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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思绪,沉寂了好一会儿,他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从他的书房到司马青梅现在所住的新园要走半盏茶的工夫,一路上难免遇到君府的家丁下人,他们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像是在说“二少爷终于要去见二少夫人了?”
    司马青梅的园子取名为“梅园”,在园子外面有神兵山庄的护卫守护。
    他走到园门口,开口道“问问你家小姐,现在有没有空见我?”
    很难得的,那护卫居然笑了笑,“小姐说只要君二少到了,随时可以进去。”
    梅固中并没有梅花,用的是最清冷的青石板铺地,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这里应该叫“绿园”更为贴切些。
    “君二少来了。”一名婢女对他行了个礼,微笑地指引,“小姐在金鱼池边上呢。”
    金鱼池是梅园中的一角,司马青梅一身淡青色,坐在金鱼池边的大青石上,随手往池水中丢下一片乱草。
    君亦寒走过来时她浑然未觉,但当他站定之后,却听到她开口说“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为何你就不肯先去见我?”他平静地问“难道神兵山庄的大小姐就一定要摆起架子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你是说你堂嫂被我拒阻在门外的事情?”她哼了一声,“你是心疼她?”
    “我不和你争论无聊又无意义的话题。”他冷声道“但是你要记住,不是所有人都会甘心被你耍著玩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纤细的手指又抓起一把草丢进水中。
    “就好像你现在逗弄的这些鱼,它们本以为你是要喂食给它们,所以才聚集到你的脚边来,但是你一次次地戏弄它们,终有一日,它们累了,厌倦你对它们的欺骗,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即使你用再多的食物真心邀请,它们也不会回头。”
    “真的吗?”她的肩膀一颤,“但它们只是鱼。”
    “鱼也是有感情、有意识的,汝非鱼,安知鱼之乐?”
    “鱼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人。”她长长地叹息。“君二少很后悔娶我吧?”
    “你给过我后悔的机会吗?”他反问道,“从头至尾,你都不曾给过我拒绝的机会,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后悔?”
    “这一生,从没有人能这样逼你。”她像是在苦笑。
    “而你这一生是否经常这样逼迫别人?”他依然在反问。
    “也许……我是不懂得怎样去对身边的人好,虽然我是真心实意,但是……我身边可以做朋友的人却实在太少。”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如果你不总是把自己封闭在庄内,肯出来走走,就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摇摇头,“如果走出来,神兵山庄就不再是神兵山庄了。”
    “那又如何?”君亦寒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即使神兵山庄不再是神兵山庄了,你却还是你。”
    她的肩膀一抖,一直背对著他的秀发稍稍偏移,从后面可以隐约看到她挺秀的鼻骨和细致的眉尾。
    “你在东都时,对我不是这样的。”
    “在东都时,你和我说话也没有现在这么客气。”
    他的另一只手几乎也要搭在她肩膀上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禀报,“君二少,禹州知府告老还乡,路过此地,特来拜望,现在前厅等候呢。”
    他立刻将两只手都撤了回来。
    “抱歉。”他低低的说出这两个字,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开。
    金鱼池边的人依然维持著最初的姿势,双手举在胸前,像是刚刚被人从手中抽走什么重要的宝物。她的脸缓缓转过来,那小巧的琼鼻樱唇本来应当如朝霞一般的艳丽,现在却像是抹上了一层薄雾,因为眉宇间的踌躇和忧郁而黯淡无光。
    “君二少大婚,老夫没来道贺,真是失礼啊。”前任禹州知府刘秉德是君家的老主顾,每年都会从这里订购一些玉器。
    君亦寒并不喜欢和人交际,说实话,他对当官的好感比那些富商更少,虽然这是他最大的主顾群,但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家每年的俸禄有限,君家的玉器价高,这些大人们都是从哪里弄来的银子买君家玉器?不用想也知道。
    他本无心和刘秉德周旋,但是既然他是告老还乡,又特意来辞行,也算是一片诚心,不得不勉力打起精神应付一下。
    刘秉德唠唠叨叨地聊了一大堆的事情后,忽然话题一转,问起了方玉华,“二少家中那位孀居的少夫人,不知最近可好?”
    君亦寒心中起疑。好好的,问起她做什么?但他仍客气地回应,“堂嫂很好,刘大人问起她有事吗?”
    “嗯,是有件事。”刘秉德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老夫是厚著脸皮想来和你讨门亲事。”
    “亲事?”君亦寒此时心神一凝,“你是给谁说亲?”
    “给老夫的一个小兄弟,你不要误会,我这位小兄弟今年不过三十来岁,妻子过世多年,一直没有再娶,最近他说看上了一位女子,想托我说媒,没想到他看中的是君家的少夫人。”
    他的眸光一沉再沉。
    听见刘秉德又说“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这位兄弟的心思,他为人正直忠厚,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更何况他家世殷丰,绝不会亏待——”
    “他为何选中堂嫂?”君亦寒忽然开口截断他的话,“这世上不会有多少男子愿意娶一个孀居在夫家的寡妇吧?”
    刘秉德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曾经这样劝过他,但我这位兄弟说,他在君玉斋买玉的时候曾见过少夫人一面,甚为倾心,所以并不介意她的身份如何,只是不知自己是否能有这个福份。”
    “说了半天,你这位兄弟是哪位?”
    “就是城东银铺的薛老板,薛时路,不知道君二少是否有印象?”
    君亦寒当然有印象,薛时路也是君家的老主顾,虽然敌不过君、白两家的财势雄厚,但在东岳国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富贾。但,将他说给堂嫂?怎么想都让他觉得怪怪的。
    “这件事我记下了,回头会转告堂嫂,同意不同意,自然还要听她的意思。”
    “这是当然了。”刘秉德办完事情,松了口气,没再多谈,笑咪咪地告辞了。
    但君亦寒的心中却像是压上一块沉沉的南山石。
    该怎样对堂嫂开口?如果说了,会不会让她生气?
    就在此时,恰好方玉华陪著君老夫人到花园散步,路过这里,她在门口问他,“亦寒,听说你刚才去找司马小姐了?怎样?夫妻该和好了吧?”
    但他却是面沉如水,没有半点愉悦开心的样子。
    她疑问“怎么?心结还没有打开?”
    君尔寒看了母亲一眼,难以启齿。
    君老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一直是又爱又敬,此时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话不便当著自己的面说,就对方玉华道“玉华啊,你先和亦寒聊聊,我自己去逛花园就好了。”
    “是,娘慢走,我一会儿就过去。”她恭恭敬敬地将老夫人送走,又命下人陪护左右,然后才进了大堂,笑问“刚才这里有客?”桌上还摆著一对茶杯。
    他点点头,“是禹州的前任知府刘大人。”
    “前任?如今他升迁了?”
    “是告老还乡。”
    “哦,记得他已经年近七十了,也是该回家享清福的时候。”
    “你……”君亦寒沉吟许久,终于还是问道“你认得薛时路吗?”
    “薛时路?”方玉华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想了好久才恍然想起,“是城东大吉银铺的薛老板?”
    “嗯。”
    “应该算是认得,他来买过几次东西,我恰好都在店内。怎么?他买的东西有什么不满意?还是想另外订做?”
    “都不是。”君亦寒轻声道“他,请人来提亲。”
    “提亲?”她没听懂,“来君家和谁提亲?”
    “刚才刘大人来,便是为他说媒,说他……”他一咬牙,“说他对你情有独钟,有意娶你过门,问你意下如何?”
    他一口气说完,半晌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只见她怔怔地在原地呆了许久,好不容易问出一句,“你不是在开玩笑?”
    他严峻的表情其实已经回答了她的话,“你若不愿意,我可以即刻叫人去答覆他,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那你呢?你怎样想?”她本来浑浊的眼波赫然清亮起来,紧紧盯著他的眼睛,“你把这件事说给我听,是想听我怎样答覆?”
    “堂嫂的事情,我无权做主。”
    “我不是让你做主,只是想听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君亦寒轻叹了口气,“堂嫂,你是不是觉得,我将这件事说给你听,实在是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明知故伤。”她的嘴角清冷,眼中是一抹无奈,“本来我已经输了人,输了阵,如今连住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堂嫂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最怕的就是她心中会有这些误会,但是眼前的形势却是他无法解释清楚,也无法让她立刻释然的。
    就在两人在屋内同时沉默的时候,屋外有道淡青色的人影娉婷而立,本来是要进屋的,却停在窗户下面,举步又回。
    “亦寒,也许我这句话是不知廉耻了,但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当你决定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头是否会有隐隐的不舍和难安?”
    窗外的人儿双手紧握,侧耳倾听著他的回答。
    窗内响起了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真,“我会不舍,因为堂嫂嫁入君家多年,吃苦耐劳,对生意鼎力相助,我不舍失去你这么好的一个帮手;我也会难安,因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成真,该如何向家人交代,如何面对堂哥在天之灵,如何帮你堵住东岳国的悠悠众口。”
    方玉华凄然一笑,“原来只是如此啊,我忍不住又在心中期许了一次,这算是自作多情吧?你别笑,也不必为我这句话难过,我其实早就明白,你的心中只有了那个人的影子,自从那天在工房见到你和那个丫头在一起,我就明白了。”
    窗外的人影儿霍然抬起头,只见那双清如水的眸子中透出一片光。
    “虽然你们是两种人,却是那样的般配和谐,你看著她的时候,眼中的神采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如果你不是和司马小姐定了亲,我甚至想,也许你会娶她为妻吧。”
    “还提她做什么呢?”君亦寒的声音听来有些疲倦似的,“她不过是一阵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抓得住她?”
    “你的心中真的不想她吗?”她禁不住问。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道“若是想她就可以留住她,我会天天都在心中想念,但是,她未必需要我的这份想念。”
    一滴,两滴,透明的水珠从窗外人的脸庞滚落,但是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静静地,转身离开。
    屋内,又是一片沉寂。
    深夜,桌上的烛火摇了摇,君亦寒用手将烛火拢住,但是一阵从窗外刮进来的风又将烛火吹得东摇西晃。
    他叹口气,抬起眼,如他意料之中的,那双红色的绣花鞋再次出现在窗台上,但是今夜窗外有雨,她的身上都被淋湿了。
    “进来吧。”他先开了口,“一脚的泥,把我的桌子都踩脏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冒雨前来,但是今日的她脸色苍白,和那次自雨中来时满面春风的样子已经是判若两人。
    她磨磨蹭蹭地从桌子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被他丢过来的一块布砸到身上。那块白布本是他用来盖玉的,此时丢给她,她也不吭声,接过来就在身上擦了擦,把水渍暂时擦去了一些,但是脚下的绣花鞋依然潮湿,鞋底还有泥。
    他随口道“脱了鞋,到床上去坐著。”
    她听话地转身,将鞋脱在床边,然后抱著腿坐到床上,呆呆地看著他出神。
    君亦寒将手中正在雕刻的玉石放回一个小盒子里,在椅子中侧过身,盯著她,“以后下雨就不要来了,脚下受凉会生病。”
    “生病就生病好了。”她哑哑地开口,像是被什么事情气到了,“反正从小到大也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
    “没有人吗?”他哼了一声,“是啊,神兵山庄规矩甚严,大概是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吧。”
    她抱著双膝的手向上移动,开始摩挲著自己的肩膀,君亦寒这才发现她的嘴唇一直在颤抖,原来她已经著凉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我叫人给你煮碗姜汤来。”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轻声说“有人要娶你堂嫂,是吗?”
    他收起嘴边的笑意,“从哪里听到的?”
    “这你不要管,找只想问你,你会答应吗?”
    “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君亦寒抽回手,“而且不用你费心。”
    “若是她不肯嫁,是不是你会开心一点?”她忽然提高声音,“虽然你不能娶她,但其实你的心中还是喜欢她的,是不是?”
    “无趣。”他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坐回椅子中去。“这和你更没关系,你凭什么过问我的私事?”
    “我……”她语塞了,颓然地垂下头,“我是无权过问你的事情,反正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君亦寒好像听到轻微的抽噎声,一回头,只见她靠著床后的墙壁,正在低低地啜泣。
    他不由得叹息,“哭什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想想,自我认识你以来,对你放纵多少?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让我这么纵容了,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不要你纵容,”她抬起脸,如梨花带雨,“我要你真心实意地喜欢我,哪怕你骂我、管教我,我都是开心的。”
    “傻丫头。”他走回到她身边,一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若一个男人不喜欢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纵容她做任何事?更何况,是纵容一个胆大妄为的小贼?”
    她轻呼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抱住他的脖颈,猛地亲在他的脸上,她的泪水混杂著刚才身上还带著的雨水,一起涂抹在他的脸颊两侧,但这本来清凉的水却像是骤然燎原的火焰,让他浑身震颤,哑声道“丫头,别太放肆了。”
    “怎么?”她抱著他不肯放手,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君亦寒再怎么冷如玉石,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如今是在深夜,又是在床上,如此暧昧地被一个女孩子抱著,身体怎能全无反应?
    他沉声警告,“放开手,要不然我就生气了。”
    “你总在生气。”她幽幽道“但我今天就偏不放手,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你若不放手……”他的手指攀缘到她的腰上,喃喃地说“我就只有留下你了。”
    感觉到她的身体也在轻颤,但是她却更紧地搂著他的身体,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的手指已经找到了她腰间的长带结,轻轻一扯,长带就已解开。
    随之,他将她压倒在床榻上。那张宽大而冰冷的床,很少在子夜时分迎接到它的主人,今夜,此床不会再孤独了。
    她本来是有些害怕,虽然抱著他,却不停地颤抖,额上略有些高的温度让他也不免担心,但是因为恐惧,她就是不让他离开,也因为身体的寒冷,她才更加紧抱眼前的温暖。
    君亦寒的心早已融化,有些事如果不去做,也许会遗憾终生,他不希望自己后侮,更不想违背自己早已动摇的心意。
    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给他添麻烦的丫头,就让她在今晚吃一些“苦头”吧。
    谁知道明日清早醒来,一切又会变成怎样?
    第十章
    原来她睡觉时的样子是如此的不老实。
    当君亦寒第三次被小桃红踢中了肋骨的时候,不得不忍痛从床上坐起来,恰好此时天快亮了,也该起身了。
    他将床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自己则披上外衣,走到桌旁推开了窗户。
    “少爷,要用早饭吗?”
    恰好路过窗下的丫鬟因为他的推窗而吓了一跳,便急忙询问。
    他想了想,笑道“端来吧,记得送两碗豆浆来。”
    “两碗?”丫鬟质疑地多问了一句,但君亦寒的目光已从她的身上移到了正在外面树梢上叽叽喳喳唱歌的黄莺。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是不是很像在说眼前的景象?”
    那丫鬟还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二少爷是在问她,“哦,哦,是很像。”
    她几乎不敢相信,到底二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起床吟诗赏鸟,连豆浆都要双份,是为了昨晚做了什么好作品而开心吗?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丫鬟才将早饭送来,倒不是她动作慢,而是厨房还没开灶呢,实在是君亦寒起得太早了。
    但他并没有责怪,让丫鬟把托盘端到桌子上后,甚至还说了句“多谢”,她一转身,蓦然看到床上竟然躺著一个妙龄女子,虽然锦被裹身,但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脖颈下什么都没穿。
    丫鬟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二少爷不是一直没有和二少夫人圆房吗?那位二少夫人一直独自住在梅园,连出来见人都不肯,而二少爷又是一个向来自律的人,从来不和丫鬟们调笑,那如今这个躺在二少爷床上、明显昨夜和他春风一度的女孩子又是谁?
    “出去吧,有事叫你们。”君亦寒不动声色地将丫鬟“请”出了门。
    转过身,他坐在桌前,慢慢地开始喝著豆浆。
    豆浆是新磨的,很浓郁香甜,不知道是厨子今天的手艺特别好,还是他今天的心情特别好,怎么觉得这豆浆的味道比平日好了十倍?
    一会儿该给厨房打赏了。
    小桃红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先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身下的床和自己平日睡的好像不一样,她睁大眼睛,看见头上的纱帐也不一样,再侧过头,就看到君亦寒坐在窗下正惬意地喝著什么。
    她一回神,忽然想到了昨晚的事情,脸上蓦然红了,连忙将被子向上拉了拉。
    “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她原本的羞涩因为好奇桌上那一盘食物而慢慢地抛到脑后,于是快速地穿上衣服,跳到桌边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豆浆,你以前没喝过?”他瞥了她一眼,将另一碗没有动过的豆浆推到她面前。
    “没有。”她端起来暍了一口,皱皱眉,“有点苦。”
    他没说话,从托盘上的一个糖罐子里舀出一勺糖放进她的碗里,又用她的勺子搅拌了一下,说“再喝喝看吧。”
    她再喝了一口。哎呀,这一回苦中带甜、爽滑润喉,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细细品味,似乎另有一种香味。
    “真好喝。”她很没气质地咂咂嘴,“这东西叫豆浆?用什么做的?”
    “豆子。”他顺手在她的嘴角一抹,抹去留在她唇边淡淡的白沫痕迹,用嘲讽的口气说“怎么喝起来好像小狗一样?”
    “你才是小狗呢。”她笑著用汤勺去打他,被他用手臂挡了一下。
    “喝完之后就走吧。”他淡淡道。
    她的勺子停在半空中,目光定住,“你说什么?”
    “难道你要一直留在这里,让所有人都发现你昨晚在我这里过夜吗?若是被你家小姐知道了,你这条小命该怎么办?”
    他把“你家小姐”四个字咬得十分重,果然见她脸色一变。
    “你……在你心中,难道小姐比我重要?”小桃红咬著嘴唇,“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什么?”他古怪地笑,“我若是不喜欢你,自然不会抱你,但是你家小姐我不敢得罪,也不能为了你而得罪她,就好像当初皇上曾和我说过的话。”
    “他说什么?”
    君亦寒脸色一沉,“他说,不能为了我而得罪神兵山庄。”
    她的黑眼珠骨碌碌一转,又笑了,“没关系的,这里和小姐住的地方相距这么远,她不会知道的。”
    “我这里不比神兵山庄,没有那么严格的规矩,刚才已经有丫鬟看到你了,也许不出两天,我这里曾经有女子留宿的消息就会悄悄传遍整座府院,到时候,你就更不好办了。”
    她轻声问“若是小姐要杀我,你该怎么办?”
    君亦寒无声地一笑,“我当然会拦著她了。”
    “若拦不住呢?”
    他一低头,“那就只有顺其自然了。我收回以前的话,忘记一个人的确很难,我会一直在心中记得你的。”
    “你!”她的脸色变得雪白,眼中却是幽怨的怒火,将勺子和饭碗重重地一摔,掩住襟口,愤怒地夺门而出。
    屋内,君亦寒静静地将她泼洒出来的豆浆擦拭干净,然而与她刚才的愤懑不同的是,他的嘴角竟挂著一丝戏谑的笑意。
    昨夜少爷的房中居然有一个女子留宿?
    这个消息果然如君亦寒所料,随著那个丫鬟的口迅速地传播开来。当方玉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差不多全府上下都在谈论这件事。
    她当然吃惊不小,很想向他证实此事,但是衡量自己今时今日的身份,似乎无权过问。
    午饭时,她过来工房验看昨晚雕刻的一件顾客要的急件,控制不住地,眼睛瞥了床一眼,那里当然早已经收拾妥当,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却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想问什么就说吧。”
    她斟酌地开口,“按理轮不到我来问你,不过如今府中已经传遍,若是流言,总应该平息一下,以免……”
    “不是流言。”他坦白道“昨晚是有人睡在我这里。”
    “谁?”方玉华脱口问出。
    “她。”他没有说出名字,但他知道她一定猜得到。
    果然。她沉吟片刻,道“是那个女贼?小桃红?”
    君亦寒微微一笑,从怀中轻轻拉出一枚玉牌,擎在手中轻轻地摩挲。
    她从没见过这枚玉牌,正好奇想问他来历,但是仔细一瞧,却发现玉牌中间镶嵌的那颗珍珠晶莹圆润,似乎在哪里见过,再一深思,才恍然大悟,竟是在小桃红的那双绣花鞋上见过,但当时她的鞋上只有一颗,另一颗好像已不知去向。
    原来那一颗竟在他的身上,还是随身携带。
    方玉华怔了怔,心头淡淡的酸楚浮现,但她真正忧心的不是这块玉牌,而是这件事的影响,“只怕这个消息已经传到梅园那边去了,如果司马小姐知道了——”
    “她知道又能怎样?”他打断她的话,“你以为她会在意吗?”
    “她毕竟是你的妻啊。”
    “妻?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对,但是她对我,不够坦诚。”
    她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君亦寒盯著玉牌上那颗圆润的珍珠,忽然抬头直视著她,问“以你对我相知之深,你看我是个被人威胁就会退缩的人吗?”
    “我看……不是。”这也是她一直不明白的一点,他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被司马青梅威胁而答应了婚事?但那时候,她只觉得他是为了保全君家而置个人幸福于度外。
    “但我却答应娶她,你心里一定很奇怪。”
    此时她才隐隐觉得,原来他的心底还隐藏了许多心事没有和她讲过,而这些事情他之所以埋得如此之深,是因为和司马小姐有关?
    “常有人说我是石头,”君亦寒自嘲地笑笑,“也许我是不解风情,又有著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脾气。”
    “我这么多年不成亲,不是因为白毓锦,而是因为我不希望娶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女人作为家里的摆设。这个女人也许不需要太美,或者多好的家世,但只要我心中认定了她,我就会娶她,而且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人。”
    方玉华不由得惊呆住,她从没想过他的心中会有著如此细腻深沉的感情,也没想到他会主动向她坦白这些心事。
    “如今你与司马小姐或许还没有情比金坚,但是感情之事要慢慢来——”
    “我若不是已在心中认定了她,我不会决定娶她的。”他再次打断了她,这一次他说出的实情让她震惊万分,“因为她是我喜欢的女子,所以我才愿意娶她。但是她对我欺骗在先,我也不能让她太过如意。”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君亦寒将视线投下,落在那玉牌之上,一字一字如琉璃般闪烁透明,又五彩华丽,“她自以为聪明绝顶,但是骗人总是露出马脚,而我虽然是石头,但并不愚蠢。或者我换句话说你就明白了,除了妻子,这一生我不会让别的女人睡在我的床上。”
    方玉华此时已经混乱得好像在理一团乱麻,一时间找不到线头和线尾,也不知该怎样将它们分扯开。
    他说昨晚小桃红睡在他的床上;
    他说他不会让妻子以外的女人睡在他的床上;
    他的妻子是司马青梅;
    司马青梅是神兵山庄的大小姐;
    小桃红是个女贼;
    司马青梅和小桃红……
    难道她们其实……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捋红杏蕊。斗鸭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这曾是她最爱读的一阙词。但是今日,她把整本的词集都撕了,将纸片丢在水中,看著那些金鱼先是兴奋地追逐著纸片,而后又失望地散去。
    终有一日,它们累了,厌倦你对它们的欺骗,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即使你用再多的食物真心邀请,它们也不会回头。
    她欺骗了他吗?毋庸置疑,是的。
    但是她并非出自恶意啊,为何说谎容易,要说出真相却是这么的难?
    终日望君君不至。从她嫁到君府来已经快十天了,但是他一直不肯来见她,她天天在心中期盼著,期盼著,终于他来了,却和她说了那一大堆高深莫测、让她心惊胆战的话,甚至没有和她对视一眼就匆匆离开。
    他猜到了?还是早已看穿了?
    “小姐,方玉华又来求见。”有人在她耳畔说道。
    她静静地坐了许久,没有立刻回应,身后的人就在那里等著,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她才叹息地说“请她进来吧。”
    片刻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站起,拂去身上的落花,转过身,面对著正漫步向她走来的方玉华。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很出色的女子,自内而外所散发的典雅气息让人敬仰,而眉宇间的亲切温柔又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如果方玉华早早地遇到了君亦寒,她的人生就一定会和现在完全不同吧,也许他们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而原本含笑走来的方玉华在看到司马青梅的时候骤然愣住了,唇边眼底的笑容都在瞬间化为惊异。
    其实她本是有备而来的,但是当猜测变成事实之后,任何人都会禁不住心底的诧异而愣得出了神。
    司马青梅,原来就是……小桃红?
    “堂嫂,劳你几次前来,我却一直没有见你,恕小妹无礼了。”司马青梅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不像她成亲之日那么冷漠,也不像小桃红那般清新灵动;她的气韵不像神兵山庄司马小姐对待外人时那么高傲逼人,也不像小桃红那样活泼大胆。
    她是优雅的,也是美丽的,更是矛盾的。
    “你……”方玉华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才好。
    她苦笑道“是的,我是小桃红,但我也是司马青梅。”
    君亦寒从书架的最顶层找出了一卷画轴,那是去年年初由专人从东都皇宫护送到东川来的,卷轴中画的是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便是当今皇上的妹妹皇甫可嬛。这是皇上为了给御妹一份特别的生辰贺礼,秘密写信请他雕刻她的全身玉像而送来的参考图像。
    当时那座玉雕让他足足耗费一个月才完工,所以对画中人始终记忆犹新。
    让他玩味的是,这一次在东都他竟然见到了画中的真人,这位第二次要他亲自为其雕像的女子却自称自己是“司马青梅”。
    神兵山庄的大小姐怎么会和皇上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当他因被逼婚而求助于皇上时,他为何用那种古怪的口气,甚至略带玩笑的眼神拒绝帮他?从那天起,他就更加疑心了。
    但,若公主只是公主,那真正的要嫁给他的司马小姐又是谁?
    他从皇宫回君玉斋分店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或者说,还要算上之前累积在心底的更多疑问。
    比如,他在神兵山庄中的那间房,虽然是按照他的意思布置,但是小桃红从柜子里找出来的那把扇子,却是他在清单中绝对没有列及的,然而,那却是他在东川的家中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这证明什么?布置这间屋子的人对他住过的房间了如指掌,此人除了小桃红还能有谁?而她如果只是司马青梅身边的一个丫鬟,能有机会参与布置房间,甚至左右修改他的亲笔原单吗?
    再加上,小桃红每一次来去他的身边都是如此轻而易举,即使是司马青梅的授意,未免也太过随便,尤其是当司马青梅正式出场之后,小桃红本应销声匿迹,或是对他避而远之,依神兵山庄那样严苛的庄规来看,她怎能如此大胆地一再违背小姐的命令?
    最让他见疑的是桃花溪中的那座竹楼。若不是司马青梅本人的居所,不会特意建筑在那么偏僻的角落,还有骏马仙鹤孔雀为伴,而小桃红身居其中,行动自如,与禽兽相处更如对老友一般,若只是代为照管,实在难以解释得通。
    还有当日他发动屋内机关,将她关在地下室时,她情急之下喊出,“如果我的人知道我深陷在这里,整个君家不保。”若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哪里来的“我的人”?若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她一人的生死就能给君家招来灭门之祸吗?
    还有她偶尔信口念出的诗词,实在不像一个丫鬟所应具有的才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蹊跷事在他的心头打了几个结后,终于让他做出了一个大瞻的假设——
    司马青梅,其实就是小桃红!
    她骗了他,但他并不生气,也不怨恨,因为他能猜到她为什么骗他。在她的人生中,必然有著比他还多无数倍的压抑束缚,行住坐卧、举手投足,都是被无数双的眼睛盯著、看著。
    她也许一直渴望著当一个最简单、最平凡的女子,像普通女子那样去爱人和被爱,所以她不惜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贼,不惜在雨夜中满身泥泞地翻窗来到他面前。
    是的,他不恨她,只是忍不住心疼她,或许这是因为他对她用情已深,所以……情至深处无怨尤。
    不过,虽然不恨她,却不得不“恼”她,恼她自以为是地将谎言一说到底,即使在成亲之前与他单独相处时,依然不肯说出真相。
    既然她还要故弄玄虚,他也就干脆装聋作哑,不予响应。
    这样一来,会生气、会失落、会心虚、会慌乱的人,就是她了。
    也许这么做不太道德,但是比起她的“累累罪行”,他这小小的惩戒也算不得什么吧?
    他将画轴展开,面对著画上那艳丽妩媚的女子微微一笑,“公主殿下,这丫头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帮她?”
    “二少爷,”一个丫鬟站在门外禀报,“银铺的薛老板来了,想见二少爷。少夫人已经先出去迎接了。”
    少夫人?是堂嫂吧?没想到这个薛时路会如此地性急,在他还没准备好要如何答覆的时候,竟然自己亲自跑来了。该怎样答覆他呢?若是由她自己去说,也许会比他出面要好一些?
    薛时路在客厅中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往后面看看,一会儿又坐下来喝一口茶。
    也怪不得他紧张,虽然他也是东川的富户,但是和君家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他大胆向君家的少夫人求亲,若是惹恼了君家,对他未来在东川的日子可没有半点好处。
    但是,自从他对方玉华日渐倾心,认定了这个女子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将这份心事隐匿在心中,思来想去,终于托了将要告老还乡的忘年之交刘秉德大人来说媒,然而等了一天没有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便亲自前来一探口风。
    就在他心头焦灼,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行为之时,听到一阵环佩声响,也听到有人通报,“少夫人来了。”
    他精神一振,又是喜悦又是惶恐地站起,恭恭敬敬地等候方玉华到来。
    没想到,一道倩影盈盈走进,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薛老板是吗?”那女子望著他,虽是问句,却已经是肯定的口气,薛时路在君家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气度如此雍容,五官精致俏丽,又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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