不聋,还听得见。”
    “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边生出些什么事端来,密所充耳不闻,她满心里装的就只有公主的那句话———指给李原庸将军,堂堂正正做将军夫人。
    她,终于要有家可以回了吗?
    涨到心口的喜悦让密所忘乎所以,她半夜便起身,摆出全副架势做起了小时候常吃的那些阿母给他们做的美味。从洗切到拌馅,一样也不马虎,精工细作,待到清晨鸡啼,终于做得了。
    放进雕刻精细的食盒里,摆上箸,她喜不自禁地拎着去了南门。偌大的宫中之地,从公主殿到南门,不坐轿,单用走的,足足绕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近了。
    李原庸正忙着清晨进宫出宫放行的活儿,见了她,很是奇怪,“你怎么来了?”
    “上回你一路护送我去大悲寺,我还没谢你呢!”
    “那是我分内的事。”他淡淡的。
    她自然不会告诉他,为了迎合公主将把她指给他的意思,她必是要好好表现的,“我赶早做了点家乡的小食,请你……请你们吃。”
    有侍婢大清早来送美味,那帮清晨起来,连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的侍卫们可高兴坏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食盒便打开来了。
    “鱼?”大清早送鱼来?
    食盒里单一双筷子,早已被密所夺了去递到李原庸手上。那些饿坏了的侍卫也不在意,直接上手。
    “别说,小侍婢,你这鱼做得真特别。又香又辣又酸,活了这么大,还真没在旁的地方吃过。”
    她夹了鱼目下的活肉递到他嘴边,笑眯眯地同他说着此鱼的来历“这鱼是我阿母所创,你们自是不曾在其他地方尝到。这啊,叫酸笋煮鱼。取了夏季出土的嫩竹笋去壳切丝,加上盐巴、辣子腌成酸笋,拿罐子盛了备用。要煮鱼的时候取将出来,现配上,又酸又辣,再配上鱼的鲜美,别提多开胃了———这天渐渐热了,吃点酸的解解暑气,也提提神。”
    他不张嘴,她的手一直这么抬着,直到微微抖起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只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见他将那筷子鱼肉放进口中,她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好吃吗?滋味还喜欢吧?若觉得淡了、咸了,你便说,我下回再留意了做。”
    他含着鱼只是点头,并不作答。
    她来说好了“那日……那日,我失态了,还请你见谅。”她指的是公主出嫁的事,“还真被你给说中了,公主确是不嫁了。我是……我是心忒急了些,遂没把事想透便……便……”便扑进了他的怀抱———这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他还只是闷不吭声,叫她如何自处,只得,笑,一个劲没来由地笑。
    他愣是不说话,吞了那筷子鱼,再伸出手,没了———这一盒酸笋鱼,他就吃了这一口。再低头,盒子里的鱼早已被那群饿狼瓜分干净,单只剩下一条完整的鱼骨头。
    她餍足地合上食盒,带着淡淡的笑嘟囔着“少时,每次阿母做鱼,我和哥也是这样抢着吃。那日子真好……真是好啊!”
    他紧盯着她放肆的笑,密所立刻掩住了嘴角,“我知道,我知道,在宫中的时候我不当说这些的。”她笑弯了眼向他告饶,“下回一定不说了,不说了。”
    她站起身来向众人,也包括李原庸告别“不早了,我该回了,有机会再做了好吃的来。”
    这话最是那帮饿狼想听的,齐招了手跟她道别“你可一定记得来啊!”
    她挥挥手,单只对他,凝着那抹笑去了。
    第四章 佳人现将军身将露(1)
    这一做就做了几年———
    “平日里,她用荞麦磨成粉做了粑粑,就放在南门耳房内。咱们这群没人顾没人疼的侍卫当班当到饥饿难耐之时,放在火塘内烧着吃,又热乎又抵饱,充饥外加口福一气全了———真是难为她想得周到。”
    “每逢初一、十五,她总是做了小菜犒劳大家———卤汁豆腐、竹筒烧肉、草芽鸡丝、狮子糕、甜藠头、家常小卷、汽锅鸡……”
    一盘盘、一件件,让吃了菜、说着话的南门侍卫各个如数家珍。
    “逢年过节,她送来由玉米、高粱、糯米酿制的秆秆酒,甭提多浓郁了。”
    “你们可记得,去年李将军过千秋,她做了咱们谁都没吃过的坨坨肉。”提到坨坨肉,他们的眼前又浮现那日帮着她做肉的情形。
    洗净的|乳|猪拿火烧去毛,切成大块下锅,煮熟就捞将出来,拿盐、海椒,加上穆库的根研成的末儿阉了。夹起一块就有半碗那么大,嚼上一口,细细咀嚼着,那滋味……
    “别说了,你再说我口水都下来了———上回密所姑娘说,这坨坨肉若拿鸡做了,更是鲜嫩异常。”
    “我最惦记的是密所姑娘做的锅贴|乳|饼。”
    嫩嫩的鸡肉捶成泥,加上鸡蛋清、葱姜汁拌到发亮。取了|乳|饼上刷上蛋糊,塌上鸡泥,摊平了用火腿、黄瓜丝排成花粘在鸡泥上,再一层层地刷上蛋清。上笼蒸一遭,再下油煎一遭。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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