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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不知道,这傅试家,可随着贾家做了不少的坏事,也总是到这街头巷尾来欺压咱们这里的邻居,如今一抄,多少人拍手称快呢!”
    说着眼中含泪,道“妹子不知,我心中有多恨傅家。”
    “我家也是金陵的乡绅之家,虽算不得大富贵,却也是金陵的望族,曾经接驾过微服出巡的康熙爷。那傅家不过就是个过了气的庄头罢了,还是我爹爹见着那傅试有些才华,便不在意门第,做主许了亲事,我们家也好帮扶着傅家。那傅试的妹妹秋莲也还罢了,从小儿就是尖酸刻薄无人在意的,倒是秋芳还好,我们两个从小儿一处读书认字的。”
    紫鹃正好端了果子来,诧异问道“贺夫人家这样不在意门第高低的,如何是夫人嫁了给修龙的爹爹了?”
    石君兰恨恨地道“我们家帮着傅家恢复了元气,那傅家老爷便叫傅试进京赶考,我们家还赞助了他几套冬衣和一百两银子,只盼着他能立身扬名,也好成亲,也因此才举家迁移到了京城里。却不想那傅试竟拜在了贾家政老爷的门下,别的没学到,也没考中什么,却是跟着那赫老爷学了一肚子的坏水,为了拿到我们家的家传之宝麒麟锦囊,竟挑唆着那赫老爷托人,找了个名目就查抄了我们家。”
    说着泪流满面,道“那时候正是冬日,我爹娘素来身子不好,一气之下就去了。我们兄妹几个从小都是风花雪月过来的,能做什么大事?那时候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奶娘机敏,硬是叫我们兄妹几个先逃难去,不想路上又失散了。我就是逃到了这位麝月姑娘逃进去的巷子里,后面紧跟着追兵的。”
    麝月听了不觉流下泪来,黛玉眼中亦是泪光闪闪,忙问后来如何。
    石君兰叹了一口气,道“当日也是撞见了修龙他爹和他奶奶,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也不知道修龙他爹托了谁,外面倒也没了风声的,才找到了我那哥哥和妹妹。后来我就嫁给了他,我那哥哥却是个书呆子,改不了的呆根子,逃出来的时候别的没拿,就带了那么些书画扇子之类。”
    黛玉听了便即了然,道“这个书画扇子到了如今又惹了一些是非。”
    石君兰点头,道“正是。”
    说着看着黛玉道“妹子,我知你是慈善人,心中不免有些感叹傅家轻易抄家,恐又责怪自己,但是这样的人家留着,就是那天下百姓的蛀虫和蚂蟥,还不知道要害多少的人。都说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我知妹子和贾家必有瓜葛,只是不能因一时的心软,就不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黛玉听了,如五雷轰顶,竟比自己素日所想都还要觉得公道。
    想了半日,才流泪叹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的,连嫂子一个外人都知贾家的这些肮脏事,何况我从小儿就在那里长大的?素日里总念着好歹是一家子亲骨肉,因此才不理论。如今连我那外祖母都离了那里了,何况于我?其实,我也就因不想看着一个大家子轰然倒塌,所以才一心搬了出来。”
    石君兰温柔地看着黛玉,道“正是这个,别人说你冷也罢,说你无情也罢,只要对得起自己这一颗心,也就是了。虽然如今只是抄没了薛家,可是这四大家子连连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结果只在后头罢了。”
    黛玉一惊,石君兰笑道“妹子没见过我家相公,所以不知。实话告诉了妹子,我这相公,虽然只是个乡下的花农,却是个读书人,极有见识的,素日里谈论天下大事,无一不是井井有条,连我那书呆子哥哥都是极敬佩的。”
    黛玉听了笑了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嫂子虽然给傅家所抛,却又得了一段美满姻缘,可见才是福气呢!”
    石君兰也不害臊,脸上温柔无限,点头称是,道“正是这个,我这一辈子的最大的福气就是嫁给了他。那日遇到傅家的几个,我回到家里头,跟他说起了你的形容,果然他就说薛家一抄,你心里必有疙瘩,因此才叫我来解劝。”
    黛玉好奇地道“倒不知道这贺家大哥竟有这样的本事。”
    石君兰笑道“别说他有什么本事,只是妹子也是见过他的,只是怕也不记得罢了。”
    但对于听了,想了半日,也想不起是谁,因此便丢开不理论了。
    石君兰见黛玉虽坐在秋千上,却不住的吃着妹子,偏神色又有些懒怠,心中忽然一动,脸上的笑意却是暖暖的。
    午间石君兰亦在黛玉这里用饭,春纤和雪鸢布菜,麝月和紫鹃雪雁陪着坐了。
    石君兰方坐了下来,便含笑低声叫雪雁端上了一碟子的腌黄瓜,雪雁只吃了一口,就忙转头吐了出来,道“好酸哪!”
    再见黛玉却全叫春纤端到了自己跟前,雪雁就道“我说姑娘,这么酸的东西你也吃?这些日子也尽见你吃酸的。”
    石君兰抿嘴笑了笑,也不说话,可巧素云又端了才熬的鱼汤上来,黛玉只觉得腥气刺鼻,胃部一阵翻涌,顿时呕吐了起来。
    紫鹃忙拿着手帕子接了,一口一口,整块帕子都透了。
    一时之间,四雪慌忙,齐来问安,石君兰才摸着黛玉的发丝,道“傻妹妹,多长时间没来月事了?”
    黛玉漱口完毕,拈着酸梅子在手里,皱着眉想了想,道“有半个多月没来……”
    “了”字没出口,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大嫂子是说,我有了孩子了?”
    这话一说,无不又惊又喜,雪鸢忙上来把脉,片刻便满脸笑容,道“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已有一个月左右的脉息了。”
    黛玉惊喜得还没回神,雪雁就笑道“别说四爷了,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知道了,也必定是喜悦不已!”
    黛玉有些不敢相信,喃喃地道“我只道我身子骨不好,很难有孩子,却不想老天对我这般厚爱。”
    石君兰细细告诉她该有的禁忌,笑道“只怕明儿里你们家老金定然是乐疯了。”
    黛玉也自欢喜,娇俏的容颜眉梢眼角却是淡淡的慈爱和温柔。
    石君兰走后,雪雁轻轻地问道“四爷去避暑山庄了,要不要打发人去报喜?”
    黛玉听了小嘴一嘟,道“不告诉他,谁叫他不留下来的。”
    紫鹃摇头道“姑娘也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四爷一身的重责大任,难不成真要留在这里不出去的?”
    黛玉听了也不理,只把针线拿出来,做着衣裳。
    自知身子骨并不十分好,因此黛玉格外小心调养,早已丢到了一边儿去的医书又重新捡了回来。
    看看医书,在意一些饮食,想着腹中的孩儿,倒也是自在的。
    黛玉本性懒怠,更因有了身孕,也更嫌繁琐,再者也是没多少心思顾着这么些丫头,如今留着也不过都是素日情分罢了,所以便只留了雪雁四哥和紫鹃在身边,麝月等人便叫人带到凤姐儿那里去了。
    却是因那凤姐儿也感叹贾家的女儿薄命,竟在凤舞九天后面起造了一座红色女儿楼,里面住的,便是收容的这几个丫头,连巧姐儿她也送到了刘姥姥那里养活,并不肯给林家添什么烦恼。
    虽然黛玉心好,其实多的,不过都是可怜这些女孩子,又不肯令其流落,因此才如此罢了,少些时候也还罢了,若是长久下去,竟是所有的丫头没了出路就到这里来求,岂不是更让人笑话了?所以凤姐儿才执意不再叫黛玉多管这些琐事,凡事来日收留之人,一概不叫再进林家之门。
    这日正在百~万\小!说,却听轻轻的叩门声,打开时,却是探春和惜春笑意盈盈地进来。
    打量了一会儿院落,惜春随手折了一枝荷花过来笑道“真真这里是极好的,怪道姐姐住在这里就不肯家去呢!”
    黛玉笑着让座,然后才道“你可也差了,这里才是我的家呢,又怎么家去?”
    说着话的时候,黛玉眼睛却在探春和惜春脸上溜了一溜,只见探春越发的美丽,惜春越发的娇俏。
    惜春蹲在地上拿着手里的荷花逗着小雪球,探春忙道“四妹妹你做什么?裙子都拖在地上成了什么了?”
    惜春也不在意,黛玉笑道“倒是我们家的雪球是惹人怜惜的。”
    黛玉问贾母可好,探春面色略有些迟疑,半日才轻轻地道“老祖宗如今就住在城郊外的铁槛寺,那里本是咱们家的家庙。”
    黛玉奇道“姥姥怎么住在了那里的?”
    探春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朗星一般的明眸平添了几分忧虑,道“奶奶住在姐姐家里,虽然姑妈孝顺,可是终究还是放不下那里的,再说了,自从大老爷知道忠毅公和忠毅公夫人就是姑妈和姑丈时,就每每生事来借银子。姑丈也还罢了,大多时候百日不在家里的,可是姑妈一个女人家,偏他还是为难,又说奶奶将梯己银子都给了林家了。”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惜春又回过头来,道“不但如此,还时常到二姐姐那里啰嗦,好在二姐姐虽软,却也带着骨头,再者二姐夫跟着四爷也是极不待见他的,因此才好一些。”
    探春泣道“到底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呢!年前姑妈那一字一句,竟没有放在心中丝毫!这样的时候了,偏还来啰唣亲戚。老太太十分不耐烦,总说给姑妈又惹了一些麻烦,因此要到铁槛 寺里静静心,姑妈亦留不住,也只得由着老太太了。”
    黛玉和惜春也只得安慰她,却又听探春面上的泪痕更浓了,声音亦有些打颤,道“林姐姐你在这里,许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如今薛家被抄,老太太便知来日咱们贾家亦不能躲,因此将那素日梯己都拿了出来,央着姑妈在铁 寺一带置办了一些祭田和庄屋,只求来日那些无罪的,能有个容身之所罢了。”
    黛玉轻叹道“姥姥是过来人,见识了多少的风浪,虽然说不在意,心中却是放不下的。如今后辈子孙吃喝玩乐,却叫老人家忙着退步抽身之地,倒不知道这天是什么样儿的了。”
    探春紧瞅着黛玉,目光中由着三分哀婉,道“是啊,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不理什么呢?我原本只道老太太真真是对那里寒心了,此时却方知道不过就是面儿里如此,心里还是掂量好了去处。这才是老太太,吃得苦,耐得富,退步抽身之地,想得好妙!可是,”
    说着不由得痛苦起来,更若那水缸里一枝娇嫩的荷花,凝结着淡淡的露珠,令人不胜怜惜。
    “可是,四大家子已经缺了一角,来日的大难已是迫在眉睫,老太太
    含辛茹苦为的是替谁打算?还不是为着他们?可恨他们竟还算计着老太太的那点子梯己,算计着姑妈,今儿大老爷来,威逼着姑妈,撒痴撒泼的,哪里还是一家子长辈的体统,要不到五千银子就是不肯离开。”
    说着话的时候,却是一条洁净的手帕放在跟前,探春拿来拭泪,抬头看时,却不知何时,那高桥云鹰竟站在跟前。
    手帕上有一阵淡淡的樱花幽香,让探春的俊脸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黛玉虽听过高桥云鹰的名头,却是初次见到高桥云鹰,但见他虽是东瀛人打扮,却是身材高瘦,双眉飞扬入鬓,一双眼似明星生威,天然一段富贵气态在周身流转不定,只是面色冷肃了一些,倒和雍正仿佛。
    探春面色红红的,只呐呐地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高桥云鹰瞪了一眼兀自戒慎的雪雁几个,才冷冷地道“你在这里。”
    探春华容苍白,尤带泪痕,却涌现了丝丝的红晕,更形娇羞无限。
    黛玉也并不问其中缘由,更不问高桥云鹰怎么来了这里,只叫人端了水来服侍探春洗脸。
    探春忙到了屋子里梳妆,换衣裳。
    惜春这时方轻叹道“素日里见着三姐姐不让须眉的,可是这心里,她比我可是放不下那里的。”
    说着掰下一片花瓣,轻轻地吹到了半空中,道“好几次我都见到她是夜间哭醒的,每每月下的时候,若空有圆月,也能见她和月娘娘祈求一家大小平安。”
    黛玉听了亦看向屋子,叹道“一家子亲骨肉,岂能真割舍而下?这三丫头看着刚硬要强,心里却是极软。她比不得我合家在外,也比不得你哥哥嫂嫂威风八面,她心里只是惦念着姨娘和环儿罢了。”
    惜春冷笑了一声,道“若果然是一家子亲骨肉,我倒也是割舍不下的,只是这样的人家,给我我也不要,我才不可怜他们,也不在意他们!我只在意对我好的人罢了,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何苦叫他们那染缸似的带累了!这三姐姐也真是的,如今奶奶不在那里了,环儿也是有能为的,姨娘将来自然也好的,何苦还这么惦念着。”
    黛玉端详着惜春虽娇俏却冷僻的面庞,随即笑道“虽然听着你这话似是不近人情,但是细细想来,却也有些滋味。”
    惜春立即笑道“阿弥陀佛,好歹是句公道话,昨儿个二姐姐还说我不近人情呢,可见林姐姐是解我的。”
    探春此时已经姗姗而来,换了一件嫩黄|色的衣衫,更显得俊眼修眉,神采飞扬。
    黛玉和惜春却在高桥云鹰的面上,见到他眼中深深的怜惜和眷恋。
    黛玉便推惜春道“好端端的,你们姐儿两个怎么到了我这里来了?”
    探春方道“你自搬到了这里,也不大回去,老太太日日念叨着你,如今老太太一个儿又住在铁槛寺里,在者我们也知道林姐夫是出门了的,因此接你一处到铁槛寺住两日。那里是城郊,比城里凉快。”
    黛玉听了便笑着指着她道“你一个儿来也罢了,怎么把你们家的也带了来?倒叫我们家的雪雁雪鹰几个戒慎了半日。”
    提出脸上一红,伸手欲推黛玉时,缺给雪雁挡住了,道“三姑娘,我们姑娘如今可是双身子,小心一些。”
    惜春探春听了都是一愣,面有喜色,唯独探春啐了一口,道“亏得你是有了哥儿的人呢,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候,也贫嘴烂舌地学了一些市井取笑,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惜春快嘴地道“林姐姐,你快生个姑娘罢,姑娘贴心的。瞧瞧如今里,姑妈那么个人儿,姐姐又是这么个人儿,来日我这个小侄女必定也是仙子一般的模样,我可是迫不及待要抱着她教她叫姨妈了!”
    黛玉也是一笑,吩咐人带了衣裳等物,又命备了车轿,要去铁槛寺陪陪贾母。
    一色妥当的时候,姐儿三个都坐在车里,却有高桥云鹰骑马跟随,冷冷的,一言不发。
    穿过街头巷尾的时候,却无人在意,一座高楼的窗口突然闪过了一道人影。
    才见了贾母,竟发现,本就苍白的鬓发,更如雪一般,映着苍老的容颜,那种富态已经不见,却有一种凄凉在上头。
    黛玉心中感叹,眼中沁出一点泪痕,道“老祖宗一个人在这里,也累着了。”
    贾母端详着黛玉一会,温暖的手握着她进了铁槛寺,道“我一个老婆子,才要做什么,早早就是你娘亲给我到处打点着妥当的,我又累了什么了?在这里置办一些房屋地亩,不过就是不忍他们将来无片瓦遮身罢了。”
    说着打量饿黛玉好一会,笑道“洗尽铅华,果然是清新脱俗,我这玉儿,更有一份天然的风姿呢!”
    忽而看到了高桥云鹰,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面上皆是笑意,道“是高桥大爷罢?果然是人中龙凤。”
    高桥云鹰上前见过,道“东瀛高桥云鹰见过奶奶。”
    贾母听了满脸含笑,道“好好,我这个三丫头是极孝顺的,也是个要强的,日后还要高桥大爷好生照应着才是。”
    说得探春红了脸,惜春一旁嘟囔道“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赐婚了的,还有什么可担忧着的。”
    这句话倒说得黛玉诧异起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贾母笑着带她进去,才笑道“是五月里的事情,那时候你就尽着过自己的日子了,哪里还知道这些事情。”
    黛玉听了笑了笑,惜春却瞅着探春让了高桥云鹰到了外间,道“虽然林姐姐不知道,可是奶奶,林姐姐可是要给你添个外曾孙女的,可不是比知道三姐姐定亲还值得奶奶高兴的?”
    一句话说得贾母又惊又喜,笑问道“可是真的?怎么不听一丝消息儿呢?”
    黛玉笑道“才知道的,哪里就传得那么快呢,再说了,不过一个来月,便是显还得好些时候呢!”
    贾母叹道“才听说了的,那薛家已经已经败了。”
    惜春把玩着一枝拂尘,道“他们那样的人家,不知道算计着多少呢,早该败了的。”
    贾母眼中却有些泪意,道“四丫头,也别这么说,他们好歹也是亲戚。我人老了,也不中用了,每每想起素日情由,总还是不禁有些感叹。那薛家,也是及不容易的,摊了这么个哥儿管家,偏又没有本事,只知道吃喝玩乐,也难为她们母女两个整日价活在算计里头。”
    惜春扭着头,撅着嘴,道“奶奶却是心地宽大的,我可是气不过的。”
    贾母看着凄冷清幽的铁槛寺,道“罢了,咱们若是计较多,岂不也是和他们一般无二了?再者,这么些房屋地亩,还指不定他们能不能来住呢!守得富,耐得贫,才是人之根本,只是,只怕到时候他们也都看不上这里的。”
    黛玉眼见贾母累了,便扶着她午歇下,走到了铁槛寺院里,却见一株古松虬枝如曲,苍翠有劲,便笑道“这里松声涛涛,钟声悠悠,香烟渺渺,却真是极好的地方呢。”
    惜春不知道从哪里又折了一枝石榴花来,听了这话便惊叫道“莫不是林姐姐你要出家?快打住这个念头罢,你有林姐夫和小侄女,还出这劳什子家做什么?”
    黛玉不禁莞尔,道“我却是不曾想要出家,如今我很幸福,何必出家?我只记得我们家四妹妹是有出家的念头的,如今怎么着?这里可不就是一个好去处?”
    惜春道“我才不出家呢,若是出了家,可把怎么办!”
    黛玉顽皮地笑道‘正是呢,我倒是忘记了四妹妹家的了!“
    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倒是定了,那云丫头呢?”
    惜春拍手笑道“想来姐姐不知道呢,那史家果然不是好的,原本退了卫家的亲,只是想把云姐姐许了给二哥哥做妻,妄想着和薛宝钗平分秋色呢!不像云姐姐虽然也是有心事的,却极自爱,致死不肯,恼得他叔叔婶婶竟要把云姐姐许给吏部一个侍郎做妾,老太太岂能允许的?也不知道姑妈到那侍郎家里说了一些什么,那侍郎家也不敢要了云姐姐的,姑妈又到史家带了云姐姐来。”
    黛玉奇道“轻易就带了云丫头来?我可是不信的。”
    惜春伸手用力拍着身边的古松,道“虽然姑妈不说,可是云姐姐却是含泪不语,事后才知道,原来那史家的竟把云姐姐准折卖给了姑妈,立了字据的,云姐姐算是过给了林家的,日后云姐姐终身大事,生老病死,都和史家无干。”
    说着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道“素日里别看云姐姐大大咧咧的,可真从到了姐姐家,就是没声没语的,也不肯说话。”
    黛玉听了,掐了一朵她手里的石榴花,道“明儿里也接了她过来罢,过去的风雨,也就过去了。”
    惜春 点点头,急急就去打发人,果然次日就接了湘云过来。
    湘云一来,就惊喜地叫道“林姐姐,好些时候没见了,你怎么也不理我一理?”
    黛玉正卧在古松下的一张凉塌上午睡,凉塌四角竖立着的四根竹竿搭着一顶纱帐,枕头边还放着一卷书,凉塌下却是一把折扇和一把团扇,凉风吹来,那纱如烟似雾,更显得凉塌上一个睡美人的娇态来。
    紫鹃正坐在脚踏上做针线,听了湘云的大呼小叫,忙摆手叫她轻些。
    湘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凉塌边坐下,见黛玉一身家常纱衣裳,睡得正香,便悄悄笑道“林姐姐最是警醒的,哪怕一声轻轻的脚步声就能醒来的,如何今儿我大叫了她,她还是睡着的?”
    紫鹃悄悄笑道“姑娘有了身子,自然贪睡了一些,你当还是以往呢!”
    湘云瞪大了眼睛,道“林姐姐有了宝宝了?可怎么不告诉妈呢?要是妈知道了,不知道多欢喜呢!”
    原来,此时的湘云无家可归,蒙贾敏留在身边,素喜她天真烂漫娇憨活泼,已经收了做女儿了。
    紫鹃轻笑道“忙的你什么?连我们爷儿还不知道呢,别人倒是急着知道了,仔细爷儿回来跟你们急!”
    湘云托着两腮,好奇地盯着黛玉,道“不知道林姐姐将来生的是男孩儿呢?还是女孩儿?”
    冷不防惜春在身边道“自然是女儿了,男孩儿要来做什么?若是像四爷,冷冰冰的没什么趣儿,若是像林姐姐,娇滴滴的也没什么男子味儿,还是一个想林姐姐的女孩儿好。”
    湘云站起来就推惜春,道“四妹妹你要死了,倒是唬了我一跳!”
    说着又坐了下来,得意地笑道“才听说趁着娘娘如今风头正盛,所以那里给你们定了日子了!”
    惜春脸一红,道“连你也来打趣我们!我们倒是好的,只你如今怎么着呢?倒让你落了单。”
    湘云笑道“我才不怕呢,妈都说了,姻缘这事儿,都是要随缘的,瞧你们几个,可不就是随缘的?”
    惜春上上下下打量着湘云,道“素日里,虽有姐姐们教导你,你也不理会半分,如今怎么偏这样听姑妈的话了?”
    说着湘云红了眼圈儿,哽咽道“那么些时候,只是我呆罢了,竟不知道几个好姐妹的好处,如今,过了这么些事情,竟都是乱麻似的,听着也不像是大家子出身的了,许多事情也想得明白了,哪里还能像以往那般呆呢?”
    湘云本是恩怨分明的人,竟真把曾对宝钗宝玉之心一心断绝了。
    惜春倒也是点头,湘云笑着进去见了贾母,贾母正在佛前念经,那慈祥和蔼的气态,叫湘云不由得湿了双眼。
    贾母听到脚步声就停下了念经,抬头见是湘云便笑道“就你落了单的,好不可怜见的,快过来。”
    湘云笑嘻嘻地偎在她怀里,道“老祖宗,姐姐妹妹们都去了,我给老祖宗作伴。”
    贾母笑着打了她一下,道“不许胡说,陪着我这老婆子吃斋念佛的,你一个女孩儿家如何使得?好在如今你有了妈了,想来明儿里也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说着悠悠笑着,满心的欢喜,道“瞧你这三四个姐妹,那一个是不好的?都是终身有靠的。虽说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但是,却都是你林姐夫的恩典呢,不然,岂能真的叫她们真么顺当就有了依靠的?”
    湘云好奇地道“总听说三姐姐四妹妹说林姐夫是好的,可我到底是没见过,什么时候也见见才好呢。”
    说着又得意一笑,道“好歹我如今可是林姐姐的妹妹,是林姐夫的小姨子,还见不得的?”
    贾母拧着她的脸,笑骂道“偏你也跟着凤丫头学贫嘴了!只是到底见了面还是要叫一声爷儿的,林姐夫,只是私下你们姐妹这么叫着罢了。”
    说得湘云更好奇了,正要说什么,却听惜春在外面道“云姐姐,这铁槛寺后头有一条河的,那里水极清澈,又有鱼虾螃蟹,你可去不去?三姐姐拿了钓竿来呢!”
    湘云忙叫道“去去去!”说着一顿跑了出去。
    贾母摇了摇头,转而回身欲念经时,忽然想起秦可卿之义女宝珠儿亦在此处守灵,便叫鸳鸯去找。
    鸳鸯答应了一声,去问住持时,方知那宝珠儿就住在了铁槛寺后头的房舍里。
    转而走到了后面的房舍,已经出了铁槛寺,果然见到湘云卷着袖子,提着裙子在水里玩耍。
    探春和黛玉却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歇息说笑,尤其是黛玉,手里竟还拿着一根柳条儿在编东西。
    见到鸳鸯过来,探春便问道“鸳鸯姐姐怎么有空出来玩耍?”
    鸳鸯先关切地道“虽然夏天热,可是那石头上却是凉得很,尤其林姑娘是有身子的,可仔细一些别着凉。”
    黛玉听了就笑,道“我身边有个紫鹃唠叨着还不够,偏又添一个你呢!”
    果然鸳鸯就见两人身下都有软垫的,才微微一笑,松开了眉头。
    黛玉见鸳鸯去了,才对探春道“再不想,这个云丫头,竟成了我的妹妹!不在那里的这么些日子,你们事情倒是多的,偏我什么都不知道。”
    探春听了莞尔,道“这一段时间事情还真是多呢,好在你避开了,说不得,真真是繁琐死。”
    黛玉嘟着小嘴,有些不满地道“连你定亲的事情他都没有告诉我,等他回来,我定然好好骂他一顿。”
    探春便取笑道“你是舍得骂林姐夫的??我说你们最是自在的,早些就避了开去,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
    湘云却在水里用力踩了一踩,黛玉便道“云丫头你要死了,瞧你裙子裤子都湿了!”
    湘云哈哈笑道“如今我可自在着呢,既然自在着,就爽快放开了玩耍,我捉螃蟹给姐姐晚上炸着吃,又香又酥脆,好吃着呢!住在这劳什子佛寺里,每日里青菜豆腐的,没一点子油水,想来你们也嘴馋了!”
    说着喃喃自语道“若是再有一坛子的惠泉酒,就更多了十分滋味了。”
    黛玉便指着她道“我说她是个得陇望蜀的主儿呢,果然如此,在这佛寺里吃荤的,也不怕佛祖怪罪。”
    湘云扮了个鬼脸,一脸的淘气,吃过了素斋加上螃蟹,湘云又要去玩耍。
    黛玉只淡淡地用了一点子素斋,便吃不下去,只随着贾母在佛前诵经罢了。
    贾母诵了一会,才睁开眼睛,拉着黛玉坐下,道“我如今,只盼着你们平安,可是娘娘也是我的孙女,又将一大家子的荣辱都压在她身上,虽然她和自己亲娘亲近,到底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只盼着她也能平安罢了。”
    黛玉想起元春是雍正的贵妃,而雍正却又为自己冷落了后宫嫔妃,不由得怔怔不语。
    贾母紧紧攥着黛玉的手,轻叹道“丫头,你也别挂在心里什么,连皇后娘娘都不怪你的事情,别人又怎么能来怪你?只能叹当初不该送她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一别经年,除了那省亲,竟再没见过。虽然没了皇上的宠爱,可是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也是极好的事情了。”
    忽而听到一道冷冽甜美的声音道“老太太却是一份为后辈子孙着想,可他们却是不领情呢!如今可是把天下都当成是他们自己的了。也不想想,她能得到如今的地位,还不是踩着我们奶奶的尸骨走上去的?我日日在佛祖面前祈祷,总有一天,该报的还是回来的!”
    贾母心中大惊,两人看时,却是吃饭时不支声的宝珠儿。
    浑身依旧是缟素孝衣,扎着一条麻绳,却面目清秀,透着冷意。
    宝珠儿缓缓到佛前上了一柱清香,袅袅的烟气笼罩了她冷冷的眉目。
    贾母却不由自主地软坐在蒲团上,半日才叹道“是啊是啊,我知道心疼自己的孙女,别人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姐妹?一个可卿,一个瑞珠儿,两个花朵儿似的小命就这么没了,这笔帐不算又怎么成呢?”
    宝珠儿缓缓地用孝衣的衣袖拂着淡淡的香灰,轻轻地道“我的瑞珠姐姐啊,死得好冤,我一个丫头,说不得什么。可是这老天哪,总还是长着一双眼睛的,紧紧地瞅着贾家的事情呢。姐姐啊,你若是地下有灵,就托个梦儿给我,把你的冤屈一字一句都告诉我;若是地下真有个阎罗殿,你就可要把你的冤屈细细道明了,要阎罗王给你做主。”
    看着宝珠儿的忧伤,黛玉也不由得凝结了一些忧愁之意,贾母喃喃地道:“那蓉儿媳妇,究竟是怎么死的?”
    宝珠儿双手合十,跪倒在佛前的蒲团上,一缕青丝随风飘舞,澄净的面庞却是沉稳,喃喃地道“怎么死的,也只有当时在场的人知道罢了,若是我知道,我也不得活了。不过,终究总有一天是会大白于天下的。”
    清冷的声音,如风中的碎玉,更如秦可卿死的那天夜里,冷冷的风声。
    看着宝珠儿静静地为着秦可卿和瑞珠诵经祈福,贾母面上却是露出了悲痛的神色,眼中滚下泪来,口中却不肯言语。
    黛玉深知其中原委,自然只能静静地陪着贾母。
    雪雁突然走过来在黛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黛玉惊得站起了身子,道“他怎么来了?”
    贾母见状问道“怎么啦?”
    黛玉方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事什么,只是家里有些事情,须得回去。”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若是有事就去罢,我这里有三丫头她们都陪着呢!”
    黛玉听了,心中也有些急迫,也不及和探春姐妹告辞,便先回去了。
    宝钗小月风雨起
    黛玉才到了家里,就见雍正一身青衣小帽,长身玉立在眼前,眼中却还有些血丝,但是却不掩其中的温柔。
    黛玉却站住了身子,就这样看着他,嘟着小嘴仿佛恼了。
    雍正忙过来伸手揽着黛玉,轻拉入怀,道“怎么啦?竟是不想见我不成?若是不相见,我这就立刻回承德去!”
    说着作势要走,所以忙拽住他的衣襟,嗔道“谁说我不想见你了?你若是走,可就再别回来了!”
    雍正方笑着轻抚着她细嫩的脸颊,见到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便心中不豫,道“自我走了,是不是又不曾好生吃饭?瞧这才几天的工夫?好容易圆润一些的脸又没了肉了。”
    黛玉不答,只问道“不是在承德么?怎么你却回来了?”
    雍正拥着她进屋子,笑道“如承德避暑不过就是一个名儿罢了。离京之时我是在的,到了的时候我也是在的,不管是恭送我出京的,还是迎接我进避暑山庄的,都是真真的见到了我的。”
    黛玉听了就笑道“必定是又将在承德的大小事故都交给了十三爷,所以你就偷空又赶了回来。别人只当你只知道避暑享乐所以不见外臣,却不知道,你根本不在避暑山庄。”
    雍正赞赏地吻了吻她莹洁的额头,痒得黛玉直打他手,笑得就像两个淘气的大孩子。
    在屋子的凉塌上坐定了,黛玉便推着雍正道“你坐好,我有话问你呢!”
    雍正好笑地看着黛玉略显得严肃的小粉脸,一本正经地坐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娘子大人有何吩咐?”
    黛玉道“三妹妹什么时候定的亲?我怎么不知道?四妹妹什么时候定了日子的?我怎么也不知道?妈什么时候认了云丫头做女儿了?我怎么还是不知道?”
    雍正听了为之莞尔,搂着她在怀里,手指却缠绕着她鬓边的发丝。道“你本就不喜这些事情,何苦说来告诉你?只是她们还好就是了。我还以为娘子大人有什么大吩咐呢,竟是这么些小事。”
    黛玉打了个哈欠,道“说的也是的,不过还是心里不高兴罢了。”
    雍正见她有些困倦,就服侍她换了衣裳,扶着她躺在了凉塌上,头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道“乏了就睡一忽儿罢了。咱们两个人的日子,可不许别人来掺和。”
    黛玉迷迷糊糊地道“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老金,咱们家要有小四四了。”
    雍正整个人都成了木雕泥塑,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黛玉的小腹,指尖却微微颤抖,心中虽然欣喜若狂,声音却有些打颤“黛儿你说什么?孩子,你有孩子了?你有我们的孩子了?”
    问话无人回答,低头却见黛玉已经睡得熟了。
    雍正忙小心翼翼地把黛玉的手腕扶了起来,按在脉搏上,果然主管妊娠的脉象十分明显。
    雍正眼中有些热热的,酸酸的,落在黛玉的小粉脸上,却是淡淡的斑驳泪痕。
    他的黛儿,有了她的孩子了,黛儿有孩子了!
    孩子,他和她的孩子,只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他欢喜的时候,傻傻的,就像是个大孩子似的。
    因此黛玉醒来的时候却见到雍正傻傻的笑,有些纳闷,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临睡的时候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因此只是伸出微凉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大夏天里的,怎么笑得有些傻傻的?难不成是回来的时候累着了?还是中了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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