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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情人像美人鱼似的在水中跳芭蕾,自己则一边品着香槟酒,一边欣赏……  祖父活着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金屋藏娇的吧。祖父曾将新桥的一名艺妓纳为自己的小妾,后来嫌她牙齿长得不好看,便拿出八十万日元让她去整牙,当时一名大学生刚参加工作的薪水才五万日元。结果那糊涂牙医竟把发票寄到家里来,被祖母知道了,大发雷霆,一时间祖父有家难归。  阿葵不由得怀念起祖父生前的一些往事。  常盘家的先祖原是生活在京都的朝臣,明治维新时来到东京,与英国商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为后来设立“常盘商事”打下了基础。据说祖父十岁起就开始接触烟和酒,十三岁时已出入花街柳巷。在常盘家,很小就让孩子熟悉大人世界,教他们学会成|人的游戏,因为大人们认为,单凭像武士那样的诚实和坚忍,有时会产生反作用,使得孩子们将来抵挡不了酒、女人和贪欲的诱惑。所以直到祖父那一代为止,历来都是在二十岁之前,便让孩子充分体验荒唐颓废的生活。  然而,出身于武士门第的祖母却对孩子们严格监督,她用良好的修养教育孩子们,决不容许孩子们以祖父为榜样。或许父亲深受祖母的影响,他是带着一种罪恶感与情人相会的。不过,阿葵却决心要像祖父那样放浪人生。  祖父常盘久作在阿葵十岁的时候,在情人的家里突然心脏病发作,永远停止了呼吸。  他活了七十二岁。
    《彗星住人》第三章(1)
    这还是常盘久作担任“常盘商事”社长时的事情。  在意大利歌剧团访日公演的幕间休息时,三十五岁的常盘茂在休息室偶然与大学时的同学重逢。那个同学现在在一家唱片公司任职,他把自己身边的一名作曲家介绍给阿茂。这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庞清瘦的男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明显高出别人一头,那轮廓硬朗的脸型,几乎同意大利人一模一样。常盘茂想,他太像一个人了,可一时又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来。双方握手、自我介绍、谈对歌剧的观感,几句话一过,常盘茂终于想起来了卡夫卡!他那像北海道狐狸一般警戒的目光,活脱脱就是弗兰茨·卡夫卡的翻版。  歌剧结束后,三个人被斯台方诺的极具感染力的歌声所感动,情绪仍然处于兴奋状态,于是他们一同来到银座的餐馆。吃过意大利烤牛排后,常盘茂又请两人去他经常去的夜总会。作曲家虽然话语不多,却很有幽默感,一起喝酒让人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常盘茂问他写过什么曲子,他立即兴致很高地回答“我来演奏一曲吧。”说着,将夜总会里的钢琴师推开,坐上琴凳,演奏起自己的作品来。  这是一首曲调忧伤的华尔兹。阿茂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情景在笼罩着一片迷雾的北方荒野上,患风湿病的老妇人一面在泥泞中挣扎,一面拥着亡灵在跳舞。不知怎么的,曲调忽而又变得滑稽可笑起来,节奏失调,让人根本抓不住旋律,整个就像脱臼了一样。  猛地,音乐声戛然而止。  阿茂和朋友嗤嗤地笑着,问作曲家这是什么曲子,怎么刚听时好像很忧伤,后来却让人有一种关节“嘎巴嘎巴”被拆卸开来的感觉。  作曲家应声答道“这首曲子叫《优雅而感伤的土左卫门1》,表现的是泰坦尼克号上溺死的乘客在大海浪尖上跳华尔兹舞的情景。”  阿茂的笑容即时僵住了。朋友贴近他耳朵解释说“他写的尽是这样的曲子,所以一首曲子都卖不掉。”  “不过只要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这首土左卫门华尔兹是最近的作品吗?”常盘茂问。  作曲家脸上显出些许得意,回答说“这是我刚才作的。”  原来是即兴演奏。可即使是即兴演奏的音乐,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某种情景,而且让人露出会心的微笑,阿茂不禁哑然。他想,这个男人不是天才,就是拥有某种特殊感觉的人。  朋友悄悄对阿茂说“这个男人的感觉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所以我能理解他为什么让那些淹死鬼在海中跳舞。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常盘茂与野田藏人就是这样相识的。那一晚,三个人一共喝了三家酒吧。越聊,常盘茂对野田的天才和特殊感觉就越发怀有敬意,临别时,他问野田“你是哪儿的人?”  野田是这样回答他的“我出生在哈尔滨。父亲生在长崎,母亲生在圣彼得堡。我们家族都喜欢旅行,从十九世纪末开始就在世界各地旅行,我就是在旅途中出生的。我也不知不觉地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喜欢上了旅行。不过这可一点也不像接力赛跑。”  “你是日本人吗?”借着酒劲,常盘茂以直截了当的方式问。  野田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他仔细捉摸了常盘茂的表情后才答道“虽然我身上夹杂着各种血统,可我是日本人,就好像长崎的杂烩汤面一样。你喜欢吃杂烩汤面吗?”  “哦,喜欢,太好吃了。”  “那我下次做给你吃吧。”  当常盘茂早已将杂烩汤面丢到脑后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封信,信封很大很大,寄信人就是半年前在银座一起喝酒、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作曲家。打开信封,里面是三页钢琴曲谱,上面还附着这样一段话  常盘先生  此前承蒙您款待,不胜感谢。请恕我冒昧,敬呈小曲一首,以为答谢。  野田藏人  琴谱的封面上还煞有介事地标着《第一长崎杂烩汤面》。  在得知作曲家就住在离常盘家只有两站路的河对岸后,两人开始了频繁的往来,并成为酒友。阿茂的散步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那时,野田藏人和妻子桐子刚刚生下一个孩子,为了纪念两人的友谊,野田请阿茂给孩子起个名字。  起名叫做阿熏的这个孩子,每当听到父亲写的《摇篮曲》时就会露出不安的表情,两手在空中乱抓乱扯,像要探取什么似的,同时口中还不停地嘟哝着。假如没人理会他,他便会把嗓门提高三个八度,呀呀地大声叫起来。阿熏从婴儿时起,哭起来声音就非常响亮。  靠着一本阿诺德·勋伯格的教科书,野田藏人自学掌握了作曲技巧。但不知是因为他目空一切的做派抑或是惊天动地般的言行惹下了大祸,还是因为身在艺术殿堂外围的缘故,他的音乐之路非常坎坷。他接不到电台、电视台或电影的工作,参加作曲比赛到了最后也落选了。他不得不给歌手或演奏家练习时当钢琴伴奏,同时接些歌曲编曲的零星工作,勉强维持着全家三口人的生活。  常盘茂有时约野田一起吃饭,有时则约他去打网球或赌马,慢慢地成了他排遣忧愁的好伙伴。每当“常盘商事”款待重要客户时,公司都会举行沙龙音乐会,请著名的钢琴家演奏野田的作品,通过这样的方式尽量让野田多挣些生活费。
    《彗星住人》第三章(2)
    造访河对岸的朋友家对阿茂来说,就像大热天里想去呼吸高原的凉爽空气一样,成了一种极为自然的欲望。那里有着最适合自己的场所,阿茂在那里可以毫不顾忌任何人,轻声叹息或开怀大笑,轻松自在地让自己的身心得到休息。这都是因为野田的妻子桐子细心而极为自然的款待。盘腿坐在野田家的茶室,品着桐子斟的清酒,为桐子亲手做的菜肴而啧啧称赞,阿茂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将预定由自己接班的“常盘商事”社长的宝座拱手让出,自己只拿股权分红,做个悠闲自在的逍遥族。  可是,这种怠惰而有点奢侈的念头,却遇到了一个无法反抗的事实,这就是,桐子是自己好朋友的妻子。假如不存在这个事实,那么对阿茂来说,桐子是最理想的情人。  “我的代代先祖都有恋母情结,我也是,我父亲也是,将来儿子阿熏一定也是。我们家族的男人无论长到多大,都对母亲怀有特殊的爱,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有一天,野田忽然主动聊起了有关自己家族的话题。或许是因为看到三岁的阿熏依偎在母亲怀里,于是吃起儿子的醋,也想跟妻子撒撒娇吧。  “恋母情结的家族渊源?是什么?”阿茂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  野田微笑着,意味深长地回答“什么时候慢慢说给你听吧。”  阿茂换一个角度又问“桐子是不是跟你的母亲很相像?”  野田沉思了许久,说道“有时我连续好几个小时埋头作曲,猛然间看到桐子若无其事的举止,就会想起我的母亲。我注视着桐子的脸,桐子就会笑着问我你在看什么呀?她的声音也和我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其实,桐子出生在奈良县的吉野町,而母亲……母亲是个犹太人,她们身上不可能有相像的地方。可是,大海和天空不是也出乎意料的相似吗?天气阴沉时,根本就看不出大海和天空的分界。母亲和老婆大概也是在地平线上相通的吧。”  阿茂曾经问过野田这样的问题“有一个身为犹太人的母亲,你是什么感受?”  野田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然后又转而反问阿茂,“在富人家庭长大的感受如何?”  看到阿茂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野田继续说道“你和我就好像是王子和乞丐,互相在羡慕对方的人生。你之所以来我这个兔窝似的家,只不过是想体验一下我这种人的生活,因为你对高尔夫和网球早已厌倦了,想寻觅些别的乐趣,于是才和我这个贫穷的艺术家交往,对吧?我和你交往也是想知道,我想像不出的另一半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当然,我和你一样,只能看到对方世界的一小部分。当回复到自己的时候,我和你都会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去。你是企业的高层管理者,全神贯注于你的生意,而我只会坐在钢琴前,写一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表的作品。”  两人相识的第三年,野田才开始一点点地谈论到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自己不幸的少年时代以及自己的梦想。  野田有两个母亲。一个是养育他的犹太母亲,另一个则是用自己的死换来他的生命的亲生母亲。  保存在他记忆中的只有犹太母亲的身影,而犹太母亲也在战乱中死去了。战后,他随父亲一起回到日本,在亲生母亲的故乡吉野住了一段日子。  “我对母亲的爱很复杂。犹太母亲内奥米手把手教会我弹钢琴,我是永远也无法报答的。据说内奥米在希伯来语中是‘喜悦’的意思,母亲的名字一直跟音乐带给我的喜悦连结在一起,为了让母亲的灵魂得到安息,我才坚持不懈地作曲。或许我的作品听上去给人目空一切的印象,但是里面却融入了我的祈祷。同时,我又非常想念我的亲生母亲,可我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所以想爱她也做不到。我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存在,是内奥米死后父亲告诉我的。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内奥米的儿子呢,尽管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的脸跟她很相像。不过,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我也不太清楚,说不定我本来就是内奥米的儿子,就像我十三岁以前一直相信的那样。有的时候我甚至想,也许是父亲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日本人,所以才编造一个故事,说我除了内奥米以外,还有一个日本母亲吧。”  野田至今还保存着内奥米的照片,但亲生母亲的照片已经在战乱中丢失了,所以,他无法将亲生母亲的面孔同自己进行比较。  “假如说你不是犹太母亲的儿子,那么你这张像卡夫卡一样的脸又是怎么来的呢?”阿茂疑惑地问。  野田简洁明了地答道“随父亲的血统啊。”  野田的父亲有一半美国人的血统,因此他也拥有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  “又是美国人,又是犹太人,又是吉野,乱七八糟都混在一起了。桐子也是吉野人吧?”  藏人在战后一段时期,曾和父亲一起离开毁于战火的东京,来到亲生母亲的故乡吉野町国栖村,寄居在母亲的一个亲戚家,那个亲戚的姓就是野田。直到那时,藏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姓氏来源于吉野的母亲家。在藏人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亲生母亲,名叫那美,出身于当地一户世代担任神社最高祭祀官的家庭。父子两人在那美叔父家生活了半年,然后来到东京。
    《彗星住人》第三章(3)
    藏人当时十五岁。在国栖村,他曾教村长的女儿弹钢琴,她就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桐子,桐子当时还只有八岁。  “国栖村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在那里简直就像进入了一个古老的神话世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可能是我同日本这个国度最早的接触。那里有茂密的森林,森林里的树木好像在发出低沉的叹息声。还有广阔的原野,原野上则有昆虫们在交流秘密。山谷之间架着吊桥,还可以听到从远处弥漫的烟雾中传来的钟声。我曾问父亲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父亲如此这般地给我描述了一通,可是真正到了国栖村,才发现我所学的日语在那儿根本用不上!他们说的话我几乎听不懂。”  野田藏人出生在哈尔滨,后来回到了东京,哦,是被关进了位于东京与轻井泽之间的俘虏收容所,再后来在帝国酒店里也暂住过一段时间,然后在神户、长崎等地都住了不过短短数个月,再加上最后栖身于国栖村的这段日子,简直就像是生活在租界里一样,到处受人歧视,一天也得不到安宁。  尽管藏人对吉野的国栖村是那么的难忘,但对阿茂来说,却完全想像不出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只是从在大藏省工作的朋友那儿听说过,吉野出产很多楮树,是用来印刷纸币的日本纸的上等原料。当他问藏人在国栖村生活的感受如何时,藏人咂吧着嘴,用了一种很独特的表达方式  “那个村子给人感觉很甜。”  “村子很甜?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阿茂不得不要求这个依靠感觉而生存的天才做进一步的说明。  “那儿的人经常吃用白萝卜、魔芋或甜薯煮成的东西,不放糖,可是有一种很清淡的甜味。一问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放干柿子,这样煮出来的东西就有甜味了。村里的人还喜欢吃熟透了的柿子,把柿子的蒂摘下来,里面像红红的泥浆一样的柿子肉就会淌出来。吃的时候用木勺舀着吃,又甜又黏地粘在舌头上,那种感觉让我到现在也忘不了。虽然我对生下我马上就死去的母亲毫不了解,但我住在国栖村的时候,那种浓浓的乡土气息仿佛让我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  藏人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他继续说道  “我走在原野上,走在树林中,昆虫的叫声还有树枝飒飒摇曳的声音,好像都是母亲在对我低声细语一样。我知道,其实那不过是我的错觉,可我却觉得好像真的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不由得回头去寻觅,心里有一种切切实实的感觉啊,我回到了母亲的故乡!”  藏人说“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情吧,不是我自己的,是关于历史的陈芝麻烂谷子。”  然后,他像是在试探阿茂的意思似的,压低嗓门说道“吉野这地方曾经出过一个天皇——不是发动侵略战争的天皇,而是另外一个天皇。”  “你是想说南北朝的故事?”  “这是桐子告诉我的。她说历史上有一个叫后醍醐的天皇,为了统治日本,曾经夺取权力亲政过。”  “啊,那叫建武中兴。”  “当时好像爆发过内战哩。”  “我记得上历史课时讲过。”  “当时日本是不是有过两个天皇?”  “可是,南朝只存在了五十年,自后醍醐以后就灭亡了。”  “桐子说实际上存在了一百多年呢。她老家那儿流传着好多故事,后醍醐天皇还在她家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住过三天,听说房子至今还保存着呢。”  “真的?”阿茂脸上浮出几许微笑,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  “正统的天皇在南朝,可是当今的天皇是北朝的后裔。”  “那就是说当今的天皇不正统?难道‘万世一系’的说法是错的?”  “的确,关于天皇的历史充满了矛盾,所以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  “是啊。一直没有人去触及这些矛盾,天皇也以‘万世一系’来维系自己的统治,君临天下。南朝天皇曾经统治过的许多地方,现在人们都被迫保持沉默,因为历史是不允许有不同声音的。或许你母亲的家乡也流传着不少故事,但一旦灭亡了,它就必须从历史中被抹杀掉。”  自己和亲生母亲之间惟一的维系,就只有野田这个姓了。藏人的父亲用死去的妻子的姓作为儿子的姓,一定是想借此来慰藉孤独的妻子吧。  随着父亲被召回首都,藏人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国栖村。临走时,他同跟着自己学弹钢琴的桐子相约,一定会重逢的。藏人从桐子的身上依稀可以想像出亲生母亲的少女时代。  桐子十九岁那年,由藏人接到了东京,那是1959年,藏人已经二十六岁了。正好是在这一年,跟藏人同岁的皇太子迎娶了皇太子妃。  藏人将桐子当作自己的妹妹,让她和自己一同住在那间租来的小屋里。桐子成了他和国栖村心灵相通的桥梁。  就好像是有谁在期盼着一样,常盘茂四十岁时,父亲死了。阿茂挫败了“常盘商事”董事们的政变阴谋,继承了父亲所持有的股份中的八成,坐上了社长的宝座。很快,他指挥了一系列的战役,重组人事,开拓新的业务,并且大张旗鼓地宣传公司未来发展的宏图。  终于,三个月后,公司重归平稳发展的道路,阿茂也开始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解脱出来。
    《彗星住人》第三章(4)
    阿茂想为死去的父亲做些什么,于是想到了请野田藏人为父亲创作一首安魂曲。  他请野田到餐馆,然后就像野田向阿茂倾诉对母亲的怀念一样,回忆起所有关于父亲的事情。野田什么也没有问,他很理解阿茂对父亲深深的悼念之情,于是答应道“我明白了。”  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我不是基督徒,所以写不出像威尔地或福莱那样的追思曲。但是,我会一直怀念死者,让自己的心陪伴着死者的心,我不信仰神明,可我信仰死者。假如你愿意让像我这样的人来写一首《死者之歌》的话,那我非常乐意效劳。”  阿茂只说了句“拜托了。”说着,紧紧地握住了野田的手。  可是,《死者之歌》的创作却很不顺利。野田被发现得了咽喉癌,癌的发展速度非常快,而且很快就转移到了淋巴和肺部。  这可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不祥的《死者之歌》竟然也会成为作者凭吊自己的作品。野田不顾身患绝症,依然投入地作曲。自从接受了阿茂的委托后,他就决定要在乐谱的第一页上,把犹太母亲临死时在他耳边的低声絮语记录下来,再配上由女高音唱出的旋律。  “棺材里只能容下一个人,不过没什么可难过的。死去的人跟梦中的人是一样的,一直都能见面的。”母亲是这样说的。  野田在母亲的遗言上配上音符后,《死者之歌》的创作就再也没有进展。  “对不起,看来我是无法完成答应你的事情了。” 野田一天天憔悴下去,连说话也很困难了。  阿茂安慰说“没有的事。你别信医生说的话,你是那么顽强,千万不能向病魔低头。凭借意志力战胜病魔的人多的是呢!写完《死者之歌》,还有歌剧在等着你呢,我还要请你写歌剧!”他用尽了一切话语来安慰野田,可是野田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真倒霉啊,金钱和名声对我好像一点都不肯眷顾,惟独病魔来光顾我。”  “不是这样的。你还有母亲和桐子爱你呀,还有我这个资产阶级家的不孝之子也爱着你呢。”  听到阿茂这么说,野田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唉,我们家族是个有恋母传统的家族,也是个短命的家族。我差点把这个给忘记了。”  阿茂悲伤起来。自己请野田创作《死者之歌》,没想到却把他的性命也搭进去了。他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莫扎特死前的情景。  一天,有个黑衣男子来拜访莫扎特,他带着许多定金,请莫扎特写一首安魂曲。没有了宫廷的庇护和资助,成了资产阶级音乐爱好者们的宠儿,正在努力创造一种全新生活的莫扎特,此时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音乐神童了。他人到中年,却每天忙于作曲、指挥、当家庭教师,或者沉湎于恋爱。尽管在作曲方面达到了最成熟最完美的境地,但是身体日渐衰弱,精神也倍感空虚,加上作曲的投入,使他陷于无法排解的疲惫之中。当时的局势也是一片混乱,法国大革命后,莫扎特的生活就变得更潦倒落魄了,六岁时曾向莫扎特提过亲的玛丽·安托瓦奈特也被送上了断头台。就在这时,黑衣人来请他写安魂曲。  莫扎特开始用乌贼墨汁做成的墨水谱写《安魂曲》。在他脑中,填满了巴塞特单簧管发出的忧伤旋律,不知为什么,在莫扎特听来,这些旋律竟像是宣告优雅而宽容的十八世纪结束的号角声,而那个时不时前来催促的黑衣男子仿佛就是死神,莫扎特感觉他是来执行自己的死刑的。  阿茂心想,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扮演了死神的角色!他必须为自己的过失付出巨大的代价。  野田临死前在床头反复说起“阿熏和桐子太可怜了”。阿茂则向他保证,自己作为一个富裕家庭的少东家,一定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他们的。这大概也算是献给野田的安魂曲吧。  “我并不想死,可是命运这东西是不饶人的。人的死亡率可是百分之一百啊。”  由于吗啡的作用,野田的神智有点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拼命挤出一丝平时不常见的笑容,向阿茂恳求道“我知道你也没有什么魔法,但是请你答应我三个愿望。”  “只要我能够做到,不管什么事情我一定答应。”阿茂凑近野田的耳朵回答。  野田的第一个愿望是,请阿茂做阿熏的监护人。  对年仅六岁的阿熏来说,父亲的死同父亲出门去远行没什么两样,但是,它的含义会慢慢地显示出来,阿熏会回想起父亲来。比如,学校的父亲接待日,以“我的父亲”为题写作文的时候,去公园、动物园或水族馆游玩的时候……每当到了那样的时刻,阿熏一定会感觉到一种凄凉和无法排遣的惆怅,从而体会到父亲之死的真正含义。在阿熏能够真正理解父亲的死之前,阿茂将代替藏人履行一定的责任。而监护人除了履行这些责任以外,还要负责将阿熏培养成|人,将来做一个有出息的人。野田不忍心看着《死者之歌》就这么永远搁浅,他想让儿子阿熏来继承他的遗愿,从他停下的地方开始,将全曲完成,最后交给常盘茂。他要阿茂督促和支持阿熏,直到完成作品。  第二个愿望是,自己死后,希望阿茂能帮助妻子桐子挺过一段孤独的日子。  “桐子生来就是为别人奉献的女人,否则她就会得忧郁症。求你了,要经常来我家坐坐、聊聊,桐子肯定也很愿意为你做些什么的。假如你不嫌弃,就答应这个要求吧。桐子很喜欢你的。”
    《彗星住人》第三章(5)
    野田这样说。他似乎在暗示今后,无论阿茂和桐子的关系如何发展,他都不会反对。  最后一个愿望则是,野田希望阿茂将自己告诉他的一切都记住,将来再告诉阿熏。自己死后,父亲、两个母亲以及祖父母的存在可能会被人永远遗忘,家族的历史从此消亡。野田最担忧的就是这个。  “或许我们这个有恋母情结、短命的家族的故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值得去记忆。但是,假如不去记忆,不把它告诉下一代,那么后人在讲到历史的时候,就会发现有许许多多的缺漏,我的先祖们的历史也会被彻底抹杀掉。所以,我跟你叙述的关于我一家的故事,你千万要记住,至少记忆到阿熏长大成|人,然后告诉他。哪怕只要能将先祖的故事传给阿熏一点点,那我就算死得这么早,也没有太多的遗憾了。”  阿茂说就怕自己记不住,但他还是接受了转述这段历史的任务。  野田藏人死的时候三十七岁,儿子阿熏才刚六岁。  阿熏还朦朦胧胧地记得,护士来叫他“爸爸在喊你呢,快过来!”走进病房,来到父亲的枕边,父亲朝他微笑着说“爸爸要出去一阵子,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哟。想爸爸的时候,就做梦吧。”  这就是野田对阿熏的最后遗言。  野田死后,阿茂仍然经常到留给岸去。一方面是为了履行同野田生前的约定,另一方面,他对桐子的感情也不知不觉地由同情变成了一种甘美的情欲。这种情欲越是克制、压抑,就燃烧得越猛烈。他到那茶室去得越来越频繁了,这样既可以经常在生活上帮助朋友的未亡人,又可以让桐子慢慢地接受自己的情欲。惟一的障碍就是,阿茂无论如何也撕不掉自己是藏人的好朋友这个身份。  桐子靠在一家给学校送午餐的小公司做半天工,以及兼职抄写乐谱,勉强维持着母子两人的生活。阿茂每月以租房的名义,通过银行给她汇去20万日元,但桐子却一分也不去动它,打算将这些钱等到阿熏念书时再用。  “等需要学费时,我会想办法的,你也该稍稍打扮打扮,或者出去散散心。”  “我是个服丧之人,这样就可以了。”任凭阿茂怎么劝说,桐子只是这样回答。  她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脸上只抹一点口红,就已经十分漂亮了。这绝对是一种坚忍的美丽。她那白皙的肌肤富有弹性,这是通过每天的劳动锻造成的;笔直的身板和率真、清澈的眼眸,则流露出独自一人抚养儿子的自豪感。  野田去世后的“头七”那天,看着身穿丧服的桐子的身影,阿茂终于明白了那个深怀恋母情结的作曲家到底最爱她什么。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露出一丝绝望的执着,越是身处逆境越是天真和灿烂的笑容。从她注视着阿熏的目光偶然间转向自己的那一瞬间,阿茂感觉到了一种自己妻子所没有的爱。桐子从少女时代起,就对柔弱者充满了纤细而宽广的母性般的爱意,作曲家一定是在她的母爱中寻找到了安宁。  在野田的墓前,阿茂的视线一直在追逐着桐子,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深吸引了阿茂。手捧鲜花的桐子,搂着阿熏的肩膀低声细语的桐子,闭目合掌的桐子,蹲在墓前、垂着头默默祈祷的桐子……阿茂的脑子里充满了桐子的各种形象,同时竟羡慕起野田来。要是自己被烧成了灰烬,是不是也能享受到桐子如此真诚的祈祷呢?阿茂一直注视着桐子的背影。  仿佛是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桐子朝阿茂的方向转过头来,内心一片空白的阿茂的双目与桐子湿润的双目相对了。桐子掩饰着眼眶里的泪水,朝他投来一个微笑。阿茂为了不让桐子觉察到自己内心的波澜,将视线移开了。  当天夜里,阿熏睡熟之后,茶室里只剩下阿茂和桐子两人。什么也没说,两个人的嘴唇便贴到了一起。  “他是我的哥哥、我的钢琴教师,又是我的丈夫,我一下子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每当桐子思念起藏人时,她便需要阿茂。她之所以接受了阿茂的情欲,或许是为了将死者重新迎回这个世界。藏人一定是在暗中观察着投身于自己朋友怀抱中的妻子,因为死者也有妒忌的权力。肉身早已不复存在的藏人,大概是借了阿茂的身体来继续亲近桐子吧。  桐子在接受阿茂抱拥的同时,还接受着藏人的亡灵的爱抚,她一直觉得藏人仍在这个茶室里,自己这会儿还听见他和阿茂在说话呢。吃饭时,她会在桌上摆上藏人的碗筷,在给阿茂和阿熏讲起过去的事情时,她会认真地朝着空空的座位说道“孩子他爸,是这样吧?”  ——我来东京的时候,藏人到东京车站来接我。说好在八重洲出口等的,可是相互都没看见对方。说起来真是的,我在藏人的印象中,还是个两腮红彤彤、梳着童花头的九岁小姑娘,而我记忆中的他也只有十六岁,头发总是睡得乱七八糟的。好不容易认出对方后,藏人这样对我说我真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藏人经常带我去看电影。他最喜欢的女明星是松原妙子,最崇拜的导演则是小津安二郎,他一直幻想着要是能给松原妙子主演的电影配乐该多好啊。后来,小津导演死了,这位女明星也息影了。
    《彗星住人》第三章(6)
    ——到了秋天、柿子树上结柿子的时候,他就会说想吃柿子。我去弄来还没熟透的柿子,装在篮子里,放在风吹不到的地方,一放就是十天。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可怎么也做不出香甜的熟柿子,他特别想念在国栖村吃的甜甜的熟柿子。  ——他说过,什么时候要带我去一次他出生的哈尔滨,可如今再也去不成了……  每当跟阿茂的对话中断的时候,桐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提起藏人的话题。  比起对阿茂的爱,桐子是不是更想选择追随藏人而去?  这是一段极其短暂的蜜月,而且是虚假的蜜月。桐子的心从没有向阿茂倾斜过。再前进一步、再前进两步,只要阿茂深深地闯入到桐子的内心,或许两个人之间就会拥有一个全然不同的境界了。可是,当黎明到来时,阿茂便抛开迷茫,越过河川,回到他在安眠之丘的家,而桐子也从来没有挽留过阿茂。  尽管两个人互相需要着对方的身体,但在无形中却有一条谁都没想过要去逾越的界线对无微不至地关怀自己和儿子的丈夫的生前好友,桐子是怀着感激的心情献出自己身体的;而阿茂则是通过对桐子母子生活方面的援助,来减轻自己爱上朋友之妻的罪恶感。除此以外,就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当藏人的气息还未从茶室消失、桐子还沉浸在对藏人的眷恋中时,她自己竟也撇下阿熏离开了人世。  “我不能再款待你了,真对不起。阿熏就拜托你照顾了。”  随着桐子一句简短的遗言,阿茂的恋爱也不得不落下了帷幕。  阿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只眼睛惊慌失措地瞧着周围。  桐子嘱咐阿熏“妈妈也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往后你要听常盘伯父的话,乖点啊。在梦中你随时都可以见到妈妈的。”然后,她朝阿熏露出最后一丝笑容,便闭上眼睛,像静静地睡去一样走了。  阿茂扶着桐子的灵柩回到熟悉的茶室。他抚摸着阿熏的头,想了又想。为什么只剩下自己和这个可怜的孩子?让这么小的孩子成为孤儿,这难道是上帝的旨意,还是每个人都会遭遇到的倒霉事情?看着阿熏一会儿玩塑料玩具,一会儿沿着榻榻米的边缝滚动迷你汽车模型的样子,阿茂心想,让他知道母亲已经死了,那实在太残酷了,他还太小。  独自玩够了之后,阿熏问阿茂“妈妈呢?”  几个小时前还同自己说过话的母亲,此刻就躺在灵柩里,可是阿熏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他已经感觉到,那不是自己的母亲了。  阿茂必须在阿熏回过神来、伤心痛哭之前,好好设想一下阿熏的未来,把他的生活安排妥当。他唤来公司秘书室的亲信,布置葬礼的事情。尽管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对阿熏的遭遇流下了眼泪,可阿熏却没有哭,他非常乖地听从着年轻女秘书的吩咐。  葬礼结束后的两天时间里,阿茂一步不离地陪着阿熏,一起在河对岸的家里服丧。然后,他请来搬家公司,将家里的遗物收拾捆包,离开了这个家。  阿熏固执地说“我哪里都不去。”阿茂便用“你答应过妈妈的”为理由来说服他。阿茂劝说道“离开旧家,搬到新家去住吧。新家里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奶奶,这里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对阿熏来说,这个家里充满了爸爸妈妈的声音,还有音乐声,空空如也的倒是河对岸那个他即将要去的家。  义父先领着阿熏到美容院,请美容师像对待绅士一样为阿熏理了个发。然后又领着阿熏来到百货商店的童装专柜,不光是外面的衣裤,连鞋子、内裤、皮带等也都换了新的。店员们一个劲地夸赞“哎呀!小朋友,看上去多精神啊。”  可是阿熏的心里却很不踏实。这是野田藏人的儿子成为常盘茂的儿子的一种必要的仪式,义父是想让阿熏明白,要想获得常盘这个姓,就必须配上与之相适应的武装。同时,这也是为了不使常盘家的人对阿熏的寒酸相产生厌恶情绪。为了让阿熏?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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