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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会散了。
什么副主任、副厂长？万厂长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事情过了，也就忘到脑袋后头去了。张高工还是管他的机器，管他的技术。
转眼之间，夏天到了。
夏天对化工厂来说是最不利的日子。气温一高，化工原料：苯哪，萘呀、蒽哪、醌哪、氯哇、氨哪，都在加速挥发，空气里的毒气也在增加，生产上用冷量也在增加，真是得不偿失，入不敷出。
所以，化工厂夏天都不生产，都把每年历时两个月的大修放在夏天。
大修是化工厂最累的活儿，也是最脏的活儿。操作工都脱下了白工作服，换上旧衣服，要把所有的机器、设备都拆开，该换的换、该补的补、该修的修。
张高工，车、钳、铆、锻、焊、电气、仪表都会干，所以他就最累。洛雁给张工打下手，仔细地琢磨张工的一举一动，牢牢记住师傅说的那句话：技术是偷来的，不是教来的。所以师傅的一举一动，就是无声的教学。
通过两个月的大修，洛雁对喷雾干燥装置了解得更细了，书上看不懂的东西，通过大修弄懂了，书上没写的东西，通过大修也被她发现了。虽然累得不行，腰酸背疼，两个多月，除了吃饭时间，还从未坐下来休息过。但是比起学得的知识和技术，还是很值，很值！
大修完了，紧接着是大扫除。
三个主任都参加了，赵老大——赵主任，拎着个油漆桶，爬上爬下地刷油漆。忽然发现：“唉，技术组的人怎么一个都没见？”赵老大喊身边一个扫地的工人，“你去看看，技术组的人都在干什么？”
那工人看了，跑回来说：“都在办公室办公呢？”
“办什么公，别人都在大扫除，他们在公办，偷奸耍滑、逃避劳动！又是张天翼带的头儿，仗着自己懂点技术，谁也管不了他了，我今天就要好好地跟他理论理论，掰扯掰扯！”
赵老大——赵主任，是全厂十几个车间，十几个科室里边，最争强好胜的一个，除了基建科长王大拿之外，没有一个是他瞧得起的。而张天翼一个大学生，臭老九，经常在会上和王大拿争论，竟然屡屡占上风，眼睛里谁也没有，这是赵老大十分看不惯的事情。
赵老大别看没文化，要掰扯个人□□理，头头是道，说上三天两宿，可以不重样。今天赵老大拿定了主意，非要跟张高工掰扯掰扯，非分出个高低、胜负不可。何况今天还拿到了他的把柄！
本来车间办公室是一间大屋子，三位主任研究点事情，技术人员都把耳朵伸得老长。为了互不影响，就在当中砌了一堵墙，分成了两间。
—·—
主任赵老大来到技术办公室，看到众人都在低头做事，就拿了张椅子，坐到了张天翼的对面，面带笑容地说：
“张高工，有空没有，我想跟你谈谈心。”
“王主任，您说。”张工放下笔，坐直了身子。
“我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半筐。”这是赵老大习惯的开头语，表示谦虚。
“赵主任，那可就是您的不对了。解放初期，您这样说，我敬佩你。没有文化，都当上主任了，那是旧社会，没有条件念书。可是解放都三十多年了，就算是一天认一个字吧，一年三百六十天，十年三千六百天，也不至于还是个文盲吧！”
“亏你还是个知识分子，我这是客气话，你都听不出来；怎么的我几百个字还是认得的。”
“几百字可不行，那您得加强学习。”
“再怎么学，跟你比，还是个文盲。不过文化低也不能说能力就一定差。全厂十几个车间主任，不管是比生产、比管理、比职工教育，我都是名列前茅。”
“听说过，要不然，万厂长怎么会把这么先进的、自动化的车间交给您哪？”
“正好你说到这里，我倒有个不同的意见和看法。你把它弄得那么先进，处处都是自动化控制，仪表监视，我们工人文化水平低，弄不来你这个。再说了，我们国家是低薪制、广就业的政策，像你这样，一个车间，两个人就管下来了，剩下来那些人叫他们失业呀？这和我国国情不符。
“当然啦，你是个读书人，对社会不了解，这也不能全怪你。但是知识分子要重视自身的思想改造哇，连我们这些老工人、老干部、老党员，都十分重视思想的改造。”
“怎么改造？”
“劳动呀，要和工人们一起，干那些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才能洗掉自己身上的非无产阶级的思想和污点。”
“您认为这两个多月的大检修还不苦、不脏、不累吗？”Ｗωw.Ч㈦7zw.cóm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搞检修那是个技术活儿，是脑力劳动，是你们的本职工作，那个不能改造思想；要干那些纯体力劳动的活儿，那些人们都不愿意干的、都在躲闪、都在逃避的活儿，才能真正地改造思想。”
“您的意思是我们都在躲闪、都在逃避车间里的大扫除吧！”
“那为什么全车间都参加劳动，我们三个主任也都参加劳动，就你们技术室的躲在屋里一个也不出去？”
“我们都有自己的案头工作。大检修很忙，投产了更忙，没有时间坐下来整理资料，只有这几天才能抽出空来。”
“什么叫案头工作？我不懂；我们这是生产车间，不是研究院，没有必要坐在屋里整理什么资料！”
“那你把办公桌都撤了吧，把办公室也都拆了吧！”
“你认为不可以吗？办公到现场，管理到田间，这是国家一直提倡的呀！”
“赵主任，其实你的岗位不在车间大扫除上，你的岗位在你的办公室。你应该考虑如何管理好车间，提高车间月产量、提高产品质量，而不是提着个油漆桶，满车间里去刷油漆；刷油漆是个技术活儿，应该由油漆工去干，你这是不务正业，你会刷油漆吗？”
“你太小看我啦，我们家的油漆全是我自己刷的。”
“你们家可以，爱怎么刷怎么刷，工厂可不行。你知道油漆工分几级吗？我告诉你，油漆工一共分七级，相对于车工、钳工，要简单些，其它工种都分八级。您起码要达到二级标准，才有资格上岗刷漆。”
“那都是老黄历了，那些清规戒律早都被破掉了，现在是能者上。”
“连规律都没有了，还怎么管理呀？我问你，铁门，钢窗的刷漆工作，都有哪几个步骤？”
“有什么步骤？蘸漆要少、刷漆要匀、不能流淌，就行了呗。”
“我问你，你刷门窗的时候除锈了吗，刷底漆了吗？”
“铁门钢窗都是些粗活，除什么锈，刷什么底漆？”
“我从头告诉你吧，油漆钢铁门窗，最重要的是除锈，除泥土，要用钢丝刷和砂纸，刷出钢铁的本色来，才能进行涂漆作业；不除锈、不除泥土，油漆刷在上面也是白刷，漆皮在日晒雨淋中，很快就要起泡、脱皮，既浪费了工时、又浪费了材料，还没保护住金属，你做的是出力不讨好的无用功；
“除锈合格以后，刷一道酚醛底漆，底漆渗透力很强，和金属结合的很牢固；第二天底漆干透后，再刷面漆，关键是头一道漆没干透之前，绝不能刷第二道漆，否则头道漆会被二道漆中的溶剂溶解，漆膜就会被破坏。以上讲的是二级漆工的应知应会，达不到二级漆工的标准，是不能上岗的。”
“没听说过，我刷了一辈子漆了，还要你教？”
“那说明你错了一辈子。在管理上，你也没尽到一个主任的责任。”
“都有哪些，你直说，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谈谈心。”
—·—
“其它的我就不说了，咱们谈谈从武汉退回来的那船货吧。”
“那船货与我有什么关系，责任已经弄清楚了，是检验科把关不严，他们科长已经受了处分，事情已经了结了。”
“责任在你，检验科长是受冤枉的。”
“张高工，说话得有证据，这可不是小事情，你可不能乱说！”
“去年夏天，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大家都在办公室里进行政治学习。三班的班长赵玉秀，铲了一铁锨物料进了办公室，问你，赵主任，这种物料就能入库吗？赵玉秀的声音很大，大家都听见了，就你没听见？“可你没听见也应该看见了，那么大个活人站在地当中，足足有两分钟，没人搭理。赵玉秀气汹汹地走了。
“就是那批货，上了船。被武汉橡胶厂检验出来了，里面有石子、扫帚苗子、烂布条子，本来是些‘扫地粉’被你入了库。后来被整船退了回来，一共是两千吨，四百多万的损失。请四万个油漆工都够了，我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改革开放了，这个厂是万宝才的，我和他之间是承包关系，我完成任务他奖我，我完不成任务他罚我。就这么简单；过了检验关，产品出了车间、入了库，就没我的事了，后边他们怎么扯、怎么弄，那是他们的事儿。”
“那你也不能置国家利益，人民财产而不顾啊！”
“什么国家，什么人民？你没当过主任，你不知道。全车间，百多口子人，要发奖金，完不成产量，我拿什么来发奖金，工人要找我闹哇，我还当什么主任；我这二十多年主任不倒、越做越好，就靠的是给工人争福利、争奖金、争做老大、争当第一。给工人谋福利，就是为人民！”
“对牛弹琴！”
“你说什么？”
“我说还是你行！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办公了。”
“今天我来，就是要说这件事，全车间都在参加劳动，大扫除，你张工带头，技术室以办公为名，逃避劳动，就是逃避思想改造。”
“请问，赵主任，这两个多月的大检修，怎么没看见你人呢？你是不是逃避大检修，逃避劳动去了呢？”
“张高工，你弄错了，大检修是技术活儿，是你们的本职工作，我有我的事情，难道还要向你报告吗。你们技术人员、知识分子，唯有参加大扫除这种纯体力劳动，和工人在一起，干同样的活儿，滚一身泥、弄一身脏，才有利于改造思想。”
“我昨天才把工作服洗干净了，我是不会去跟你滚一身泥、弄一身脏，要滚你去滚吧，别耽误我工作，我是工程师，有我工程师该干的活儿；你要是有意见，可以去向万厂长反映！”张工说完便低头办公。
“那好，我就去找万厂长，我这车间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我不需要高级工程师，在我这里干，技术员就足够了。”王主任说完就扬长而去。
赵主任前脚走，后脚办公室就哄笑起来。
“劳动还分那么多种，有脑力劳动，技术劳动和纯体力劳动，他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以后全都自动化、机械化了，上哪儿找纯体力劳动去？”
“张工，你要倒霉了，他要到万厂长那儿告你去了！”
张工说：“我正愁怎么才能调出这个车间呢，设计了个喷雾干燥还脱不了身啦，你们没听万厂长
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就好好替他看着这个车间，这不成了终身陪葬了吗？他不要我，正好可以跳出这个牢笼。”
现场会散了。
什么副主任、副厂长？万厂长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事情过了，也就忘到脑袋后头去了。张高工还是管他的机器，管他的技术。
转眼之间，夏天到了。
夏天对化工厂来说是最不利的日子。气温一高，化工原料：苯哪，萘呀、蒽哪、醌哪、氯哇、氨哪，都在加速挥发，空气里的毒气也在增加，生产上用冷量也在增加，真是得不偿失，入不敷出。
所以，化工厂夏天都不生产，都把每年历时两个月的大修放在夏天。
大修是化工厂最累的活儿，也是最脏的活儿。操作工都脱下了白工作服，换上旧衣服，要把所有的机器、设备都拆开，该换的换、该补的补、该修的修。
张高工，车、钳、铆、锻、焊、电气、仪表都会干，所以他就最累。洛雁给张工打下手，仔细地琢磨张工的一举一动，牢牢记住师傅说的那句话：技术是偷来的，不是教来的。所以师傅的一举一动，就是无声的教学。
通过两个月的大修，洛雁对喷雾干燥装置了解得更细了，书上看不懂的东西，通过大修弄懂了，书上没写的东西，通过大修也被她发现了。虽然累得不行，腰酸背疼，两个多月，除了吃饭时间，还从未坐下来休息过。但是比起学得的知识和技术，还是很值，很值！
大修完了，紧接着是大扫除。
三个主任都参加了，赵老大——赵主任，拎着个油漆桶，爬上爬下地刷油漆。忽然发现：“唉，技术组的人怎么一个都没见？”赵老大喊身边一个扫地的工人，“你去看看，技术组的人都在干什么？”
那工人看了，跑回来说：“都在办公室办公呢？”
“办什么公，别人都在大扫除，他们在公办，偷奸耍滑、逃避劳动！又是张天翼带的头儿，仗着自己懂点技术，谁也管不了他了，我今天就要好好地跟他理论理论，掰扯掰扯！”
赵老大——赵主任，是全厂十几个车间，十几个科室里边，最争强好胜的一个，除了基建科长王大拿之外，没有一个是他瞧得起的。而张天翼一个大学生，臭老九，经常在会上和王大拿争论，竟然屡屡占上风，眼睛里谁也没有，这是赵老大十分看不惯的事情。
赵老大别看没文化，要掰扯个人□□理，头头是道，说上三天两宿，可以不重样。今天赵老大拿定了主意，非要跟张高工掰扯掰扯，非分出个高低、胜负不可。何况今天还拿到了他的把柄！
本来车间办公室是一间大屋子，三位主任研究点事情，技术人员都把耳朵伸得老长。为了互不影响，就在当中砌了一堵墙，分成了两间。
—·—
主任赵老大来到技术办公室，看到众人都在低头做事，就拿了张椅子，坐到了张天翼的对面，面带笑容地说：
“张高工，有空没有，我想跟你谈谈心。”
“王主任，您说。”张工放下笔，坐直了身子。
“我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半筐。”这是赵老大习惯的开头语，表示谦虚。
“赵主任，那可就是您的不对了。解放初期，您这样说，我敬佩你。没有文化，都当上主任了，那是旧社会，没有条件念书。可是解放都三十多年了，就算是一天认一个字吧，一年三百六十天，十年三千六百天，也不至于还是个文盲吧！”
“亏你还是个知识分子，我这是客气话，你都听不出来；怎么的我几百个字还是认得的。”
“几百字可不行，那您得加强学习。”
“再怎么学，跟你比，还是个文盲。不过文化低也不能说能力就一定差。全厂十几个车间主任，不管是比生产、比管理、比职工教育，我都是名列前茅。”
“听说过，要不然，万厂长怎么会把这么先进的、自动化的车间交给您哪？”
“正好你说到这里，我倒有个不同的意见和看法。你把它弄得那么先进，处处都是自动化控制，仪表监视，我们工人文化水平低，弄不来你这个。再说了，我们国家是低薪制、广就业的政策，像你这样，一个车间，两个人就管下来了，剩下来那些人叫他们失业呀？这和我国国情不符。
“当然啦，你是个读书人，对社会不了解，这也不能全怪你。但是知识分子要重视自身的思想改造哇，连我们这些老工人、老干部、老党员，都十分重视思想的改造。”
“怎么改造？”
“劳动呀，要和工人们一起，干那些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才能洗掉自己身上的非无产阶级的思想和污点。”
“您认为这两个多月的大检修还不苦、不脏、不累吗？”Ｗωw.Ч㈦7zw.cóm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搞检修那是个技术活儿，是脑力劳动，是你们的本职工作，那个不能改造思想；要干那些纯体力劳动的活儿，那些人们都不愿意干的、都在躲闪、都在逃避的活儿，才能真正地改造思想。”
“您的意思是我们都在躲闪、都在逃避车间里的大扫除吧！”
“那为什么全车间都参加劳动，我们三个主任也都参加劳动，就你们技术室的躲在屋里一个也不出去？”
“我们都有自己的案头工作。大检修很忙，投产了更忙，没有时间坐下来整理资料，只有这几天才能抽出空来。”
“什么叫案头工作？我不懂；我们这是生产车间，不是研究院，没有必要坐在屋里整理什么资料！”
“那你把办公桌都撤了吧，把办公室也都拆了吧！”
“你认为不可以吗？办公到现场，管理到田间，这是国家一直提倡的呀！”
“赵主任，其实你的岗位不在车间大扫除上，你的岗位在你的办公室。你应该考虑如何管理好车间，提高车间月产量、提高产品质量，而不是提着个油漆桶，满车间里去刷油漆；刷油漆是个技术活儿，应该由油漆工去干，你这是不务正业，你会刷油漆吗？”
“你太小看我啦，我们家的油漆全是我自己刷的。”
“你们家可以，爱怎么刷怎么刷，工厂可不行。你知道油漆工分几级吗？我告诉你，油漆工一共分七级，相对于车工、钳工，要简单些，其它工种都分八级。您起码要达到二级标准，才有资格上岗刷漆。”
“那都是老黄历了，那些清规戒律早都被破掉了，现在是能者上。”
“连规律都没有了，还怎么管理呀？我问你，铁门，钢窗的刷漆工作，都有哪几个步骤？”
“有什么步骤？蘸漆要少、刷漆要匀、不能流淌，就行了呗。”
“我问你，你刷门窗的时候除锈了吗，刷底漆了吗？”
“铁门钢窗都是些粗活，除什么锈，刷什么底漆？”
“我从头告诉你吧，油漆钢铁门窗，最重要的是除锈，除泥土，要用钢丝刷和砂纸，刷出钢铁的本色来，才能进行涂漆作业；不除锈、不除泥土，油漆刷在上面也是白刷，漆皮在日晒雨淋中，很快就要起泡、脱皮，既浪费了工时、又浪费了材料，还没保护住金属，你做的是出力不讨好的无用功；
“除锈合格以后，刷一道酚醛底漆，底漆渗透力很强，和金属结合的很牢固；第二天底漆干透后，再刷面漆，关键是头一道漆没干透之前，绝不能刷第二道漆，否则头道漆会被二道漆中的溶剂溶解，漆膜就会被破坏。以上讲的是二级漆工的应知应会，达不到二级漆工的标准，是不能上岗的。”
“没听说过，我刷了一辈子漆了，还要你教？”
“那说明你错了一辈子。在管理上，你也没尽到一个主任的责任。”
“都有哪些，你直说，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谈谈心。”
—·—
“其它的我就不说了，咱们谈谈从武汉退回来的那船货吧。”
“那船货与我有什么关系，责任已经弄清楚了，是检验科把关不严，他们科长已经受了处分，事情已经了结了。”
“责任在你，检验科长是受冤枉的。”
“张高工，说话得有证据，这可不是小事情，你可不能乱说！”
“去年夏天，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大家都在办公室里进行政治学习。三班的班长赵玉秀，铲了一铁锨物料进了办公室，问你，赵主任，这种物料就能入库吗？赵玉秀的声音很大，大家都听见了，就你没听见？“可你没听见也应该看见了，那么大个活人站在地当中，足足有两分钟，没人搭理。赵玉秀气汹汹地走了。
“就是那批货，上了船。被武汉橡胶厂检验出来了，里面有石子、扫帚苗子、烂布条子，本来是些‘扫地粉’被你入了库。后来被整船退了回来，一共是两千吨，四百多万的损失。请四万个油漆工都够了，我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改革开放了，这个厂是万宝才的，我和他之间是承包关系，我完成任务他奖我，我完不成任务他罚我。就这么简单；过了检验关，产品出了车间、入了库，就没我的事了，后边他们怎么扯、怎么弄，那是他们的事儿。”
“那你也不能置国家利益，人民财产而不顾啊！”
“什么国家，什么人民？你没当过主任，你不知道。全车间，百多口子人，要发奖金，完不成产量，我拿什么来发奖金，工人要找我闹哇，我还当什么主任；我这二十多年主任不倒、越做越好，就靠的是给工人争福利、争奖金、争做老大、争当第一。给工人谋福利，就是为人民！”
“对牛弹琴！”
“你说什么？”
“我说还是你行！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办公了。”
“今天我来，就是要说这件事，全车间都在参加劳动，大扫除，你张工带头，技术室以办公为名，逃避劳动，就是逃避思想改造。”
“请问，赵主任，这两个多月的大检修，怎么没看见你人呢？你是不是逃避大检修，逃避劳动去了呢？”
“张高工，你弄错了，大检修是技术活儿，是你们的本职工作，我有我的事情，难道还要向你报告吗。你们技术人员、知识分子，唯有参加大扫除这种纯体力劳动，和工人在一起，干同样的活儿，滚一身泥、弄一身脏，才有利于改造思想。”
“我昨天才把工作服洗干净了，我是不会去跟你滚一身泥、弄一身脏，要滚你去滚吧，别耽误我工作，我是工程师，有我工程师该干的活儿；你要是有意见，可以去向万厂长反映！”张工说完便低头办公。
“那好，我就去找万厂长，我这车间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我不需要高级工程师，在我这里干，技术员就足够了。”王主任说完就扬长而去。
赵主任前脚走，后脚办公室就哄笑起来。
“劳动还分那么多种，有脑力劳动，技术劳动和纯体力劳动，他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以后全都自动化、机械化了，上哪儿找纯体力劳动去？”
“张工，你要倒霉了，他要到万厂长那儿告你去了！”
张工说：“我正愁怎么才能调出这个车间呢，设计了个喷雾干燥还脱不了身啦，你们没听万厂长
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就好好替他看着这个车间，这不成了终身陪葬了吗？他不要我，正好可以跳出这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