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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子,再也不肯进来,连衣服和洗漱用水,都是小宝给他拿进来,偶尔他隔着门跟她大声说话,她气哼哼地哼了几声,显然怒气未消。
    许承宗就这样一个人躺着,无聊得他想抓头发,可脑袋上只有短短的一层发茬,无处下手。听着她在后院子一边洗衣服,一边哼哼着唱歌,越唱声音越大,他听着她的声音,就想走到她旁边去,哪怕她不肯搭理自己,坐在她近处,看着她忙碌也比这么日夜枯躺好些。
    他不管腿上重伤未愈,起身下炕,就在这时,只听门口咯咯两声鸡叫,那个红冠子大公鸡走了进来。这只公鸡似乎因为在这个家里称王称霸惯了,在许承宗的屋子里也闲庭信步起来,到了他脚边,许承宗伸手一捞,把鸡翅膀抓在手里。
    “你干什么?把公鸡放下来!”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他房间门口,看他手里抓着的叶家一宝,她神情紧张地急道“不能吃这只公鸡!快放下来!”
    许承宗本来无意吃这只鸡,当初跟她商量吃鸡肉,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可几天没见她的人影,这时看见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就咧嘴笑道“你进来拿啊?”
    她没有上当,急得直跺脚,可并没有向前迈步“把鸡放下来。这是压蛋的公鸡,你要是弄坏了它,以后我就没有小鸡可以卖钱了!”
    许承宗听了,忍不住笑了,低头看看手里的雄鸡乐道“哈,看你是个鸡,难道真有小鸡鸡?”伸手作势,向公鸡的屁股处摸去。
    望舒不知道他存着什么心,怕他万一摸坏了,这只公鸡以后就成了阉鸡,那可糟了。她忍不住冲了进来,伸出手想抢过叶家一宝。她手还没等碰到鸡身,许承宗双手一松,那只公鸡乍得自由,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跑着窜出房去。望舒转身要冲出去,胳膊一紧,人整个被许承宗抓住。她心中一惊,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眼睛亮亮地,浓密俊美的眉毛正弯弯地翘起,嘴角笑着对自己道“现在你还跑得了么?”
    她大惊,用力挣“放开我!”
    “不。”
    “放开——”
    “不——”
    “为什么不?”她气急了,双手用力挣。
    许承宗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眼睛注视着她,声音有些暗哑地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卑鄙,用一只鸡来达到目的。你——你太阴险了!”望舒心里有些害怕,脸被他看得通红,胸口不听话地怦怦跳动。
    “是么?”许承宗双手微微用力,将她拉得离自己近些,不知不觉间低下头,嘴唇凑近她的脸,对她道“望舒,我想亲亲你。”
    第 31 章
    三十一
    他俩的脸离得这样近,近得望舒能看见他黑色的眼珠事实上并不是黑的,而是深棕色。双手抵在他胸口处,陌生的男子气息围绕着她,望舒心头一阵大乱,脸红着低声道“别这样。”
    许承宗好像没有听见,他盯着她脸上的那抹红晕,不能自控地低下头去,嘴唇落在望舒眼睛上,感到她微微退缩了一下。他的手用力搂紧,嘴唇沿着她的脸颊下移,温润的肌肤相触,他俩的心口都在怦怦地跳,不稳的呼吸响在耳畔,当许承宗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他险些呻吟出声,再也自控不住,贪婪得略带粗鲁地亲吻她,亲得她张开了口,他探进舌头,感到她的躲闪中,有丝丝胆怯,也有丝丝好奇,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从没有被人亲过。——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兴奋,双手用力,把她放在自己的铺上。
    望舒兀自沉浸在他的嘴唇所带来的激|情中,似乎没有感觉到他把自己放倒,甚至当他强壮的身子压在身上,他的手沿着她□在外面的腰肢渐渐向上,她仍没有警觉。当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探向她的胸口,ru房处乍来的肌肤相触,才让她啊地一声,手向上拉住他的胳膊,颤声道“不。”
    许承宗的眼睛转向她,他的眼神因为激|情变得更加深邃,还有些迷乱,鼻尖贴着她的鼻尖,轻声道“别怕。”
    “不,我怕!停下来。”她低声答,搭在他胳膊上的手用力,想把他的手掌从自己ru房上拿开。
    许承宗感到了她的恐惧,他任凭她把自己的手拿开,她微微推拒,他从她身上下来,躺在她旁边,看她翻身欲起,他不自觉伸出手去拉住。望舒的脸扭向一旁,不肯看向他,许承宗忍不住道“望舒,你怎么了?”
    她愣了一下,低声道“我有男朋友的,我不该……”
    “是刘果志吧?这个从来没有亲过你的男人,你称他为你的男朋友?”
    她闻言,诧异着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许承宗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最后落在她微微肿起来的嘴唇上,微微笑着道“我很奇怪,以你这样的性格,刘果志能被你称为男朋友,一定是你俩已经确定关系了,可他怎么能忍住不亲你?要是我是——”
    他的话里有一丝戏谑,还似乎隐隐有一些遗憾。望舒听着他的话,想到他刚才那样放肆且无所顾忌地跟自己亲热,要是他是——要是他是自己的男朋友,若是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男朋友——她嘴唇一阵轻颤,心头迷乱,呼吸不匀净起来,微微的异样在浑身上下肆虐,二十五年来被克制被遗忘的身体,好像苏醒了,一刹那的放纵,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一个满是激|情的躯体。
    多年的习惯,她本能地想克制住自己心头的轻颤。她可以站起身,走出去,当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他痊愈了,自然会离开,自己拿着他给的钱,举家搬到城里,离母亲大哥和刘果志都近些,以后一辈子,自然是嫁给刘果志,自己还是喜欢刘果志的,而刘果志也喜欢自己……
    可这一刻,她隐隐觉得自己对刘果志的喜欢里,似乎少了一些什么。那个似乎不曾发生过的初吻,那些朝朝相处,却压抑克制的日子……
    问他么?
    问问他么?
    她回过头,看着许承宗,从未如此刻这样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他竟然如此英俊,比她生平所见过的男子,都更加富有男子汉的气息。她轻声问他“许承宗,为——为什么亲我?”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看着她,没有回答。
    沉默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望舒脸上的红晕慢慢退下去,起身走出门去。一个人站在庭院里,看着窗下月季花坛里,那株鸡口里逃生的粉色月季孤零零地怒放着,娇艳浓烈,相形下她的心情更加黯淡,蹲在花的旁边,脑子里不停地想着我问他这样的问题,指望他回答什么呢?爱我,所以吻我?我有什么值得他爱的?而我自己又怎么可能去爱一个劳改释放犯?即使他是一个有钱的劳改犯?
    那些平时琐碎的家务事,此时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家里的事情不够做,她就忙大田的,只有不停地忙碌,她似乎还是以前的那个叶望舒——对劳累困苦习以为常,而生活中一点点的放纵安逸,都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
    一个人若是习惯了运气不好,当运气来了的时候,本能的反应是退缩。
    这天她在后面剁菜喂猪,正午的太阳照在她身上,额头渐渐滴下汗来。她听着猪圈里的猪饿得不停地叫唤,匆忙将手里的油菜一颗颗地斩碎,起身低头往桶里拨拉的当口,后门口一阵哒哒的响声,她抬起头,竟然看见许承宗站在那里。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站起来的他,这时不禁惊讶于他的高大强壮,当初哥哥说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他来,果然不是虚言。他身上穿着她哥哥剩下的布衫和半截裤子,手扶着门框,正对她笑着,英俊的脸在阳光下看去,让她一时失神。
    “我躺得太闷了,出来晃晃。望舒,这后园子的菜都是你种的?”他一边笑,一边看着后园子满目郁郁葱葱的菜田,惊叹地问。
    望舒还楞楞地看着他,胸口怦怦地,跳动加快。她轻轻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是啊。你腿好了么?怎么下来了?”
    “你不肯进去陪我,我只好出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她笑,似乎她脸上有什么稀奇物,能让他一眨不眨地盯着。
    望舒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微微失神,后来把桶拎起来,向猪圈走去。她喂着猪,自己发呆好久,后来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见许承宗靠着后门框,双手交叉着横在胸前,正抬头看着天,似乎也在发呆。
    平时只嫌猪吃得太慢,今天偏偏就觉得猪吃得飞快。她宁可站在猪圈前面晒太阳,也不想跟他面对面,这个世界太静了,静得只剩下她跟他,静得让她害怕——磨蹭着刮得猪桶空空地响,一片沉默当中,听见许承宗的声音道“你打算在那里躲我一辈子?”
    32
    三十二
    望舒回过头,他正在看着自己。她确实在躲他,可这么被他当面说出来,她反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勇气,放下猪桶,她走回来,到水盆处边洗手边道“谁躲你了。”
    他竟然没有回嘴,沉默中她洗完了手,抬头看他仍然靠着门站着,伤腿不敢受力,凭空前伸着,尴尬又难受,她忍不住道“你的腿能坐下么?”
    他点点头。
    望舒给他拿了张椅子,他慢慢坐下,受了重伤的腿显然仍让他行动不便,坐下时牵动伤口,他的脸微微动了一下。望舒本能地上前扶住他,叮嘱道“小心些,慢点。”
    许承宗坐下,手拉住要走到一旁的望舒,看着她的眼睛里带着让她呼吸一窒的深意,后来他放开手,对她轻声道“你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一个名字小南么?”
    小南?那个他昏迷中呢喃的名字?
    他爱了一辈子的小南?
    口里突然有些干燥,望舒愣着看他,点点头。
    “我——我从小就认识小南了,她是我母亲家族的一个远房亲戚。我和她一起长大,原本我要娶她的。”
    原本——原本——他没有入狱的话?
    “她现在在哪里?”望舒看他提起往事,神情不变,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激动,像是在说一个久远的梦。
    他哈哈笑了几声,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地,笑着看她道“嫁人了,嫁给我母亲的侄儿。”他长长的手臂在自己肚子前面一兜,“现在怀孕了,很大的肚子。”
    他这笑容在望舒眼里,有一丝惨然的味道。她倒宁愿他没有对自己笑,小南,他的世界里一个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女子,常驻在他心里了吧?
    “十年,离开十年,一切都变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有出狱的一天,可能她也没有想过吧——三年前她大学毕业就嫁人了。”许承宗手放在脑后,向后靠着,长长的腿前伸,一个很放松的姿势。
    “我能问问——”望舒顿了顿,看他一眼,见他扭头望着自己,在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可眼睛里的一抹隐隐的警觉透露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要问什么。
    “我能问问你犯了什么事么?”
    许承宗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想怎么回答她,后来把手从脑后拿下来,支在膝盖上,头皮青青的脑袋低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杀了人。”
    望舒低低地倒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手,再看看他的脸,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始终低着——杀人,他竟然真的是个杀人犯!
    心理中本能的反应是害怕,想离他远远地,可看他那样低着头,好久不肯抬起看向自己,她的脚步就停在当地——他蹲了十年监狱,杀人时岂不是个孩子?
    “你多大时杀人的?”
    “不到十六岁。”他在等着她问这个问题,她问了,他也就抬起头,眉目中有些伤感,但并不是懊悔“因为未成年,所以没判死刑,判了终身监禁。”
    “为什么杀人呢?”
    他冲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什么喜悦的意思,回忆往事似乎让他很难过,可他还是回答了她“杀的是我父亲的情妇——她到我家来,跟我母亲摊牌。我当时正好在场,冲突起来,我一时忍不住杀了她。”
    “哦。”望舒没想到死者竟然跟他有这样复杂的联系,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女人死的时候,怀了我父亲的孩子。我父亲因此不能原谅我,整整十年,他一手运作,不让我出狱。”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叹息着道“或许他真的爱那个女人吧。我母亲一直等到我父亲死了,才能把我弄出来。”
    “哦。”事情的叙述超出了望舒能说出话的程度,她只有呆呆地听着。
    “我几个月前回到家,老房子早就被扒了,重新盖了个很大的房子,我对新房子不熟悉,加上里面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甚至不如蹲在监狱里。”他说着难受的话,可脸上并没有特别地悲伤,可能是怕她安慰他吧,他尽力掩饰内心的情绪。
    “你妈妈呢?”望舒心思细密,知道他这样的人,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也不便冒昧说一些关心的话,可他不是有母亲么?
    “当时她人在国外。前阵子回国后她生病了,在北京手术。”他说起他的母亲的时候,眉头渐渐皱起来,薄薄的嘴唇绷出一个孤愤的弧度,在椅子上直起身,扭过头看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指着他自己的腿对她笑道“要是有个拐杖就好了。这后面空气新鲜,我每天出来在这里走走,腿可能很快好了。”
    望舒听了,哦了一声转身进屋,一会儿功夫手里竟拿着一根拐杖出来。许承宗诧异地看着她,接过拐杖惊讶道“我随便说说,你家里竟然真有这个东西?”
    “我爸以前是这儿的大夫,家里有这个东西不奇怪。”
    她把拐杖递给他,许承宗拄在腋下,试着走了几步,显然久卧在炕甫能下地让他欢喜不已,拄着对他的身量来说有些短的拐杖,姿势怪异地走来走去几圈,回头对她笑着道“太好了,谢谢你。”
    “不用谢。”她笑着答,搬进来时昏迷不醒的人,此时能活蹦乱跳地走来走去,她也很替他高兴。
    “为这只拐杖谢谢你,别的我就不谢了。”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到了她身边,虽然歪着身子,可还是比她高出一头,居高临下地对她轻声道“大恩不言谢。”
    一句话说得望舒脸红了,想起先前自己逼着他离开,后来向他索要住宿费的事——她穷得不得不留下他罢了,哪里有什么恩呢?
    她脸上的神情都被许承宗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等她脸上的红晕消失,才若无其事地问“哪里有电话?我现在能下地了,想打个电话。”
    电话?她这么穷,哪里有钱安装电话?
    “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到山下给你借个手机。”崔家杂货铺的手机可不是随便借的,她要给人家十块钱,家里全部的二十块钱前天买了盐之后,就只剩十八块了,而这还不包括欠王玉春的诊费——她想到自己这样的穷,忍不住一阵无力,低下头,背靠着房子,即使坚强如身后的砖墙,也无法让她的脊梁挺直起来。
    这样的贫穷,什么时候是个头?
    “没什么急事,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能见人了,想给个熟人打电话而已。”他似乎没看到她的伤感,竟然笑着说。
    望舒点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借手机。”
    进门沿着走廊到了自己的屋子,她翻箱倒柜找出铁盒子里藏着的十八块钱,拿出十块来,把剩下的几个零票子放回去,到山下把钱给了崔胖子,拿着手机上来,刚进外面院子大门,就看见许承宗已经趁这个时候从后园子走出来,他站在月季花坛前面,远远地对着自己笑“手机拿来了么?”
    “嗯。”她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在他的目光里走到他身边,正要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见他已经先伸出手,手上拿着一朵粉红的月季花,递到她眼前,看着她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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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望舒惊讶得楞住了,抬头看他,眼前的男子笑得如此好看,差点夺去她的呼吸,她怔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花很好看,却在花坛里等着枯萎,太可惜了。”他把花递在她手里,笑着合拢她的手指在花茎上,顺便拿走她攥得紧紧的手机。
    他拨号的声音让望舒猛地醒悟过来,低头看着手里的月季花,她快步走到房子后面,许承宗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传过来,中间夹杂着他偶尔开心的笑声——听着他对电话那头的陌生人这样熟捻开心地笑,一阵陌生感突然袭上她心头,今天他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下来走路的他,叙述往事的他,送给自己鲜花的他,此时与人笑着打电话的他……
    紧紧地攥着花枝,她心绪万端地出神。
    直到他拄着拐杖的声音哒哒地响在走廊里,她才猛地醒过来,看见自己竟然把他给的月季花宝贝一般地捧在胸口,烫手似地连忙把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许承宗人已经走到后门口了,把她的慌乱看在眼里,只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将手机递给她道“刚刚给我一个朋友打了电话。”
    她哦了一声,接过手机,正想到山下还回去,跟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听见许承宗说“望舒,你是不是没有钱了?”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愣在原地,又穷又累的人,禁不住别人的一点同情,她有些想哭,眼睛有些潮湿,可她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拿着手机下山去了。
    回来的时候许承宗已经在他自己的屋子躺下了。走到后院子,几乎刚刚做好饭,小宝和小燕就回来了,姐姐小燕进门就对姑姑道“姑姑,我爸啥时候能往家邮钱呢?”
    钱!?
    望舒听见侄女提到钱,心里一跳,从灶台抬起头问站在眼前的侄女“你们班级要钱了?”
    小燕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虽然不若小宝体贴懂事,可也知道姑姑穷,要钱就是难为姑姑。她低头道“老师说交书本费,要三十块。”
    望舒一紧张时就咬嘴唇,这时把自己的下唇咬得泛白,一声不响地把饭菜端上桌子,她毫无胃口,看着两个侄儿吃饱了,让小宝把食盒给许承宗端进去,自己略略收拾,对小燕道“我下山去有点事,你在家里等着,别到处跑。”
    小燕点点头,跟在姑姑后面,望舒推开院子大门,一直在旁边的小燕突然轻声问道“姑姑,你是去借钱么?”
    望舒手放在门把手上,呆了一下,勉强笑道“不是,姑姑下山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生活已经够苦了,何必让几岁的孩子担心呢?
    她一刻不停下山,她平生从未求过人,也不知道如何求,只能到崔家杂货铺借贷,借三十块钱,每个月利滚利就变成四十块——以她现在的收入,如果大哥不尽快邮钱,这三十块钱很快就会滚成三百了。
    她拿着钱回家,把钱给小燕,打发两个孩子去上学。自己走到屋子里,把欠高利贷的字据放在平时装钱的盒子里,手握着盒盖,看着眼前薄薄的八块钱和一张借据,她感到一阵头晕,猛地闭上眼睛,手微微哆嗦着想把铁盒子盖上,慌乱中拇指在铁盒上夹了一下,她疼得咝地一声,手中铁盒哐地一声掉在地上。
    许承宗在对面的屋子听见了,连忙问道“望舒,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把大手指放在嘴里润了一下,蹲下身子捡钱和借据,刚刚收拾好,听见身后哒哒的拐杖响,许承宗已经进来了。
    “你捧着铁盒子干什么?”他看她紧张兮兮地双手捧着个铁盒子,很是纳闷。
    “没——没什么。”她手忙脚乱地想把铁盒子塞回柜子——穷得只剩下八块钱和一张借据,可自尊却随着钱钞的减少而无限增加,况且穷成这个样子,也确实不是什么光彩事。
    许承宗没吭声,他深邃的眼睛打量着她,一眼扫到她拇指上的一条血印,他惊讶地上前,边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边关切地道“你怎么把手夹出血了?”
    他的大手一碰到望舒的手,望舒被电了一般,猛地一缩,铁盒子被他打落在地,里面的八块钱和欠条羞愧地、毫无遮掩地展在他的眼前。
    他有没有看清,望舒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以闪电一样的速度拾起钱和欠条,盖上盒盖,丢到柜子里,正想说自己没事了,请他离开,许承宗已经轻叹着道“如果你需要……”
    “不。”望舒不等他说完,忙打断他。不要同情,她养家这么久,从开始就懂得,一个人冀望别人的同情,只能使自己变得软弱。谁都不指望,这个世界上只靠自己,才能逼着自己扛起本来扛不动的重担,让乏极的身体撑住了,永远也不要想自己撑不住了怎么办?
    现在她只要再忍一个星期,许承宗就要走了,那时他付的钱就可以解决自己一切的困难。
    “我不需要什么。”她轻声道,低头咬着夹出一条血痕的拇指,不再说话。
    许承宗似乎还想说话,看了她脸上的神色,终究没有出口,拄着拐杖出去了。
    望舒看他消失在对面,伸出手,好像有些冷一般地揽着自己的肩膀,坐在炕沿上,心中的无力和软弱排山倒海一般压着她,她克制着自己,习惯性地不想这些烦恼的事情,没什么开心欢喜的事情占据心思,她就让自己的脑袋空着,空荡荡地,什么都不想。
    晚上小燕和小宝回来了,望舒问小燕钱交了么,小燕笑着点点头。姑侄三人默默地吃饭,除了小燕神情轻松,望舒和小宝都沉着脸,饭将吃完了,望舒才注意到小宝气愤愤的样子,问他“怎么了,小宝?在学校受欺负了?”
    小宝没吭声。
    小燕笑了,替弟弟答道“谁敢欺负他啊!他是他们班的头,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望舒放心了,叮嘱一句“那也不要欺负别人。”
    小宝站起身,瞪了姐姐一眼,对姑姑道“姑姑,我不念书了。”
    望舒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宝不说,只帮着姑姑拾掇碗筷,不管望舒怎么着急,他就是不说原因。
    小燕小声道“姑姑,不用问了,肯定是他们老师也要钱了。”
    望舒听了,拉过小宝问“真的?”
    小宝先是不吭声,后来被姑姑逼不过,生硬地点点头。望舒安慰地拍拍侄儿的头,勉强笑道“别担心,咱们很快就有钱了。不上学,将来会一事无成,只能在家里种地,或者到建筑队打工,连一家人都养不活。懂么?”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头,抬头望着姑姑道“姑姑,你累么?”
    姑姑,你累么?
    累么?
    望舒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速度如此之快,她一点没有提防,只来得及飞快地扭过头,背对着孩子,借着拢头发擦掉脸颊上的眼泪,不想眼泪越擦越多,她迈步向屋子里走,头也不敢回,只敢丢下一句“你们别到处跑,我去去就来。”
    她跑进屋子,把房门在身后紧紧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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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
    午夜时,许承宗听见哭声。
    他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抽泣声越来越响,他从枕头上欠起身,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最后发现哭声从对面望舒的屋子传出来。
    他急忙下地,黑暗中摸不到拐杖,他双手撑着炕沿和墙,来到走廊,抬手敲望舒的屋门,里面没有回声,那哭声却越来越响,中间还夹杂着痛苦的喃喃,似乎她生病发烧一般。许承宗心里一惊,推门进去,没有月亮的晚上,眼前一团漆黑,他只能隐约辨识出炕上有堆叠的一团影子,哭声就从那里发出,他循声挪过去,哭声仍在继续,他急忙唤道“望舒!望舒,你怎么了?是发烧么?”
    她哭着,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去,先是摸到薄薄的一层床单,后来摸到她的头发,向上探过去,总算摸到她的额头,感到温度正常,不禁松口气。此刻离她近了,渐渐能看清她的睡脸,眉头紧皱,嘴角眉梢一团愁虑烦恼的神色,紧闭着的眼睑处有泪水在微微闪光。
    许承宗伸手把她搂住,沉睡中的她终于醒了,睁开眼,刹那的迷茫。
    “望舒,做恶梦了?”许承宗搂着她,刚睡醒的她显然没有完全清醒,靠在他怀里,似乎回忆着梦境,仍在不停地抽泣。
    “梦见什么了?”他轻声问。
    “我梦见——我在地里背柴禾……”一片黑暗中,她哭得很伤心,脸靠着他的肩窝,很快他的背心就被眼泪浸湿了“天很冷,我手冻得僵了,那柴禾像山一样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用手勒着绳子,想快点跑到家里,可我跑不动。我心里着急,越着急,越是走不动,后来手上开始疼,我低头看,手指头都被绳子勒掉了。我吓坏了,浑身也冷得发僵,开始往家里跑,想烤火,可没有手指头我点不着火柴,我让我妈帮我,她不但不帮,还在一旁笑。我急得哭了,小宝过来帮我点着火,我烤着烤着,发现旁边的小宝浑身上下都是火,我不停地大哭,带着他往后面的井边跑,到了那儿,我正想打水给他浇上,谁想到小宝掉进井里了。我着急啊,不停地喊他,他却越来越向下沉,我一边急得哭,一边想跳下去救他——然后你就来了!”她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人从他肩窝挪开,双手掩面,低声抽泣。
    许承宗静静地听着,伸出手又把她揽在怀里,沉默着一言不发,后来听她哭声轻些了,他才道“你太累了,做这样的噩梦是因为平时操心过多,以后别这么逼自己。”
    她没有说话,哭声慢慢止歇了,她叹了口气,情绪平定,双手抱头枕在屈起的膝上,一动不动,似乎平素那个沉默寡言的她又回来了。
    许承宗伸手将她向里推,望舒从膝上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没回答,向后躺下,头枕着双手,眼睛看着房顶道“躺下吧,我在这里陪你。”
    望舒吓了一跳,回头楞楞地看着他,惊道“什么!?”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惊讶,只是伸出手,拉着她的人向后倒下,有力的胳膊把她单薄的肩膀搂得紧紧地,对她道“睡吧,我在这里陪你,别害怕。”
    “我没害怕。”她低低地反驳,用手掰开他搂着自己的胳膊,起身道“你走吧。我半夜惊醒,总是睡不着,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你以前也惊醒过?”他没动,仍旧躺着。
    “嗯。”
    “都是同样的梦?”
    “不完全一样。有的时候挺吓人的,到处都是死尸,血水之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到这些不好的东西。”她叹了口气,这样孤单脆弱的夜晚,有个人说话,真的很好。
    “我以前也常常作噩梦。”他突然说。
    望舒有些惊讶,他这样强壮的人,竟然也做恶梦?
    “那时候我刚刚进监狱,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半夜在木板床上惊醒,常常盼着身边有个人跟我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每次吓醒之后,都想着我父亲什么时候能找人,快点把我弄出出狱。”他瞪着黑暗中的房顶,跟她说着心里的事,因为光线暗,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语声低沉,显然心中并不好过“现在出来了,父亲已死,母亲重病,才发现跟在狱里没什么不同,我还是孤单一个人。”
    宁静的午夜,静得冷清,静得人不知不觉打开心防,说着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她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梦中惊醒,面对的总是一室的孤单和无助。
    “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如人意,你说是么?”望舒悠悠地说“你要是没杀人,现在可能早娶了小南;我哥哥要是没有吸毒贩毒,我嫂子也就不会离家出去,我现在也就不用这么辛苦。我大哥上次回来,急急匆匆地,我忘了提醒他,做了这些年的牢,可有后悔?若是后悔了,现在可有决心做个好人?”
    说到这里,望舒看着许承宗的脸道“杀了你父亲深爱的女人,你觉得歉疚么?可有后悔?”
    “我后悔没有救得了她。”他低声喃喃道,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望舒没有听清,问了一句。
    许承宗摇头,自嘲似地轻笑了一声“没什么。”脸转过来,眼睛深深地盯着她,问道“我要是说我没有杀人,你信么?”
    “你要是没杀人,警察怎么会认定你呢?”她看着他的眼睛,夜深时分,迷蒙的光线里,他的眼睛亮亮地,像两块磁石吸住她的目光,内心瞬间迷糊起来——他说他没有杀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对她笑了一下,很好看的笑容,却带着自嘲的神气,像是回忆起往事让他觉得很无聊“过去了,不提了。”
    “要是生活不是这样的该有多好。”好久之后,她有些憧憬地叹息。
    “要是不这么苦,对么?”他应声道。
    望舒有些惊讶他竟然能猜出自己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这个人凶狠霸道,不是个善类,可这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他其实很少发脾气,尤其这几天,跟自己说话时,能隐隐感到他似乎对自己有一丝丝关心……
    她点头叹“是啊,要是不这么苦,该有多好。”
    许承宗突然坐了起来,身子底下的胶席被他一起一坐压得发出嘶的一声,望舒侧过头看他,许承宗英俊刚毅的脸也正望着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她琢磨不透的深意“要是不这么苦了,望舒,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望舒想不到他问这样一个问题,楞住了。好一会儿过后,自己在脑海中回思他的问话,忍不住想到要是不这么苦了,我最想做什么?
    她呆呆地想着,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失神。
    “想好了么?”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好像她是个还没长成的孩子一般。
    “想好了。我想坐船。”她笑着答,一直紧绷的眉心此时陡地放松,漫声地道“以前念书,读过一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么两句话,那里面的意境却让我每次想起来就叹气。不过我不喜欢诗里的徒步而行,太累了,我走不动。要是能坐着船,在有太阳的好日子里,顺着水随意地飘,那句诗变成‘飘到水穷处’,比较适合我这样累极了的人。白天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地,暖得人想睡觉;晚上天上有月亮或者星星,卧在船板上,看漫天的星斗,不要说话,就是对着星斗发呆——世上最逍遥的时候,莫过于此吧?”
    许承宗听了,心中微有所动,仔细看着她的脸,平时一脸严肃的叶望舒,此时说着心中最神往的事,眉目生动,眼睛熠熠生辉,连嘴角都带着淡淡清浅的笑意——在黑夜的光里,美到了极处。
    许承宗定定地看她好久,看得叶望舒回过头来对着他,眉毛疑问地弓起。
    他笑着答道“没什么,这个愿望很好,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喜欢坐船。”
    “我没有坐过船啊。”她也笑了,噩梦给她留下的恐惧已经全都消失“这里是北方,没有人家有船的——你坐过么?”
    他想起出事前,跟父母出去旅行的时候,曾经有过的坐船经历,那时候的记忆竟然是愉快的——也许是因为那时候自己太小了,体会不到大人世界的那些冷漠和勾心斗角吧。
    那个婚姻,除了产生一个不快乐的孩子,并且害了这孩子的一生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都一时静默,在心里想着心事。
    “你现在出来了,这十年被关在里面,可也有什么最想做的事么?”这次她问他。
    35
    三十五
    许承宗听了望舒的问题,想起十年牢狱之灾,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候,被关在高墙之内,那时候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世界上对他最亲的两个人,一手用他们自己的错误,葬送了他的十年青春,而父亲直到死都不肯原谅他。
    谁欠了谁,谁该原谅谁?
    好似惊醒一般,他猛地下地,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天快要亮了,你休息吧。”
    望舒注意到他的异样,十年高墙,他心里也有很多难以言说的痛苦么?
    “对了。”走到门口的许承宗想起来一件事,头也不回地道“我明天可能有一个朋友要来,跟你打声招呼。”说完,不等望舒回答,自己走出门去。
    晨霭透过窗纱的时候,一夜无眠的望舒起来,漫无目的地在房前房后转了几圈,竟然想不起自己该干什么。
    习惯性地拿起刷子,开始洗锅淘米做饭,没等两个侄儿起来,早饭已经做好了。等太阳升起来,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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