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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过“石宝寨”，两岸的山崖越来越高，窗外的景致已经是一片巍峨绚丽了，只是还没有到三峡。
“张工，您喜欢哪个画种？油画，国画，还是水彩画？”洛雁问。
“那要根据需要了，不是我说了算的。比如，画领袖像，肯定是用油彩画，保持时间长，如果用水粉，抬出去遇到雨怎么办？；画露天宣传画，三层楼高的铁皮牌子，用油彩就太浪费了，就去库房领几桶油漆来画，应该叫漆画吧；博物院收藏我的那幅‘美帝侵华图’是为展览会画的，用油画太费时间，便使用水粉画；如果画风景写生，还是用水彩最好，水彩画很方便，大笔挥洒，水墨淋漓的，鲜艳而又透明，不过技术要求很高，像国画一样，下笔不能涂改，完全是即兴创作，画起来很兴奋，很激动！”
“看来您对水彩画情有独钟，水彩画很难画的，水分很难掌握，落笔又很难修改。您也是自学的吗？”
“那当然，跟谁学？跟书学，买了很多水彩画的书。英国的水彩画最好，画得像油画似的，很细致。买了一本水彩画家李剑臣的《水彩画法》。李剑臣是留学英国的水彩画家，当时在南京工学院教授水彩画，他还给我们文化宫创作班上过课。我按照他书上教的方法，进行调色练习；调色盘里有十几种颜色，互相调合能出来上百种颜色，最微妙的是冷色和暖色的调合，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美丽的中间色，如果在其中再加上点儿对比色，就会出现各种漂亮的灰色，我几乎被这些魔术般的色彩变化给迷住了，我多么想付诸实践，可是我没有时间，这要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去写生才好。正当我跃跃欲试，而又苦于无法实现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这些探亲假期都白白地浪费了，何不利用探亲假出去写生呢？”
“去大连？”洛雁问。
“不，去大连画海景，我还没那个功力，海水是动的，千变万化的，尤其是飓风浪湧，我掌握不了，要先画静的，海景以后再说吧。”
“我买了一沓上好的水彩纸，上好的水彩颜料，又狠狠心用本来想去买裤子的钱，买了一支上好的水彩笔。我几年来一直都是穿工作服，出门连条像样的裤子也没有。”
“什么样的笔，叫上好的水彩笔，还值一条裤子钱？”洛雁很感兴趣。
“首先应该是纯狼毫的，毛色要纯净，干的时候笔头应该是圆形的，蘸水以后应该是很尖的，可以写蝇头小楷；笔肚要大，存水才多，可以画大面积；应该选最大号，十二号的。”
“买一支就够了吗？我看人家画水彩，手里拿一大把笔，为什么要买最大号的？”
“钱哪！一条裤子的钱才能买一支笔，一套十二支全买，那要十二条裤子的钱，我没那么大的财力。再说，也没有必要。大笔可以涂大面积，大笔也可以画小画，写小字。一支笔用起来多方便，省了换笔。你知道笔多了也是很麻烦的事，洗笔、换笔，还要记住哪支笔上蘸了什么颜色，很浪费时间，又很花费精力，工具越简单越好；要把一支笔用得像你的手指头一样，有感觉，知道上面有什么颜色，有多少水，该补什么颜色，该补多少水，人要与笔灵性相通，才能得心应手。
“看来是挺复杂的，学画画可真不容易。”洛雁感叹地说。
“我用胶合板，做了几块薄薄的、轻轻的小画板，把水彩纸裱在画板上。”
“为什么要裱在画板上？我看人家用夹子一夹就行。”
“画速写，那样行，画正规的水彩画就不行了。要把画纸浸湿了，周边抹上点浆糊，裱在画板上，周边用牛皮纸条，刷上浆糊粘上，干了以后像鼓一样，十分平整，遇水也不翘曲，画起画来很舒服，让颜色往哪边流，就往哪边流，听人指挥，不会乱流。”
“原来画水彩还有那么多讲究啊，我说我怎么老是画不好，今天才长了见识。”洛雁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就请了探亲假，去了苏州。”
“为什么去苏州？你请了假不去探亲，属于欺骗领导。组织上知道了又要在你的档案上加上一笔！”
“回来消假的时候，不报销路费就是了，谁管你去了哪里。再说苏州近哪，省钱，从南京坐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苏州园林甲天下，园林小景，色彩丰富，很适合画水彩画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天堂写生多好，很刺激、很激动的！
“下了车，在苏州阊门街上，找了一家小旅馆，要了个单间住下，一天两元钱，十五天合计是一个二级工的月工资。
“阊门是苏州最繁华的古街，我图的是吃饭方便，去各个园林也近。我计划着，大园两天，小园一天，逛它半个月，必有收获。
“头一天逛的是‘留园’。那时候，逛园的人很少，虽然工资很低，好像大家都有工作，没听说有什么失业的，农民也不进城，除非工厂招工。在外头闲逛的，都叫二流子；像我这样请探亲假，来逛半个月园子的，可能是绝无仅有了吧，那可是地地道道的二流子。
“进了留园，第一处景观就把我吸引住了，名叫‘鸳鸯厅’。鸳鸯厅是一个大厅，当中用‘雕花隔断’把大厅隔成两间，有两座圆门相通。朝南的一边向阳，暖和，适合冬天坐卧，家具都是方形的，楠木做的八仙桌和太师椅；朝北的一边背阴、凉爽，适合于夏天歇息，家具都是圆的，用红木镶嵌大理石的圆桌和鼓形圆凳，古朴、典雅，又豪华。
“我喜欢北厅，色彩更响亮，更华丽。我在北厅窗下选了一张椅子坐下。那时还可以进屋里画水彩，后来不行了，旅游的人太多了，怕把地砖踩坏了，门口都拉上了红丝带，游客只能在门外张望，不准入内；哪还准你坐在太师椅上画水彩？把地面和家具弄脏了怎么办，那种机遇再也不会有了。
“从这里正好看见圆桌、圆凳，透过雕花圆门又可以看到南厅的部分桌椅和正门，通过南厅的门窗又可以看到园子里的树木花草，景深很好，层次很丰富，难度也很大。第一次画水彩写生，就遇到这么复杂的室内景，对我是个很大的挑战！
“画风景写生，自然景观好画，山水树木，歪点斜点都无所谓；人造景观，庭台楼阁最难画，又不能使用直尺，全凭手功画线，歪了斜了都不行，一旦画坏，只有撕了重来。”
“为什么不能用尺？”
“用尺画出来就不是水彩画了，只能叫建筑图，失去了艺术美。幸亏我练了半年素描，有了些画线的功夫。所以说‘素描’是绘画的基础。
“我先用铅笔打了个底稿，准备从前景开始，采用湿画法，一气呵成。先画了圆桌和四个圆凳，首先要把颜色调准，画出红木的质感；然后画雕花隔断，隔断是用红木雕成的连枝桃子的镂空图案，我决定用点厾法，把笔蘸上红和紫两种颜色，边点边勾，画出桃子、叶子和枝梗的形状，并且随着水分的流动，形成自然的浓淡变化，凸显了镂空隔断的立体感；再透过隔断上的圆门，画出外间的部分楠木家具和楠木门窗；透过楠木门窗，涂了两笔淡淡的嫩绿，代表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
“全程花了两个小时，近、中、远景，层次分明，空间感极强，这是我这次写生中最满意的一张作品，后来画的总没有超过这张，这说明我水彩画基础不够，偶然因素太多，全靠灵感和现场发挥。
“在我身后，窗子外面，站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从我勾稿子开始，一直看我画完，足足站了两个小时，可能也是个美术爱好者吧。”
“说明你画的很好，若不然，他不会在后面站两个小时，腿还站酸了呢！”洛雁说。
“岂不知，我是第一次画水彩写生，还是个新手。”
“第一次就画得那么好，说明你有天分！”
“不，只能说我认真。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你认真去做，有什么做不成的呢？”
“对，说得好，我记住了。”洛雁认真地说。
“第二幅比较满意的画儿是‘怡园’的‘花廊’；花廊是用竹子建造的，随着地势起伏蜿蜒，犹如一条蛟龙。竹廊上爬满了藤萝，两旁种植着各种杂树，深浅红绿各不同；时而有几级石梯通往池边，犹如蛟龙吸水一般，我沿着长廊留连玩赏，心想着如何把这奇妙的景观表现在画面上。用水彩表现出来，一定很华丽、很壮观、色彩斑斓。最后决定分段展开，打破焦点透视的常规，采用散点透视的方法，把三张画纸横过来画，画完接成一条横幅。画时注意三张画的衔接和颜色的统一谐调。由于是以树木花草、石岸水塘为主，可以不受形状的拘束，任意挥洒点染就是。所以整幅画显得自然流畅，生动飘逸，是我第二幅觉得满意的作品。
“接着又画了‘狮子林’的太湖石；‘拙政园’的荷塘折桥；‘寒山寺’的庙宇碑亭，和‘虎丘塔’的‘顽石点头’等等，共计十二个园林，画了十六幅比较完整的作品，回到南京以后交给文化宫的黄老师，作为作业。后来在南京‘玄武湖’举办的画展上看到了我的作品，展会上有几位愿意出资收藏我的作品，都被我婉言谢绝了。”
“怎么，嫌出价太低了？”
“不是价钱的问题。水彩写生，都是即兴发挥，偶然所得，其中很多下意识的效果，是无法再现的，所以原作只能是一件孤品，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不像国画，山水、树木，都被提炼成符号了，只要娴熟于心，千张万张都可以画得一模一样。清朝时，编了一部《芥子园画谱》，只要照样子画熟了，就会画山水画了。
“《芥子园画谱》一共四册，学国画的人差不多都临摩过，鲁迅就曾临摩过。我把前三册一篇不漏，一笔不差地临摹过一遍，包括讲解与说明，也都用小楷临写在上面。”
“为什么只临了前三册？”
“第四册是人物，确实画得不怎么样，不是巢勋原作，是别人后续的，就像高鹗续《红楼梦》一样，狗尾续貂。那时的人不学解剖，五官都是平面的，不足效仿。所以我根本就没买。”
“您还留着呢吗？借给我看看？”
“没了，那年，到内蒙去躲武斗，被造反派抄去烧了，所有的书画、杂志都被抄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
“说是封资修的。”
“那么古代留下来的东西都是封资修的吗？”
“那当然了。包括外国，资本主义的；还有苏联，修正主义的。”
“真可惜，你怎么不藏好呢？”
“往哪儿藏？就那么一张单人床。你知道什么叫造反派吗？”
“就是闹着玩的，把机枪、大炮、坦克、军舰开出来打着玩的。”洛雁说。
“你还知道得挺多呢。”
“我爸爸讲给我听的，我爸爸就是造反派。”
“那不奇怪。一共只有两派，一个是造反派，一个是逍遥派，两派都不是，那就是反动派。”
“还挺押韵哪！”落雁笑着说。
船过“石宝寨”，两岸的山崖越来越高，窗外的景致已经是一片巍峨绚丽了，只是还没有到三峡。
“张工，您喜欢哪个画种？油画，国画，还是水彩画？”洛雁问。
“那要根据需要了，不是我说了算的。比如，画领袖像，肯定是用油彩画，保持时间长，如果用水粉，抬出去遇到雨怎么办？；画露天宣传画，三层楼高的铁皮牌子，用油彩就太浪费了，就去库房领几桶油漆来画，应该叫漆画吧；博物院收藏我的那幅‘美帝侵华图’是为展览会画的，用油画太费时间，便使用水粉画；如果画风景写生，还是用水彩最好，水彩画很方便，大笔挥洒，水墨淋漓的，鲜艳而又透明，不过技术要求很高，像国画一样，下笔不能涂改，完全是即兴创作，画起来很兴奋，很激动！”
“看来您对水彩画情有独钟，水彩画很难画的，水分很难掌握，落笔又很难修改。您也是自学的吗？”
“那当然，跟谁学？跟书学，买了很多水彩画的书。英国的水彩画最好，画得像油画似的，很细致。买了一本水彩画家李剑臣的《水彩画法》。李剑臣是留学英国的水彩画家，当时在南京工学院教授水彩画，他还给我们文化宫创作班上过课。我按照他书上教的方法，进行调色练习；调色盘里有十几种颜色，互相调合能出来上百种颜色，最微妙的是冷色和暖色的调合，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美丽的中间色，如果在其中再加上点儿对比色，就会出现各种漂亮的灰色，我几乎被这些魔术般的色彩变化给迷住了，我多么想付诸实践，可是我没有时间，这要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去写生才好。正当我跃跃欲试，而又苦于无法实现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这些探亲假期都白白地浪费了，何不利用探亲假出去写生呢？”
“去大连？”洛雁问。
“不，去大连画海景，我还没那个功力，海水是动的，千变万化的，尤其是飓风浪湧，我掌握不了，要先画静的，海景以后再说吧。”
“我买了一沓上好的水彩纸，上好的水彩颜料，又狠狠心用本来想去买裤子的钱，买了一支上好的水彩笔。我几年来一直都是穿工作服，出门连条像样的裤子也没有。”
“什么样的笔，叫上好的水彩笔，还值一条裤子钱？”洛雁很感兴趣。
“首先应该是纯狼毫的，毛色要纯净，干的时候笔头应该是圆形的，蘸水以后应该是很尖的，可以写蝇头小楷；笔肚要大，存水才多，可以画大面积；应该选最大号，十二号的。”
“买一支就够了吗？我看人家画水彩，手里拿一大把笔，为什么要买最大号的？”
“钱哪！一条裤子的钱才能买一支笔，一套十二支全买，那要十二条裤子的钱，我没那么大的财力。再说，也没有必要。大笔可以涂大面积，大笔也可以画小画，写小字。一支笔用起来多方便，省了换笔。你知道笔多了也是很麻烦的事，洗笔、换笔，还要记住哪支笔上蘸了什么颜色，很浪费时间，又很花费精力，工具越简单越好；要把一支笔用得像你的手指头一样，有感觉，知道上面有什么颜色，有多少水，该补什么颜色，该补多少水，人要与笔灵性相通，才能得心应手。
“看来是挺复杂的，学画画可真不容易。”洛雁感叹地说。
“我用胶合板，做了几块薄薄的、轻轻的小画板，把水彩纸裱在画板上。”
“为什么要裱在画板上？我看人家用夹子一夹就行。”
“画速写，那样行，画正规的水彩画就不行了。要把画纸浸湿了，周边抹上点浆糊，裱在画板上，周边用牛皮纸条，刷上浆糊粘上，干了以后像鼓一样，十分平整，遇水也不翘曲，画起画来很舒服，让颜色往哪边流，就往哪边流，听人指挥，不会乱流。”
“原来画水彩还有那么多讲究啊，我说我怎么老是画不好，今天才长了见识。”洛雁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就请了探亲假，去了苏州。”
“为什么去苏州？你请了假不去探亲，属于欺骗领导。组织上知道了又要在你的档案上加上一笔！”
“回来消假的时候，不报销路费就是了，谁管你去了哪里。再说苏州近哪，省钱，从南京坐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苏州园林甲天下，园林小景，色彩丰富，很适合画水彩画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天堂写生多好，很刺激、很激动的！
“下了车，在苏州阊门街上，找了一家小旅馆，要了个单间住下，一天两元钱，十五天合计是一个二级工的月工资。
“阊门是苏州最繁华的古街，我图的是吃饭方便，去各个园林也近。我计划着，大园两天，小园一天，逛它半个月，必有收获。
“头一天逛的是‘留园’。那时候，逛园的人很少，虽然工资很低，好像大家都有工作，没听说有什么失业的，农民也不进城，除非工厂招工。在外头闲逛的，都叫二流子；像我这样请探亲假，来逛半个月园子的，可能是绝无仅有了吧，那可是地地道道的二流子。
“进了留园，第一处景观就把我吸引住了，名叫‘鸳鸯厅’。鸳鸯厅是一个大厅，当中用‘雕花隔断’把大厅隔成两间，有两座圆门相通。朝南的一边向阳，暖和，适合冬天坐卧，家具都是方形的，楠木做的八仙桌和太师椅；朝北的一边背阴、凉爽，适合于夏天歇息，家具都是圆的，用红木镶嵌大理石的圆桌和鼓形圆凳，古朴、典雅，又豪华。
“我喜欢北厅，色彩更响亮，更华丽。我在北厅窗下选了一张椅子坐下。那时还可以进屋里画水彩，后来不行了，旅游的人太多了，怕把地砖踩坏了，门口都拉上了红丝带，游客只能在门外张望，不准入内；哪还准你坐在太师椅上画水彩？把地面和家具弄脏了怎么办，那种机遇再也不会有了。
“从这里正好看见圆桌、圆凳，透过雕花圆门又可以看到南厅的部分桌椅和正门，通过南厅的门窗又可以看到园子里的树木花草，景深很好，层次很丰富，难度也很大。第一次画水彩写生，就遇到这么复杂的室内景，对我是个很大的挑战！
“画风景写生，自然景观好画，山水树木，歪点斜点都无所谓；人造景观，庭台楼阁最难画，又不能使用直尺，全凭手功画线，歪了斜了都不行，一旦画坏，只有撕了重来。”
“为什么不能用尺？”
“用尺画出来就不是水彩画了，只能叫建筑图，失去了艺术美。幸亏我练了半年素描，有了些画线的功夫。所以说‘素描’是绘画的基础。
“我先用铅笔打了个底稿，准备从前景开始，采用湿画法，一气呵成。先画了圆桌和四个圆凳，首先要把颜色调准，画出红木的质感；然后画雕花隔断，隔断是用红木雕成的连枝桃子的镂空图案，我决定用点厾法，把笔蘸上红和紫两种颜色，边点边勾，画出桃子、叶子和枝梗的形状，并且随着水分的流动，形成自然的浓淡变化，凸显了镂空隔断的立体感；再透过隔断上的圆门，画出外间的部分楠木家具和楠木门窗；透过楠木门窗，涂了两笔淡淡的嫩绿，代表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
“全程花了两个小时，近、中、远景，层次分明，空间感极强，这是我这次写生中最满意的一张作品，后来画的总没有超过这张，这说明我水彩画基础不够，偶然因素太多，全靠灵感和现场发挥。
“在我身后，窗子外面，站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从我勾稿子开始，一直看我画完，足足站了两个小时，可能也是个美术爱好者吧。”
“说明你画的很好，若不然，他不会在后面站两个小时，腿还站酸了呢！”洛雁说。
“岂不知，我是第一次画水彩写生，还是个新手。”
“第一次就画得那么好，说明你有天分！”
“不，只能说我认真。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你认真去做，有什么做不成的呢？”
“对，说得好，我记住了。”洛雁认真地说。
“第二幅比较满意的画儿是‘怡园’的‘花廊’；花廊是用竹子建造的，随着地势起伏蜿蜒，犹如一条蛟龙。竹廊上爬满了藤萝，两旁种植着各种杂树，深浅红绿各不同；时而有几级石梯通往池边，犹如蛟龙吸水一般，我沿着长廊留连玩赏，心想着如何把这奇妙的景观表现在画面上。用水彩表现出来，一定很华丽、很壮观、色彩斑斓。最后决定分段展开，打破焦点透视的常规，采用散点透视的方法，把三张画纸横过来画，画完接成一条横幅。画时注意三张画的衔接和颜色的统一谐调。由于是以树木花草、石岸水塘为主，可以不受形状的拘束，任意挥洒点染就是。所以整幅画显得自然流畅，生动飘逸，是我第二幅觉得满意的作品。
“接着又画了‘狮子林’的太湖石；‘拙政园’的荷塘折桥；‘寒山寺’的庙宇碑亭，和‘虎丘塔’的‘顽石点头’等等，共计十二个园林，画了十六幅比较完整的作品，回到南京以后交给文化宫的黄老师，作为作业。后来在南京‘玄武湖’举办的画展上看到了我的作品，展会上有几位愿意出资收藏我的作品，都被我婉言谢绝了。”
“怎么，嫌出价太低了？”
“不是价钱的问题。水彩写生，都是即兴发挥，偶然所得，其中很多下意识的效果，是无法再现的，所以原作只能是一件孤品，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不像国画，山水、树木，都被提炼成符号了，只要娴熟于心，千张万张都可以画得一模一样。清朝时，编了一部《芥子园画谱》，只要照样子画熟了，就会画山水画了。
“《芥子园画谱》一共四册，学国画的人差不多都临摩过，鲁迅就曾临摩过。我把前三册一篇不漏，一笔不差地临摹过一遍，包括讲解与说明，也都用小楷临写在上面。”
“为什么只临了前三册？”
“第四册是人物，确实画得不怎么样，不是巢勋原作，是别人后续的，就像高鹗续《红楼梦》一样，狗尾续貂。那时的人不学解剖，五官都是平面的，不足效仿。所以我根本就没买。”
“您还留着呢吗？借给我看看？”
“没了，那年，到内蒙去躲武斗，被造反派抄去烧了，所有的书画、杂志都被抄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
“说是封资修的。”
“那么古代留下来的东西都是封资修的吗？”
“那当然了。包括外国，资本主义的；还有苏联，修正主义的。”
“真可惜，你怎么不藏好呢？”
“往哪儿藏？就那么一张单人床。你知道什么叫造反派吗？”
“就是闹着玩的，把机枪、大炮、坦克、军舰开出来打着玩的。”洛雁说。
“你还知道得挺多呢。”
“我爸爸讲给我听的，我爸爸就是造反派。”
“那不奇怪。一共只有两派，一个是造反派，一个是逍遥派，两派都不是，那就是反动派。”
“还挺押韵哪！”落雁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