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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跨进常盘家的院门,不得不进行这样一番武装。  在阿熏那颗幼小的心灵里,生起了一种被迫变成另一个人的恐惧和不安。当看到镜子里崭新的自己时,阿熏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  在杏珠屋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阿熏因为畏怯和害羞而无法入睡。那时,他才理解了被人关在动物园里的狼是什么样的感觉。假如不是杏珠在天亮时跟他说的话,他一定会不顾后果地跑回空空的家里将自己锁起来的。抛弃掉那个家,就意味着将自己也抛弃了,这才是最为可怕的事情。  幸好,进入常盘家后的平常生活从第二天便开始了,阿熏通过歌声在义母、杏珠、阿葵、祖母以及女佣美文面前表现自己,最后自己也接受了成为常盘家的次子这一无奈的选择。  “你明天也在这里睡吧。”  阿熏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杏珠说的这句话,为了报答这句话,他决心做一个好弟弟,一个杏珠所期望的弟弟。  许久以后,阿熏才从杏珠的嘴里得知,一切都源起于她那句天真无邪的戏语“我想要个弟弟。”四岁的杏珠当时是这样说的。六年之后,阿熏果然随义父走进了常盘家,来给杏珠当弟弟。在这个家里,阿熏发誓要忠诚以待的只有杏珠,在他作为常盘家的次子之前,他首先是杏珠专属的弟弟,他不准备接受杏珠以外任何人的随意支配。
    《彗星住人》第三章(7)
    从一开始,自己仿佛就是为了摆脱常盘家族的羁绊而存在的,这就是自己的真实面目,是自己的使命……阿熏这样想。不过,这是怎样一种孤独、无助的处境啊!这种滋味,阿熏只让杏珠一个人知道。  阿熏十一岁了。  在学校,尽管朋友并不少,但他大部分的时候仍是独处。对阿熏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阿熏才不是“常盘君”,而得以回复到被双亲抛弃在河对岸小屋里的那个野田熏。“常盘”这个姓,无时无刻不在逼迫阿熏做出一副虚伪的样子。  饭桌上的礼仪、说话时的遣词造句等,总算达到了义母的最低要求。但是当有客人来常盘家的时候,那种富裕家庭的浮夸、虚伪的待人接物方式,阿熏却仍然不习惯,而客人们注视自己的目光,也和注视阿葵和杏珠的目光有着微妙的差别,这令阿熏很不舒服。虽然并没有人因为阿熏是义子而蔑视他,但是常盘家的亲戚或故交聚在一起时,当着许多人的面,阿熏的举止就会变得笨拙起来,无法自如地说笑和走动。他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问候的方式、走路的姿势、甚至喝饮料的动作等,都被别人看在眼里,对方还在心里打上了分,这着实让阿熏难以沉下气来。  第二天,当义母问他“昨天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时,阿熏恨不能将“常盘”这个姓氏扔到地上,就像将戴在头上的帽子轻易地抛在地上一样,然后跑回河对岸家中的茶室去。  这三年来,他一直很努力地在做,但其实只不过像一个内心被掏空的傀儡。无论是读书,还是游泳、踢足球,他都像第一次出现在新的家庭成员面前时用歌声博得大家的好感一样,拼命地显示出自己的实力。他知道只有这样,才是让自己飘荡无着的灵魂沉静下来的惟一方法。  可结果,这些努力只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受人控制的傀儡。阿熏慢慢地明白了,尽管自己考试得了满分,别人会夸赞一句“常盘君,真不错呀。”踢足球破门得分,别人会鼓励一声“常盘,漂亮!”义母有时也会毫不吝啬地表扬阿熏,但是,义母笑容中的那一丝失望却没能逃过阿熏的眼睛。“考试满分也好,足球破门也好,假如取得这些成绩的不是阿熏而是阿葵,那该多好啊!”——义母的心里其实是想这么说的,阿熏读懂了她笑容里的含义。  阿熏将自己比做卡通片里的英雄。他想即使自己失去双手双脚,也要为了常盘家的人而一心一意地活下去,这就是傀儡的使命。但是,他同时又想傀儡原本或许也是活生生的人,就像常盘熏以前是野田熏那样,在傀儡的体内,仍然有着一颗人的心灵,是有感情有爱的。所以,为了曾经深爱自己的父母亲,他有理由背叛现在的家庭,常盘熏有朝一日还会重新变成原来的野田熏。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阿葵长到十七岁后,越发变得放荡和颓废了。他觉得按照父亲设计的人生道路,自己满可以进入国内的名牌大学,那里将会集中着许多财政界大人物的公子以及地方名士的千金。这种笃定的心理让他对学业越来越放松,而将大量的时间用来和几个气味相投的同学一起无法无天、四处游荡。  一天,阿葵趁父母亲和祖母都不在家,领着几个同学回家来玩。他们将自己关在客厅里,阿熏以为他们照例又会马上把摇滚音乐开得震天响,可是不一会儿,里面竟然传出女孩的声音“慢点!你弄痛我了!……哎哟,快停下!”原来阿葵让一名应召女郎女扮男装,穿上他们的高中校服一同回到家里,几个同学正在干那肮脏的勾当。  为了堵住阿熏的嘴,阿葵想把他也一起拉下水。  他们将阿熏的眼睛蒙住,然后指挥他“往左”、“往右”。阿熏被迫用手探着路,在屋子里左右摸索,最后,脸孔埋进了一团温软、散发着甜酸气味的肉体里面。他吃了一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只见眼前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上身裸露着,眼睛同样被布蒙着。  阿熏来不及多想便急着跑开,却被阿葵将双手反剪在背后,硬将他的嘴凑到应召女郎的胸口,一边还嚷着“嗨!你一定喜欢吮妈妈的奶子吧?”  女郎的胸口有几道被胡乱抓出的印痕。阿熏扭动着身体避开女郎的胸口,跪伏在地上,朝阿葵的小腿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逃出了屋子。  阿熏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在心里暗暗向母亲发誓无论什么时候,决不跟阿葵同流合污,一定要跟他对着干,那家伙高兴的时候我就发怒,那家伙悲戚的时候我就大笑,那家伙喜欢的事情我一概仇为视敌。  “你好!”  阿熏正像往常一样,独自朝公园的墙上投掷网球的时候,身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一个人在玩?”  她骑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朝阿熏投来一个微笑,好像以前就认识他似的。见阿熏边点头边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又说道“你是常盘的弟弟阿熏吧?”  哦,阿熏想起来了。在杏珠开生日派对时,她到家里来玩过。这辆自行车阿熏也还记得。那是一年前,《朝日小学生新闻》向有奖竞猜的获奖者赠送的自行车,报纸上还刊登了得奖女孩的照片,那名幸运的女孩就是她。
    《彗星住人》第三章(8)
    “听说你唱歌唱得很好,将来打算当一名歌手吗?”  阿熏脸上露出腼腆的一笑,回答说“我想当作曲家。”  她跨下自行车,朝墙边走过来,对阿熏说“我们来投球玩吧。”  阿熏使出全身的力气投出一个球,可是球慢慢地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稳稳地被她攥在了手里。  “尽量投重一点!”  她说着将球投回去,只见球呈一条直线,朝阿熏的胸部飞过来。看来,她还真懂得球的握法,还有怎么使用腰部的力量。  阿熏依照她说的方法,把手臂高高地举过头顶,像是要将全身的体重压在小小的球上,然后使劲投了出去。她用双手接住球,说了句“好球!”  呀,真高兴啊。这比阿熏平时将心中的委屈和仇恨集中在球上,一个人朝着墙上投掷不知要痛快多少倍呢。阿熏的心儿欢快地跃动着。  “告诉你姐姐一声,我过几天还会上你们家去玩的。”  说完,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阿熏微微一笑,然后又跨上了自行车。  “阿熏,你跟麻川一起掷球玩来着?”  听杏珠问起,阿熏才知道她的名字。  那个运气很不错的女孩名叫麻川不二子,阿熏将她的名字连同沿着直线飞过来的球一起装进了记忆。  她是杏珠的同班同学,据说学习和运动成绩都非常出色,因而在学校很受注目。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比其他人看得远一步,常常要等到第二天,同学们才总算明白她是对的。  上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老师在黑板上写了1到10十个数字,然后问同学们哪些数可以被2除尽。大伙儿都选择偶数回答,惟独不二子的回答是“全部可以”。那时,她就已经知道小数和分数了。这件事情在学校简直成了神话。  不二子不光学习成绩优秀,还非常机智聪明,而且性情温和友善,因此不仅老师喜欢她,全班同学都愿意和她交朋友。假如有学生违反校规,面临严厉的处分时,不二子还有勇气向老师提出自己的看法。  “姐姐,你和麻川很要好吧?”阿熏问杏珠。  “我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是好朋友。所有的人都想跟她成为朋友呢,你也想和她成为朋友吗?”  阿熏的回答很暧昧“啊不,我倒没想。”  可他内心却期待着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她。  四月,庭院里的樱花开了,常盘家会邀请好友来家里赏花,这已经成了常盘家的一个惯例。而孩子们也被允许请来各自的同学,欢天喜地地过上快乐的一天。这是常盘家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祖母邀请了女校时代的同学,在侧屋举行诗歌朗诵会;义母在茶室和大学美术俱乐部的朋友们开起了同窗会;孩子们则在各自的房间里,尽情玩着自己喜欢的游戏。到了傍晚,客厅里开起了家庭音乐会;餐厅里有从饭店请来的厨师制作的各种菜肴,以冷餐会的形式摆满了桌子;院子里则搭起大排档,寿司店的大师傅根据人们的要求,做出各式各样的寿司;女佣们生起火,烤起了野味……  晚上就是大人们的世界了。天黑以后来常盘家的是一帮经常同阿茂一起玩的朋友,他们品着标有酿制年份的陈年葡萄酒,抽着哈瓦那产的雪茄,将身上穿戴的手表、领带、金属的衬衣袖扣等作赌注,进行桌球比赛。玩得尽兴了,便来到院子里,一边围着炭火亲切交谈,一边仰头观赏樱花。  像这样的时候,只有阿葵才被允许加入大人们的圈子,听父亲的朋友们讲述旅行中的趣事,还有那些名人鲜为人知的怪癖。作为富裕家庭的长子,阿葵当然必须了解这些事情,这些奇闻逸事也是以后踏进社会必须掌握的知识。  阿熏只邀请了一个朋友来赏花,他就是班级里身材最魁梧、最不懂礼貌、性格反叛、患有化脓性副鼻窦炎的花田贵志。这个粗鲁的家伙连老师和班里的女生都不放在眼里,不知为什么,惟独对阿熏却很有好感。  花田嘴里散发着炸肉饼和饺子的气味,不停地抽着鼻子,那声音就好像咖喱被咕嘟咕嘟煮熟了一样。他练过空手道,父亲是个开肉铺的,在这个城市的小学生当中,还没有一个像花田这样的人物哩。阿熏不想让花田认为自己跟他是同类,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花田的直觉很灵敏,他或许已经看出自己是那个被抛弃在河对岸的野田熏了。  阿熏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是常盘家的义子,以及自己的亲生父母已经去世,自己是个孤儿这些事情。他想看看,这个对伪装成常盘家次子的自己抱有好感的人,究竟能将这种好感持续多久,他想试探一下花田的直觉到底有多准。  另一方面,阿熏还想将自己与麻川不二子的再次相会导演得更富有戏剧性。不二子是杏珠的好朋友,一定会来参加赏花,也一定会同自己说话的。那时,有花田在自己身边,就会清楚地向她传递一个信息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要让她知道,同样生活在常盘家,但自己却和阿葵截然不同,与杏珠也有区别,自己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傀儡弟弟。有花田这样一个与常盘家格格不入的异类分子在身边作陪是再妙不过的事了。  杏珠和她的要好同学们坐在院子里铺着毯子的竹条凳上,围成一圈,品尝着草莓蛋挞。阿熏丢下只顾埋头吃寿司的花田,去接近坐在同学中间的不二子。杏珠向同学们介绍完阿熏后,大家议论纷纷道
    《彗星住人》第三章(9)
    “啊,长得真漂亮啊!”  “你弟弟唱歌唱得很好呀。”  “跟杏珠长得不太像嘛。”  这时,身穿藏青色连衣裙,上面套一件黄|色开衫的不二子开口问阿熏  “你就一个人?没请朋友来吗?”  “我朋友来了,他在吃寿司呢。上次一起玩投球很开心,谢谢你。我领你去看我养的两条金鱼吧。”  不二子兴奋地问道“哦,在哪里?”  阿熏显得很得意,他领着不二子来到阳台的向阳处。阳光在洗手钵的水面上晃动着,也照射到了低头去看金鱼的不二子的脸上。  “这金鱼有名字吗?”  阿熏点了点头,故作神秘地凑近不二子的耳边,低声告诉了她两条金鱼的名字。她听后,仔细地端详着水中的金鱼——它们用尾鳍相互问候对方,然后朝不同的方向游去,撞到钵的边缘后又游了回来。  “‘喜悦’和‘悲伤’好像很要好嘛。”不二子自言自语道。  阿熏在一旁看着不二子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由看得入了神。当她的双眼皮张开时,她的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面凝视着“喜悦”;而当上下眼皮闭合的那一瞬间,她在心里想着“悲伤”。母亲临死前,在病床上看阿熏的眼神就是这样的。为了不让阿熏遭遇悲伤,母亲在自己的眼神中包含了鼓励和期待,母亲只想看到阿熏充满喜悦的未来。  “谢谢。我们下次再一起玩投球吧。”  不二子说着,站起身来。从她的头发上,轻轻飘过来一阵甘菊的香气。  突然间,阿熏感觉到背后有人盯视的眼光。回头一看,阿葵一只手握着瓶啤酒,两眼朝不二子身上滴溜溜地上下直打量。  “那个就知道吃的家伙是你的朋友吧?以后别带那种人到家里来!”  阿葵一边说,一边用下巴朝庭院那边示意着。那边,花田正两手上举,呆呆地僵在那里。  不二子笑着问“他怎么了?”  “我对他说,举起手来,不许动,他就只好乖乖地一直站在那里了。”阿葵说。  不二子微笑着,让被当作擅自闯入者的花田松下手来走开,然后和阿熏一起朝庭院走去。  此时,阿熏的心里甚是懊悔他正沉浸在不二子眼睛的魅力和头发的香气中,可是这短暂的一瞬却让阿葵和花田给破坏掉了。本想让花田做自己的陪衬,不曾想这个花田却博得了不二子的微笑和善待。  “她是杏珠的同学吧?嗯,挺可爱的嘛。像你的妈妈吗?”  阿葵在背后放肆地问。见阿熏毫不理睬,他又故意大声说道  “把她作为我的候补情人,怎么样?”  阿熏倒抽了一口冷气,怒目注视着阿葵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  “干什么?!告诉你,别打我的女人的主意,你还嫩着哪!”  阿葵悻悻地嘟囔着。  阿熏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鼓胀起来,既不是悲戚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就像从洗手钵的水底涌起来的泡泡一样。它也不是愤怒或憎恨,自从踏进这个家的大门,阿熏就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在自己的心底里培养这种感情。  过了一个星期, 那条名叫“喜悦”的金鱼死了,只剩下了“悲伤”。又过了两天,“悲伤”也停止了游动,肚皮朝天浮在水面上。  阿熏将“喜悦”和“悲伤”埋在了院子的角落里,空空的洗手钵里只有气泡依旧冒个不停。  阿熏注视着水里的气泡,想弄清楚自己内心那模模糊糊、难以名状的情感。水中的气泡冒起又消失,消失又冒起,突然间仿佛跟不二子迷人的眼睛、声音和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1 注日语“土左卫门”意为淹死鬼。
    《彗星住人》第四章(1)
    阿熏十一岁那年的夏末。  一天,杏珠在公园找到一直在那里玩耍的弟弟,问他“你为什么没事老是在公园的墙前面玩?老师没有告诉过你,放学后要直接回家吗?”  阿熏东张西望地回答“我在等朋友。”  每当想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阿熏总是不敢正面看人,杏珠早就摸透了他的这个习惯动作“什么朋友?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就会来的。”  “是谁?”  “这可不一定。或许花田会来,或许阿葵哥会来,或许姐姐的朋友会来,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也经常来这里。这个地方各种各样的人都会来的呀。”  “你是不是讨厌回家?”杏珠追问道。  “没有。我不是只有一个家可回吗?”  杏珠对阿熏的回答很不满意,觉得他并不想跟自己好好沟通。她清楚地意识到,阿熏在说自己“要做常盘家的儿子”背后,似乎还夹着“没办法”、“不得不”的语气在里面。  “在公园里是不是会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  “那倒不是。”  “没朋友来的时候你做什么呢?”  “有时候朝墙上掷球玩,有时候看百~万\小!说,有时候骑骑自行车、爬爬树……”  杏珠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阿熏是在公园等待谁的出现。他右手一直紧紧握着球,就是为了好随时向那个人使劲地投过去。  “阿熏,难道你想有另一个姐姐?”  听杏珠这样问,阿熏翕动着鼻翼,狠狠地吸入一口气,然后又使劲呼出来,生硬地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不,我只不过这么想想而已。”杏珠也冷冷地答道。  阿熏丢下一句“我回家了”,便加快脚步离开了,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自从来到常盘家的第一个晚上,从背后看破阿熏在抽泣以来,杏珠就仿佛戴上了一副可以读懂阿熏心思的透视眼镜,隐藏在他一言一行里的含义都逃不过她敏锐的感觉。  快到家时,阿熏回过头对杏珠说“我把杏珠姐姐当作我的亲生姐姐。”  “是吗?”杏珠笑了,朝阿熏的脸上拧了一把,“是啊,你一定得做我的好弟弟哟。”  人为什么必须回到自己的家呢?  家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令自己依依难舍呢?  阿熏努力回忆起父亲藏人和母亲桐子活着的时候,自己在河对岸的家里是怎样欢喜、怎样悲伤的情景。可是,仅仅过了几年,这些事情就已经像被锉刀锉过一样,有些淡忘了。不过那时候,自己肯定用不着为什么事情而苦恼,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在那里,在那里做什么。阿熏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些。在河对岸的家里,阿熏只需坐着或躺着,什么都可以不想,这就足以成为家庭中的一员了。父母亲早在他出生以前就生活在那里了,他们只需面露微笑看着自己吃奶、哭闹、睡觉,仅此而已。  可是,在这个新的家里,无论阿熏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理由或解释,比如义父阿茂和义母亚美子经常责问阿熏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发呆,为什么跟家庭成员难以沟通……当然,他们并不是出于恶意,只不过在父母亲的眼睛里,越看越觉得阿熏这个儿子有点古怪。而杏珠和阿葵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解释,或许在父母眼里,他们才是自己的儿女。  阿熏非常羡慕哥哥姐姐的轻松自在和漫不经心,他恨自己的神经太过敏感。  虽然能和家人在一起,可是却感觉有说不出的孤独。当然,这种感觉阿熏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能朝公园的墙壁发泄。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他能渐渐地让情绪平静下来。  阿熏不只是漫无目的地朝墙壁掷球。他感觉墙里有死去的父亲藏人,父亲在和他一起玩掷球。不管阿熏投出去什么样的球,父亲都能够接住,同时将球再投回来,因此,掷球游戏可以一直连贯地玩下去。阿熏的投球速度快,反投回来的速度也快;投球投得低,回过来的球也是地滚球。有时候,父亲投回来的球会不知投向什么方向,但他从来不会提出不玩了。  阿熏感觉墙中还有死去的母亲桐子。他有时将额头贴在墙上,喃喃地述说着,这时母亲就会朝他点头、赞赏或者微笑。阿熏考试不管是得了一百分,还是只得了八十分,都会将试卷贴在墙上向母亲汇报。他尽量不说那些会让母亲伤心的事情,但是墙里的母亲似乎能够通过心灵感应知道儿子的痛苦,第二天,母亲伤心的泪水便化作了墙上的露水。  公园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家,而是所有人的家。阿熏甚至梦想着在这里搭一顶帐篷,住在里面。他决心等十二岁时,让父亲阿茂为自己买一顶帐篷,然后在帐篷里招待自己的朋友。为此,他已经开始秘密地制订计划了。  阿熏不仅在墙壁前面想让死去的父母亲复活,而且还想在这里建立另外的家庭。他将来到公园的人们,当作杏珠之外的另一个姐姐,阿葵之外的另一个哥哥,阿茂之外的另一个父亲,亚美子之外的另一个母亲,随时随地组成临时的家庭。“公园家庭”可以有无数种组合方法。一直蹦蹦跳跳经过商业街、脑子不太灵光的女孩当姐姐,花田贵志的伯父、一个黑社会的小头目就当父亲吧,烤肉店里的韩国店员当哥哥,梳一个洋葱头、每隔三天牵着狮子狗到美容院做面部护理的女人当母亲……
    《彗星住人》第四章(2)
    阿熏经常随意地展开想像,设想假如自己是某个人的儿子会怎样怎样,某个人是自己的哥哥会怎样怎样,并独自一人暗暗窃笑。  假如自己是烤肉店老板的儿子,每天会被包围在烤肉的烟雾里,熏得眼泪流个不停,从早到晚尽吃烤肉套餐,到了学校被同学们讥笑浑身一股大蒜气味。韩国父亲经常酩酊大醉,一喝醉就用韩国话叽里呱啦地说教一通,而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得小心翼翼地回答没事没事,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假如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孩是姐姐的话,自己就不得不跟她一样蹦蹦跳跳地走路,甚至整条商业街上的人走起路来都会蹦蹦跳跳的。  假如“巨人”棒球队的长岛茂雄是父亲的话,那自己就让他拼命在小小的球上签上大名,然后拿去卖给同学,一百日元一个,轻轻松松地赚一大把零花钱。  假如著名歌手美空云雀是母亲的话,她一定会教自己学唱歌,每天等母亲工作结束后,一起出去吃碗叉烧面,让母亲把《悲情酒》当成摇篮曲唱给自己听。  假如麻川不二子是姐姐的话,就一起和她背上帐篷去登山,晚上两人睡在同一个睡袋里,望着满天的星星,直到东方日出。  反正家人早晚要离别,一个个消失的,既然家庭的亲情如此无常,还不如把到公园里来的人当作自己的家人。阿熏在与公园的墙壁面对面默默地对话时,不知什么时候“发明”了这种家庭观念。  等到四周光线暗淡,公园里的路灯亮起时,虚幻的“公园家族”的人们便都离散而去。一直到第二天再来公园为止,阿熏在这段时间里必须让自己成为常盘家的次子。  看上去,阿熏只是在公园里很无聊地玩耍,但他还是执着地等待着。他等待着自己自由的那一时刻。  只有杏珠心里明白在独自玩耍的阿熏的肩膀上,驮着从过去就一直积压下来的沉重的悲伤。  管教弟弟是当哥哥的责任。  阿葵不知道是不是有过这样的家训,但他为了打发自己的无聊,无论如何是需要阿熏这个弟弟的。  每当阿葵与阿熏面对面的时候,他总要仔细地确认“喂!你可是我的弟弟哟。”阿熏预感到他又要训斥自己了,于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阿葵又接着问“十年后你还是我的弟弟,对吧?”  “也许吧。”  “什么也许?!”阿葵二话不说,拳头已经抡了上去。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十年后会干什么?你现在十一岁,等你二十一岁时你想做什么?”  阿熏刚说了声“不知道。”拳头又抡了上来。  阿熏假装思考的样子,拖延着时间,然后慢吞吞地说“我想我会给阿葵哥当帮手吧。”  阿葵只有一半脸露出了笑容,说“你真的这么想吗?”一边说一边揣摩着阿熏的表情后面到底在想什么。阿熏经过平日长期的锻炼,已经懂得怎样去对付他,才不会让自己多受皮肉之苦,他练就了一副专门用来对付阿葵的毫无表情的面孔。如果让阿熏去欺骗杏珠,他会觉得有种罪恶感,而骗骗阿葵,实在是易如反掌。阿熏的率真是受杏珠的影响,而那些邪恶的东西则来自阿葵的真传。  “我十年后就二十七岁了,大学毕业以后,先在老爸的朋友开的公司里干个秘书之类,学会怎么当一个经营者,因为‘常盘商事’还得由我来继承啊。不过,假如我的人生平淡无聊的话我才这样做,其实我的理想是开创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反正再怎么绕圈子,最后还是要去当‘常盘商事’的社长,不如年轻的时候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既想当一名妇产科的医生,又想自己开个餐馆或者酒吧……我不会向任何人卑躬屈膝的,只需要向天皇低头就行了。我什么都不怕!我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聊,无聊会要了我的命的。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去死,所以我必须克服无聊,做个战胜无聊的天才。你明白吗,阿熏?你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一起去战胜无聊!”  根据对阿葵平时言行的观察,阿熏知道他是从心底里感觉到无聊。他有时候搬出放在客厅角落里的祖父留下的留声机,一边晒太阳,一边反反复复地听贝尼·古德曼用单簧管吹奏的华尔兹舞曲。过一会儿,又一门心思地在磨刀石上磨起叉子来,磨得叉子尖像针一样锋利,简直可以刺进地板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磨叉子呢?就是因为无聊。  还有的时候,阿葵躲在卫生间里,把洁牙线扯出两米来长,将线的两端固定在墙上,然后将洁牙线嵌在两颗门牙中间,来回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为什么用牙齿玩走钢丝般的游戏呢?也是因为无聊。  阿葵经常会像念口头禅似的对阿熏说  “你这个孤儿真惬意啊,我也想当孤儿试试呢。我要是个孤儿,就可以拥有和现在不同的感情表达方式,绝对不会感到无聊。一想到十年后我将更加无聊,我真的是坐立不安呢。喂,阿熏,想想办法呀!”  既然活得这样无聊,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让无聊把命要去岂不是更好?  阿熏用奉承的笑容掩饰了心里的诅咒。  阿熏也展开思绪的翅膀,想像起十年后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二十一岁的阿熏,一定比十一岁时的阿熏更加自由吧,到那时,该轮到自己出头了吧。单纯的少年往往会觉得世界上只有自己最不幸,他们在对眼前的不幸嗟叹不已的同时,又对未来寄予了过多的期待。他们决不想再回到从前去,尽管对他们来说,这个“从前”是那么短暂,但如果他们回到从前的话,又会遭遇到不幸。
    《彗星住人》第四章(3)
    父亲藏人也对十年后的事情寄予了太多的期待。就在他坚信未来一定会比现在更光明的时候,他却死去了。就算在阿熏出生那年,藏人开始梦想十年后的成功,可是他连这个未来都没能盼到。假如乘上时光快车,到十年后的世界去旅行一番的话,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人世的藏人一定会伴着叹息,苦笑着说道“我的幸福大概在墓里边吧。”  只要自己不存在了,就不会遭遇不幸。歇息在墓地里的人拥有永久的安宁。  命运之神仿佛在嗫嚅地念叨着对人没有一点宽慰的箴言。  相反,早死的父亲却在对儿子这样述说未来可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回事情。这一教训要是说得再具体点的话,那就是因为未来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必须抓住现在,一定要活得充实,绝不能百无聊赖地度过一生。正因为你无法预计自己的未来,所以你才能够摆脱命运的束缚,获得自由。  阿熏想,假如未来完全如阿葵所想的,那么他就太无聊了,一定无聊得要死。可是……未来等待我的是自由,所以在感觉无聊之前必须先获得自由。怎样才能获得自由呢?阿熏一点儿也说不清楚,仿佛自己坐上了一列令人感觉非常不舒服的时光慢车,得花二十年时间才能到达未来世界。  阿熏又想,不管遇到多么蛮不讲理的事情,遭遇怎样倒霉的事情,自己都必须歌唱。只要歌唱着,无聊这个怪怪的魔鬼就不会来侵扰自己了。  这天,阿熏还像往常一样,在公园的墙壁前和虚幻的家人一起玩耍着,肉铺老板的儿子花田贵志也在。他们用从超市拿来的纸板箱搭起一间带小院的屋子,两人钻进去,吃着花田从家里带来的炸肉饼,翻看着花田从车站垃圾箱拣来的周刊和漫画杂志。  过了一会儿,阿熏开始专心致志地从纸墙上挖的洞里朝外面张望起来。花田则将杂志上的彩色捰体女人照片撕下来,用透明胶带贴在纸板上,布置得像个画廊似的,然后仰天躺下,一面欣赏着捰体女人,一面叹起气来,嘴里还带着炸肉饼的气味。  “嗨,你喜欢班里哪个女生?”花田开始进入幻想的世界,“我喜欢今泉,真想跟她一起洗澡。你喜欢谁?”  “喜欢的人可不是随便就能遇见的,哪怕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阿熏回答。  “哎,你想到女孩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  两人正在谈论着卑琐的话题,偏偏在这个时候,麻川不二子出现了。她和杏珠在一起。  隔着纸板上的洞,阿熏的目光和杏珠的目光相遇了。阿熏心里暗暗祈祷两个人赶快离去吧,不想杏珠却径直朝纸板箱走来。  “是阿熏吧?你干吗在这里学做流浪汉呀?”  阿熏慌忙穿上鞋子,想跑出去,可是杏珠和不二子闯进纸板屋子的速度更快。阿熏不敢正面看不二子的脸,心想这下糟了,她对我的印象一定坏透了。一瞬间,他竟下意识地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你们在干什么?”  面对杏珠的问话,花田回答了一句“玩过家家”,然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丝笑来。  杏珠朝纸墙上的捰体照片瞥了一眼,皱起眉头“两个男的一起玩过家家?哼,有问题。”  听杏珠这样一说,阿熏这才感觉到自己可能确实有点过分,简直无药可救了。他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辩解的机会,至少别让不二子将自己和花田视作是同一类的人。  杏珠不愿多说,丢下一句“早点回家吧!”便转身离去。不二子在旁边插了一句“你弟弟可真滑稽呀。”两人一起朝公园外走去。  阿熏朝着两人的背影,大声说“这不是玩过家家!”  不二子带着微笑回过头来。抓住这一机会,阿熏继续说道“我是在祈祷!”  杏珠头也不回地问“祈祷什么?”  “祈祷死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不要寂寞无聊!”  “嗬,这里又不是教堂。”杏珠的声音渐渐远去。  “你知道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吗?” 这是不二子的声音。  “为了让别离的人可以在别的地方再相逢,所以上帝才把地球造成圆的。”  不二子站住了,她远远望着阿熏的脸,挥手说道“那我们就再相逢吧。再见!”  从纸板箱中只露出头来的花田,在一旁看到了整个事件,他用肯定的口气说“你喜欢那个女孩吧?”  阿熏脸朝着公园里的墙壁,没有理睬花田的提问。因为花田窥见了自己暗藏在心中的甜蜜情感,他有点生气。他不想让自己对不二子的情感,跟这个家伙的丑态并列在一起。为什么不二子就像是被花田召唤来的一样,花田在的时候她才出现,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出现?  阿熏将这种愤怒全集中到了拳头上,狠狠地砸向纸板屋。花田也不想让这种破坏的乐趣让阿熏一个人独占,于是几脚便将这个虚幻的家还有那些捰体女人一起踹了个稀巴烂。  阿熏过十二岁生日时,阿葵送了他一件用天鹅绒布包着的礼物。他对阿熏说“我总也得像个当哥哥的样子嘛。”  里面包着的是一副太阳眼镜。这是阿葵从祖父那里得到的,据说跟美国占领军司令麦克阿瑟元帅视察厚木基地时所戴的太阳眼镜是同一款式。
    《彗星住人》第四章(4)
    阿葵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好意,这倒是出人意料的。阿熏疑惑的脸上强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接受了礼物。同时,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等着阿葵向他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没想到阿葵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阿熏,我要让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好让你永远也不会背叛我。”  阿熏嘴里“噢”了一声,点了点头。阿葵又说道“你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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