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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美术班黄老师拿出一份通知,告诉大家,国家要举办全国画展,主题是歌颂建国十周年所取得的伟大成就,歌颂三面红旗。不管专业、业余,只要作品好,就可以选送北京,参加展览。
    “我是班上成绩最好的,黄老师交待我一定要画一幅大画。我当时很为难,难的是没有时间。黄老师说那好办,她爱人在市文联工作,第二天叫她爱人在市美协写了一张红头文件,又在市委宣传部、总工会盖了公章,发到我们厂党委宣传科、厂工会。
    “工会主席把我找来说:‘小张,真不简单,你还通天啦!说吧,你要多少时间?’我说:‘一个星期就行。’工会主席说:‘一个礼拜的事儿,你何必去通天呢!我这土地老爷就给你办了。没事儿,你画去吧,车间我去打招呼’。
    “全国画展,这可是件大事,我在想,如何能拔得头筹呢?”
    洛雁说:“您怎么什么都想得第一呀,那可是全国性的展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那么些专业画家呢!能入选就不错了,还想拿第一?”
    “如果有你这种思想,那绝对是输定了,还没开始呢,就认输了。就因为是全国性的,我才要争第一呢,要是全市性的我就不参加了;在南京市业余画画的人里面,我不第一谁第一。你不是要听我讲,怎么拿到全国第一的吗?”
    “对对对,是我不对,您讲吧!”
    “首先要想想我的强项在哪里?工业题材呀,机器呀!你说在化工厂里什么机器最宏伟?”
    “炼油装置呀!塔呀!”洛雁不假思索地说。
    “行,是我的徒弟,不过只说对了一半儿,不一定是炼油装置,不过确实是塔。咱们这次不是也在设计一套干燥塔吗?你说,画塔,我还需要去写生吗?”
    “那可不用,画塔您可是专家呀!”洛雁肯定地说。
    “我一共画过多少塔,都记不清了。那些都是生产上使用的塔,我这回要画一个最漂亮的塔,最宏伟的塔,不用考虑它的类型和用途,爱怎么画就怎么画,画一台全国都没有的,全世界都找不到的塔,我不第一,谁第一?
    “于是,我的脑子里开始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塔,暂时不要去碰它,明天还会出现更多、更漂亮的塔,我要叫它们在脑子里成熟,在脑子里竞争,在脑子里淘汰,在脑子里生长;人脑是一部最神奇的机器,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在脑子里面修改,最经济、最快捷,不用费笔墨,不用费颜色,比起在纸上涂涂抹抹、画画擦擦,可痛快多了。
    “我决定画一张大画,但是不能大过桌面子,因为我没有大画板,只有一张桌子可以当画板。
    “第二天,我去南京市里买了七张‘四尺宣’。”
    “什么叫‘四尺宣’?”洛雁问。
    “四尺长的宣纸,三四一米二,刚好是我的桌子长。”
    “为什么要买七张纸?”
    “因为我请了七天假,一天只准画坏一张纸,第七张绝对不能画坏。”
    “看来你的心情一定很紧张!”
    “能不紧张吗?这是全国考试,能不能考第一,就在此一举了。我把那张桌子立起来,架在窗台上,底下垫了一张凳子,这就是我的画板了,‘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能下雨,下雨我的计划就泡汤了,我把画纸钉在桌子上,端详了一个上午,我没敢动笔,我等我的塔在纸上活起来……
    “它真的会活起来吗?”洛雁觉得很神奇。
    “它能在我心中活起来,就能在我的纸上活起来!
    “下午我用木炭起稿了!……”
    “为什么用木炭起稿,不用铅笔呢?”
    “铅笔太硬,会伤纸的,木炭起稿,一拍就掉,只能剩个印子。在宣纸上画画儿是不能用橡皮的,橡皮擦过的地方起毛,墨画到那里会洇开,这张纸就报废了。我已经养成习惯,不管画什么画都不用橡皮,有一两笔错线也不怕,画到最后错线自然而然会被笔触湮没,即使没能湮没,有几条隐隐的复线,反而会使画面更有厚重感、体积感和自然感。”
    “是这样啊?我懂得了。”洛雁点头,“我说怎么,我画的画总感到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呢?”
    “我花了半个多小时,把主塔隐隐约约地勾到画纸上。塔上的配件都是根据画面的需要,而设计的,根本不用考虑它实用不实用。粗大的管路像龙一样,穿梭、盘旋在塔上。我画了三个工人在塔上,两位女焊工在焊接,焊花从空中喷洒下来,像天女散花一般;一位钳工在配合,用肩膀抵住粗大的管道,用手挡住刺眼的弧光。一幅高塔焊接图已经跃然纸上。”
    “真好,我好像已经看到了吔,原来它真地会活起来。”洛雁称赞地说。
    “我在主塔后面又画了一个高塔做陪衬。空中悬下一个大吊钩,一个工人手拿红、黄两色的小旗,在指挥吊装。还有两位钳工,手扶着吊件,眼盯着底面,看着是否对正,并且用手示意吊车工,指挥着吊件行走的方向。
    “远方,我还画了一些各种各样,简约、模糊的塔做背景。最远处靠天边画出一条江,江后面画了淡淡的两笔墨青色的远山;江面上点了几笔帆船和江轮。于是,整个稿子就算打完了。这时就需要休息了。”
    “为什么?”洛雁不解,“为什么不一鼓作气?”
    “我这几乎是一气呵成的,气血都用尽了,多累呀!我要好好休息一个晚上,等到明天早上神清气爽的时候,才能开始下一步更重要的工作——勾线。”
    “原来做画还有一套程序呀!您是跟谁学的。”
    “古代画家说,三天一树、十天一水,心有成竹了,才能动笔,画画是急不得的;要跟着感觉走,感觉会告诉你哪里该起笔了,哪里该收笔了。”
    “噢,原来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哪!我说怎么,我老也学不好呢?”
    “第二天,蒙上一张新纸,开始勾线。”
    “为什么不在原稿上勾线?”洛雁问。
    “原稿已经改得很乱,不能再用了,如果二稿勾线成功,就是正式作品了,所以必须用新纸。先勾人物,再勾主塔,之后再勾副塔和周围的塔群。勾完之后,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全部是不锈钢做的一样。好,就画成不锈钢的塔群。我这里没画厂房,不管是红砖厂房、还是青砖厂房,都觉得与塔群格格不入,画面不协调,干脆就不画。
    “我调好了一盘淡淡的墨青色,不敢往画上染,一笔染坏,便全盘报废!我把勾好线的画揭下来,在画乱了的原稿上试染,经过一层层反复地渲染,终于染出了不锈钢的金属感和立体感,这样我才有了把握,在正稿上大胆地渲染泼洒,一鼓作气,染完了全部塔群,把人物的衣服,也都画出了白帆布的质感。
    “整幅画画完以后,是一幅亮调子的雄伟壮阔的施工现场,中国唯一、世界无双,专业画家踏破铁鞋,也找不到这样的场景。古人云,搜遍奇峰打腹稿,群塔的腹稿专业画家是搜不到的,都在我的肚子里,只有我这个造塔的人才能搜到。
    “我在画幅的上款用楷书题写上‘高速工业化’五个大字,下款落上名字、盖上印。这是我唯一一幅签了字的作品,以后的作品都没有落过款,当时,落款是要遭到批判的。只管播种、不问收获,才是无产阶级的高贵品质。后人看到我的画,只能见到作者‘佚名’画。我说怎么历史上很多古画的作者都是‘佚名’,我还在称赞‘佚名’真不简单,竟留下了那么多的作品。后来才知道‘佚名’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其中也包括了我。历史上有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留下名字的名画,总觉得是一种很大的遗憾。
    “这幅画后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并且出了选集。我的这幅画被列到首页,被评为一等奖。”
    “啊!……”洛雁喘了一口粗气,“真不容易,您说要拔得头筹,就拔得了头筹;人,只要有了这种精神,恐怕做什么事都会成功吧!”
    “那也不一定,首先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全国只有我一个人,既能造塔,又会画塔。别人都做不到,这叫出奇制胜。当我把这个题材想出来之后,我就知道,第一名一定是我的了。‘高速工业化’对歌颂建国十周年多么切题,要选第一,舍我犹谁?你会说我是在唱赞歌吧?对的,唱赞歌也没错,高速工业化也没错,只是执行者不力,被浮夸风给搞坏了而已。”
    “您的第二幅得奖作品是什么?”洛雁问。
    “是‘江苏十年美术选’。画的是一幅‘小土炉’。那时正赶上大炼钢铁,在钢铁产量上要超英赶美。到处都竖起了小高炉、小土炉,映得全国山河一片红。我们厂里的足球场上砌满了小土炉。我没参加大炼钢铁,我在搞宣传,每天都在小土炉旁边过。我是工程师,我更应该知道,那不是个办法,那哪儿是炼铁,明明是在炼渣,厂里的废旧零件,还有些有用的材料,也扔到化铁炉里凑分量,炼出来的铁饼里,还有没烧化的螺丝帽呢。炼铁也好,炼钢也好,不是人人都会的,虽然得不偿失,但是精神是好的,热情是好的,于是我就画了一幅‘小土炉’,以记录历史上发生的这件大事。我画了一个砖砌、泥糊的炮仗炉,远看像个烤红薯的炉子,上边有人加料,下边有人捅渣。一个鼓风机架在旁边,把炭火吹得直冲云天,背景是好多小土炉,把夜空照得一片彤红。
    “这幅画也是出奇制胜,画小土炉的只选上我这一幅。这期选集可不简单,是江苏省十年美术工作的纪念选。前面都是江苏省国画院著名的大画家:傅抱石、钱松嵒、亚明、魏紫熙等人的作品,我们这些无名小辈都排在后边,能入选就不错了。版面很大,有半张报纸那么大,封面是锦缎面压花成型的‘百花齐放’图案,雍容华贵至极。可惜我没有题名字。”
    “哎呀,您怎么又没题名字?”洛雁也觉得可惜。
    “我已经养成不题名的习惯。不为名、不为利,要贯彻到行动中去,要刻骨铭心,才能脱胎换骨,达到无我的境地,成为一个纯粹的无产者,!
    “因为是市文化宫送选的作品,黄老师也记不清是谁送来的作品,说是看笔法好像是‘石青’画的,就代签了石青两个字。于是,展览会上、画册上,都署了石青的名字。等到稿费寄给石青的时候,石青跑去找黄老师,说那不是他画的。黄老师一拍脑壳,才想起这是张天翼画的。等到黄老师把稿费交给我时,向我道歉说,展览也展完了,画册也印出来了,也不能改了。你得钱,石青得名吧!所以,你到图书馆查到石青的那幅画,就是我画的。”
    “像这样的错事还多吗?”洛雁问。
    “多。五八年,是我创作大丰收的一年。南京街头的壁画,省、市的工业展览会,农业展览会,我都去参加过,报纸杂志上,经常选登我的画,因为我都不写名字,给报社、杂志社省了不少稿费,因为我只管播种,不问收获。
    “是啊,直到现在,你也是只管播种,不问收获。”落雁颇有同感。
    “一次,从南京过来一位老同事,跟我说,我有一幅画被南京博物馆收藏了,是‘美帝掠夺我国化肥’的一幅水粉画。
    “那一年,我被借调到南京化学总公司,搞阶级教育展览会,三个月里画了上百幅画。其中这幅水粉画画的是一艘美国军舰,停靠在南京永利宁厂的码头上。甲板上有几个美国兵,喝着啤酒、啃着烧鸡,舰桥上飘着星条旗。岸边堆成山的化肥上,苦力们扛着大包,吃力地在通往舰舱的跳板上,手脚并用地爬行着。远处门楣上写着‘南京永利宁厂’几个大字。”
    “这可是有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的一幅画,您怎么又没签名字呢?”洛雁觉得很可惜。
    “那是给阶级教育展览会画的画,就更不能签名字了。再说了,我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是革命的对象,还会想到往那上面签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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