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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他废话。
    许承宗却道“但我可以慢慢学。望舒妹子,你不知道,在监狱里,连放个屁都有十来个人听见,我就算原来懂得尊重别人,这些年也忘得差不多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慢慢教我啊?”
    这话听着十分诚恳,望舒忍不住看向他的脸,见他一本正经地也正在盯着自己,她险些信以为真,后来看他乌黑的眼睛里隐藏着的一丝笑意,知道这人又在拿自己开心!
    “今天没有饭给你吃。”她不再说话,边向外走,边道。
    “啊,为啥啊?”许承宗慌了,指着自己胯骨处的伤道“每天二百六十块钱,你还不给我饭吃,不是谋财害命么?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望舒没理他,径直走了出去,眨眼间又走了进来,许承宗心里一喜,见望舒抓起他丢在炕边的脏衣服,转身又飞快地出去了。
    室内静悄悄地,他不想一个人呆着,竖着耳朵听望舒的声音。夏天,房子前后只有纱门挡着,他听见她在后面提水,哗啦啦的水声洒在盆里,然后是好一阵静悄悄的,再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一直盼着响起来的脚步声终于进来了,踢踏踢踏地,却是上了楼。
    那两个孩子一会儿就跑下来,上学去了。他等了半天,才听见她走下来的声音,脚步悄悄地,进了走廊对面的屋子。
    好半天没有声音,穿堂风从纱窗处吹进来,虽然是中午,可一点都不热。人不自觉地昏昏欲睡,迷糊着睡着了。
    有人说话的声音,把许承宗吵醒。他睁开眼,听见说话声从后院子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用麻烦了,望舒姐,你给我准备这些,我也没法吃。我二哥说了,他过个四五天,就回来了。”
    听望舒对这个男人道“他很忙么?”
    “是啊。二哥帮崔姐夫去看砖料,还得跑水泥厂,忙得睡觉时间都没有。可就算这么忙,他还特意让我来看看你呢。望舒姐,这是二哥给你买的裙子,他让你穿上,说他忙过了这一阵,会回来看你的。”
    许承宗听得不自觉皱了眉头,什么裙子衣服的?这人是谁?怎么随便送女人衣物呢?望舒妹子一本正经的,绝对不会收人这种礼物!
    他刚这么想,就听见望舒的声音轻轻道“他给我挑的?”
    虽然隔了一个走廊和厨房,可她的声音又是羞涩,又是惊喜,许承宗眉毛不自觉拧紧了,暗道不好,望舒妹子原来只是对着我一本正经,对这个随便送人衣服的男子,不但不一本正经,似乎还十分地不正经!
    “是啊。二哥过几天就回来看你,你们俩要是成了,望舒姐就要成了我二嫂了,那可太好了。”
    二嫂!
    刚才还很舒服的被和褥子,这会儿躺着,觉得有些咯人。许承宗手摸着自己的光头,想着上午的时候,自己一时冲动,把她抱在怀里,硬是亲了她的嘴唇,她那么用力地反抗,都是因为即将成为别人的二嫂的缘故么?
    他听见望舒的声音笑着轻声道“别胡说。大军,你回去了,要是能看见我大哥,告诉他尽快回来一趟,他的朋友醒了,把人带到城里的医院吧,比在这里强些。”
    “望权哥倒是说过这事,说那人伤得很重,动不得。我二哥也听说这事了,他说你妈和你大哥把这样一个人扔在家里给你照顾,不太妥当。我想我二哥只要能分开身,就会回来帮你把这人拉走的,姐你别急。”
    许承宗知道这俩人嘴里的“那人”,指的是自己。他于别的都不在意,唯独听那“二哥”说话行事,像是望舒妹子主人似的,心里隐隐地不大舒服。这个大军先前曾经叫望舒“二嫂”,二哥二嫂是一家,望舒妹子真要跟别人成了一家人了么?
    第 26 章
    他心里想着事情,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个大军向外走,望舒在后面相送。后来前院的大门哐啷一声响,平时走路静悄悄的望舒妹子,一路小跑着,脚步十分轻快地回了屋子,走廊对面的门帘哗啦一声,她人显然进去了。
    他听见唰啦唰啦的撕包装纸的声音,好一阵静悄悄的,然后对面的门帘一声响,他瞥见一抹紫色的影子出来,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瞥,也知道她是换上了那个“二哥”买的裙子。楼梯上一阵踢踏踢踏响,她快速地跑上楼了。
    他静静地躺着,等她下来,正等得不耐烦,却只听见楼上她的脚步声哒哒哒地转来转去,好一会儿功夫,不见她人下来。静悄悄的房内房外,竟然传来她轻轻哼哼的歌声,细听那歌词,吓,差点让他跌下炕!
    大姑娘美来那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那青纱帐
    ……哼哼哼哼
    我东瞅瞅西望望
    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
    找得我是好心慌
    大姑娘美来那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那青纱帐
    ……哼哼哼哼
    我东瞅瞅西望望
    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
    找得我是好心慌
    他听了,先是咧着嘴呵呵笑,后来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轻唱,显然心情好极了,不知怎地就心里不痛快起来。
    好久之后,他听见有孩子放学进门的声音,上楼之后,听见那女孩小燕大喊道“姑,你从哪儿弄的新衣服啊?”
    楼上一通乱嚷,没听见望舒怎么回答。后来楼梯响,望舒走下来,进了对面的屋子,隔着门帘,可以看见她身上穿着的是一条浅紫色,长及膝部的纱裙,纤细的腰肢裹在裁剪得体的裙子里,显得弱质婷婷,长长的裙摆在她进门的时候,飘荡摇曳着,让人忍不住想跟着她走进去,仔细看端看她现在的样子。
    他心里长了草一般,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楞楞地盯着对面的门帘,好像过了半个多小时,望舒才又从里面走出来,身上却不是那件紫色的纱裙了,换上了家常做事的破衣服。
    他想着她刚才弱质婷婷的倩影,想她定是爱极了那件裙子,大概一个人在楼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高兴地忍不住唱了起来。现在脱了新裙子,换上破衣烂衫,不过是不舍得穿那样的好衣服在家里做事,心里不自禁地替她可惜,她这样从早忙到晚,穿得好看些的心愿,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实现吧?
    他心里对她的同情,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等到他闻到后面院子飘来的饭香,却迟迟等不到人给自己送饭,才想起来她白天说过“今天没有饭吃”,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啊?!
    他听见小孩子吃完了跑出去玩的声音。叮当叮当地,望舒似乎在后面院子剁着什么东西,后来似乎是猪饿得嗷嗷叫唤,才想起来她这是在忙着喂猪!
    两头猪她都记得不让饿着,这样大的一个活人躺在屋子里,她就不管了么?
    “望舒妹子,我要饿死了!”他大喊。
    叮当声停了一下,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响,她若不是诚心想把那案板剁裂了,就是故意气他呢。
    “喂,我做错了,饿我一会儿就行了,你要是真不给我送饭,也太狠心了啊!”
    叮叮当当,接着剁菜的声音,根本没人理他。
    他听见她剁完了菜,唤猪吃食的声音。那两头幸运的猪也不知道吃了多久,才听见她进门的声音。
    他立即喊她“望舒妹子,我饿了。”
    片刻之后,望舒站在他的门外,手上还湿着,似乎刚刚洗过。她人在那里呆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对他说“许承宗,你跟我说话,可以稍微正经一些么?”
    许承宗盯着她,隔着摇曳的帘子,她的脸看不太清楚,只见到两只湿手,微微地抖了抖水珠,手指末梢碰到珠帘子,发出叮当一阵脆响。
    “我说错话了么?”他问她。
    “是,你别叫我妹子,我不太习惯。还有,以后吃饭,都由小宝给你送进来。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我会帮你弄好,你换洗完了,叫我一声就行了。别的时候,咱们别说话,行么?”
    许承宗犹豫了一会儿,他说不行,有用么?靠在被子上,看她人进了对面的屋子,里里外外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能听见屋子旁边传出一两声鸡鸭鹅的叫声,内中的那只该死的公鸡叫得最是刺耳,区区一只公鸡,还有十二只母鸡供它行事,何以做人不如一公鸡?
    他若是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去,抓住那杂毛畜生,宰了吃鸡肉!
    饿得肚子咕咕地叫,他静静地忍着。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他还是不要缠着她说话啦,这世界上恨他的人那么多,爱他的没有一个,何苦在这个寄人篱下的时候,还惹人憎嫌呢?
    很久之后,才听见两个孩子跑进院子的声音。望舒从对面屋子走出来,把小宝叫到后面院子,一会儿工夫,小宝端着一碗饭,拿着一双筷子走进来,放在许承宗面前道“这是饭,我再给你端菜来。”
    小宝跑出去,脚步迅捷,眨眼功夫就跑进来,端着一碗炸鱼和一碗炒鸡蛋进来,这些放下,竟然又走出去,端进来一碗什锦浓汤,放在他身边,盆盆碗碗的,十分丰富。
    许承宗端起饭碗,伸筷子夹了一口饭,吃了一口。米饭虽然香甜,他不知道怎地,竟然吃不下。
    旁边的小宝送完了饭,站在炕梢处,好像看热闹一般,看着自己。
    许承宗问他“你吃饱了么?要不要再吃点?”
    小宝摇摇头,反而问道“你认识我爸?”
    许承宗摇头“可能你爸认识我吧?我伤了脑袋,记不太清了。”
    “你说给我姑每天二百多块钱,啥时候开始给啊?”小宝留在这,就是为了问这句话的,说完了盯着许承宗,急迫地等他回答。
    “等我伤好了,就会给你姑姑钱。”许承宗放下饭碗,对小宝道“我不吃了,麻烦你把这些东西拿走吧。”
    “你咋不吃啊?我姑做的菜可好吃了,我给刘果志送饭的时候,刘果志一点都没剩,都吃光了,直夸我姑做菜香呢。”
    许承宗头有些昏,靠在被子上,想着望舒也曾经让侄儿给那个二胖子刘果志送饭,难道他也曾经受伤住在这里么?
    “你为啥给刘果志送饭呢?”他轻声问。
    “因为刘果志不肯在这里吃饭啊。他帮我们家干了半个月的活,我就给他送了半个月的饭,刘果志都吃了。你也吃了吧?”
    许承宗摇头,他知道这些饭菜一定很香,可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凉,头昏得厉害,胯骨处疼得火烙一般,再香的饭菜,此刻他也没有胃口了。
    27
    望舒看着侄儿把饭菜端出来,皱着眉头,想他这是怎么了?
    接过饭碗,站在他屋子门口,看着许承宗,见他脸色沉黯,晚饭前似乎还精神不错的人,这会儿竟然就消沉下来。
    她把饭菜端走,一天积累下来的家务,彻底收拾好,再带着两个吵闹的孩子到后湖里洗澡,天差不多全黑了才回来。略略拾掇一下,看着两个孩子上炕睡着了,才走下楼来。
    站在走廊里,眼睛盯着许承宗屋子的门帘,犹豫了一会儿,掀帘子进去。以往门帘哗啦一声响,许承宗那个胡茬已经冒出来的脸就会转过来,嘴角上翘着,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似乎看见她进来,非常开心。这一次他却没有动,头歪在一侧,好像睡着了。
    “许承宗?你睡着了?”她站在门口,轻声问。
    他没有反应。
    望舒连唤了几声,许承宗仍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心里犯疑,走上前,伸手轻拉他的胳膊,触手处滚烫,望舒心中一惊,手上移到他额头,才知道他正在发烧!
    她父亲曾经是外科伤病的大夫,耳濡目染,知道这样的烧十分凶险,不及时找大夫,只怕会送命。她匆匆跑上楼,推醒睡着的小燕,告诉她自己出门找大夫,让她照顾弟弟,顺便听着点楼下的声音。
    叮嘱完孩子,换双利便的胶鞋,向山下冲去。最近的大夫也在四里地以外,她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只能靠着两只脚用力跑。天越来越黑,附近山路上偶尔有人家仍在外面乘凉的,瞅了她这副急火火的样子,都探着头,有的认出她是山上叶家的姑娘望舒,就顺口问一句“望舒,你这是怎么了?跑什么啊?”
    “找大夫。”她匆匆答,生怕耽搁功夫,只跟人招招手,就接着跑。
    一直跑到了临河的村子,摸着黑到了十里八村最好的赤脚医生王玉春家里。开门的是王玉春的老婆,看见望舒,就摇头道“他不在家。”
    “上哪儿去了?”望舒累得呼呼喘气,听见王玉春不在家,急得呆住了。
    “可能在哪个病人家喝酒呢吧。他今天给人挂了两个点滴,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找他。你要是急,还是把人送到医院去吧?”大夫老婆劝望舒。
    望舒摇头道“给大夫打个电话吧。我是花溪村的叶望舒,有人病得要死了,正在发烧,无论如何,让王大夫去我家一趟。”
    大夫老婆点头答应了。望舒谢了又谢,转身向家里跑。天彻底黑了下来,山风吹着路边的草丛和树木,摇晃的影子和声响,不时地吓她一跳,人跑得越发快些,偶尔不提防,就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跌个跟头,摔得头脸都是土,胳膊和腿都一阵阵发疼。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家,进了门,先上楼看两个孩子,见小燕和小宝睡得好好的。再冲下楼,跑进许承宗的屋子,他仍是先前的姿势,一动没动。望舒父亲曾经是医生,倒是懂一点点的护理,跑到后园子,打出一吊桶的井水。山乡夜晚的深井水,冰凉彻骨,她端着这桶水回到许承宗身边,将毛巾浸透,敷在他的光头上,另外拿着一个毛巾,浸湿了,把他上身的汗衫脱下来,不停地擦拭他的胸口和后背。
    一遍又一遍地换水给他物理降温,他的眼睛却始终紧闭着,不曾醒过来。她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到他仍在高烧。夜渐渐深了,医生却还没有来,内心的愁苦、焦虑、无依,在她最疲累最软弱的时候,终于也压倒了她。手里的毛巾擦着擦着,眼泪就沿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哽咽着轻声道“许承宗,你可别死啊?”
    抱起他的人,用毛巾擦拭他的后背,星月光下,可以看见他左肩胛骨处,一道深深的伤疤。她盯着那疤痕,微微发愣的当,感到怀里的许承宗微微动了动,好一会儿,听他迷糊着说“妈,妈——”
    他开始说胡话,叶望舒一边给他降温,一边轻声应答他“你妈不在这里。”
    “小南真好看。小南,我喜欢小南一辈子了。妈,小南怎么嫁人了!?”他在枕头上摇着头,不停地喃喃着“小南嫁人了”“妈,小南嫁人了”这几句话。
    望舒楞楞地听着,即使在昏迷中,他脸上的痛苦也可以看得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自己趁着人家昏迷的时候,知道了他心里的秘密,有点趁人之危之嫌。把凉透了的毛巾搭在他额头上,听见他又在喃喃着小南的名字,不忍他这么伤心,就安慰他道“小南没有嫁人,她在等着你呢。等你伤好了,就出去找她,好么?”
    许承宗虽然昏迷着,神智不太清,可这句话是听不明白了,高兴得咧嘴“是么?”
    “是啊。”
    她拿着毛巾给他擦脖子,手蓦地就被许承宗抓住了。她感到他的手烫得吓人,不忍心用力挣,任由他握着,听他道“你真好。你说小南还在等着我?”
    “是。她还在等着你呢。”望舒轻声答,盯着他高兴得笑起来的脸,这样的孩子气,这样的开心,这样深情的人,究竟犯了什么法蹲的监狱呢?
    “好啊,太好啦。”许承宗迷糊着开心不已,拉着望舒的手,就把她搂在怀里。
    望舒静静地靠着他强壮的胸膛,初触上凉凉的,渐渐地火烫,心里一刹那间竟然贪恋起这个陌生的胸膛。不是因为他是许承宗,不是因为他也有爱的人,而是因为她年轻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胸膛给她依偎过!
    多少次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能有这样的一个男子,孤单的时候,给她依靠;软弱的时候,靠着他让她觉得坚强;劳累的时候,抱着她亲亲她,让她觉得生活不单单是无止境的苦和累……
    就这么一会儿,靠着陌生的男人,感到那不同于她的力量和生命,虽然是偷来的,可她还是静静地靠着。感到许承宗的手揽上来,把她搂在怀里,心底深处一声轻叹,想他虽然是个劳改释放犯,可寂寞孤单,跟自己大概是一般无二吧?
    28
    外面有脚步声响在窗户底下,有人趴在窗户处向里张看,一边看一边问道“是叶望舒家里么?我是王玉春。”
    望舒听了,从许承宗怀里猛地坐起,跑出去,打开门,见王玉春背着医药箱子站在门口。王玉春四十多岁,在这十里八乡走家窜户惯了的,谁都认识。况且叶父当年也是医生,对叶家很了解,他刚才隔着窗户看见叶望舒跟个男人躺在一块,就以为是她对象,这时候就笑着对她说“谁病了?”
    “是我大哥的朋友。”望舒一边让他进去,一边答。
    “哦?”王玉春笑嘻嘻地,脸上似信不信地,进屋放下药箱子,开始给许承宗量体温。
    叶望舒知道这王玉春的名声,跟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也是个有名的花头。似乎在乡下给女人看病的时候,手摸着别的男人不能摸的地方,眼睛看着别的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受了诱惑,自己父亲和这个王玉春,人都不坏,但就是有些不太正经。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梢处,看王玉春诊视,对他的问话,有一句说一句,别的不肯多言。王玉春感到了望舒的冷淡,也就不再说话,拿出温度计,看了看说“发烧了。他腿伤了?我看看行么?”
    望舒点头,转身出门去了。站在走廊里,一会儿功夫,王玉春叫她,她走进来,一眼扫到许承宗盖着下身的床单被拉了下来,只穿了一条三角裤的男人张着腿正对着自己,她大窘,连忙用床单把许承宗遮住,听旁边的王玉春忙道“别盖。他伤口发炎了,天太热,还是别盖,流汗了容易感染。估计他得挂几天吊瓶,伤口还得勤换药,你有伤药么?”
    望舒点头,把大哥留下的伤药拿出来,递给王玉春。
    王玉春没接,只是说“你给他一天换一次。我现在回家配药,等我回来,吊上点滴,要是明天烧退了,就没大事了。不然还是送他去医院,懂么?”
    望舒不想当着王玉春的面为难,点头答应了。送大夫出门的时候,红着脸说“那——那个诊费,我现在没有,王大夫能不能等我几天,我跟朋友一借到钱,就还给你?”
    王玉春笑笑,说了声没事,骑着车子回家配药去了。望舒平生最不愿意受人恩惠,这会子不得已求人,还是求王玉春,心里十分难受。一直等王玉春走远了,她才回身进屋,爬上炕,给许承宗换伤药。
    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把药换完,包上,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等着王玉春回来的声音。
    王玉春带着药回来,俩人忙到后半夜,总算把吊瓶挂上了,王玉春留下够几天打的吊瓶,就要骑车回家睡觉。她想着麻烦了人家大半夜,连一点诊金都没有给人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道“太谢谢王大夫了。等我借到钱,一定尽快还给你。”
    王玉春笑笑“没事。你那对象醒了之后,赶紧通知我一声,不然就送医院吧。”
    望舒还没来得及说许承宗不是自己的对象,王玉春就已经骑车走了。她暗暗着急,乡下的大夫,家家户户都进得去,万一他对别人随口也说许承宗是自己对象,那可就糟了!
    她想到先前王玉春在窗口向里张看,不知道他都看见了什么,万一见到自己躺在许承宗怀里,这可真是跳到黄河洗不清的事!
    满腹心事地躺下了,几乎是刚刚合眼,就听见楼上孩子起来的声音。爬起来,头重脚轻地做了早饭,看着姐弟俩上学,到许承宗屋子,见他仍然睡着,床单搭着他的肚子,强壮的胸膛和大腿□着,在白天的光线下,看起来像个巨人。她在他身边忙了一晚上,这会儿看见他这般强壮魁梧,反有点不敢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见他一动没动,壮着胆子走上去,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觉得烧确实退了些。
    她长长地出口气,轻声问“许承宗,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许承宗眼皮微微动了动,没说话。望舒站起身,洗条毛巾,放在他额头,她忙碌了一个晚上,也不曾好好睡,这时候担心他,就在炕梢处随便躺下,心里想着的是我只是躺一会儿,只是躺一会儿,可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许承宗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望舒合衣睡在自己的脚边。他一动胳膊,发现腕上吊着吊瓶,脑袋一动,一条湿毛巾掉下来,滚到他胸口上,手里抓着毛巾,身上吊着吊瓶,再看着眼前睡着的叶望舒,不用人解释,也知道是她照顾了自己一夜。
    人醒了,昨晚迷糊着的时候,说的胡话,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内心一阵汗颜,及至回想起当时她温柔地安慰自己“小南等着你呢”,病重的人在最软弱的时候,听了这句话时,心里的安慰和感激,即使现在清醒了,仍感念不已。
    躺靠在被子上,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清秀的脸,眼睛下一圈黑,瘦得可怜的下巴,在睡梦中微微翘着。秀挺的鼻子均匀地呼吸着,随着呼吸,她的胸部诱人地一起一伏……
    许承宗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从她的脸,到她的脖子,胸脯,腰肢,再向下,越是看,越觉得胸口慢慢地纠紧。上午的风沿着窗口吹进来,把望舒吹得瑟缩了一下,似乎她很冷,屈起膝盖缩成一团,小腿和膝盖处就露出一块块的青紫……
    他抓着床单,忍不住就想给她盖上,或者探出手去,把她搂在怀里,免得被风吹病了——
    手在空中停住,回来,放在脑后。光秃秃的头皮,让他心里一阵泛凉,那些在监狱里,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任痛苦的往事啃啮自己内心的时刻,一幕幕地浮上来。心情无比低落的时候,看着躺在脚边的望舒,平生第一次,感到身边有个人,真好。
    “望舒,望舒,醒醒——”他不想她冻着,轻声叫她。
    望舒听见唤声,睁开眼睛,见许承宗靠坐着,正看着自己,忙起身道“你醒了?”
    许承宗点点头。望舒下炕,走上前,拿起他身边的毛巾,从昨晚到今早,她不知道摸了多少遍他的额头了,这时候没及细想,手顺便就在他额头探了一下,感到那烧已经没有大碍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对他笑道“好了。我哥说你身子壮,还真说对了。那么凶险的烧,这么快没事了。”
    她的手心有点粗糙,许承宗忍不住看了一眼,见她手型细长,可肌肤粗黑干裂,她所吃过的苦,从这双手就可以看出来。
    “谢谢你。”许承宗看着她,轻声说。
    29
    二十九
    他这声谢谢说得十分恳切,看着望舒的眼神,不似以往那般满是逗弄。望舒低了头,走出去,用手里的毛巾汲了凉水,仔细地洗了头脸,擦脸的时候,想到昨晚这毛巾曾经无数次擦拭过许承宗的肌肤,心里一阵异样,胡乱拭了一下,把毛巾洗干净,晾在绳上。
    端着早上剩下的一点早饭,回到许承宗的屋子,把饭菜放在他手边。以往她把东西放在他旁边,恨不得立即跑出去,经过了昨晚的惊吓和恐慌,现在看着他人安好无恙,还能慢慢舀着粥送到嘴边,不知不觉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饭。
    “你吃了么?”许承宗问她。
    望舒点头,看他停住,忙叮嘱“多吃些。”
    许承宗“嗯”了一声,很听话地埋头闷声吃,把望舒带来的一碗粥和咸菜都吃光,才放下勺子,看着她颇为尽职地说“都吃了。”
    望舒把空碗拿在手里,想着自己要说的话,有点犹豫,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道“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提起你妈和小南,她——她们知道你受伤么?”
    许承宗看着她,半天没回答,望舒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他深邃的眼神似乎是一个漩涡,不留神中,就卷了进去,忘了身在何处。“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被他盯得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空碗,听许承宗轻轻呼出一口气方才答道“她们不知道。”
    望舒感到他不愿谈这个话题,点点头,起身出去。许承宗看着她掀开门帘,人消失在走廊里,房间一下子就变得空荡寂寞起来。她的脚步声里里外外地响着,显然在不停地忙碌家务,早上的光影透彻而宁静,从这户农家的窗子射进来,照在他身上,把心里的那点孤独无限地放大,直到他听见望舒的脚步又一次经过他的门前,终于忍不住唤她“望舒,进来歇会儿吧?”
    她停下,掀开帘子,看着他道“怎么了?你不舒服?”
    他摇头,用手指着身边的炕沿,对她道“不是。你这么忙,不累么?”
    若是以前的她,听了这话,会扔下一句“不累”,就立即转身出去,躲得他远远地。可经过昨晚的一番历险,一点点的熟捻,加上一点点的共患难的感觉,眼前这个躺在炕上的男子,似乎没有初见时那般吓人了。她坐在炕沿上,说话前,丝毫没留意自己轻叹了一下“习惯了。”
    “你家里就只有你跟两个侄儿?”许承宗微微支起身子,听了她的那声叹息,看着她浑身上下黯旧的衣着,消瘦、贫寒的她,像藏在这深山里的一株寒梅一样,孤独清冷,但却倔强着活着。
    她点头,看他一直看着自己,眉头微皱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不由得又紧绷起来。
    许承宗看了她的神情,知道她又开始疑心了,前一秒他心里还满是对她的感念和同情,这一会看了她刺猬扎刺一般的提防样子,几乎失笑,好容易保持神情不变,对她道“没什么,只是看你太累了。你家里其他人怎么不在家?”
    “大哥在城里打工,我妈跟我大哥在一起。”她低声答道,说完,浑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
    “你妈知道我在这里么?”
    “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奇怪她怎么不在家陪着你?”他看着她,加了一句“毕竟我是劳改犯,你哥认识我,也是在监狱里吧?你妈竟然会放心我跟你留在一起。”
    望舒闻言,诧异地盯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承宗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看她瘦削的手在膝盖上微微蜷起,握紧了,握得关节处微微泛白,后来她默默地站起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那之后,整个上午,她再也没进过他的屋子。
    中午孩子回来,小宝把饭给他端到身边,鱼粥的味道鲜美异常,他痛快地喝了一大碗,等小宝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许承宗抓紧机会,对这孩子道“小宝,今天吃的鱼是你钓的?”
    小宝听了,笑呵呵地答“是啊,好吃吧?”
    许承宗用力点头“好吃。”
    “其实我不是钓的,钓鱼太费劲了,我用网捞。”小宝难得有年长的男子夸他,忘了碗筷,爬到炕沿上,跟许承宗聊了起来“后湖里的鱼可多了,现在大人都出去打工,没人捞鱼,我用网,加上一点剩饭剩菜,一会儿功夫,就能捞到半桶。”
    “哦,剩饭剩菜?”许承宗想套问一些望舒的事,故作不解道“那样能捞到鱼?”
    “是啊,最好是臭了的剩菜,要是有臭了的肉,那就更好了。可惜我们家穷,姑姑买不起肉,就算买得起,我姑也不舍得让肉臭了啊!我只好用剩饭剩菜了。”
    “你姑姑买不起肉,怎么不出去打工赚钱?”他把声音放轻,边问小宝,边听着后院子里望舒的声音,怕她听见自己刺探她。
    “我姑得留在家里照顾我跟姐姐。”
    “你爸妈呢?好像你还有奶奶吧?”
    “我爸在监狱里,我妈跟人跑了,我奶奶病了。”小宝一本正经地说“我姑本来念大学,她是我们村子里这些年念书最好的学生,我们学校的老师,现在还整天夸我姑。后来家里没人,我姑就不念书了,回来养我们大伙。”
    “你姑去过大学?”许承宗有些惊讶,大学生留在山乡作村姑,叶家当年竟然落魄到连她的大学都供不完么?
    小宝用力点头,他蹦到地上,边端起碗边道“我将来也要上大学。”
    他跑出去了,许承宗听着后院子姑侄俩对话。“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跟我聊天来的。”“你们俩能聊什么?”
    ……
    许承宗心里一跳,屏息静气地听小宝怎么答,那小宝只是嘿嘿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跑着上楼玩了。
    他听见望舒担水洗碗的声音,忙碌了很久,后来她进来,去了楼上。下午孩子们上学之后,她仍留在楼上,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下来。
    30
    三十
    从那天之后,除了给他拿换洗的衣服和帮他端洗漱的水,望舒再也不进他的屋子。
    一天天躺在炕上,虽然她给他垫了好几层被子,可他还是躺得浑身酸疼。没人说话,没有事情可以消遣,一天似乎有十天那么长。他数次尝试着跟她搭话,可她总是淡淡地,似乎在刻意跟他疏远。
    他本就不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腿上的伤在迅速复原,可仍然不足以支撑他强壮的躯体,看着外面姹紫嫣红的夏日光景,而他却只能一个人日夜躺在炕上,寂寞得他要发疯。
    外面的大门响了一下,望舒走了进来。他看见她在门口停着,似乎在换鞋,等了一会儿,珠帘子哗啦响,她走了进来。身上密密地穿着青布褂子,可能是因为在农田里干活,怕被太阳晒伤了,所以穿着长衣长裤。她边进屋,边解着上衣的扣子,许承宗不等她闪进她的屋子,忙道“望舒,给我杯水喝。”
    她顿了顿,片刻之后脚步声向后,进了厨房。一会儿功夫,帘子掀开,她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身上衣服还没有来得及脱下,脸上仍有细细的汗珠,清秀的脸颊因为热,十分红润,平添了一抹丽色。
    许承宗把水拿在手里,看着她道“你又去干活了?”
    她“嗯”了一声,转身要出去。
    “我那天说错话了?你这几天不肯理我,也惩罚我够了,我跟你道歉,行么?”他不等她走开,忙着把话说明白。
    望舒停住,回过头来,眼睛里带着难以相信的神情望着他“你跟我道歉?”
    “随便你想怎样,要我干什么都行,我一个人在这里呆着,难受极了。再说,我说话要是得罪了你,道个歉也是应该的。”他边说,边喝了一大口水。
    “我……”她似乎想说什么,可想了想,终于还是没说出口,迈步要离开。
    “你知道自己有什么缺点么?”许承宗看她要走,把水杯放下,口气不似先前道歉时那般急切,变得有些冷冷地。
    “我有缺点?”她愣了。
    “你当然有缺点!”许承宗注视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带着一点冷意“你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完美无缺吧?”
    她有些恼了,一向温润的眼睛瞪圆,秀气的眉毛蹙上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他看见她听了自己的话,给了自己一个“你真无聊“的眼神,就转身要走,他追着她的背影加了一句“你明明生气了,为什么不说?你是怕得罪我么?”
    她已经走出去了,许承宗瞪着空荡荡的门,正在愣神的当,门帘呼地一声荡起,她冲了进来怒道“我怕得罪你?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怕!”
    她生气时口不择言的样子,脸上怒气带来的些许活力,让许承宗险些笑出来,他把手放在脑后,向后躺下,看着她故意笑道“哈,是么?”
    “对,我什么都不怕!你知道我一个人生活了多少年了么?”她说这话的时候,愤怒的脸离他不到半米远,最后险些冲到他鼻子跟前地怒道“五年!妈妈瘫痪在炕上,侄儿还在吃奶,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有我自己!我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我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不怕!”说道这里,她把手抬起,食指伸出来,指着许承宗的鼻子最后说了一句“不许再惹我!”
    他本来还有话要说,可她已经冲出去了,许承宗对着再次空荡起来屋子,无法可施。
    接下来几天,她彻底绝足于他的屋子,不管他使出什么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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