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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厂里在熟人的介绍下，来了一位台湾商人。
准备和万厂长合资建一个制罐厂，生产各种桶、罐、箱等，供给厂内各车间产品的包装。比在外面采购要便宜一半以上，一年下来节省的费用至少上千万，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并且没有风险，只赚不赔。因为制罐本来就是一个成熟的产业。
万厂长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兴奋了好几天。这不单单是挣几个钱的事，千把万块在厂里的利润里只占个小数。关键是和台湾商人合资兴建的工厂，属于“中外合资企业”，可以享受很多优惠条件；
更可贵的是经营的灵活性大大地增强了，资金的进出、转账十分方便，今后厂里遇到资金困难的时候，再不用去向各分厂、分公司，伸手要钱了；从合资公司里转一转就行了。
当时是听说过有中外合资这种经营模式，今天，这个大馅饼，却真的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是个新事物，以前没搞过，不知如何操作，此事不宜急，一定要搞好调查研究才行。
台湾商人吴总为人很慷慨，一口答应，到他在新加坡开的一家制罐厂去实地考查，一切开销都由吴总承担。万厂长想，这样也好，免得花厂里的路费，招惹职工说闲话。
于是就精挑细选，选了一名高级机械工程师，一位女会计师，再加上万厂长自己，一共三个人的精锐小分队。准备妥当，就要等待出发了。
吴总听了便责怪万厂长，何必这么小气，多带几个人去也无妨，尤其是万夫人必须去，路上好照顾一下万厂长的生活起居，要方便很多。
万厂长听了也是，老伴还真没出过远门，除了调来凤凰山时，路过重庆耍了几天以外，就没到哪里去过，更别说到外国，那可真是开洋荤了，于是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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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台湾吴总带领，一行五人，首先考查了吴总在新加坡的制罐厂，生产条件就是不一样，从三条流水线上流出来的大、中、小型的罐子，就像印钞票似的那么快，这还能不赚钱吗？
万厂长笑得合不拢嘴，他看到的已经不是罐子，而是一沓一沓的钞票。他吩咐跟在后面的高级工程师，记住规格、型号、生产厂家，回去咱们也照样地来一套。高工说，那没问题，只要是照样定它几套流水线，我们一样能生产。
回国的路上，顺便游览了泰国和马来西亚，观赏了人妖的表演，和泰国的金饰。台商吴总陪同万夫人选购了一套纯金的首饰：项链、手镯、戒指、耳环。万夫人百般推辞，无奈吴总抢先付了款。
当时的金价是五十元一克，这么多的首饰，恐怕要上万元呢。万夫人一个乡下女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金货，一时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真是千恩万谢道不尽吴总的好处。
回来的途中，又谈到了万二少爷的学业前途。吴总十分不赞成年纪轻轻就去经商，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万厂长的目光短浅，终止了学业就等于断送了前程，你知道他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吗？
万厂长有苦难言，说他二儿子不愿意在凤凰山市再继续他的学业，并且凤凰山市里只有一所化工学院，他不愿意像他老子一样，干一辈子化工。
吴总说，为什么一定要死守着凤凰城不放呢？送他出国呀。万厂长说，一个初中生出什么国呀。吴总说，先送他去读预备班哪，其实国外大学并不是那么难进，只要你有钱，读得起就行。
万厂长想，钱倒不是问题，随便从请客送礼中，抠出一点儿来就够了，难办的是出国的手续以及国外落脚的地方。
吴总说，这没什么难处，我在美国有亲戚，送留学生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一切包在我身上。那个时候正是出国热潮疯卷全国，万厂长也是苦于没有门路，没有办法，看到吴总如此大包大揽，真是喜出望外、正中下怀，便再次感谢吴总的大恩大德。
吴总并不是说空话、放大炮的人，办这种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没用一个月的时间，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并且派一位助手陪同万二一起飞往纽约，为他安排一切事务。
于是，万家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全家去机场送别最疼爱的万家老二，鹏程万里，飞越太平洋，前往人人向往的美国，镀金去了。回国以后就不再是初中没毕业的小混混，而是美国名牌大学的留学生了，真乃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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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夫人回厂以后，为了显示自己出了国、留了洋，就把从泰国买回来的金丝绒旗袍穿上，那孔雀蓝、孔雀绿的丝线闪闪发光，甚是好看。再配上那分量十足的纯金项链、手镯、戒指、耳环，在厂区马路上走一遭，引得无数人注目、躇立、打招呼，过足了洋瘾。
第二天便传得到处都是：“可惜一套洋包装，裹住一件土产品。”
万厂长回家大发雷霆，谁叫你把全套家当都拿出去显摆，人家都在算你这一身值多少钱呢？万夫人说，买回来不是往身上穿的、戴的，难道还是放在箱子里锁着的？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还怕别人说不成？M.④⑦七Ζw.℃om
万厂长说，你不怕我怕，人家还不知道这一趟我收了台商多少礼呢。
既然礼也收了，洋也留了，二儿子也送出国了，怎么也得把中外合资工厂建好哇，只要机器一开，“哗哗”地钞票一淌出来，就堵住了全厂职工的嘴。
再说，中外合资，半公半私，还不等于万家的小银行。于是万厂长对制罐厂的建设抓得特别紧。首先就是平场地、盖厂房，按照吴总发过来的图纸，没用两个月就盖起来了一栋漂亮的洋厂房。
不到两个月机器也运到了，万厂长马上调动工人，集中力量把机器就了位；打开一看，怎么都是些旧机器，再仔细一看，厂名，商标都是后喷上去的，知道是上了当。旧机器也不怕，能用也行，可是所有的机器都是缺东少西的，不能运转。
万厂长马上拨通吴总的电话，吴总也很着急，说这批货明明是从德国进口的，怎么会是旧货呢，一定是让人掉了包，万厂长您别急，我一定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把机器追回来。
万厂长也无法，只好等吧。这之间又去过几次电话，对方说已经有线索了，是运输公司的责任，正在交涉。万厂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只有等了；又过了两个月，等到再打电话时，这个电话已经销号了。
吴总这一消声匿迹，就说明凤凰山化工厂，首批投进去的五百万元人民币打了水漂，说明出国考查也好，万夫人身上的黄金手饰也好，都是凤凰山化工厂买的单，送儿子出国留学的钱，也都是出自于这五百万。
还有什么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呗，这五百万就权当交了学费呗。
万厂长在会上就是这么说的，人们也不敢吱声，只有私下在背地里议论说：万厂长的学费也太贵了，咱们这个破厂怎么承担得起呀！
从此以后，厂里的资金就更加紧张了，工厂已经抵押出去两次，再也没什么好抵押的了，只有卖原材料、拖欠货款，来艰难度日。等到万厂长六十大寿的那一天，实在支撑不住了，只有宣布破产。
—·—
自从张天翼提前病退以后，和厂里就脱离了关系，一切关于厂里的消息来源，都仰仗着爱人袁野的传递。其实就是没病退的时候张工的消息也不灵通；他一钻到哪个项目里去，几个月都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许多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他却拿着当新闻听。
袁野下了班回来，一边往桌子上端菜，一边和张工说：“万老大的媳妇和我说，他们两口子‘掰掰’了。”
“不是才离过婚吗，怎么又离婚？”
“那是哪百年的事儿，你还记得。这回是真离婚了。”
“为啥呀？”
“万老大每天夜里回来都醉得像死猪似的，几个兄弟伙儿给抬进屋，丢在床上；第二天早上死猪醒了，就又走了；天天如此，没有一天能在家里呆着的，要这种男人还有什么用？
“他们公司那几个，合起伙来骗他的钱，每天晚上设饭局，他又嗜酒如命，不醉不休。喝醉了又哄他打牌，万老大一边喊着我没醉、我没醉，一边大把大把的钞票掏给人家。
“他也不懂管理，高中毕业以后就没工作过，一切都听钱科长给他派去的那位经理的；几个销售员，每人拿二十万当本钱，撒出去跑销售，等生意货款回来再结算；
“可是那些人拿了钱都去做自己的生意，也不回来报账，至今已经欠了主厂五六百万，还不知道拿什么还，他也不愁，还是每天吃喝玩乐，没钱了就到主厂借，反正最后有老头子给收拾残局。
张工说：“万厂长这样做，表面上好像是为子女谋到了好职务、好生活，实际上是害了他们一辈子。万一万厂长撑不下去了，他那几个子女怎么办？没有一技之长不说，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还不活活饿死？”
袁野说：“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听说账上还剩五百块钱，急得万厂长到处去要钱，几个分厂，几个分公司都说没钱，派往成都、武汉、上海炒房地产的也都陷进去了，抽不出资金，最终只有走破产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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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山化工厂终于宣布破产了，工厂已经抵押给了银行，并且抵押给了两家银行，两家银行打了很久的官司，最后才决定地产拍卖后两家四六分成。可是两家贷款合计八千万哪，这个破厂能拍出两千万就不错了。
国家审计局派人进厂调查。国家共计拨款两个亿，有帐可查的开销，还不足一个亿，等于是用一半、丢一半；借款一个亿，也没了踪影。召集有关当事人、知情人回忆、讨论，只能凑出三四千万，其余的钱只能说是不翼而飞了。
生产上的帐就更加混乱，开工六年来，企业利润六个多亿，有帐可查的不到一半，即使可查的账目，违规违纪的也太多，很多开支单据，都是由万宝才一个人签字作数，现在问其本人，又都回忆不起来了，再多问几句，不是服毒就是割腕，弄得天天都得有人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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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可坑苦了全厂职工，够退休年龄的还好，每月拿一百多元的退休金，吃饭够了，不能生病，一个感冒在厂卫生所看得五十多元，在大医院看起码得两百多元，每月医保费二十元，所以每年只能得一次感冒，还不要得其它病；
不够退休年龄的，买断工龄：按着工龄计算，一次性给你万儿八千，就作为下岗工人，自谋出路吧。有技术的还好，比如电工、管工、钳工、焊工，还可以找点活儿干干；
可是化工就不好办了，他们除了熟悉自己岗位上的管道、阀门、温度、压力之外，换个地方，什么也不懂。
如果让他像农民一样靠力气吃饭，担点菜卖，到车站码头当个棒棒军，替人家扛扛行李，还真拉不下这张脸，丢不起那份人。
于是聚到一起，就痛骂那几个贪污犯，要不是这些蛀虫把厂子掏空了，大家能落到这个份上吗？想起这些人，牙根痒痒，恨不得撕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而每当这些人从面前过时，大家又都收起话头，顾左右而言它。所以搞到钱的人也不好受，还是陆陆续续地把厂里分的房子卖了、租了，搬到另外的地方去住。双方眼不见为净，大家耳根子都清静。
一天，厂里在熟人的介绍下，来了一位台湾商人。
准备和万厂长合资建一个制罐厂，生产各种桶、罐、箱等，供给厂内各车间产品的包装。比在外面采购要便宜一半以上，一年下来节省的费用至少上千万，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并且没有风险，只赚不赔。因为制罐本来就是一个成熟的产业。
万厂长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兴奋了好几天。这不单单是挣几个钱的事，千把万块在厂里的利润里只占个小数。关键是和台湾商人合资兴建的工厂，属于“中外合资企业”，可以享受很多优惠条件；
更可贵的是经营的灵活性大大地增强了，资金的进出、转账十分方便，今后厂里遇到资金困难的时候，再不用去向各分厂、分公司，伸手要钱了；从合资公司里转一转就行了。
当时是听说过有中外合资这种经营模式，今天，这个大馅饼，却真的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是个新事物，以前没搞过，不知如何操作，此事不宜急，一定要搞好调查研究才行。
台湾商人吴总为人很慷慨，一口答应，到他在新加坡开的一家制罐厂去实地考查，一切开销都由吴总承担。万厂长想，这样也好，免得花厂里的路费，招惹职工说闲话。
于是就精挑细选，选了一名高级机械工程师，一位女会计师，再加上万厂长自己，一共三个人的精锐小分队。准备妥当，就要等待出发了。
吴总听了便责怪万厂长，何必这么小气，多带几个人去也无妨，尤其是万夫人必须去，路上好照顾一下万厂长的生活起居，要方便很多。
万厂长听了也是，老伴还真没出过远门，除了调来凤凰山时，路过重庆耍了几天以外，就没到哪里去过，更别说到外国，那可真是开洋荤了，于是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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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台湾吴总带领，一行五人，首先考查了吴总在新加坡的制罐厂，生产条件就是不一样，从三条流水线上流出来的大、中、小型的罐子，就像印钞票似的那么快，这还能不赚钱吗？
万厂长笑得合不拢嘴，他看到的已经不是罐子，而是一沓一沓的钞票。他吩咐跟在后面的高级工程师，记住规格、型号、生产厂家，回去咱们也照样地来一套。高工说，那没问题，只要是照样定它几套流水线，我们一样能生产。
回国的路上，顺便游览了泰国和马来西亚，观赏了人妖的表演，和泰国的金饰。台商吴总陪同万夫人选购了一套纯金的首饰：项链、手镯、戒指、耳环。万夫人百般推辞，无奈吴总抢先付了款。
当时的金价是五十元一克，这么多的首饰，恐怕要上万元呢。万夫人一个乡下女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金货，一时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真是千恩万谢道不尽吴总的好处。
回来的途中，又谈到了万二少爷的学业前途。吴总十分不赞成年纪轻轻就去经商，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万厂长的目光短浅，终止了学业就等于断送了前程，你知道他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吗？
万厂长有苦难言，说他二儿子不愿意在凤凰山市再继续他的学业，并且凤凰山市里只有一所化工学院，他不愿意像他老子一样，干一辈子化工。
吴总说，为什么一定要死守着凤凰城不放呢？送他出国呀。万厂长说，一个初中生出什么国呀。吴总说，先送他去读预备班哪，其实国外大学并不是那么难进，只要你有钱，读得起就行。
万厂长想，钱倒不是问题，随便从请客送礼中，抠出一点儿来就够了，难办的是出国的手续以及国外落脚的地方。
吴总说，这没什么难处，我在美国有亲戚，送留学生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一切包在我身上。那个时候正是出国热潮疯卷全国，万厂长也是苦于没有门路，没有办法，看到吴总如此大包大揽，真是喜出望外、正中下怀，便再次感谢吴总的大恩大德。
吴总并不是说空话、放大炮的人，办这种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没用一个月的时间，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并且派一位助手陪同万二一起飞往纽约，为他安排一切事务。
于是，万家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全家去机场送别最疼爱的万家老二，鹏程万里，飞越太平洋，前往人人向往的美国，镀金去了。回国以后就不再是初中没毕业的小混混，而是美国名牌大学的留学生了，真乃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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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夫人回厂以后，为了显示自己出了国、留了洋，就把从泰国买回来的金丝绒旗袍穿上，那孔雀蓝、孔雀绿的丝线闪闪发光，甚是好看。再配上那分量十足的纯金项链、手镯、戒指、耳环，在厂区马路上走一遭，引得无数人注目、躇立、打招呼，过足了洋瘾。
第二天便传得到处都是：“可惜一套洋包装，裹住一件土产品。”
万厂长回家大发雷霆，谁叫你把全套家当都拿出去显摆，人家都在算你这一身值多少钱呢？万夫人说，买回来不是往身上穿的、戴的，难道还是放在箱子里锁着的？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还怕别人说不成？M.④⑦七Ζw.℃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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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礼也收了，洋也留了，二儿子也送出国了，怎么也得把中外合资工厂建好哇，只要机器一开，“哗哗”地钞票一淌出来，就堵住了全厂职工的嘴。
再说，中外合资，半公半私，还不等于万家的小银行。于是万厂长对制罐厂的建设抓得特别紧。首先就是平场地、盖厂房，按照吴总发过来的图纸，没用两个月就盖起来了一栋漂亮的洋厂房。
不到两个月机器也运到了，万厂长马上调动工人，集中力量把机器就了位；打开一看，怎么都是些旧机器，再仔细一看，厂名，商标都是后喷上去的，知道是上了当。旧机器也不怕，能用也行，可是所有的机器都是缺东少西的，不能运转。
万厂长马上拨通吴总的电话，吴总也很着急，说这批货明明是从德国进口的，怎么会是旧货呢，一定是让人掉了包，万厂长您别急，我一定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把机器追回来。
万厂长也无法，只好等吧。这之间又去过几次电话，对方说已经有线索了，是运输公司的责任，正在交涉。万厂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只有等了；又过了两个月，等到再打电话时，这个电话已经销号了。
吴总这一消声匿迹，就说明凤凰山化工厂，首批投进去的五百万元人民币打了水漂，说明出国考查也好，万夫人身上的黄金手饰也好，都是凤凰山化工厂买的单，送儿子出国留学的钱，也都是出自于这五百万。
还有什么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呗，这五百万就权当交了学费呗。
万厂长在会上就是这么说的，人们也不敢吱声，只有私下在背地里议论说：万厂长的学费也太贵了，咱们这个破厂怎么承担得起呀！
从此以后，厂里的资金就更加紧张了，工厂已经抵押出去两次，再也没什么好抵押的了，只有卖原材料、拖欠货款，来艰难度日。等到万厂长六十大寿的那一天，实在支撑不住了，只有宣布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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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张天翼提前病退以后，和厂里就脱离了关系，一切关于厂里的消息来源，都仰仗着爱人袁野的传递。其实就是没病退的时候张工的消息也不灵通；他一钻到哪个项目里去，几个月都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许多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他却拿着当新闻听。
袁野下了班回来，一边往桌子上端菜，一边和张工说：“万老大的媳妇和我说，他们两口子‘掰掰’了。”
“不是才离过婚吗，怎么又离婚？”
“那是哪百年的事儿，你还记得。这回是真离婚了。”
“为啥呀？”
“万老大每天夜里回来都醉得像死猪似的，几个兄弟伙儿给抬进屋，丢在床上；第二天早上死猪醒了，就又走了；天天如此，没有一天能在家里呆着的，要这种男人还有什么用？
“他们公司那几个，合起伙来骗他的钱，每天晚上设饭局，他又嗜酒如命，不醉不休。喝醉了又哄他打牌，万老大一边喊着我没醉、我没醉，一边大把大把的钞票掏给人家。
“他也不懂管理，高中毕业以后就没工作过，一切都听钱科长给他派去的那位经理的；几个销售员，每人拿二十万当本钱，撒出去跑销售，等生意货款回来再结算；
“可是那些人拿了钱都去做自己的生意，也不回来报账，至今已经欠了主厂五六百万，还不知道拿什么还，他也不愁，还是每天吃喝玩乐，没钱了就到主厂借，反正最后有老头子给收拾残局。
张工说：“万厂长这样做，表面上好像是为子女谋到了好职务、好生活，实际上是害了他们一辈子。万一万厂长撑不下去了，他那几个子女怎么办？没有一技之长不说，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还不活活饿死？”
袁野说：“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听说账上还剩五百块钱，急得万厂长到处去要钱，几个分厂，几个分公司都说没钱，派往成都、武汉、上海炒房地产的也都陷进去了，抽不出资金，最终只有走破产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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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山化工厂终于宣布破产了，工厂已经抵押给了银行，并且抵押给了两家银行，两家银行打了很久的官司，最后才决定地产拍卖后两家四六分成。可是两家贷款合计八千万哪，这个破厂能拍出两千万就不错了。
国家审计局派人进厂调查。国家共计拨款两个亿，有帐可查的开销，还不足一个亿，等于是用一半、丢一半；借款一个亿，也没了踪影。召集有关当事人、知情人回忆、讨论，只能凑出三四千万，其余的钱只能说是不翼而飞了。
生产上的帐就更加混乱，开工六年来，企业利润六个多亿，有帐可查的不到一半，即使可查的账目，违规违纪的也太多，很多开支单据，都是由万宝才一个人签字作数，现在问其本人，又都回忆不起来了，再多问几句，不是服毒就是割腕，弄得天天都得有人看守。
—·—
这样一来，可坑苦了全厂职工，够退休年龄的还好，每月拿一百多元的退休金，吃饭够了，不能生病，一个感冒在厂卫生所看得五十多元，在大医院看起码得两百多元，每月医保费二十元，所以每年只能得一次感冒，还不要得其它病；
不够退休年龄的，买断工龄：按着工龄计算，一次性给你万儿八千，就作为下岗工人，自谋出路吧。有技术的还好，比如电工、管工、钳工、焊工，还可以找点活儿干干；
可是化工就不好办了，他们除了熟悉自己岗位上的管道、阀门、温度、压力之外，换个地方，什么也不懂。
如果让他像农民一样靠力气吃饭，担点菜卖，到车站码头当个棒棒军，替人家扛扛行李，还真拉不下这张脸，丢不起那份人。
于是聚到一起，就痛骂那几个贪污犯，要不是这些蛀虫把厂子掏空了，大家能落到这个份上吗？想起这些人，牙根痒痒，恨不得撕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而每当这些人从面前过时，大家又都收起话头，顾左右而言它。所以搞到钱的人也不好受，还是陆陆续续地把厂里分的房子卖了、租了，搬到另外的地方去住。双方眼不见为净，大家耳根子都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