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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查报告通过以后，就要画正式的施工图了。
张天翼就又把自己关在了他的小窝里。看来，两三个月又不会出窝了。
郑科长走过来，隔着绘图机的图板，向张工示好地说：“张工，我看你挺忙的，工艺计算部分就交给我吧，你把工艺条件和数据给我，我帮你算算吧。”
本来分工是郑主任管工艺，张天翼管设备，所以“喷雾干燥”车间的工艺设计也应该由他负责。
郑主任高中毕业以后，当了两年片警，不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摔伤了右脚踝，一瘸一拐地，无法再当片警，便改行学化工；
由于他聪明、好学，分配到凤凰山化工厂以后，几年的工夫，就把各车间的生产工艺摸熟了，慢慢地就熬上了设计科长的职位，这次万厂长组建“新技术开发办公室”的时候，就请他过来管理，这样张工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可以都不管，一心设计他的喷雾干燥了。
郑主任的工艺水平在全厂还算是拔尖的。可是跟刘义这个科班出身比起来，知识就有点陈旧，也不那么系统。
刘义是去年刚毕业的本科生，在学校学的就是化工工艺，再加上本人机巧灵敏，理解能力强，还能画得一手漂亮的工艺图，因此在设计工作中能够左右逢源。
在这次设计考查中张工就已经深有体会，要不是靠他详细周全的记录，也不会写出这份成功的
“考察报告”。把他分配给了郑工当助理，可帮了郑工的大忙，所有正规的文本和图纸，都是出自刘义之手。
至于洛雁，也是武汉大学正宗的化工机械专业的毕业生，机械图也画得和她本人一样漂亮，只是对正规的工程设计还没入门，进入不了角色，再加上玩心太重，总想偷懒、耍滑，投机取巧，还需要很好的引导、激励；虽是一块璞玉，但还需要耐心的雕琢。
经过郑主任两天多的运算，把一份“喷雾干燥工艺计算书”拿出来了。张工手头工作很忙，就把计算书交给了洛雁，请她根据计算书上的数据，从机械样本中，选配出各种辅机，送给供应科派人全国去采购。
洛雁选着选着，“呀”地一声尖叫，又急忙把嘴捂住。
坐在屋子当中的郑科长，重重地打了两个响鼻；郑科长从心眼里看不惯洛雁的一举一动，他们两人就像天生的对头一样，不能互容。
办公室里正在低头工作的人，也都把目光转向坐在窗旁的洛雁。坐在对面的陈妤也停下描图笔，问她：“怎么啦？”
—·—
洛雁伸伸舌头，拿起样本跑到张工的小窝旁，隔着书垛，指给张工看：“不对呀，张工，引风机怎么那么大呢，一百二十个千瓦，三米直径，比一间房子都大！”
张工也感到奇怪，据他的估算，喷雾干燥整个车间的功率也没有一百二十千瓦。
张工把计算书接过来，看了几行就发现了问题；是郑工把进风温度从二百四十度改成了一百二十度，当然所有的辅机都要成几倍地增大。于是火就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对屋当中的郑工说：
“郑主任，你为什么擅自更改我提出的工艺条件？”
郑主任理直气壮地说：“我早就告诉你‘强化剂’最高耐受温度是一百二十度，不能耐受二百四十度的高温；我是在为我们的产品负责，我不能眼看着你毁掉我们的两个车间和整条生产线，同时我也是为了挽救你，免得毁掉了你自己！我是搞工艺的，工艺上你应该听我的！”
“我在昨天的‘考查报告’会上，已经阐明了这个道理，冷物料和热风是瞬间接触，不会伤及物料！”
“你说服不了我。万一操作不当，热风穿膛而过怎么办！”
“可是我们有自动控制呀！”
“自动控制我见得多了，自动控制并不可靠，出故障是经常的。”
“我这桌上有各个国家的书籍与资料，可是还没有一本谈到你说的怪现象，你可以拿一本去看看！”
“我看不懂你那些洋玩艺儿，我也没有时间看你那些东西，我干了一辈子化工了，还轮不到你来指教！”
“基本原理都不懂，还有什么可谈的，……对牛弹琴！”张工嘟哝一句。
“你说什么？”
“我让你以后别管我的事儿。”
“出水才见两腿泥，老弟，别太张狂了！”
“从今天起，我这边的工艺就不劳您费神了。”
“谢了，慢走，一路走好！”郑主任气急之中，也极尽了讽刺与挖苦。
实际上，郑工对喷雾干燥根本就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认为张天翼是在干一件极不靠谱的事，是在异想天开，自不量力，是注定要失败的，一件蠢事！
—·—
张工忍住气对洛雁说：“把进风改成二百四十度，再重新计算一遍。”说完，张工便从小窝里出来，到厂前区花园散步去了。
洛雁回到座位上，做了个鬼脸，悄悄对陈妤说：“张工怎么那么大脾气？”
陈妤悄悄说：“这算啥，上回因为订方案的事儿，吵得比这还凶，万厂长还在座，都拿他没办法，他怕啥，大不了我不干啦，他说。”
“这回出差，我看他性情特别温和，从来没发过脾气。”
“他对你个小丫头发什么脾气，只有你对他发脾气的！”
“还提那件事！经过你的解释我都知道了，还是我的错，改我几张图算什么，还掉眼泪呢，我早就向他道歉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早就忘了。说他刚毕业进厂时，比我厉害多了，还跟总工程师干过架呢！嘻嘻……”
—·—
张工到厂花园里转了一圈回来，气也消了，就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在绘图机的图板上换上一张新图纸，坐在升降椅上凝神端量。
从半年前接受任务、收集资料、读书思考、初步设计、出访考察，一套完整的“喷雾干燥装置”，已经历历在目、了然于胸了。
张工准备把它打造成为一件艺术品。万厂长力排众议，拿出三百万建造这个车间，还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我不拿出个像样的作品来，也对不起他呀！
张工脑子里形成的，是一套全自动化控制的、全密闭、无泄漏的、先进的干燥装置。国内还没有人搞过，国际上也算得上最先进的技术；其中很多结构都是张工独创的、自有的，包括雾化器都是可以申请专利的技术。
这么完美的一套装置，我不能输在外形上；我要让人一进车间大门就可以一览无余，看到装置的全貌，一座二十五米高，也就是十层楼高的干燥塔，和几套同样高大的辅助装置，横看成岭侧成峰地矗立在面前；那闪闪发光的不锈钢的塔体、罐身，会使人惊叹，使人震撼！
—·—
张工仿佛又回到创作那幅国画“高速工业化”时的心境，他画了一幅钢塔组成的国画，也是一片闪闪发光的不锈钢塔体，象征着祖国工业化建设的伟大前景，凭着他那独出心裁的构思，拔得了全国画展的头筹。
不过那只是纯属虚构的艺术作品，是现实中不存在的，是任何画家也想象不出来，也画不出来的，只有工程师画家——张天翼才能画出来的，所以他才得了全国美展第一名。
而现在摆在面前的却是一个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图画，是要由他一笔一划、一手一脚、一斧一凿、一刀一枪地去完成它，这才要看我的真功夫。
我张天翼真是三生有幸；一个工程师能够有机会设计出一个从无到有、无中生有的创新工程来，多么令人振奋，多么令人激动！
张工坐在图板面前思考着、想象着、激动着，心潮澎湃；好像图纸上已经清清楚楚地，出现了预想到的图景。
实际上，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却一笔没动，没有在图纸上画出一条线。冲动使他无法下笔，必须等待冲动平息以后，才能开始平静地着墨。这也许像是一种仪式吧。
张工静静地坐着、默想着，小窝以外的人是不会知道张工此时此地波涛汹涌、翻江倒海的心境的，直到下班铃声响过，洛雁也背起了背包，喊道：“张工，下班啦！”这才如梦初醒地答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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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查报告通过以后，就要画正式的施工图了。
张天翼就又把自己关在了他的小窝里。看来，两三个月又不会出窝了。
郑科长走过来，隔着绘图机的图板，向张工示好地说：“张工，我看你挺忙的，工艺计算部分就交给我吧，你把工艺条件和数据给我，我帮你算算吧。”
本来分工是郑主任管工艺，张天翼管设备，所以“喷雾干燥”车间的工艺设计也应该由他负责。
郑主任高中毕业以后，当了两年片警，不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摔伤了右脚踝，一瘸一拐地，无法再当片警，便改行学化工；
由于他聪明、好学，分配到凤凰山化工厂以后，几年的工夫，就把各车间的生产工艺摸熟了，慢慢地就熬上了设计科长的职位，这次万厂长组建“新技术开发办公室”的时候，就请他过来管理，这样张工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可以都不管，一心设计他的喷雾干燥了。
郑主任的工艺水平在全厂还算是拔尖的。可是跟刘义这个科班出身比起来，知识就有点陈旧，也不那么系统。
刘义是去年刚毕业的本科生，在学校学的就是化工工艺，再加上本人机巧灵敏，理解能力强，还能画得一手漂亮的工艺图，因此在设计工作中能够左右逢源。
在这次设计考查中张工就已经深有体会，要不是靠他详细周全的记录，也不会写出这份成功的
“考察报告”。把他分配给了郑工当助理，可帮了郑工的大忙，所有正规的文本和图纸，都是出自刘义之手。
至于洛雁，也是武汉大学正宗的化工机械专业的毕业生，机械图也画得和她本人一样漂亮，只是对正规的工程设计还没入门，进入不了角色，再加上玩心太重，总想偷懒、耍滑，投机取巧，还需要很好的引导、激励；虽是一块璞玉，但还需要耐心的雕琢。
经过郑主任两天多的运算，把一份“喷雾干燥工艺计算书”拿出来了。张工手头工作很忙，就把计算书交给了洛雁，请她根据计算书上的数据，从机械样本中，选配出各种辅机，送给供应科派人全国去采购。
洛雁选着选着，“呀”地一声尖叫，又急忙把嘴捂住。
坐在屋子当中的郑科长，重重地打了两个响鼻；郑科长从心眼里看不惯洛雁的一举一动，他们两人就像天生的对头一样，不能互容。
办公室里正在低头工作的人，也都把目光转向坐在窗旁的洛雁。坐在对面的陈妤也停下描图笔，问她：“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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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雁伸伸舌头，拿起样本跑到张工的小窝旁，隔着书垛，指给张工看：“不对呀，张工，引风机怎么那么大呢，一百二十个千瓦，三米直径，比一间房子都大！”
张工也感到奇怪，据他的估算，喷雾干燥整个车间的功率也没有一百二十千瓦。
张工把计算书接过来，看了几行就发现了问题；是郑工把进风温度从二百四十度改成了一百二十度，当然所有的辅机都要成几倍地增大。于是火就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对屋当中的郑工说：
“郑主任，你为什么擅自更改我提出的工艺条件？”
郑主任理直气壮地说：“我早就告诉你‘强化剂’最高耐受温度是一百二十度，不能耐受二百四十度的高温；我是在为我们的产品负责，我不能眼看着你毁掉我们的两个车间和整条生产线，同时我也是为了挽救你，免得毁掉了你自己！我是搞工艺的，工艺上你应该听我的！”
“我在昨天的‘考查报告’会上，已经阐明了这个道理，冷物料和热风是瞬间接触，不会伤及物料！”
“你说服不了我。万一操作不当，热风穿膛而过怎么办！”
“可是我们有自动控制呀！”
“自动控制我见得多了，自动控制并不可靠，出故障是经常的。”
“我这桌上有各个国家的书籍与资料，可是还没有一本谈到你说的怪现象，你可以拿一本去看看！”
“我看不懂你那些洋玩艺儿，我也没有时间看你那些东西，我干了一辈子化工了，还轮不到你来指教！”
“基本原理都不懂，还有什么可谈的，……对牛弹琴！”张工嘟哝一句。
“你说什么？”
“我让你以后别管我的事儿。”
“出水才见两腿泥，老弟，别太张狂了！”
“从今天起，我这边的工艺就不劳您费神了。”
“谢了，慢走，一路走好！”郑主任气急之中，也极尽了讽刺与挖苦。
实际上，郑工对喷雾干燥根本就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认为张天翼是在干一件极不靠谱的事，是在异想天开，自不量力，是注定要失败的，一件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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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工忍住气对洛雁说：“把进风改成二百四十度，再重新计算一遍。”说完，张工便从小窝里出来，到厂前区花园散步去了。
洛雁回到座位上，做了个鬼脸，悄悄对陈妤说：“张工怎么那么大脾气？”
陈妤悄悄说：“这算啥，上回因为订方案的事儿，吵得比这还凶，万厂长还在座，都拿他没办法，他怕啥，大不了我不干啦，他说。”
“这回出差，我看他性情特别温和，从来没发过脾气。”
“他对你个小丫头发什么脾气，只有你对他发脾气的！”
“还提那件事！经过你的解释我都知道了，还是我的错，改我几张图算什么，还掉眼泪呢，我早就向他道歉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早就忘了。说他刚毕业进厂时，比我厉害多了，还跟总工程师干过架呢！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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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工到厂花园里转了一圈回来，气也消了，就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在绘图机的图板上换上一张新图纸，坐在升降椅上凝神端量。
从半年前接受任务、收集资料、读书思考、初步设计、出访考察，一套完整的“喷雾干燥装置”，已经历历在目、了然于胸了。
张工准备把它打造成为一件艺术品。万厂长力排众议，拿出三百万建造这个车间，还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我不拿出个像样的作品来，也对不起他呀！
张工脑子里形成的，是一套全自动化控制的、全密闭、无泄漏的、先进的干燥装置。国内还没有人搞过，国际上也算得上最先进的技术；其中很多结构都是张工独创的、自有的，包括雾化器都是可以申请专利的技术。
这么完美的一套装置，我不能输在外形上；我要让人一进车间大门就可以一览无余，看到装置的全貌，一座二十五米高，也就是十层楼高的干燥塔，和几套同样高大的辅助装置，横看成岭侧成峰地矗立在面前；那闪闪发光的不锈钢的塔体、罐身，会使人惊叹，使人震撼！
—·—
张工仿佛又回到创作那幅国画“高速工业化”时的心境，他画了一幅钢塔组成的国画，也是一片闪闪发光的不锈钢塔体，象征着祖国工业化建设的伟大前景，凭着他那独出心裁的构思，拔得了全国画展的头筹。
不过那只是纯属虚构的艺术作品，是现实中不存在的，是任何画家也想象不出来，也画不出来的，只有工程师画家——张天翼才能画出来的，所以他才得了全国美展第一名。
而现在摆在面前的却是一个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图画，是要由他一笔一划、一手一脚、一斧一凿、一刀一枪地去完成它，这才要看我的真功夫。
我张天翼真是三生有幸；一个工程师能够有机会设计出一个从无到有、无中生有的创新工程来，多么令人振奋，多么令人激动！
张工坐在图板面前思考着、想象着、激动着，心潮澎湃；好像图纸上已经清清楚楚地，出现了预想到的图景。
实际上，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却一笔没动，没有在图纸上画出一条线。冲动使他无法下笔，必须等待冲动平息以后，才能开始平静地着墨。这也许像是一种仪式吧。
张工静静地坐着、默想着，小窝以外的人是不会知道张工此时此地波涛汹涌、翻江倒海的心境的，直到下班铃声响过，洛雁也背起了背包，喊道：“张工，下班啦！”这才如梦初醒地答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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