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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这么大的城市，怕是全国第一了。这回阴差阳错的，轮到我来免费旅游，那可是天大的造化，这可得好好逛逛，一处也别落下。
“先得从近处熟悉起，别走丢了。我出了‘马府’的大门，顺着昨天的来路，首先找到了故宫正门，找到故宫正门我就不怕丢了。
“那时的故宫正门，旁边还盖了些房子，一点儿也显不出什么宏伟、壮观，没怎么被瞧在眼里。故宫门前也没什么广场，只是个一米多高的土台子。土台子上，拉洋片的、吹糖人的、耍把式的、变戏法的，以及卖凉粉、卖糖葫芦、卖泥人、卖‘啵啵噔’的，应有尽有。
“‘啵啵噔’就是用玻璃吹的，像个葫芦似的，底部很薄，用嘴一吹，‘啵噔啵噔’响。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奢侈品，就算我想玩，我也玩不起，因为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我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一分钱没花，除了拉洋片的不给看，其余的全都看遍了。肚子有点饿了，不行啊，太阳还在头顶上哪，离吃饭还远着呢，还得多逛几个地方，扩大我的视野。
“故宫墙外土台子前，有一条有轨电车道，只见电车上扒满了人；车窗口、车门口、车前、车后都是人，司机只能从人缝里伸着脖子看路，脚下还得‘叮叮当当’地踩着铃当，还没忘了敲出锣鼓点子来。
“车，我是不能坐，一是挤不上去，就算挤进去了也挤不出来呀，再说了，也不知道这车往哪儿开，又不认识路，再走不回来，耽误了晚饭不说，到哪儿睡觉去？所以，我从来就没坐过电车，虽然我有免票；
“我胸前别了一个红布条，上印着‘东北流亡学生会第三十二期同学会’，那就是一张免票，不管到哪儿，一律放行，有点像那个时期造反派戴的红袖箍，五分钱走遍天下。我这张免票只能走遍北平。
“我从故宫门口走到前门。前门也没有现在的前门这么雄伟、这么漂亮，被几百年的灰土蒙盖着。上面住满了人，眼前是东北学生逃灾避难的住处。
“前门，古时叫箭楼，每层楼的墙上都开有无数的小窗口，当外贼侵犯的时候，弓箭手们从各个小窗口里射出如雨点般的利箭，可以抵住敌人千军万马的进攻。说白了就是一座巨型大堡垒。当然，现在和万里长城一样，都失去了战争的功能，只能做一个古迹，供人们来纪念、来观赏。
“顺着前门往南走，是当时最繁华的前门大街。店铺洋行，鳞次栉比。我对商店不感兴趣，也没有购买的欲望，因为我没钱。
听说北平有个‘天桥’，是最热闹的玩耍遊乐之地，但不知在什么地方，也不好意思问人，怕人家笑话，说我是乡下来的。
“从字面上理解，‘天桥’嘛，应该是个很高的桥，而且很宽、很长，若不然怎么能容纳下那么多说书、唱戏、耍把式、卖艺的人？我把它想象成现代的，又宽又大的高架桥了。
“我顺着前门大街，逛着、逛着，房子越来越矮，从二层楼变成了平房，路旁馆子的招牌上写着，‘天桥烩火烧’、‘天桥杂酱面’。我心里一惊，难道这就是‘天桥’？我看大马路上光秃秃的，连个桥墩子都没有，哪来的桥哇？
“再说，我也没上坡，没爬坎的，怎么就上了‘天桥’了。就是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天桥’的来历。管它什么来历，天赐我的良机，让我今天能够一睹‘天桥’的尊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这还没怎么找呢，就送上门来了。
“我穿过许多小饭馆、小吃摊，忍着口水，来到了一个广场。
“广场上围成一圈一圈的，有练气功的、卖大力丸的、变戏法的、耍大刀的、举石担子的，应有尽有。
“还有一个圈子里在表演刀砍活人；一个人躺在长凳上，一把菜刀砍在脖子上，鲜血直流，凳子下边放了个盆子接着血；摊主拿着一面铜锣，伸向看客要钱，看客们都想看个究竟，便纷纷掏出钱来，往铜锣里扔。
“等到钱收得差不多了，凳子上躺着的人自己取下菜刀，解掉脖子上围的红布，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向圈子上的人抱拳、作揖，大喊谢谢了，众位！众人便哗然散去。
“天桥上有能人，刀枪剑戟、斧鉞勾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是关公的那把青龙偃月刀，刀背上镶着一串铁环，哗哗作响；在背上滚、在胳臂上滚、在腿上滚、在腰上滚；如龙戏水，呼啸生风，不是武林行家，休想在这里立足。
“看完耍把式的，再往里走，一溜席棚，撩开帘子进去看看，有唱落子的、有说大鼓的、有说评书的。
“等等，什么叫落子，我都没听说过。”洛雁问。
“那个落字就是洛雁的洛，上面加个草字头，不读落，读烙饼的烙。后来改称‘评剧了’。”
“你还真懂得不少，这回叫你大饱眼福了。”
“不行，这些戏曲、说唱，你得从头接着听，半道插扛子还真听不明白。
“我又往里钻，钻进一个说相声的大席棚，相声我喜欢；台旁边立着一个水牌，上写着：侯宝林、郭启儒、小蘑菇、常宝华等等……”
“是真的吗？这几个人可再熟悉不过了，侯宝林可是相声大师啊，怎么能跑到天桥卖艺去了，怕是冒名顶替吧？”洛雁不信。
“就是他们，没错，侯宝林和郭启儒说的段子是‘醉酒’。侯宝林说他没醉，郭启儒拿起一个手电筒，立在桌子上，打开电门，一股光柱射到天棚上，说，您没醉，顺这个柱子爬上去，我看看。侯宝林说：‘您没安好心，想害我。我爬上去，您一关电门，我‘啪唧’一声掉下来，你看笑话啦，我才不上你的当！’
“台底下一片笑声、掌声。侯宝林端着个笸萝下来敛钱。都认识侯宝林，相声棚里的台柱子，一般都要往里扔点儿，一毛两毛的、三毛五毛的，还有扔银元的哪，都是冲着侯宝林来的。”
“我不信，侯宝林那么有名，还端着笸萝要小钱？”洛雁摇头表示怀疑。
“旧社会，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能在天桥搭起棚子，你当容易哪？还要交保护费呢！侯宝林从我面前走，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过去了。一者看我是个小孩，二者我身上还别着个红布条，免票。”
“其实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真跟你要还麻烦了。”洛雁讥笑道。
“我把北平城里有名的地方都逛遍了，北海、景山、天坛、地坛、日坛、月坛，东单、西单、王府井、颐和园、西四牌楼……
“城外不能去，香山、长城、东陵、西陵都是军事要地，进出城都要检查，再说，那些地方都很远，又不认识路，走丢了，上哪儿睡觉去。
“我最感兴趣的是去串胡同。北平地方大，房子多，胡同就多，胡同多了起名字就是个麻烦事儿。名字要起得古怪点儿、新奇点儿，嘎点儿，一来不容易重复，二来名声响亮，容易传、容易记。外地人到了北平，随便问谁，老少皆知。
“比如：烟袋杆胡同、烟袋锅胡同、耳朵眼胡同、油炸糕胡同、牛尾巴胡同、羊圈胡同，什么菜市口、珠市口、灯市口、米市口、劈柴胡同、金鱼胡同……”
“您在念绕口令哪？”洛雁笑道。
“地名重复了会惹大麻烦。比如东城区有个耳朵眼儿，西城区又有个耳朵眼儿，你问路吧，一会往东指，一会往西指，走到黑你也找不到地方。尤其是给邮局造成麻烦，东城的东西寄到了西城，西城的东西寄到了东城。
“万多个胡同要有万多个名字，既不能重复，还要突出，这就发挥了北平人的特长：有学问、有见识、幽默、风趣。于是众多的刁钻古怪的地名就层出不穷，绵延不断，成了北平的一大人文景观。
“我最喜欢看的是北平胡同里的门楼子，每家每户，每个院子都有各自不同样式的门楼子。根据各家的贫富、社会地位、文化背景、建筑的时间、朝代、新旧程度的不同，其规模大小、雕凿的图案、彩画的风格、书法的门派也就不同，这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门楼子，几乎没有一例同样的。
“我为了欣赏门楼子艺术，几乎跑遍了北平城，达到流连忘返的程度，遇到精彩、壮观的门楼子，我要蹲在那里，琢磨一两个小时。
“人家不撵你嘛？”
“不撵，还欢迎参观呢，反正你也看不到里边，里边都有一个大影壁，上面画着‘吉星高照’‘天官赐福’‘招财进宝’‘麒麟送子’‘五福临门’等壁画，遮挡眼睛，你什么也看不到。”
“你怎么不把它们画下来？”
“哪有笔呀？哪有纸呀？哪有钱呀？”
“我忘了，那时候，你一无所有。”
“但是，我可以把它照下来。”
“你有照相机？”
“有哇，妈给的。双镜头立体照相机，用不完的底片。”张工拍拍脑袋。
“您真逗，我还当真的呢。”
“如果门楼能收藏，我愿做一个门楼收藏家，那要拿一座城来收藏，那座城就是北平城！”
“我说怎么人家处处都在防着您哪，你的思想太危险了，你竟然妄想收藏北平城啊！”洛雁做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如果我能收藏门楼子，那可是立了一大功。那些门楼子住过的都是名人、大家。有很高的历史价值、人文价值和艺术价值。如果能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那可是人类之宝、世界之最呀！全世界的人，不得排着队来参观哪！”
“那怎么行？你都收藏了，北京还得扩建哪!往哪儿盖楼哇？”洛雁说。
“从天桥往南走，出了“永定门”一片开阔，地方大了去了，爱怎么盖怎么盖。修成棋盘格也行，修成蜘蛛网也行，爱修多大修多大。一个老北平，一个新北京；一个旅游，一个办公，谁也不影响谁，多好！”
“可惜你说晚了，现在已经建成这样子了。”
“不晚，任何时候都不晚，城市总是要发展，再有多大也不够。所以修“新北京”是早晚的事儿。”
“算了吧，你说了也不算，别操那心，还是讲故事吧！”
“讲到哪儿了？”
“讲到串胡同，看门楼子。怎么刚讲过就忘了？”
“你师傅老了。”
“老什么老，才四十多岁就老了，早得很哪。”
“北平城差不多也让我逛遍啦，跑得很累，伙食又不好，想找点轻快活干干。”
“逛着玩还嫌累啊？不过，窝窝头、白菜汤，是惨了点儿，可是你又能干点啥？”洛雁说。
“北平，这么大的城市，怕是全国第一了。这回阴差阳错的，轮到我来免费旅游，那可是天大的造化，这可得好好逛逛，一处也别落下。
“先得从近处熟悉起，别走丢了。我出了‘马府’的大门，顺着昨天的来路，首先找到了故宫正门，找到故宫正门我就不怕丢了。
“那时的故宫正门，旁边还盖了些房子，一点儿也显不出什么宏伟、壮观，没怎么被瞧在眼里。故宫门前也没什么广场，只是个一米多高的土台子。土台子上，拉洋片的、吹糖人的、耍把式的、变戏法的，以及卖凉粉、卖糖葫芦、卖泥人、卖‘啵啵噔’的，应有尽有。
“‘啵啵噔’就是用玻璃吹的，像个葫芦似的，底部很薄，用嘴一吹，‘啵噔啵噔’响。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奢侈品，就算我想玩，我也玩不起，因为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我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一分钱没花，除了拉洋片的不给看，其余的全都看遍了。肚子有点饿了，不行啊，太阳还在头顶上哪，离吃饭还远着呢，还得多逛几个地方，扩大我的视野。
“故宫墙外土台子前，有一条有轨电车道，只见电车上扒满了人；车窗口、车门口、车前、车后都是人，司机只能从人缝里伸着脖子看路，脚下还得‘叮叮当当’地踩着铃当，还没忘了敲出锣鼓点子来。
“车，我是不能坐，一是挤不上去，就算挤进去了也挤不出来呀，再说了，也不知道这车往哪儿开，又不认识路，再走不回来，耽误了晚饭不说，到哪儿睡觉去？所以，我从来就没坐过电车，虽然我有免票；
“我胸前别了一个红布条，上印着‘东北流亡学生会第三十二期同学会’，那就是一张免票，不管到哪儿，一律放行，有点像那个时期造反派戴的红袖箍，五分钱走遍天下。我这张免票只能走遍北平。
“我从故宫门口走到前门。前门也没有现在的前门这么雄伟、这么漂亮，被几百年的灰土蒙盖着。上面住满了人，眼前是东北学生逃灾避难的住处。
“前门，古时叫箭楼，每层楼的墙上都开有无数的小窗口，当外贼侵犯的时候，弓箭手们从各个小窗口里射出如雨点般的利箭，可以抵住敌人千军万马的进攻。说白了就是一座巨型大堡垒。当然，现在和万里长城一样，都失去了战争的功能，只能做一个古迹，供人们来纪念、来观赏。
“顺着前门往南走，是当时最繁华的前门大街。店铺洋行，鳞次栉比。我对商店不感兴趣，也没有购买的欲望，因为我没钱。
听说北平有个‘天桥’，是最热闹的玩耍遊乐之地，但不知在什么地方，也不好意思问人，怕人家笑话，说我是乡下来的。
“从字面上理解，‘天桥’嘛，应该是个很高的桥，而且很宽、很长，若不然怎么能容纳下那么多说书、唱戏、耍把式、卖艺的人？我把它想象成现代的，又宽又大的高架桥了。
“我顺着前门大街，逛着、逛着，房子越来越矮，从二层楼变成了平房，路旁馆子的招牌上写着，‘天桥烩火烧’、‘天桥杂酱面’。我心里一惊，难道这就是‘天桥’？我看大马路上光秃秃的，连个桥墩子都没有，哪来的桥哇？
“再说，我也没上坡，没爬坎的，怎么就上了‘天桥’了。就是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天桥’的来历。管它什么来历，天赐我的良机，让我今天能够一睹‘天桥’的尊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这还没怎么找呢，就送上门来了。
“我穿过许多小饭馆、小吃摊，忍着口水，来到了一个广场。
“广场上围成一圈一圈的，有练气功的、卖大力丸的、变戏法的、耍大刀的、举石担子的，应有尽有。
“还有一个圈子里在表演刀砍活人；一个人躺在长凳上，一把菜刀砍在脖子上，鲜血直流，凳子下边放了个盆子接着血；摊主拿着一面铜锣，伸向看客要钱，看客们都想看个究竟，便纷纷掏出钱来，往铜锣里扔。
“等到钱收得差不多了，凳子上躺着的人自己取下菜刀，解掉脖子上围的红布，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向圈子上的人抱拳、作揖，大喊谢谢了，众位！众人便哗然散去。
“天桥上有能人，刀枪剑戟、斧鉞勾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是关公的那把青龙偃月刀，刀背上镶着一串铁环，哗哗作响；在背上滚、在胳臂上滚、在腿上滚、在腰上滚；如龙戏水，呼啸生风，不是武林行家，休想在这里立足。
“看完耍把式的，再往里走，一溜席棚，撩开帘子进去看看，有唱落子的、有说大鼓的、有说评书的。
“等等，什么叫落子，我都没听说过。”洛雁问。
“那个落字就是洛雁的洛，上面加个草字头，不读落，读烙饼的烙。后来改称‘评剧了’。”
“你还真懂得不少，这回叫你大饱眼福了。”
“不行，这些戏曲、说唱，你得从头接着听，半道插扛子还真听不明白。
“我又往里钻，钻进一个说相声的大席棚，相声我喜欢；台旁边立着一个水牌，上写着：侯宝林、郭启儒、小蘑菇、常宝华等等……”
“是真的吗？这几个人可再熟悉不过了，侯宝林可是相声大师啊，怎么能跑到天桥卖艺去了，怕是冒名顶替吧？”洛雁不信。
“就是他们，没错，侯宝林和郭启儒说的段子是‘醉酒’。侯宝林说他没醉，郭启儒拿起一个手电筒，立在桌子上，打开电门，一股光柱射到天棚上，说，您没醉，顺这个柱子爬上去，我看看。侯宝林说：‘您没安好心，想害我。我爬上去，您一关电门，我‘啪唧’一声掉下来，你看笑话啦，我才不上你的当！’
“台底下一片笑声、掌声。侯宝林端着个笸萝下来敛钱。都认识侯宝林，相声棚里的台柱子，一般都要往里扔点儿，一毛两毛的、三毛五毛的，还有扔银元的哪，都是冲着侯宝林来的。”
“我不信，侯宝林那么有名，还端着笸萝要小钱？”洛雁摇头表示怀疑。
“旧社会，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能在天桥搭起棚子，你当容易哪？还要交保护费呢！侯宝林从我面前走，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过去了。一者看我是个小孩，二者我身上还别着个红布条，免票。”
“其实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真跟你要还麻烦了。”洛雁讥笑道。
“我把北平城里有名的地方都逛遍了，北海、景山、天坛、地坛、日坛、月坛，东单、西单、王府井、颐和园、西四牌楼……
“城外不能去，香山、长城、东陵、西陵都是军事要地，进出城都要检查，再说，那些地方都很远，又不认识路，走丢了，上哪儿睡觉去。
“我最感兴趣的是去串胡同。北平地方大，房子多，胡同就多，胡同多了起名字就是个麻烦事儿。名字要起得古怪点儿、新奇点儿，嘎点儿，一来不容易重复，二来名声响亮，容易传、容易记。外地人到了北平，随便问谁，老少皆知。
“比如：烟袋杆胡同、烟袋锅胡同、耳朵眼胡同、油炸糕胡同、牛尾巴胡同、羊圈胡同，什么菜市口、珠市口、灯市口、米市口、劈柴胡同、金鱼胡同……”
“您在念绕口令哪？”洛雁笑道。
“地名重复了会惹大麻烦。比如东城区有个耳朵眼儿，西城区又有个耳朵眼儿，你问路吧，一会往东指，一会往西指，走到黑你也找不到地方。尤其是给邮局造成麻烦，东城的东西寄到了西城，西城的东西寄到了东城。
“万多个胡同要有万多个名字，既不能重复，还要突出，这就发挥了北平人的特长：有学问、有见识、幽默、风趣。于是众多的刁钻古怪的地名就层出不穷，绵延不断，成了北平的一大人文景观。
“我最喜欢看的是北平胡同里的门楼子，每家每户，每个院子都有各自不同样式的门楼子。根据各家的贫富、社会地位、文化背景、建筑的时间、朝代、新旧程度的不同，其规模大小、雕凿的图案、彩画的风格、书法的门派也就不同，这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门楼子，几乎没有一例同样的。
“我为了欣赏门楼子艺术，几乎跑遍了北平城，达到流连忘返的程度，遇到精彩、壮观的门楼子，我要蹲在那里，琢磨一两个小时。
“人家不撵你嘛？”
“不撵，还欢迎参观呢，反正你也看不到里边，里边都有一个大影壁，上面画着‘吉星高照’‘天官赐福’‘招财进宝’‘麒麟送子’‘五福临门’等壁画，遮挡眼睛，你什么也看不到。”
“你怎么不把它们画下来？”
“哪有笔呀？哪有纸呀？哪有钱呀？”
“我忘了，那时候，你一无所有。”
“但是，我可以把它照下来。”
“你有照相机？”
“有哇，妈给的。双镜头立体照相机，用不完的底片。”张工拍拍脑袋。
“您真逗，我还当真的呢。”
“如果门楼能收藏，我愿做一个门楼收藏家，那要拿一座城来收藏，那座城就是北平城！”
“我说怎么人家处处都在防着您哪，你的思想太危险了，你竟然妄想收藏北平城啊！”洛雁做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如果我能收藏门楼子，那可是立了一大功。那些门楼子住过的都是名人、大家。有很高的历史价值、人文价值和艺术价值。如果能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那可是人类之宝、世界之最呀！全世界的人，不得排着队来参观哪！”
“那怎么行？你都收藏了，北京还得扩建哪!往哪儿盖楼哇？”洛雁说。
“从天桥往南走，出了“永定门”一片开阔，地方大了去了，爱怎么盖怎么盖。修成棋盘格也行，修成蜘蛛网也行，爱修多大修多大。一个老北平，一个新北京；一个旅游，一个办公，谁也不影响谁，多好！”
“可惜你说晚了，现在已经建成这样子了。”
“不晚，任何时候都不晚，城市总是要发展，再有多大也不够。所以修“新北京”是早晚的事儿。”
“算了吧，你说了也不算，别操那心，还是讲故事吧！”
“讲到哪儿了？”
“讲到串胡同，看门楼子。怎么刚讲过就忘了？”
“你师傅老了。”
“老什么老，才四十多岁就老了，早得很哪。”
“北平城差不多也让我逛遍啦，跑得很累，伙食又不好，想找点轻快活干干。”
“逛着玩还嫌累啊？不过，窝窝头、白菜汤，是惨了点儿，可是你又能干点啥？”洛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