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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便打了过来,大约是刚刚陆鹏拨过去的时候留下了呼叫记录。
    “喂,哥?”
    “喂……”
    话音伴着包间门的敞开被淹没,洛琦手上送了些力道把陆鹏推进包间里,同时从他手上夺过手机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等陆鹏被包间里那帮家伙再次围住,洛琦才关上包间门往空旷的地方走。
    “喂,小莎,是我。”洛琦拐入洗手间,语气里莫名夹杂着一份炫耀。
    “……”那头顿了顿,“我哥呢?”
    “我和小鹏哥在外头吃饭。”电话那边的陆莎没说话,洛琦又自顾自接下去,“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不用了。”
    电话被戛然掐断,洛琦望着陆鹏的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抬眼看洗手池上的镜子里,她双颊微红,连眼眶里的白都染上了丁点儿赤色,乍一看如鬼魅般惊悚。用水扑了扑面,她力持镇定自若地微笑着,举步往回包厢的方向走。
    等陆鹏揉着发疼的太阳|岤推开家门的时候,屋里其乐洋洋的画面刺激得他更加酒气上涌,似乎就真的这么醉了。
    杨木易和陆莎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围着一小盘肉馅儿包馄饨。冯仪从厨房里出来见陆鹏靠在门口不吱声,再看他双眼迷离面色潮红,赶紧过来搀他。
    “怎么大中午的就喝成这样?”
    陆鹏比冯仪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突然依附过来的力量差点儿让她承受不住。杨木易用抹布擦了擦手,很自然地上前帮忙。凑近辨认了一会儿,陆鹏才确定身边搀扶他的两人是谁,那么坐在餐桌边对他不闻不问的人又是谁就再清楚不过了。
    “妈……我头晕。”
    不顾冯仪和杨木易的阻拦,陆鹏借着酒劲儿往沙发上扑,摸了个抱枕压在脑袋下就不起来了。冯仪拍拍他,让他去房间里休息,陆鹏却只是哼哼几声,不动不挪。
    没办法,喝醉酒的人千万别折腾,越折腾越来劲。冯仪倒了杯水喂陆鹏喝了几口,然后就放他一个人在沙发上挺尸。
    不过少许功夫,陆鹏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被大家冷落了,酒意在胸腔里翻滚,四肢百骸仿佛钻入了无孔不入的小虫子,痒,却挠不着。
    陆莎正跟着杨木易学包馄饨,一个没留意,陆鹏忽然扑到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过猛的力道让凳脚和地面之间磨出刺耳的噪音。
    “干嘛呢?”陆鹏明知故问,把脑袋搁在陆莎的肩膀上,呼吸里全是酒精的味道在萦绕。
    “起开,臭死了。”陆莎腾出手推了他一把,耳廓不自在地泛红。
    坐在两人对面的杨木易手上的动作一僵,挑起的一团肉馅儿又掉回了盘子里。冯仪兀自在厨房里忙碌着,对于客厅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那你给我洗洗。”陆鹏不但不退,还大方地圈住陆莎的腰,整个人成压倒之势瘫软在陆莎身上。在陆莎和杨木易看来,他是醉了,发酒疯呢。可究竟醉没醉,也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了。
    这样的姿势陆莎根本动弹不得,实在没辙,陆莎请杨木易帮把手,把这个大醉鬼送回房里去。陆鹏眼神一凛,那清明的眸子带着不容侵犯的警告,杨木易讷讷地坐在位子上不动,只推托手上沾了面粉,不干净。
    “妈,你看哥!”陆莎扬声朝厨房里喊,不依不饶地推着陆鹏。
    冯仪走出来,陆鹏也不怕,眯着眼冲他妈笑得纯真无比。这样的眼神,任谁也不会往歪了想。
    “这猴孩子真叫人不省心,你把他弄回房里去吧,拧条毛巾给他擦擦。”
    冯仪这一说,陆莎也只好妥协。她一把拧在陆鹏的腰间,陆鹏吃痛地“嗷”了一声,逗得冯仪弯起了嘴角。
    “妈,她掐我……”陆鹏撩起衬衫下摆,腰间的红印还在。
    “行啦行啦,快躺着去,尽知道折腾人。”冯仪摆摆手,把陆鹏撩起的衣服放下来。
    等两兄妹的身影隐没在拐角,冯仪这才注意到一直目不转睛的杨木易,那目光无疑也是粘在陆鹏和陆莎身上的。
    心下幡然领悟,冯仪拉着杨木易重新在餐桌边坐下,手里熟练地包着馄饨,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木易,你在家有对象了么?”
    杨木易不吭声,木木地摇着头,眼睛只盯着手里的馄饨。
    回到房间,陆鹏还是吵吵嚷嚷闹腾,手上不老实地到处乱摸。陆莎一边和他周旋一边推着他往床边走,心里冒火了就随便找他腰间的肉乱掐。
    等要脱衣服擦拭的时候,陆鹏倒是安静了,嘴边勾起不明所以的笑。陆莎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衬衫的纽扣一颗颗解开。陆鹏四`仰`八`叉地躺着,眉眼间跳动着说不出的诱惑因子。
    这阵子忙着局里的工作,他们都没什么时间这样私下里接触,即使见面也过于匆忙了些。感觉到陆莎手里的毛巾柔柔地拂过胸膛,陆鹏闭上眼,自动自发在脑子里滤过那碍事的阻隔,想象着纤纤细指的直接抚慰。
    “背上也要擦……”语气故意慵懒,陆鹏装醉装得得心应手。
    陆莎手上的动作加重,还恶作剧地抠了抠陆鹏的肚脐眼儿,一阵苏苏麻麻的电流奔腾到下腹,陆鹏利落地翻身,改躺为趴。
    贴在身上的衬衫被剥落,背脊上一片沁凉。陆鹏舒服地把脑袋埋在枕间,忽然感觉陆莎的手移到了他的裤头处。
    “唔——”闷哼一声,陆鹏心跳如雷,下`身紧紧贴着床,一丝缝隙都不留。陆莎拍了拍他的背“皮带解了吧,也不嫌咯得慌。”
    “我自己来。”陆鹏的手以千分之一的慢动作游向下腹,只听“嗒”一声,皮扣弹出的声音异常清脆。
    “好了。”胡乱地擦了擦,陆莎打算收工。
    “再擦擦。”陆鹏喉头发紧,却又不想就这么放陆莎离开。
    “好了好了。”陆莎又意思性地抹了一圈。
    “呀——”一个天旋地转,陆莎被陆鹏扯上床,平躺在陆鹏身边。一个躺,一个趴,陆鹏的手臂很不规矩地横亘在陆莎胸前的两团柔软上。
    陆莎微微仰起脖子,陆鹏迷蒙的眼神彰显着醉意,这才让陆莎放下心防。鬼使神差的,她的拇指刷过陆鹏的睫毛,从左到右,小心而专注的样子。
    对于她这个动作,陆鹏心下不由疑惑,但也没有躲开。他只是仔细地看着,左手自有意识地抚摸陆莎散落在床褥间的长发。
    四片唇相接的瞬间,两人默契地同时闭上眼,辗转吸吮,淡淡厮磨。陆鹏托起陆莎的后颈,舌尖试探地送入她的齿关。陆莎牙关紧咬,显然还无法接受更深一层的亲密。陆鹏并不退却,细细地扫过她每一寸齿龈,终于等到她放松警惕的一刻。
    攻城略地的吻逐渐加深,陆莎只觉身上的男人如磐石一般压着她,连呼吸都被剥夺。她脑袋里浆糊成一片空白,濒临窒息的恐惧让她本能地开始反抗,嘴里发出“呜呜呜”的抗拒声。
    尚未餍足的陆鹏不舍得如此结束,微微退出渡了一口气给她,然后又不管不顾地继续着纠缠。托着陆莎的一条腿缠上自己的腰际,陆鹏下腹的肿`胀抵在她腿根,吓得她手脚扑腾地乱扭。
    逐渐升温的情`爱氛围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近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上闪动着洛琦的名字,陆莎偏头就能看见。意识到身下的人不再回应,陆鹏依依不舍地流连在她的颈间,以这样的姿势,居然就真的睡了过去。
    窗外有初生的小鸟在巢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似乎是跟手机铃声比赛看谁叫得更欢,在这春日的午后,在这激|情方歇的房间。
    ☆、春(21)
    冯仪得了两张免费自助餐的餐券,某家新店铺图个吉利开业大酬宾,她拿给陆鹏让他带着陆莎去尝尝。陆莎支支吾吾扯了一通乱七八糟的理由,无非就是不想去。
    陆鹏岂会不知,她不是不想去,是不想和他一起去。
    自从那个食髓知味的深吻过后,陆莎看他的目光就带着躲闪和慌张,甚至连无意间的肢体碰触都能吓得她立刻弹开。
    于他而言最美好的回忆,在陆莎看来恐怕只有难堪和恶心。瞧她那小心翼翼用眼神试探他的瑟缩模样,一旦对上他的目光又匆匆撇开,陆鹏心痛又心疼,毫无意外只能妥协。
    那如同黄粱一梦的午后注定是见不得光的,如陆莎所愿,陆鹏选择以醉酒之名一醉到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陆莎毕竟单纯,观察了他几天没发现什么异样,心中的防范也就渐渐薄弱了,只是还不太愿意和他单独相处。
    “妈,小莎要注意保持身材,自助餐这种没气质光图吃个饱的东西不适合她。”陆鹏大喇喇伸手接过冯仪给的餐券,“我找朋友一起去吃得了。”
    冯仪听他这么说,心念一转便眉开眼笑起来“也好,要是觉得自助餐不好吃,你把你的‘朋友’带家里来,妈的手艺绝对不输饭店。”
    又来了!
    特意加重的“朋友”两个字让人浮想联翩,他家老太太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撬出点儿他的隐私。陆鹏会心一笑,他只是觉得无奈,没发觉这样的表情落入冯仪眼里就等同于默认。
    人算不如天算,最终那两张餐券还是便宜了陆鹏兄妹俩。陆浙淮有个应酬需要携伴参加,陆家上下全指着冯仪吃饭,她一走,陆鹏和陆莎就得自己出去觅食了。
    怕陆莎尴尬,陆鹏拨了个电话把洛琦叫上。他估摸着有旁人在场陆莎会自在些,却没料想到陆莎跟洛琦之间早就生了间隙。
    洛琦还是挽着陆莎亲亲热热的样子,陆莎垮着脸不吭声,任她一个人在那里说单口相声。不是陆莎故意摆脸色,而是她自己也还理不清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本来她是气洛琦上次酒店的事做得太出格,不尊重陆鹏也不相信她。可眼下,她忽然觉得底气不足了,在她和陆鹏接吻之后。
    想起那个吻,陆莎的背脊上窜过一股凉意,身子不自觉地微微战栗。那种窒息下求生的吸吮,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吸入一丝新鲜的空气,贪婪得只想要更多更多。洛琦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疑惑地握着她的手询问。陆莎勉强笑笑,趁机挣脱了洛琦的手,两人之间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本以为开业大酬宾和正式营业没什么区别,谁知这新店的老板倒是个颇会吊胃口的主儿,今日只招待持有餐券的顾客,其他顾客想要进去吃还得改日再来。洛琦没有餐券,陆鹏在迎宾处说尽了好话,可惜人家坚持按规矩办事。
    “要不,去别家吧,在哪儿不是吃啊?”洛琦见迎宾的服务员不肯松口,顿时也来了脾气。
    陆鹏倒是无所谓,他把目光投向陆莎,自然是任凭她做主的意思。
    “你们俩进去吃吧,我反正也吃不了多少,别浪费了餐券。”陆莎说着转身就要走,陆鹏上前拽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瞎跑什么?老老实实待着。”
    没必要为了两张免费餐劵弄得不开心,陆鹏也寻思着换个地方吃饭。可陆莎被他训了一句心里头窝了火,反倒坚持就要吃这家的自助餐。
    女人善变,谁说不是呢?
    最终结果是,陆莎和洛琦拿着两张餐劵入场,陆鹏随便找个地方打发一顿,吃完了在停车场汇合。
    离开了陆鹏的视线,洛琦也再不用伪装,她清楚明白地感受到陆莎对她的不冷不热,也知道症结在哪儿。
    那个夜晚的她就像是中了魔怔,想要不顾一切搏上一搏,带着满满的不甘和万分之一的侥幸。然而时过境迁,她甚至不敢回过头去想那一夜的情景,更为自己当时冲昏头的举动懊悔不已。
    “小莎,我为上次的事道歉。”端着空盘子徘徊在美食间,洛琦找准机会开口。
    陆莎选了一些清淡的瓜果,自顾自往下一摊迈步,并不给予洛琦回应。
    “小莎,我知道你的气还没消,我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我们是好姐妹,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不值得你原谅我一次?”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洛琦转到陆莎面前,对于她的回应喜不自胜“那件事你并没有告诉你哥,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愿意帮我的。”
    陆莎迎向洛琦的目光,语气仍然冷漠“我不说不代表我还会帮你。”
    “小莎!”洛琦一时没控制住,声调飙高,把周围几个顾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她拉着陆莎走到餐桌边坐下,“小莎,你不帮我,那可要我怎么办啊?”
    硬的不行就换软的,从小和陆莎一起长大的洛琦自然了解陆莎的性子,虽然陆莎经常颐指气使,但她最经不起软磨硬泡,这一点和陆鹏如出一辙。
    果然,陆莎蹙了蹙眉没接话,心里头也是乱糟糟的。
    看陆莎有了动摇的征兆,洛琦再接再厉动之以情“小莎,咱们不是说好要做真真正正的一家人的么?”
    那天的最后,收场并不圆满。洛琦本以为可以说服陆莎和她重归于好,可不知怎么回事,陆莎连盘子里最后几个水果都没兴致吃完便匆匆地走了。
    城建局的贷款总算是批了下来,与此同时,何小叶和文昌也带回了好消息,材料的价格双方各让一步,最终达成协议。有办公室的同事打趣文昌,出个差去的可够久的,再不回来,怕是孩子都该生咯。
    局领导提议开个庆功宴,好好犒劳一下出差在外的何小叶和文昌,当然,陆鹏回来之后也干了不少事儿,同样值得嘉奖。
    办贷款期间,陆鹏的饭局那是连轴转,吃了上家赶下家。对于庆功宴,他兴致缺缺。文昌和何小叶也说不必了,等项目竣工那天再庆贺也不迟。
    从单位出来,文昌摸了摸快到脖颈的头发,随口说要去理个发。出差在外,胡子还可以自己动手剃,头发可就无能为力了。陆鹏想了想,决定带他去个好地方。
    看到门口落地玻璃上四个近乎全`裸的女人浮雕,文昌的脚步死死钉在台阶之下,难以置信地瞪着把他领来这儿的陆鹏。
    “愣着干嘛?走啊!”陆鹏朝文昌招了下手,催促他快点。
    “我是要剪头发,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陆鹏指了指头顶上的招牌,上面赫然写着“剪影美容美发”。
    “别跟我这儿装傻,这种地方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文昌一脸鄙夷,嫌恶之情坦荡荡地摆在脸上。
    “嘿嘿,我说你跟着何小叶出趟差,倒是学了她那身较真儿的臭毛病了。”陆鹏过来攀着文昌的肩膀,“这儿是有那种服务,但也要看你不是,你要不愿意,人家姑娘还白送不成?”
    “我就想剪个头发。”文昌在门口磨叽,陆鹏手上一用力,半强迫地把他带了进去。
    这间美容美发店比起一般的理发店服务项目更多,但比起专门干那事儿的店来说又更显档次。有客人纯粹来理发按摩,也有客人需要特殊服务,两者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碍不着谁。
    陆鹏之所以带文昌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按摩师技术不错,洗头按摩二合一,价钱都一样,何乐而不为呢?
    按摩师们都是些年轻小姑娘,特别能说会道,见文昌一副上刑的架势,还调侃他肌肉结实,全身硬邦邦的。光说不练空把式,等姑娘们一上手,文昌才知道什么叫物超所值。
    “唉,我说,我走了之后,你和何小叶是怎么跟那些村民游说的?”趴在软垫上,陆鹏闭着眼跟文昌聊天。
    “死扛呗,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鹏“切”了一声,全然不信文昌的敷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在我这儿还藏着掖着?别说村民,就连何小叶肯让步那也绝对少不了你的事儿。”
    文昌和往常一样,一涉及到何小叶的话题他就缄默不语。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陆鹏锲而不舍,死鸭子也得给他开口。
    “别胡说。”
    “是我胡说么?局里的人可都说你们是躲到外头生孩子去了,出个差就跟私奔似的。”
    “那是公事。”
    “……”朝天一翻白眼,陆鹏干脆闭上嘴睡觉,谁稀罕知道这家伙的破事儿!
    从店里出来,文昌的新发型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迷得姑娘们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文昌也不再觉得别扭,服务都享受过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哦哦。”陆鹏忽然发出两声怪音,文昌刚准备问他“哦”什么,眼角已经注意到了几步外的何小叶。
    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文昌对于陆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愤懑不已“你就乐吧,迟早得报应。”
    陆鹏无辜了“我有说什么吗?你不是不喜欢她么,那看见了又怎样?”
    文昌默不作声,何小叶在那头也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手里提着个印有书店名字的塑料袋继续走她的路。
    “要不要我替你证明清白?”陆鹏碰了碰文昌的手臂,表情里戏谑成分占多数,让人恨不得给他一顿胖揍。
    “管好你自己得了。”文昌没有去追何小叶,朝反方向的停车场走去。
    “小鹏?”陆鹏正得意,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冯仪就站在他右后方不到十米处,旁边跟着背了个粉蓝色小皮包的陆莎。陆鹏此刻极想追上去踹文昌一脚,丫的,叫你小子乌鸦嘴!
    “妈……”陆鹏讨好的笑容维持得甚为艰难,因为美发店门口还站着几个刚才和他打趣的小姑娘在那里朝他指指点点。
    虽然这种事儿属于越描越黑,但陆鹏还是觉得有必要申诉一下,免得死得太冤枉。回家的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该以怎样有说服力的言辞将这件事解释得合情合理。
    可惜冯仪没功夫搭理他,该做饭还做饭,和平时没两样。陆莎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必须是洗澡,她最受不了的就是浑身脏兮兮。
    一直到晚上九点,冯仪都对美发店的事儿只字未提。陆鹏窃以为他老妈是相信他的,所以连解释也不需要,可见他还是太天真了。
    冯仪之所以不表态,那是在等大家长回来,陆浙淮今晚有个会议,直到快十点才回家。临一进门,冯仪迎上去替他拿拖鞋,顺道就把陆鹏的事儿说给他听了。
    陆鹏当面听着,尤为不敢置信。他妈说得就跟亲眼看见他和那些美容院的小姑娘怎么着了似的,连动作带表情,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呐。用脚趾头想也明白,陆鹏这次真的是完蛋了!
    书房里,陆鹏面朝墙壁,双手抱头做下蹲,自己给自己数数“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陆浙淮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一个竹制的笔筒扔了过去,落在陆鹏右手边不到十厘米处。
    “爸!”陆鹏吓了一跳,转过身看陆浙淮,双手还保持抱头的姿势。
    “出息了,本事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陆浙淮喘息的声音有些重,陆鹏生怕把老爷子给气病发了,不敢还嘴。
    “我以为你平时顽劣些,本质还是好的,早知道你是这样……”
    “爸,我真没干什么,我就是去那里剪个头发。”按摩的事儿陆鹏善意地省略了,虽然按摩也没什么不正经,但他不确定陆老爷子是不是接受得了。
    “你还撒谎,剪头发要去那种地方?”
    “……”陆鹏窒了窒,“爸,你相信我,我真没。”
    陆鹏的声音低下去,然后默默转身继续做他的下蹲,嘴里的数也不数了。陆浙淮看着那倔强的背影,紧锁的眉头下目光渐渐悠远。
    小鹏,爸爸在你身上的期盼,你可辜负不得啊。
    陆浙淮工作了一天身体着实吃不消,平时不过十点多钟也就睡下了。临出书房门,他报了个数,然后拉开门兀自出去。陆鹏对着墙壁一站一蹲,足足做了两个小时。
    回房之前,陆鹏犹豫着要不要去陆莎的房间看看。他也想跟她解释一下,不管她信不信。即使她不介意,他也要说。
    手握住门把轻轻旋转,居然转不动!
    胸口的憋屈没处发泄,陆鹏抬手猛一下拍上陆莎的房间门,嘴里闷闷地“靠”了一声。
    居然锁门!怎么着,现在是都把他当流氓了么?
    ☆、卿仪
    阡陌的小路分隔出大大小小的农田,层层叠叠成梯形遍布在青山绿水之间。
    不知哪儿来的火星子蹿进了田边成堆的枯桔梗里,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火苗已经燃成燎原之势,逼得人不敢近前。放学回家的陆浙淮甩了书包,从田埂上随手捡起耙子朝火边跑,心急如焚地扑着火。
    周围观望的人不少,但谁也没打算掺和这趟浑水。在他们的观念里,陆家是村里的地主户,专门吸穷人的血汗,和他们这帮靠租地种田的庄家人不是一路。更有些看热闹的人翘着二郎腿坐在田埂上冷言冷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远远地,杨子年扛着锄头光着脚丫子朝这边奔,嘴里大声喊着大伙儿快帮忙。少年的眼神真挚淳朴,一头扎进桔梗堆里拼命扑打,旁边终于有看不过去的几个庄稼汉也加入进来,大伙儿齐心协力下,看着吓人的火势很快就湮灭下来。
    事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拖着疲惫的步子来到一棵柚子树下,就这么直直躺倒。陆浙淮的耙子磕在膝盖上,他已经累得连挪动的力气都没了。斜侧伸出一只脚帮他踢开那碍事的玩意儿,然后也不动了。
    “你家的佣人干嘛去了?别人家的桔梗早就处理了,就你家的还堆在地里。”杨子年揉着酸疼的手腕,头偏向陆浙淮的方向。
    陆浙淮瞧瞧身上的新衣裳,坐起身拍了拍沾到的草屑“说是家里出了点事儿,请假了。”
    “怎么不请个临时工?”
    “农忙,大伙儿忙自家的地都来不及,哪还有空做零工?”
    陆浙淮拉了一把杨子年,两人同时起身,拿着锄头耙子往回家的路走。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农田仿佛延伸到路的尽头,与天相接。炊烟袅袅中,成群的鸭子被主人赶着回家,一摇一摆的样子好不惬意。
    第二天下午从补习班回来,陆浙淮依旧绕路去看看自家的那块地。昨日引发火灾的枯桔梗已经无影无踪,黝黑少年正站在那头朝他挥手,身上灰白的马褂脏得一塌糊涂。
    多少年过去,陆浙淮永远记得那个清脆悠扬的声音顺着风传到他耳畔“於卿——”
    陆浙淮家因为他爷爷是地主,荫袭了大片租地,一直都是靠着收租为生。在那种阶级划分十分严苛的年代,村里人一边靠着他家的地过活,一边却又排斥和他们家有深交。除了杨子年,陆浙淮在村里没有第二个相熟的朋友。
    陆浙淮的父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却是那个年代难得有远见的地主。他知道靠地收租绝不是长久之计,便送陆浙淮上补习班,争取通过选拔考试去县城谋个一官半职。年头不好的时候,也只有国家才是最稳固的靠山。
    白天里在培训班学了些东西,晚上陆浙淮就会教给杨子年,同时自己也权当复习一遍。杨子年平日里爱听新闻时事,久而久之也培养了些政治视角,三不五时地和陆浙淮讨论一番,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闲暇的时候,陆浙淮喜欢跟着杨子年下地或者赶集,收获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小地方的生活单调且乏味,通常也只有赶集才会见到更多的人,找到平时罕见的稀奇玩意儿。
    冯仪走进他们的生活完全是出于偶然。
    陪着杨子年卖菜的陆浙淮时不时地偏头看一眼身边那个编竹篮的小姑娘,纤细的手指灵活操控几片细长的竹篾,翠绿色的“彩带”在她手里迅速地穿织,不一会儿就能瞧出竹篮的雏形。
    周围嘈杂的叫卖声不断,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受任何尘世喧嚣的影响。有人来问,她便笑着应答,不骄不躁,也不跟人讨价还价。
    有个穿着体面的妇人看上了她的手艺,一口气要了三只竹篮子。妇人出手阔绰,一张大票子随手掏出,催促着她赶紧找钱。
    冯仪有些羞怯地越过陆浙淮扯了扯杨子年的衣袖,问他是否可以帮忙破一下钱。杨子年为人憨厚耿直,这附近做买卖的生意人都喜欢他,平时吆喝来吆喝去,大伙儿对他都留下了印象。
    杨子年二话不说准备掏钱,陆浙淮留了个心眼儿,拿过钱仔细看了看,又细细地摸了摸钱角“请您换一张可以吗?”
    没料到陆浙淮忽然介入,妇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年纪比陆浙淮大,没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我就带了这么一张钱出门。”
    “那我们不卖了,您到别处看看吧。”
    钱被递还到妇人面前,妇人拽着手里的竹篮子涨得一脸通红,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东西撂下“穷得连钱都破不开,丢人现眼!”
    妇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被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冯仪耳根泛红低头继续编竹篮,这种场面,她一个小姑娘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然而陆浙淮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掏出一张和妇人一样面值的纸币“大伙儿往我这边看一下,现在这种钱出了假币,政府有教怎么识别,大伙儿听一听,千万可别被某些人钻了空子……”
    陆浙淮仔仔细细教了一遍,周围的人都听得很认真,就连冯仪也停下手里的活儿,模样十分专注。听完了,四周没有人吭声,大伙儿只是移开目光各忙各的,并没有半点感激之情。
    之所以不领陆浙淮的情,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地主家的少爷,有钱人才成天想着别拿到假钱,他们这些人,见大钱的机会那是屈指可数的。
    冯仪的家在邻村,和杨子年渐渐熟识之后,她也会时不时过来,跟着他学一些种地的心得。杨家屋后有一大片竹林,每每冯仪过来,杨子年就会准备好竹篾子,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编竹篮,编完了,杨子年就用扁担挑着送到冯仪家里去。
    陆浙淮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冯仪动了心思的。一开始只是喜欢看她,抱一本书坐在树下,远远地望着她和杨子年聊天,还要假装是在背书上的内容,其实完全不知道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可是冯仪似乎不太喜欢他,一看到他过去便只低着头忙手里的活儿,再不开口半句。如此几次三番,陆浙淮也知道要识趣,再不过去打扰他们。
    也有单独遇到的时候。
    偶尔那么几次,冯仪过来找杨子年,恰好碰上他不在。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来之前也不能事先报个信儿。陆浙淮看到孤零零走在田埂上的她总是不自觉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隔得老远,根本不像是认识的,一直等到进了她的村子,陆浙淮才又反身往回家的路走。
    某一个雨天,田埂上的泥巴被雨水冲得稀稀散散泥泞不堪,踩一脚,鞋都会陷进去半截。陆浙淮从培训班回来看到冯仪一个人用竹篮挡着雨,脚下踩得战战兢兢,裤腿上全是泥。
    撑着雨伞跑过去,陆浙淮也没多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拽着冯仪的胳膊把伞塞进她手里,自己则夺了她的竹篮子顶着往家跑。那天他穿了一双新鞋,回到家却已经分辨不出鞋子原本的颜色了。
    伞被杨子年代为还回来,顺带着还有一个竹篾子编的枕头,小巧玲珑。夏天的时候枕在脖子下,又凉快又舒服。这是冯仪第一次送陆浙淮礼物,他为此雀跃得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她们村口堵她,想把父亲托人捎带的稀罕水果送给她吃。
    那一阵的学习成绩急转直下,陆浙淮的父亲终于有所察觉,再不肯放他自由,放学回家也会派佣人直接去培训班接人。
    等到考试终于结束的时候,冯仪看到陆浙淮还是像对待陌生人一般,只和杨子年有说有笑。年少的陆浙淮骨子里的傲气使然,也不再主动找机会亲近她。
    那一季的夏夜总是繁星闪烁,铺张凉席躺在院子里望天,夏夜的风穿堂而过,沁人心脾。
    陆浙淮得知自己考上的消息之后来找过杨子年,凭陆家的财力,足以供给两个人一同去县城。然而杨子年一辈子没想过要离开,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了解得不多,也没有多大的野心想去开拓。
    “一辈子留在这儿能有什么出息?”陆浙淮恨铁不成钢地激他。
    杨子年点燃蚊香摆在凉席边上,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里的星子“不愁吃不愁穿,种种地,看看天,挺好的。”
    “哪里没有地?哪里看不到天?外面的世界更加宽广,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打算这么过几十年么?”
    “於卿,我只是个种地的,没想那么多。”杨子年躺在凉席上扇扇子,“如果能在这儿跟冯仪过一辈子,几十年我都嫌少呢……”
    那晚的后来,陆浙淮心不在焉地抱着竹枕头在田埂上走,越走越远,出了村子都无所察觉。
    站在冯仪家的窗边,他背靠墙壁,听着屋里头有人走来走去,时不时有人喊“秀秀”。最后一晚了,他犹豫着要不要见见她,但是想起杨子年的话,他又觉得终归还是不见的好。
    心里想着不见,脚上却挪不开步子离开,就这么耗着站着,直到屋里头的灯熄灭,再也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清晨的露水沾湿了鞋袜,陆浙淮只觉得寒意逼人,再不离开,怕是家里头的人该出来找他了。
    将竹枕头放在门口,连同他在赶集时买下的一条丝巾。质地算不上好,却是冯仪极喜欢的,看了好几回都没舍得买,嫌价钱太贵。他早早地买下了,却找不到机会送,一拖再拖,便再也拿不出手。
    年少的恋爱,未成果,花已落。
    一路迎着天边的鱼肚白,年少的陆浙淮酸了鼻头,有咸湿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他迈开步子朝着路的尽头狂奔,无声地宣泄着那些无法挽留的失去。
    汽车在干涸的泥土路上行驶,卷起漫天尘土飞扬。陆浙淮独自坐在后车座上,已经有些年纪的老司机谨慎地注意着路况,时不时地提醒他路不好走要坐稳。
    车子驶出村口,就在他每次等冯仪的那个地方,单薄的姑娘系着他送的丝巾站在那里,手里提了个行李包。她看见了车,也看见他,步履坚定地朝车头走过来。
    车速并不快,司机鸣喇叭示意冯仪让路,冯仪只是定定地站在马路中间,逼得车不得不停下。司机伸出头来喊,冯仪也权当没听见。
    陆浙淮打开车门走到她面前,胸膛里已经翻江倒海。
    “我要走了。”如果昨晚见到她,他想说的也是这句话。
    “带我一起。”冯仪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眼底澄澈得犹如山里最清的泉水。
    情不自禁的,陆浙淮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双臂收紧“秀秀。”
    第一次这样叫她,他以为,也是最后一次。
    “带我走。”冯仪定定地站着,闷在他胸口的声音依然坚持。
    陆浙淮松开双臂,将她系在脖子上歪了的丝巾重新弄好“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就来接你好不好?”
    冯仪看着他,眼里闪过的光快得他抓不住,然而那一抹失望却是他无法逃避的。
    让开道路,她回到起初等待的位置,望着车将开往的方向不动。陆浙淮重新上车,拍了拍司机的座背示意他开车。缓缓起步,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清晰可闻,陆浙淮一直望着冯仪的脸,她却再不肯看他。
    冲动也只需要一瞬间。
    打开车门,从速度不快的车上奔下来,陆浙淮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再也不抗拒自己的心。他抱住冯仪轻轻颤抖的身子,附在她耳边呢喃“走了,就一辈子不能回来了。”
    冯仪点点头,松开手上的行李紧紧抱着他的腰,泪水顺着眼眶而下,嘴角却是最美丽的弧度。
    那一天,他们共同和这个村子说再见,将它留在尘封的记忆里。
    想要适应县城的生活并不容易,陆浙淮也一直在单位里做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工资用来付房租便没有什么盈余了。
    冯仪想要出去赚点零碎钱,陆浙淮不许,她就偷偷地趁他上班之后出门,替餐馆洗盘子,在商场里做清洁工。
    清贫的日子里,陆浙淮依然遵守他的承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冯仪。因为没结婚,陆浙淮一直都是打地铺,把唯一的床让给冯仪睡。
    那个年代最是看重名节,冯仪不管不顾地跟着他跑了出来,可想而知会造成多大的轰动。幸亏他们在县城里谁也不认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家背景。
    陆浙淮的父亲偶尔会来看看他,每当这个时候,冯仪就不得不出门回避,在家的陆浙淮则要仔仔细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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