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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悄悄在心里思念填满我灵魂那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
    时间在我身上失去了意义。
    今年第一场春雨后,燕子盘旋在城市天空,呢喃燕语飘荡在风中。
    「从没看过这么多燕子。」每个发现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经雨洗涤后,空气难得的透出清新,前一年冬天落了满地树叶的行道树抽出了新绿,仿佛为这新的季节带来新的希望。
    我的发几度剪短,又留长,又剪短。长长短短的发是时间自我身上走过的痕迹。
    手中握着一束自花市带回来的玛格丽特,这几年来,仰望天空成为一个忧伤的习惯。
    走进病房的时候,刚刚好遇见0013床张太太的女儿,我微微点头,互相打了个招呼。
    来到病床前的小几打算把前几天带来的桔梗换掉。然而仔细一看,瓶里的花却不是我带来的那束桔梗,而是一小束还透着香气的丁香花。
    这不是我放的。
    值班护士经过的时候,我拦住她问「先前有人来看过我先生吗?」
    年轻护士茫然地看着我。「不太清楚,怎么了,有问题吗?」
    杰生家人口单薄,这六年来除了一些大学时候的同学在听到杰生的消息后曾经来探望过杰生,大多时候病房里并没有时常出现访客。
    会是什么人来探望杰生呢?
    我看向那束丁香花,摇摇头道「不,没什么。对不起,你忙自己的事吧。」
    瓶里的丁香花才刚插不久,我把玛格丽特送给了隔壁房0010病床那位几乎没什么人来探望的病人。
    0010病床,则另有个很悲伤的故事。
    这天我晚了一些时候到酒馆。
    酒馆里少了小季,每个人平均的工作量都比以前增加了许多。
    小季已经出国三年,刚开始时,我们经常收到她从美国寄回的航空信。渐渐地,信少了,音讯也少了。很怕再过一阵子,会完全失去联络。会吗?
    平日这种时候,酒馆里客人还不多,所以当我走进酒馆里,看到几名生面孔的新客人时,不禁有些讶异,所以多瞧了一眼。
    走到吧台后,杰克低声告诉我说「小心点,这些人看起来怪怪的,恐怕会闹事。」
    闹事?我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年,还没遇见过有酒客闹事的。
    不由得再偷瞄一眼。
    当晚我们就战战兢兢地留意这群新客人的举动。只见他们把酒一杯接着一杯喝。说话声有些大,但还不至于带来什么危险。
    很快的,午夜了,酒馆最热闹的时候。到了凌晨两点时,客人一个个散去。
    我心想大概是没问题了,再一个小时营业时间就结束了,如果到现在都还没发生什么事,那么再一会儿应该也不至于出太大问题。
    就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我只听见朵夏大喊道「我们这里不准吸毒!」下一秒钟,朵夏被一名生面孔的酒客拉住,再接着维和一民就和这群醉得厉害又带了毒品的酒客打了起来。
    掀桌的掀桌、开骂的开骂,客人躲的躲、叫的叫,杯杯瓶瓶四处飞舞,酒汁溅了一地。
    「报警!」丢下这么一句话,杰克立时从吧台下捉起一根木棍,冲过去支援自己人。
    局面立刻失控。
    电话接通了,我飞快地说「有人闹事斗殴,这里地址是……对、对,请快来协助。」
    天啊,我紧张地捉着话筒,打电话到最近的警局说明状况。
    一边说,一边看着混乱的现场,担心有人受伤。
    报案后,我丢开电话,捉起一张椅子准备冲进战场。
    脸颊重重挨了一记手肘,我被撞倒了。
    数不清的脚踩来踩去,就在我以为我要被踩死时,一双手臂将我捞起来,「躲到旁边去。」接着轻轻一推,把我推出混战外。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朵夏尖叫一声,跟着被扔出来。
    我赶紧扶住她。「有没有怎么样?」
    「没事。」说着又要冲进去厮杀。
    但没多久,闹事的人就被摆平了。我们瞪大眼睛,看着那肿了一只眼睛,手臂被割伤的穆特兰站在倒了一地的醉客中间,很无奈地说「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冲动?」
    杰克、一民和维身上挂的伤更精采。
    一片静谧后,警笛声从街头远远地传来。
    我的眼神离不开穆特兰,心想他怎么老是有办法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警察终于到了,一进酒馆,看见现场一片混乱。不由分说,在场的人全部带回警局。
    当天晚上,伤口才刚刚处理好,就要做笔录,折腾到天亮才回来。
    酒馆因为这次的闹酒事件决定停业三天。
    桌椅损坏了不少,又要重新换过。
    事后,我们聚在酒馆里喝着热豆浆,对发生的事感到既好笑又欷吁不已。
    大伙儿嘲笑起彼此身上的「彩」。
    杰克的嘴差点被打歪,现在还肿得不能吃东西。
    维那张俊美的脸孔虽然毫发无伤,但肋骨硬是被打裂一根,有一点内出血。
    一民呢,更惨。左手臂已经打上石膏,变成独臂侠。
    黑着一只眼的朵夏顽皮地在他石膏上画了一只kitty猫。「要不要涂成粉红色?」还笑问。
    一民使出一指神功按了她眼角一下「你怎么不干脆给我画只熊猫?」
    朵夏呵呵笑道「呵,这是什么情况?在场唯一完好的是我们咪宝。」
    穆特兰显得很头痛。他还肿着一只眼,右手臂缠了层层白纱布。他让一只破酒瓶给割了一条长伤口,缝了十几针。
    几曾见过这劫后余生的大阵仗。三天后若重新营业,客人进门来时会不会以为自己走进了伤残病房?
    当大伙还在热烈讨论的时候,我看见坐在一旁的穆特兰若有所思地看着每一个人。当他将视线移向我时,我愣了一愣。
    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这次他回来是因为已经作出了什么决定吗?
    「苏西?」一民唤道「你的脸要再冰敷一下,瘀青的很严重。」
    「喔,我知道了。」我藉机站起来,走到吧台后从冰柜里拿出一袋冰,用毛巾包妥后,轻轻按在脸上,感觉那股冰透的刺痛感。
    等我回到其他人身边坐下来时,穆特兰深深看了我一眼,手指擦过我冰冷的颊。「可能会瘀青好几天。」
    然后他转过头去,面对所有人后,说出了他这趟回来的目的。
    「我想把蓝月卖了。」
    每个人的笑容几乎在同一时间僵住。
    还有下文。
    他对杰克说「蓝月这几年赚了不少钱,这几年我人都不在台湾,很难同时照顾到酒馆,所以我想——」
    「不要!」朵夏首先抗议。「不要把蓝月卖了,我不要!」
    「让我把话说完。」穆特兰轻声地说。「我想即使没有我,大伙儿还是能把酒馆经营的有声有色,最近几年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与其如此,还不如把它交给杰克。」
    杰克一脸震惊。「交给我?」
    穆特兰用一种我所见过最温柔的眼神对他说「对,我想把蓝月交给你负责经营,然后让大家持股,如果你不要,我就把它卖掉。」
    「但、但……」杰克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维不敢置信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民说「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不也很好吗?」
    朵夏再度发言「为什么要变?」
    穆特兰镇定地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后,又把烟捻熄,折断。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他的克制与坚定的意志。
    「因为我变了。」他说。
    他说谎。
    「苏西,你劝劝他。」所有人一致把矛头对准我。
    但他真的在说谎吗?或许他是真的变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对我摇头「我决定了,想了很久才决定的。」
    毛巾里的冰块融化后沿着颈项滴进领子里。我颤抖着。
    突然间,我知道了,他不打算再回来了,永不!「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支持你。」
    「苏西?!」大伙儿惊愕万分,仿佛无法相信我会这样阵前倒戈。
    但我不是倒戈,我是在放开手中的线,那条线一直牵引着他,所以即使他无论走到哪个地方,他都无法忘记我。
    这样的他是不会快乐的。
    我得让他走。
    「都不要再说了,」他站起来,穿上外套。「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等一等。」我叫住他。「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他站了好一会儿,不说话。突然,他伸手碰触我及耳的短发,说「怎么又把头发剪短了?」拢了拢外衣,「会待一阵子,要离开我会说。」
    我颓丧地靠向椅背,掩着脸遮住因强忍住泪而发烫的眼。
    其他人也陷入低潮中。
    这是最后一个礼拜了。
    酒馆产权的移转已经处理妥当。穆特兰打定主意要把酒馆留给杰克,是由不得人说不的。以后,蓝色月亮还是蓝色月亮,但穆特兰却再也不会回来了——尽管每个人都认为他属于这里。
    明天,他便要离开。
    连续好几天他都有到蓝月,表现得跟往常一般,像是丝毫不认为他的离开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但其他人并不。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心情都不顶好。
    这几年酒馆里陆陆续续进驻过下少乐团,然而我最钟情的一个团还是那个来自纽澳良的jazz乐团。他们每年里会有半年的时间在蓝月驻唱,剩余的半年则到各地酒吧做巡回。
    好不容易等了半年,他们又回来了。
    同样是周三,jazz之夜。献给蓝色月亮。
    爱听爵士的老乐迷怕没有位置,早早已经进场,坐在自己熟悉的老位置上。从每个人点的酒上,约莫可以猜出各人今夜的心情。
    比如点「蓝色玛格丽特」的客人今晚大概有一点忧郁;而点了一杯「卡萨布兰加」的客人可能喜欢看老电影,还有一点怀旧的心情;如果来客是一对情侣,男方点了一杯含琴酒和樱桃白兰地的「黑夜之吻」,而女方点了一杯「天使之吻」作回应,那么他们大概正在热恋中,期待着给对方一个热吻。
    酒有颜色,也有心情。我跟着杰克学了六年,才刚刚开始掌握到一点观察的诀窍。
    不到十点钟,酒馆里已经客满了。陆续进来的客人只好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或者站着听歌。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晚的缘故,尽管客人很多,大伙儿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瞧见一民笑得勉强,维则已经两度打翻客人的酒。朵夏躲在吧台后,闷闷不乐,放任咪宝惊吓客人。杰克也有些没劲。
    瑟琳娜也在。但她今晚没穿那身占卜师装束,只穿了一件连身印花裙装,霸住吧台前一个位置,远远地看着站在角落,手上端着一杯酒,不想引人注目的穆特兰。
    「苏西。」瑟琳娜招手唤我。
    「嗯?」我走近她。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关心穆特兰吗?」
    我摇摇头。
    看见杰克一脸讶异地把调好的酒拿给一民后,也走过来。「你要说?」
    瑟琳娜的眼神很哀伤。「我就要失去他。」
    杰克噤默。「不是苏西的错。」
    「是我的错。」我垂下眼。
    瑟琳娜握住我的手。「你有一点爱他,是吧?」
    我没有回答。
    接着便听见了更令我震撼的事——
    「他是我儿子。」
    我睁大眼。「他知道?」
    瑟琳娜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
    「天啊。」我想起那个瑟琳娜许久以前提过的故事。关于一个小母亲生下孩子后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丢弃小孩的故事。
    她紧紧捉着我的手。「他还爱着你。」
    顺着她的眼神,我在角落找到他修长孤独的身影。「是的,我知道。」这些年来,他的眼神依然忧伤,看着我时总是带着令人不舍的挣扎与爱。但是有许多现实是无法突破的,爱,并非无敌永不失败。
    我悄悄挣开手,擦起手边的玻璃杯,「瑟琳娜,你不要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萨克斯风以即兴演奏秀了一手开场后,舞台上的表演便开始了。
    黑人女歌手露西亚以一首轻快的外国歌曲带动全场气氛,接着又陆续唱了几首歌。第一场表演结束后,休息十五分钟,然后第二场表演又开始了。
    露西亚的歌喉依然深深吸引着听众。小喇叭和萨克斯风也风靡全场。
    时间一渐进了午夜,快终场时,乐手奏起了一首家喻户晓的柔美旋律。
    前奏开始时,我解开身上的围裙,在伙伴们鼓励的眼光下定上小舞台,从露西亚手中接过麦克风,同时在人群中找寻那双忧伤的眼睛。
    毫无困难,因为他已经先找到我。
    顺着旋律,麦克风将我略低沉的嗓音传送到每一个角落。
    捉到那一个节奏点,我轻轻地唱出「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移 我的爱不变
    月亮代表我的心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说爱你。你能明白吗?即使这已经是最后一夜,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时间并没有办法带来任何转机,我们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奇迹。
    轻轻地一个吻
    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地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我始终不明白你爱我哪一点。然而问我自己为何爱你,我发现,这的确是很难说得清楚。也许我爱的是你忧伤的眼神,也许我爱的是你看着我时的专注,也许全都是也全都不是。我没有办法那么细致地剖析我的心,我只能将它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你在我心底。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蓝色月亮,我们正式结缘的地方。六年来,所有的喜怒哀乐全在这里上演。穆特兰,我好希望你可以不要走,最起码不要那么哀伤地离开。我祈祷有一天你会彻底将我遗忘,我祈祷届时能有人像你爱我一般这么地爱你。
    我希望你比我幸福,我喜欢你浅浅的笑。
    再见了、再见……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
    心。
    他在一瞬间排开众人,跳上舞台,紧紧地搂住我。
    我屏息着,听见他在我耳边,以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的音量道「跟我一起走。」
    生平第一次,我多想抛开一切,什么都不要顾虑,什么都不要在乎,什么都忘记。让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女人,以及他一个男人,其它一切都不存在。
    「跟我走,苏西……」
    我流下眼泪。「好,好,我跟你走,现在。」因为下一刻我就会反悔了。现在,就让我自私一回,抛开一切吧!
    「现在。」他拿走我手中的麦克风,交回给露西亚,抱着我像抱着一块珍贵的玉,往门外定去。
    从互相拥抱的一瞬间起,我们已经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眼中只剩下彼此。
    我紧紧地抱着他,竭力地想要记忆这一刻。
    第11章
    11 即使你——
    目送穆特兰的班机航向天际后,我一个人回到台北,不急着见所有想见到我的人。一时心血来潮,我往已经许久不曾去过的晴山艺廊定去。
    太多年断了联络,也不确定艺廊是否还在旧地址。
    凭着印象来到艺廊所在的那栋大楼,才发现,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推开艺廊的玻璃大门,找到曾经展示我和杰生画作的地方。如今那块墙面已经摆上其他画家的作品,我在艺廊里四处浏览着。
    艺廊的小姐见我像是在寻找什么,来到我身边。「你好,在找什么东西吗?」
    我站直身体。「我在找,我曾经失去或遗忘的一些旧事物。」
    艺廊小姐一头雾水。「那请随意看看,需要帮忙的话我就在那边。」
    「谢谢。」我点点头,心想假如我的画摆在墙上,还卖得出去吗?
    没有看见杰生的画,是被收进仓库里了还是怎样?
    「苏西,这不是苏西吗?」
    听见背后的声音,我转过身来,看见那个买走我一幅暹罗猫的艺廊经理。「邱先生。」
    邱先生看着我说「天啊,这几年你和杰生都到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们,却联络下上。」
    「你在找我们?」我纳闷地问。「有事吗?」
    邱先生搔着已经快秃光的头道「事,可多着呢。第一件事是关于杰生的画,前几年被一位收藏家收购了,赚了不少,那笔款子现在还在艺廊帐户里呢,偏偏一直联络不到你们。」
    我惊讶地道「你卖了杰生的画?卖下多少?」
    「就跟他自己标的价码一样高,全部加起来有上百万元,数目不小……」
    「喔,我的天啊!我想我要昏倒了,如果杰生知道——」
    啊,我怎么有办法忽略这整件事的讽刺性?
    杰生一直想当毕卡索,对死后才成名的画家并不向往。他的画第一次卖出这么多,如果这个买画的人能够早一点发现杰生的才华的话,那么杰生或许就不会因为挫折而酗酒,我不会流产,他不会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那么这六年来的种种也就完全不存在了。
    「苏西?」
    我回过神,看着不明所以的艺廊经理。怀疑我在这个地方所找到的东西是什么?会不会让我失去更多?
    而即使时间能够重新来过,我也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
    我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回到酒馆后,我可以从其他人的眼中看见关切——
    关于那一夜,穆特兰带着我离开酒馆后所发生的事。
    我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决定要让它成为这酒馆里众多谜团当中的一个谜。
    我经常想念他。
    心想我这后半辈子大抵会依靠着这样的思念继续活下去。
    同时我也盼着杰生有一天能醒过来。
    他一辈子不醒,我一辈子陪伴他,他若能在某一天奇迹地醒过来,那么足以代表上天对我终究是怜惜的。
    见我发呆,朵夏说「那天晚上,你该就那么跟着他走。」
    「我是跟着他走了,那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
    她不懂。「解释给我听。」
    我坦白道「其实我也不懂。」这对我而言是太难的一个习题。「怎么选择都不对,存这种情况下,我又能怎么做呢?」
    朵夏无言以对。「如果他真的不再回来了,我会很想很想他。」
    「我也是,我也是。」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小季在穆特兰离开的这一年回来。
    一民也在同一年回到他逃离多年的家。
    离开,归来;归来,离开。渐渐地,我开始相信,也许伤心酒馆真的有一股力量,会引导人走向正确的方向。尽管必须经历许多试探和历练,最终每个人都会知道究竟自己该离开还是该留下。
    我还不知道我该怎么走。我三十岁了,一天比一天老。虽然杰克说我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女高中生,但我却自觉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只有奇迹才能改变我现在的生活。
    我在想我会不会比杰生先死。
    如往常一般,我在前往医院的途中,路过花市时顺道买了一束花。
    当我带着小束栀子走进病房时,并没有预期会看到这一幕——
    杰生醒着,护士和医生正在一旁替他做检查。
    他虚弱的身体靠在枕头上,漆黑的眼找到我。「苏、苏西……」
    白色的栀子花掉了满地,我冲向病床。「天啊,喔,天啊……」他醒了,他醒过来了!
    杰生露出一个孩子般茫然的笑容。「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会在这里?」他转动头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变得紊乱惊惶。「苏西,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得跟你说……」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摇着头,紧紧搂着他。天啊。
    除了奇迹,谁也无法解释何以一个睡了长达六年的植物人会清醒过来。
    「我只记得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突然间眼前好像有一道光,我就往那里走去……」杰生在叙述他的经验时,这样说。
    他虽然醒了过来,但一时间还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睡了六年的事实,而且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手脚使不出力,身体很虚弱。
    他这一睡,仿佛把我过去所认识的那个韩杰生给睡回来了。
    我暂时没到酒馆去,留在医院里好随时照顾杰生。
    在这段期间,他不断地向我道歉,我则告诉他那一夜我流产的事,然后抱着彼此,痛快地哭了一场。
    「你会留在我身边吗?」他不断地问。「你会留在我身边吧?」
    我没有回答。只说「你现在还需要我,我不会离开你。」
    三个月过去了,他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有能力照顾自己。
    我替他租了房子,让他出院后有地方去。
    然后我把他的存摺交给他。「晴山那边几年前卖出了你的画,款子都在这里。你可以继续画画,现在你的画已经有一定的市场了,如果你复出画坛,要成功一定没问题的。」
    卖出画作的事并没有让杰生显得格外高兴。
    他深深地看着我。「苏西,你不能原谅我吗?」
    「这么多年了,阿生,你一直都在昏睡中,你的时间可能才过了几个晚上,但对我来说却不是这样,有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再重头来过了。过去的事,我们都别再提了,好吗?」
    杰生沉默了好半晌。「我伤了你的心。」
    「已经不痛了。」
    「但是你的眼神好悲伤,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不是你的缘故。」
    「告诉我。」
    我百感交集地看着他,试着挤出一笑。「我不想伤害你。」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杰生,只因为对我来说,那是太伤心的一个故事。
    想要,却不敢要;想放手,却放不了手。我形容日渐消瘦。
    伤愈后,杰生好像变回了以前我认识的那个人。我却无法再用同样的心去爱他。
    那日杰生带着一纸离婚协议书来找我。「我不想见你这么伤心,不管为了什么,我想我总是亏欠你。苏西,我还你自由。」
    我很惊讶,许久才道「谢谢你,阿生,谢谢你。」
    早在许多年以前便该写下的一纸离婚协议书,在他昏睡六年后再度醒过来的一个淡淡轻愁的午后,结束了我们的婚姻。
    杰生静静拥抱了我j一会儿。「对不起,为我所做过的一切伤害你的事。」
    我还是关心着他。「从今以后,自己要好好保重。」
    天气转秋,我的体重却持续下降。
    白天不用再到医院,我开始在淡水街头流连。
    那个拉手风琴有着一下巴白胡子的老人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弹吉他走唱的街头卖艺家。
    咖啡馆依然在那边,但是转角处早已有了另外一位街头画家取代了我。
    取代的戏码不断在各个角落上演,到最后唯一不可取代的会不会只剩下我心中的思念?
    「去找他呀。」小季说。自从她拿到学位回来后便被一家建筑事务所延聘,现在已经在外头工作,她的身份已经从蓝月的服务生变成酒馆的客人。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回来了。
    是啊,去找他呀。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就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在犹豫什么?
    「去找他呀。」朵夏很不谅解我。仿佛离婚后,重获自由的我还待在酒馆里是瞎耗时间的蠢事。
    我撑着肘,看着我心爱的蓝色月亮。
    当每一个人见到我落落寡欢时,看起来都巴不得将我打包起来,丢到挪威的森林去。
    「你在犹豫什么?」维问。
    是啊,我在犹豫什么?我也自问。
    当幸福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只要我伸出手就能得到时,为什么我无法伸手去摘取?
    答案呼之欲出。
    不知何时,我……失去了摘取幸福的勇气。
    我要凝聚起这份勇气,不知道又得花上多久时间。
    我想如果人的一辈子有八十年,大概也不够支持我这样用。我所需要的复原时间,远比我想像中来得多上太多。
    所以当我来到挪威,在车站里远远地看着来接我的穆特兰时,我没有办法走向他。
    风雪不断吹进开放式的车站里,他的大衣上沾满了雪片。
    我掩着脸,不顾其他旅客的眼光大喊道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办法给你幸福,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再给一次婚姻,我可能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你,这样你还要我吗?」
    如果我从他脸上找到任何一丝犹豫,我会离开的,绝对转头就走。我对他这么不公平,我不会留着任何宽容自己的余地。
    如果他……
    如果——
    风雪中,他奔跑起来。
    很快地我便已经被他的温暖安全地包围住。
    「我就只要你,苏西,我就只要你。」
    我担心害怕了好几个月的心,就在他的拥抱里,随着身上的雪一块儿融化了。
    我紧紧抱住他。「我很差劲,这么胆小……」
    他再抱了我一下。「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然后提起我的随身行李,带着我往停车场走去。
    我跟随在他身边,难以想像,这么冷的地方,心,却这么地热。
    我们会幸福吗?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会幸福。
    ——如果,你也有一个伤心的故事,你知道永远也忘不掉。
    即使过了很多年,偶然想起……伤痕还是在那边,熟悉的地方。
    当你无言仰望天空,千万记得,云会散,眼泪会止息,故事会走到尽头,伤心有限。世界不是两个截然,更经常是笑中有泪,悲欣交集……
    即使你常常遗忘,生命里那些美好的时刻,但幸福其实不曾真正远离。
    相信吗?伸手摘取,就能得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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