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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羞归明月渡,懒上载花船。
    是夜仍到黄秀才馆中往宿,却不敢告诉他,天亮后回家。那刘员外邀请月仙伴酒,酒到半酣,又要调戏她,她仍旧推阻,刘员外便取出一把扇子来,扇子上有四句诗教月仙诵出。月仙一看大惊,正是昨夜舟上所吟四句,当下顿口无言。刘员外说:“此处牙床锦被,强似芦花明月。小娘子勿再推托。”月仙羞惭,只得从了,这以后,刘员外每天在她家住着,不容她和黄秀才相处。所以心里郁闷,只能唱些悲苦的曲子。
    柳永听完,心里已有了主意,便道:
    “你所唱的苦曲是什么?”
    月仙道:“当今诗、词中最苦莫过于《庆州败》。”
    柳永道:“好像没有这个调子。”
    月仙:“大人,这是一首诗,刚刚流布于市。”
    柳永道:“我向来不爱听唱诗,你说它流布于市,可能有些特别之处,唱来我听。”
    月仙亮开嗓子唱道:
    无战王者师,有备军之志,
    天下承平数十年,此语虽存人所弃。
    今岁西戎背世盟,直随秋风寇边城,
    屠杀熟户烧障堡,十万驰骋山岳倾……
    柳永闻唱,站起来:“月仙稍停,此诗乃何人所做,所言何事?”
    “回大人,此乃苏舜钦诗,言年内庆州之败。”
    “与何人作战而败?主帅是谁?”
    “和西夏赵元昊而战,主帅为刘平。”
    “往下唱吧。”柳永坐下,心里道,赵元昊造反的详情不甚明了,可这苏舜钦的诗大胆直言,慷慨淋漓,确实难得。
    周月仙往下唱道:
    芳心是事可可五(4)
    我军免胄乞死所,承制面缚交涕洟。
    逡巡下令艺者全,争献小技歌且吹;
    其余劓馘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
    首无耳准若怪兽,不自愧耻犹生归!
    守者沮气陷者苦,尽由主将之所为,
    地机不见欲侥胜,羞辱中国堪伤悲!
    柳永听完,长叹一声:“月仙呀,你身在巾帼,含羞不忘国耻,实为难得,你快去叫黄秀才和你妈妈过来,由我做主,让你嫁了秀才。”
    月仙赶忙谢恩,不几时唤了二人来到府堂。
    柳永自出白银五十两作身价,替月仙除了乐籍,让黄秀才领了月仙回去,临行送一对联为贺礼:
    风月客怜风月客,
    有情人遇有情人。
    柳耆卿在余杭三载任满,准备回京复命,想起江州谢玉英之约,一行人再次来到江州。
    谢天香道:“相公,谢玉英虽好,但毕竟是行首出身,她若负约,相公不必烦心。”
    柳永到了玉英家询问,玉英不在,细问才知是有个孙员外邀她往湖上看船去了。心里怏怏不乐,取出花笺,制词一首:
    红板桥头秋光暮。淡月映烟方煦。
    寒溪蘸碧,绕垂杨路。重分飞,携纤手,泪如雨。
    波急隋堤远,片帆举。
    倏忽年华改,向期阻。
    时觉春残,渐渐飘花絮。
    好夕良天长孤负。洞房闲掩,
    小屏空,无心觑。
    指归云,仙乡杳、在何处。
    遥夜香衾暖,算谁与。
    知他深深约,记得否(柳永词《迷神引》。
    写完,念了一遍,也不落款,将词笺粘于墙上。
    柳永回到东京,休息几日,准备面见圣上。
    芳心是事可可六(1)
    待了几日,皇上升朝面见百官,通知柳永上殿,时间是仁宗宝元元年,即公元1038年,柳永已经五十余岁了。
    “柳爱卿——”
    “臣在。”
    “朕闻你在睦州、余杭任职间,恪尽职守,有些作为,现任期已满,你还有什么要求?”
    在朝的文武百官,听皇帝这样问话,都掩口而笑。
    柳永知道仁宗有意做难于他,便低头不语。
    仁宗见柳永不语,笑着说:
    “你为官清正,朕心里高兴,现宫中缺个制词之人,晓峰缺一个不贪的盐官,你欲何往?”
    “听皇上吩咐。”
    仁宗等了半天,见柳永只说这么一句,心中不悦:
    “吕丞相,你看该任柳永何职?”
    吕夷简忍住笑:“依皇上的话,可派柳永任浙江晓峰盐官。”
    仁宗看看柳永,见柳永还不说话,只好下旨道:
    “柳永,朕任你为晓峰盐官,择日上任去吧。”
    柳永口称万岁,起身退到一旁。
    皇上召见了苏舜钦,吕夷简拟将其派往大理任评事,范仲淹(此时,范仲淹又升为开封知府。)连忙站出道:
    “皇上,苏舜钦才华出众,忠心可嘉,可留其在朝中任职。”
    皇帝问晏殊,晏殊道:“集贤殿校理职位空缺,苏舜钦可当此任。”
    皇上准许,苏舜钦连呼万岁。
    下了早朝,柳永回到家中,柳宜问他早朝详情,柳永如实相告,柳宜叹口气:
    “三变呀,皇上问你有何要求时,你应该答只要能为国分忧为君解愁不敢有别的要求,皇上说宫中缺一个制词人时,你应该说愿常伴皇上左右。”
    柳永心中懊悔,但想到又要去江南任官,心中稍安。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到地方任官更自在些。”
    “那也不能无故降职呀。”柳宜说,“好在皇上没明说是降职,否则柳氏一家就遭殃了。”
    柳永这才知道由余杭县令改任定海晓峰盐官非同小可。
    “天香啊,看来咱们又该上路啦,真是对不住你,自跟了我,就没有安静过。”
    天香:“相公,此次臣妾恐怕不能随你。”
    “这是为何,是怕路途劳顿之苦?”
    “不是,和相公在一起,苦累均无所谓,只是近日感到不适,估计是有了身孕……”
    柳永闻言甚喜,让家里人小心照顾好天香。柳妻也是开通人,和天香处得姐妹一般,好让柳永放心前去。临行时,天香嘱咐,到了姑苏,一定要去“张楚酒楼”找上次续诗的那个女人。柳永依言先奔姑苏,可那酒楼早已改主,更不知“张楚酒楼”迁往何处。一人路上寂寞,又不敢明着去找青楼儿女,只得星夜兼程赶往晓峰。而这时,皇宫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吏部员外郎兼河南知府的范仲淹上书再次弹劾吕夷简,奏响了庆历党争的序曲。
    “皇上,微臣以确凿的事实,认为吕丞相任人唯亲。他举保的官员,大多有贪赃枉法之事,而对有才贤德之士,又故意压制,不以重任。”
    仁宗微闭双目,细细思索范仲淹的话,再想想吕夷简保举刘平征赵元昊而兵败庆州,觉得范仲淹所讲也许有点道理。
    “皇上,容老臣再禀——”吕夷简站出跪在地上,“臣自受相以来,每日三念吾皇知遇之恩,所以恪尽职守,用人方面更是严格把关,臣所用者皆贤达之士,那些因文学而结成帮派之人则不敢重用,党派之见会影响国家大事的解决,因此,臣肯定得罪了不少这方面的所谓有才之士。臣以为,范仲淹不思改过,数次越职言事,不但危及国家大的政策,而且伤了君臣和气、臣与臣之间的精诚团结,如果依范仲淹之言行事,明日起,君臣离间,大臣间互相反目,上得朝堂各行攻讦之能事,不问国运昌盛与否,则大宋江山受害匪浅。”
    侍御史韩缜站出来:“皇上,吕丞相言之有理,比如人体,只要凭道而行,稳中求发展,外敌是无隙涉足的,如果腑脏有病而不治,此人再强也支撑不了几天,请皇上深思。”
    仁宗皇帝闻言,觉得二人所说也有道理,一时难以决断,只好退朝。
    任官阁校勘的欧阳修见范仲淹再次处于劣势,便和安道、尹洙几人商议补救措施,尹洙说:
    “此事,只有看谏官高若讷了,若皇上下旨再贬范希文,只有他一人可以阻拦。”
    “高谏官意下如何?”
    “往日很是称赞范希文之举。”安道说。
    “此事不敢马虎。安相公可于今夜设酒请高谏官来,探明他的意思。”
    晚上安道设酒,请来高若讷,酒到半酣,欧阳修借故而访,互相施礼后,欧阳修问道:
    “高大人,你看范希文人品如何?”
    高若讷笑着说:“范希文恃才自傲,诬陷吕丞相,就这一点,我看他不怎么样。”
    欧阳修又问:“若希文遭贬,大人举意如何?”
    高若讷道:“我是谏官,能谏则谏,不能谏只好闭口不言。”
    欧阳修听到这里,起身告辞。
    当夜,侍御史韩缜密见仁宗,仁宗问道:
    “吕宰相说,今朝中若干人结党营私,可有此事?”
    “禀皇上,吕大人所言是否属实,只等明朝。”
    芳心是事可可六(2)
    “这话怎么讲?”
    韩缜道:“皇上若降职贬了范希文,必有人上表求情,那时,范党数人可见。”
    “臣子上奏举谏本属常事,为范仲淹辩护的未必就是范党吧?”
    “皇上,明日有如下几人必上章论救。”
    “是哪几位?”
    “余靖(余靖即安道。)必上,尹师鲁(尹师鲁尹洙。)必上,欧阳修可能上,还有一个可能会上。”
    “谁?”
    “臣不敢讲。”
    皇上明白,韩缜不敢说出的这个人自然是丞相晏殊。
    “好吧,明日验证!”
    第二天,仁宗一上朝就下旨将范仲淹贬往饶州,这是范仲淹一年内第二次遭贬。
    圣旨刚出口,安道就站出来上章求救,说范仲淹平生刚正,通学古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安道讲完,尹洙站出来,说范仲淹任官以来,政绩卓著,实不该贬。
    皇上暂时不言,等待其余范党站出,晏殊见状,示意欧阳修、富弼等不要站出,他将目光投向高若讷。
    皇上等了一阵,见没有其他人救助,也将目光投向谏官,高若讷见皇上看着自己,马上站出来,可向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低头不语。谏官不言,此事就定了。
    皇帝见状,将桌子一拍:“尹师鲁、安道,你二人为罪臣求请,也该受贬,吕丞相,此事就由你安排。”
    “臣领旨。”
    范仲淹、尹洙、安道同时被贬,谏官高若讷却低头不言,欧阳修越想越气,第二日便书长信一封给高谏官,信中说:
    “……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有羞耻事尔!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这是欧阳修第一次用古文参加政治斗争,这封信第二天就被转到了仁宗手里,欧阳修被逐出朝廷,贬为夷陵县令。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西夏赵元昊闻说此事,喜得手舞足蹈道:
    “当今之世,让我害怕的只有范仲淹一党,而今,他们均遭贬谪,真乃天赐洪福。年内大举兴兵,必收黄河以西于我手中。”
    大宋朝为了应付征战,开始增加税收,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宝元三年,枢密使晏殊给仁宗呈上一首长诗,以便说明吕夷简执政期间民不聊生的景况。这诗来自浙江定海,欧阳修派人送来的。他说,此诗在民间广传,自己读后觉得可以和‘新乐府’媲美。诗题《鬻海歌》:
    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原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轮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风干日曝盐味加,如灌潮波溜成nfdd2。
    nfec7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
    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皇歇,投入巨灶炎炎nfdd3。
    晨烧暮烁堆集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从潴nfec7至飞霜,无非假贷充侯粮。
    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鬻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余财罢盐铁。
    太平相业何唯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宋仁宗读完,沉思半晌:“晏爱卿,这首《鬻海歌》道得如此凄惨,不知实况如何?”
    “皇上,臣只是认为此诗古朴简练,有杜诗风格,民情实况应由地方官如实呈报。”
    “晏爱卿,朕令你依旨调查民情,百官依实情呈表,不得隐瞒。”
    第二天,晏殊便怀抱一大摞奏折上朝:
    赵元昊攻打唃厮罗(唃厮罗西著川首领。)几乎全军覆灭,赵元昊逃亡。
    我大宋率师长年征战,却不及唃厮罗一战,朕命唃厮罗为保顺军,留守湟州(湟州青海乐都南。)。
    忻、代、并(忻山西忻县。代山西代县。并山西太原。)诸地地震,忻州死者19700余人,或地裂泉涌,或火出如黑砂状。
    “民情极苦,天象言事……”仁宗不想多说下去。
    吕夷简闻言站出:“皇上,天象所言者均是宫中朋党结伙,多行不义。”
    皇上微皱眉头说:“吕丞相,天象所言你是怎么知道的?”
    “微臣夜观天象,群星团集以犯主星,是以得知。”
    “以你之见如何是好?”
    “应彻底清除朋党为要!”
    皇上闻言,心中大为不悦,自从范仲淹等被贬后,朝中众臣不时向他奏本,曲折地为范仲淹等鸣不平,看来范仲淹确实有些冤屈。另外,吕夷简保举刘平为帅,攻打赵元昊,数年过去,除了唃厮罗一战侥幸得胜外,宋军几乎是屡战屡败,想到这里,龙颜一沉:
    “吕丞相,如今天下黎民因战事连年叫苦不迭,你为何还耿耿于范仲淹之事不放——如果按你的话,朝中百官,能言事者皆为范党,那国中大事,让你一人说了不就算了?”
    吕夷简唯唯不敢言。
    晏殊闻言,将一叠奏折从下面翻到上面:
    芳心是事可可六(3)
    “皇上,昨日急奏,赵元昊已占据陕西横山西北、陕西绥德、宁夏灵武、甘肃靖远、敦煌、宁夏银川,依贺兰山为依托而守,边关有许多宋将投了西夏,其中张元、吴昊率兵投西夏。”
    “将张元、吴昊满门抄斩!”
    吕夷简一听,一股冷汗从脊背流下,这张元、吴昊可都是他的亲信。
    这天,吕夷简说自己年事已高,加之多病缠身,不能担负宰相重任,请皇上恩准他还乡,皇上准奏。
    吕夷简奏本刚刚批复,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为范仲淹翻案,仁宗下旨:“谁若再提范仲淹,就以范党论处。”
    话音刚落,大庆殿外一阵闷雷响过。接着大殿便摇晃起来。
    “众爱卿,护驾!”皇上叫着,由众位大臣保护出大庆殿。
    宝元三年十二月,东京城发生地震。
    宝元四年一月,赵元昊派使者到延州,让延州知府转告仁宗,说他有上表。仁宗允许他派使者往京城。
    赵使下表曰:
    “臣祖本后魏,帝赫连之旧国。祖继迁,大举义旗,悉降诸部。父德明,嗣奉世基,勉从朝命。而臣偶以狂斐,制小著文字,改大汉衣冠。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礼乐既张,器用既备,吐蕃、鞑靼、张掖、交河莫不服从。军民屡请愿建邦家,是以受册即皇帝位。望陛下册为南面之君,常敦欢好。”
    同月底,契丹禁止朔州卖羊于宋,于是宋朝没有食用的羊肉。
    内患外侵,使仁宗皇帝十分头痛,不得不再次起用范仲淹为天章阁侍制,并统领永兴军(永兴陕西西安。),命韩琦为西安巡抚,让二人想办法退敌。
    范仲淹奏曰:天下应举贤良,惩j佞,修甲兵,备战事。仁宗准奏。这样,远在晓峰盐场为官的柳永,又等来一次晋升的机会。
    晏殊从欧阳修处得知《鬻海歌》乃柳永所作后,也叹他为官清正,爱民如子,屡次在皇帝面前言说。
    “柳永既如此勤于政事,暂升为屯田员外郎,让其回京复命。”仁宗道。
    屯田员外郎柳永,告别了晓峰百姓,快马加鞭赶往东京。
    柳永回到家里,先往谢天香屋里,进门一看,屋内空无一人,叫了几声没人回话,这才找到妻子问谢天香去处。
    “相公,你走后,天香分娩,难产而去,母子二人,均赴黄泉……”
    他只觉得五雷轰顶,气闷在胸。第二天就病倒了。
    芳心是事可可七(1)
    为柳永看病的是胡来医生,这个以专治各种花柳病而闻名官场的名医,注定要自己撕烂“妙手回春”的锦旗。几十天以来,柳永的病情非但没好,而且比他诊治前更加沉重了。他看着柳永如一捆干朽的稻草样躺在床上,喘气时如同一股冷风取道于悲凉的腑脏,发出咻咻的声响,身上的被子一起一伏,胡大夫只得将四个被角掖在他的身下,如同害怕病人腑脏的四五级风力吹走被子一样。
    “你说,哪里不好受?”他问。其实他知道此时的柳永除了身上盖的、身下铺的之外,没有一处是好受的,甚至连被子、褥子之类也明显地交叉传染。枕头的一角酸酸的,如同藏着缝制它的人一生的醋酸,在酸胀后面是疼痛,好像枕头不是棉花装的,而是肉装的——肉上扎满了钢针。
    “胡大夫,你走吧,没有用的。”柳永说。他很生气儿子柳涚请来胡来,这个曾在秦时楼有过一面之交的花柳病专治医生。当那只干瘦的手搭到他的手腕时,从它的扣脉方式,小指得意地点头,中指自满地哈腰中,他就知道这次胡来真要胡来了。
    “你说,什么时候染上的?”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话是刚进门那声:“柳七呀,我知道你迟早要出事的。”
    柳永好像说了“没有染上”之类的话,但已经不是胡来关心的问题了,他关心的首先是柳七这种有三十多个女儿陪他三夜,一座秦时楼为他闭门三天病历的人,他的病该严重到何种程度,其次是用哪些叶子、根子、虫子、石子,再次是这些东西变成药渣子之后如何回收,以防秘方外泄,最后才是剂量问题:
    “必须一日三次,每次三大碗。”然后拍拍发呆的柳七:
    “常言道,良药苦口。”
    一个疗程过去,柳永连肺都变成苦的了。每次服药,儿子总是站在他的前面,盯着他的喉结是不是在动,是大动还是小动,真动还是假动,最后还要查验碗底是不是有遗漏,末了看着他苦得抽搐的躯体说:自作自受。
    当胡来第二次来的时候,柳永已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了。他看着尚存一息的身体说:柳七啊,这可是报应,不是我医道不高,你毁了师师的一生,自己毁了自己,唉……
    正在他这样自言自语时,柳七说话了:
    “胡大夫,我觉得,你的药方开错了。”
    “胡说。”
    “问题是,”柳永喘着气说,“开始我还不觉其痒,现在是隐隐作痒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胡来第三次到来时,他要说自己已经痒得无法忍受了。
    “这是因为,”胡来说,“病有内外之分,你的病属于内病,只要用药将它从体内赶到体外,那时我手到病除!”
    柳永知道,即使他没有花柳病,胡来也要给他治出花柳病来。花柳病是什么样子他当然知道。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中,他以“要自尽”为武器谢绝了胡来。
    “该把药费清算一下。”
    “是多少?”柳涚问。
    “总共三百二十五两白银。”
    柳涚说不出话来,有些恼怒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见柳永闭目不语,便说:
    “胡大夫,能拖欠几日吗?”
    胡来不言,心想堂堂员外郎的府邸,难道就支不出区区三百二十五两银子?
    “那好吧,这屋里的东西随你挑选。”
    胡来看看屋子里那些瓦当,最多也就值五十两银子,眼珠一转道:
    “听说柳七有词《乐章集》,值五百两银子,余头我可以找回。”
    柳涚闻言,便在柳永的书柜里翻腾起来,这时柳永说话了:
    “胡大夫,我病到如此地步,全是因为你错开了药方。”
    “如果我开错药方,分文不取!”
    “只要你离开这里,我的病自己会好!”
    “如果不好呢?”
    “临死也送你一本《乐章集》。”
    “下次我来时,但愿你还活着。”胡来说完,袖子一甩从门里出去。
    第二天,胡来将柳永将死的消息随着医道有意传了出去。各院的行首们疏通了妈妈,都要见柳七最后一面。张师师,赵香香,齐兰兰也一块来了:
    “柳七官人……”
    “干什么?”此时,柳永的病已经快好。于是便将胡来治病的事讲给她们听。烟花巷陌里又多了一则笑话。
    在东京熟悉的姐妹里,只有秦时楼的杨师师没来,“她说不愿意看到你生病的样子”,莺莺说。“她不知道,你没有丝毫生病的样子。”安安说。此时安安是秦时楼的领班,并且离秦时楼第二届楼主只有一步之遥了。
    “向师师带个口信,我柳永得便时会去看她。”
    安安道:“这个口信还是别捎,只要柳七官人还戴着乌纱帽,就不会光顾敝楼的。”
    各处的老姑娘小姑娘们给柳永送来许多补品,堆得满屋子都是,柳涚咽口唾沫,又吐口唾沫:
    “连这些东西都觉得有病!”
    “傻话,就这些东西可以治老父的绝症!”说着柳永下了床,来到门外,在和煦的阳光下梳理他花白的胡须。
    柳永得病的消息传到了宫里,仁宗皇帝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于是将召见他的事无限期拖了下去。后来柳永耐不住寂寞,委求梅尧臣向皇上言明自己病已好时,仁宗说:
    芳心是事可可七(2)
    “柳永何许人也,朕怎么不知道?”
    皇帝已经把他忘掉了,可宫里的歌妓唱的却是:“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柳永词《长相思》。)要不就是:“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柳永词《定风波》。)再不就是:“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柳永词《思归乐》。)都是柳七新词。
    “你们说柳永勤于政事,而实际是如此倦于宦途,朕也奈何不了他。”
    仁宗说这句话时已到了庆历年间。宋夏好水川一战(庆历元年二月,夏军诱韩琦入宁夏在六盘山下设伏,宋军大败。),宋军损兵折将,契丹闻风而动,派使前往大宋索要晋阳及瓦桥以南十里之地(庆历二年正月,契丹欲南侵,张俭第献策:“但遣一使者问之,何必远劳车驾!”契丹乃派二使往宋索地,宋只得以朕姻和增岁币与契丹议和。)。国内长年用兵,用度不足,随即暴发了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虎冀卒王伦起义于山东临沂,张海、郭邈集结于虢州(陕西灵宝),内外交困中枢密副使韩琦上疏言事,认为须“清政本、念边事、擢材贤、备河北、固河东、收民心、营洛邑”,继而范仲淹上疏言:“明黜陟,柳绕倚,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思信,重命令。”然而范仲淹的主张又得罪了朝中既得利益的达官贵人,枢密使夏竦又“朋党”旧提,攻击欧阳修、范仲淹等结成朋党、把持朝政。仁宗心起疑忌,庆历新政刚刚开始便中途流产,结果只是范仲淹留下名篇《岳阳楼记》,欧阳修留下政论名篇《朋党论》。改革一派被再次贬谪,范仲淹到了邓州,欧阳修到了滁州,与民同乐而不能与君共忧。
    此时,有一老者却逃出了险象环生的宫廷斗争,又一次重操旧业,留迹于秦楼楚馆、歌台瓦肆,凭一枝生花妙笔书写命运的悲凉之事。和少年时不同,他老迈的足迹向西而去,先后到了洛阳、长安,甚至到了甘肃和四川。他人向前走,歌声却将他的消息传往各处。
    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
    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1。
    梦觉清宵半。悄然屈指听银箭。
    唯有床前残泪烛,啼红相伴(2柳永词《安公子》。34〓柳永词《少年游》。)。
    晏殊道:柳永老了,词也更老了,这么多年,我是有那么点偏见——他人还是挺不错的。
    赵元昊道:柳七才高,有井水处皆有其词,但愿能为我所用。
    仁宗道:今日心烦,歌几曲柳词让朕消愁。
    歌女于是唱道:
    长安古道马迟迟。
    高柳乱蝉栖。
    夕阳岛外,秋风原上,
    目断四天垂3。
    真是好词,再唱一曲新的。仁宗道。
    一生赢得是凄凉。
    追前事、暗心伤。
    好天良夜,深屏香被。
    争忍便相忘4
    “如果他此刻就在朕前,也许我会委以重任,此人胸怀不凡……”
    对萧萧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
    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唯有长江水,
    无语东流……(柳永词《八声甘州》。)
    枢密使夏竦听到这里,连忙站起身来:
    “柳永现在何处?”
    “丞相,闻说他近年浪迹于江湖,不知到了何处。”说话的是王拱辰,他是朝中夏竦最有力的支持者。
    “王大人,烦你查明他的去处,通知他赶回京城。”
    “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六十寿辰快到了,想让他填首新词。”
    “我一定速办。”
    过了几天,王拱辰来到丞相府:
    “夏大人,我已知道柳永那厮的去处了。”
    夏竦闻言,脸上不悦:“王大人,皇上明令重视贤才,对他,我你都应尊重些。”
    “尊重他?你猜他在何处?”
    “大不了在妓家。”
    “正是在三个叫师师、冬冬和香香的家中。”
    夏竦问:“这三个现在哪里?”
    “就在东京铁屑楼酒店附近。”
    “这么说,他真在东京。”
    “正是。”
    夏竦道:“烦劳王大人走上一趟——来呀,把给柳永的礼物拿出来……”
    这一天,柳永和三个相好正在铁屑楼吟词弄曲,两列官差护着一顶轿子停到楼下:
    “请柳员外郎来讲话。”
    香香闻言道:“老爷,是叫你吧。”
    “叫去,不管他。”说完,继续和她们切磋词艺。
    片刻之后,楼下又叫道:
    “王拱辰大人请柳员外郎下楼讲话。”
    冬冬坐立不安:“老爷,闻说这王拱辰在朝中很是势力……”
    柳永道:“不管他,让他叫去。”说罢,依然饮酒品茶。
    片刻之后,楼下又叫道:
    “夏丞相派王大人请柳员外郎下楼讲话。”
    师师道:“老爷,既是夏丞相派来,该见他一见。”
    柳永道:“不管他,别误了谈兴。”说完接续前面的话题道:
    “……所以我所说的慢词是跟着慢曲而来,并非仅仅是曲子的长短,那杜牧的《八六子》、李珣的《中兴乐》等,都超过九十余字。而自词产生以来,只有慢曲慢词方能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的情思,我专攻慢词,必将在青史留名,这和官场得失相比,毕竟重要得多……”
    芳心是事可可七(3)
    冬冬来到窗口往下看一眼,回来说:
    “老爷,王拱辰走了。”
    “走得好。”
    众人一时无语,有的面露遗憾,有的有些沮丧,只有师师依然如故,举杯道:
    “今日方见老爷风节。”
    “师师姑娘过奖,实际是我已厌倦官场争斗,别说是夏丞相,就是晏丞相让我下楼也未必下去。”
    “如果皇上让你下楼呢?”香香说,她的声腔里有种失去又得到补偿的快意。
    “皇上叫我,不敢不下去。”
    众人一时大笑。
    王拱辰到了丞相府,将召见柳永不得的事细说给夏竦听,夏竦心中虽然不悦,仍然怪王拱辰以势压人不会办事,便派了自己的亲信前去:“无论如何,要求得柳词一首来。”
    官差又到了铁屑楼,也不通报,径自上楼来,口里叫着:
    “哪位是柳员外大人?”
    师师道:“身边这位就是,官家哥哥,有什么事么?”
    官差见柳永醉卧在一个妓女怀里,大失所望,只得对师师道:
    “姐姐,夏相公六十诞辰,家妓无新歌上寿,所以派小的来求员外一首词。”
    “既是丞相求词,我一定转告,请哥哥回去听我回话。”
    官差道:“有劳姐姐——这蜀锦二端,吴绫四端,白银一箱,聊充润笔之敬,来呀!”
    门口几个人听到招呼,便将礼物抬上楼来。
    师师:“这些我自会转交给相公。”
    “谢谢大姐,不过……”
    “官家哥哥放心,柳员外的俸钱我们都使得,这点细小东西更不用说了。”
    官差越加不放心:“姐姐,请代为美言,求员外爷赐词一阕……”
    “你放心去就是了。”师师心里道,柳七不写的话,我代写一首不就得了。
    官差道声谢正要离去,柳永睁开眼睛:
    “慢着!香香,笔墨侍候!”
    香香连忙拿出笔墨纸砚,柳永看看道:
    “有没有再好的纸?”
    冬冬取出两幅芙蓉纸笺,放在案上。
    柳永磨好浓墨,饱蘸笔锋,拂开一张纸,也不打草稿,即写下一阕《千秋岁》:
    泰阶平了,又见三台耀。
    烽火静,搀枪扫。
    朝堂耆硕辅,樽俎英雄表。
    福无艾,山河带人难老。
    渭水当年钓,晚应飞熊兆;
    同一吕,今偏早。
    乌纱头未白,笑把金樽倒。
    人争羡,二十四遍中书考。
    柳永写完,见还留芙蓉纸一张,余兴未尽,即兴又写道:
    腹内胎生异锦,笔端舌喷长江。
    纵教匹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
    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
    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
    这首《西江月》刚写完,师师的家童跑上楼来“姐姐,姐姐,有人找老爷算账。”
    “是谁?”师师问。
    “一个绝色女子。”
    “走,咱们一块去看看。”
    三人也不理那官差,匆匆下楼,往师师家而去。
    在师师家等着柳七的是谢玉英。那年她和孙员外从湖口看船回来,见了粘于壁上的《迷神引》,吟诵再三,知是柳永之作,想柳永果真是有情之人,自觉惭愧,便瞒了孙员外,收拾家私,雇了船只到东京来寻柳七官人。她到东京时,柳七却往洛阳去了,到了洛阳,柳七又往长安去了,就这样,柳永前脚走,玉英后脚跟,柳永须发皆白,玉英也是满脸皱纹。几年过去,她到了东京,四处打听,得知柳永和三个叫师师、冬冬和香香的行首一起,又寻到师师家,怕遭白眼,索性发个脾气,大吵大闹,好让家人将柳永召来。
    柳永失了天香,得了玉英,心里十分欢喜,师师等知玉英是天香的妹子,多些尊敬,将自家院子一割为二让她与柳永另住。玉英也绝了接客之念,和柳永如同夫妇一般,柳永若去别的女人那里,她从不阻挡,贤达之名随柳词远传。
    柳永就这样迎来了生命中又一个黄金季节,写词之余,开始增定《大晟乐府》,一时间,不仅民间,就是官方也名气大增。仁宗心里道,这柳永老来倒有了作为,于是听取了庆历二年进士王安石的意见,准备再次起用柳永。
    此时柳永已经五十九岁了。
    柳永五十九岁时,两件喜事破门而来,其一是儿子柳涚中了进士,被派往镇江为官;其二,吏部荐他为翰林学士,仁宗虽没下旨,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将吏部的意见告诉了柳永。
    “这叫喜事硬来挡不住,官运横飞没招架。我柳永老来得福,除了天意使然没有别的理由。”
    “相公,”谢玉英道,“喜事降临莫大喜,再说你都快六十的人了,哪能经得起仕途颠簸,臣妾以为还是安心著书的好。”
    “此言差矣。玉英呀,范仲淹曾有言,人应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那李太白也当过几天翰林学士,我才比太白,当然要当一回翰林学士了。”说罢,乐得哈哈大笑。
    不几天,仁宗果然下旨召见,柳永穿戴整齐,上殿面君。
    “臣柳永叩见皇上。”说完偷眼观瞧,那龙椅上坐着当今天子,几年不见,他是老多了。
    芳心是事可可七(4)
    “柳永,抬起头来!”
    柳永抬头,仁宗见当年花花才子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不由轻叹一声:
    “柳爱卿。”
    “臣在!”柳永赶忙低头应声。
    皇上并没有往下说,却将目光投到夏竦身上:
    “夏丞相,吏部有荐柳永为翰林,卿意下如何?”
    夏竦摇三摇,摆三摆站出道:“皇上,此人论才华倒是有些,然而恃才高傲,全不以功名为念,?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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