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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起行,到达朔方县时已是正午,有江钊随行作保,守城校尉随意问讯了两句便欣然放行,态度与前两日宁朔那百般刁难可谓是大相径庭。文雀道是玩忽职守,杨绰玉却对这久违的特殊礼遇很是受用。两人于是又争执起来,说着说着还扯到午家女身上去。车厢本就不大,说起话来还有些回音,山路颠簸都睡得死沉的木棠自此便醒了来。

    用手肘堵住嘴,压住连连的咳嗽,也不去理会是非,她只管掀起车帘向街道上望去。州府的车马道比宁朔县城要宽阔得多,可惜还是一样的萧条。天色依旧是阴沉,风吹得人汗毛倒竖,江钊走窗边打马而过,更吓她一哆嗦。马车跟着就停,刺史府邸已是到了。江钊和卢正前先去通禀,不多时便有庶仆带了马扎迎出门来。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对下车而来的小之一揖到底,自言是府上管家,先请列位先去歇息。如此一切顺畅,谁不是长舒了一口气,只木棠依旧要犯嘀咕:私府管家,并非州府官曹,怕是那位刺史大人有所防备、不欲声张哩!

    她这样想,风又忽而发狂,下车时险些一脚滑落,幸是江钊眼疾手快、回身来扶:

    “少顷安顿仔细了,在下带木棠姑娘去药堂看看、如何?”

    他说得这叫个光明磊落,却居然硬是被木棠听出杀气腾腾来:孤男寡女、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州城,岂非人为砧板我为鱼肉耶?偏那家伙光风霁月还要向小之再提一遍,倒显得连声婉拒的木棠做贼心虚。于是小之可不再纵着她去:

    “文雀有一点没说错,你的确不自爱。反反复复总生病、病了还不爱好!这到了边关哪能吃得消?还说不用。待会儿见过了表叔,江叔叔识得地儿,带我姐姐去好好看看,最好这次好全了,要不总让人提心吊胆。”

    文雀难得和小之站在统一战线,挑嘴又是说教。身畔江钊却抿了唇有的笑呢!另有图谋既然躲不过、或许便唯有像林公子梦中所言,“随遇而安”。左右还有时间、等刺史大人回府、双方面见过、陪小之用了午膳、再收拾停当……一来二去,拖到晚上也是有的。

    她并没有如愿以偿今日逃得一劫、但在此之前,她心态已起了很大变化。原因只在刺史孙固与小之一番闲叙。公务繁忙,孙固过了晌午才匆匆赶回来,见了银簪捶胸顿足直道自己无用、又泣泪哀痛表兄表嫂委实可敬可惜。说来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他承恩于因言获罪贬官夏州的忠文公孙定,因同姓结为族亲。其后逢年过节往来不断、也算旧情不绝。今日这一通热情洋溢、文雀说刺史重恩委实难得;木棠却道无非逢场作戏、还有些夸大不实之嫌。他不过看过一只银簪,连过所也不瞧,小之道什么他便是什么——天下如何有这样糊涂的刺史?或是不在乎这点小恩小惠、或是看小之翻不起什么风浪、再或是……

    不知是否是错觉,木棠总觉这孙刺史说话留三分、眼神多试探,好似在场诸人谁也不信。虽然其后花厅用膳时,小之提及为午家女翻案,他又想也不想应得痛快——抄家砍头的重罪,就这么三言两语便交代了。孙刺史言语轻快,小之连嘴角都是弯的。木棠在一旁开出觉得不痛快,不多时却想明其间道理:

    大战在即、奸细未清、饥民未济,对这关头上日理万机、焦头烂额的州府首脑而言,乡试冒名顶替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道理长公主殿下早就清楚,所以她必定要“多管闲事”——只多说一句话便能沉冤昭雪、何乐而不为呢?

    不是视若儿戏、并非冷漠无情、毋需感同身受、不必义愤填膺。这就是权力,这便是能耐。而她背靠小之、倒也能借几分刺史大人荣光,焉用怕他江钊包藏祸心?意图不轨?

    他不过只是想借花献佛、为刺史大人的表侄女、略尽一份绵力。

    所以出刺史府问诊这一路,他走的是端端正正,还与木棠错开一段不多不少的微妙距离——多一份则不好回护、少一分则形同冒犯,他将这点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去程不说什么、药堂内又做足了风度。及到回程路经无人所至处、才终于试探一句:

    “长公主那头,可需我帮你告假?”

    略带沙哑的声音囫囵响起。鱼儿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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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出长公主身份不是难事,昨夜斋饭后她那通告白、实则处处都是漏洞。她张口先问孙固:按礼原不该直呼自己表叔、封疆大吏名姓;她接着念起父母,已逝之人仍道“爹爹”:全无敬意;在世之人却念“母亲”:好似遥隔千里。于是江钊知道她并非忠文公之女,甚至远要比那贵重。尤其当她说起“湖兴郡公”。

    世人提及杨珣,多作“国舅”,少称“尚书令”,深恶痛绝者骂声“杨贼”,正法伏诛后也有人直称名姓。以湖兴郡公爵位相称者却实在少见。或许、除了一处——

    杨家匾额。

    对面在提及杨珣时打个磕绊,下意识以此指代,因为湖兴郡公府,就是她的家。

    她父亲是湖兴郡公杨珣,处斩不久,她仍唤“爹爹”;她母亲是宣清公主,仙逝已久,她只敬“母亲”。她是京城丢失的宣清长公主戚绰玉。下州刺史四品衔,在她面前自然不过尔尔、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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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忽而开始咳嗽、一通又一通、咳得直不起腰、站不起身。江钊好一番抚慰,还去敲开铺门为她讨了碗水。小丫鬟于是将面目隐在水碗后,是惊是虑再看不分明。江钊便也不再兜圈,:

    “长公主驾临,下官身系衙门,敢不忠君思报?却不知长公主何以至此、又缘何隐姓埋名?今日狂言冒犯,只请姑娘解惑。下官虽不过小小主簿、人微言轻,却、愿忧长公主所忧、敢效犬马。这夏州毕竟是非之地,长公主只身犯险、恐非长久之策。”

    他一句说明自己并无恶意;二句问起此行原委;三句陈明忠心;再道形势危困,说罢还做了全礼。小丫鬟若足够聪慧、便知该借力而行;若徒有其表,受礼有愧也该方寸大乱。他甚至再加些砝码,将腰间钱袋解了递去——

    他却没能碰着对方。余光上下一找,那丫鬟居然在地上跪着呢!哆哆嗦嗦的,可吓得不轻:“奴婢主子……是忠文公的女儿……江主簿……饶命!”

    她甚至叩了个头,十成十的惶恐。江钊不禁哑然失笑。

    竟是这么个粗陋之才。

    也罢、也罢。他扶人起来,是再三保证守口如瓶,不会让长公主知道她说漏了嘴,好容易才哄得这丫鬟止了啼哭。人不堪用,礼却不可废。自己等待多时的亨通官运,少不得还得依托这对心思单纯、怯懦无能的主仆哩!

    多年后茶舍间,再听闻昭烈皇后在夏州的奇遇,侍中江钊却唯有打扇自嘲的份。毕竟年少轻狂、初出茅庐,不知怎得竟反倒被个小丫鬟哄了去。以至于后来夏州那场大祸,本该是他声名鹊起的良机,却最终倒成了她功在千秋的实据。

    他到底、还是轻视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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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之仍在花厅同郡君闲话,文雀及卢公子陪同左右,木棠便径直回了西跨院,关了门放了药,就在桌边坐了许久。

    自己不是那江主簿的对手,她很清楚。所以与其对峙下去被抓住更多把柄,倒不如装疯卖傻、先逃再说。大人物面前要伏低做小、小人物面前才要耀武扬威。江钊又非敌人,也不怕他敢对自己不利。

    是的,那一大段剖陈心迹木棠竟全都听懂了。说来说去他无非是想攀上小之这位长公主,图个知遇之恩,肖想一飞冲天。所以他自不足以为虑。木棠在想另外一些事情。

    小之、为何要隐姓埋名;我们究竟、有何顾虑。

    张公子曾说这是皇帝的意思。一怕武官阻挠、二怕楚人作祟、三怕冤家寻仇,所以不可声张,等到丰州再宣圣旨。戏台上的和亲却不是这么演的。必然昭告天下、队伍庞大,浩浩荡荡极尽铺张。如果真这般堂堂正正,武将反倒不敢公然反对,否则便是抗旨;楚人也不敢暗行不轨,否则便是公然与大梁为敌;任他什么仇家更不敢对和亲的公主下手,甚至根本不会寻到可趁之机。

    皇帝言行相悖,能作何解释?不是张公子撒了谎、便是皇帝另有所图。仍是出京第一日的忧思,她当夜却实则并不曾如愿看到圣旨。

    可如今、商队又在何处呢?

    “你在这里!怎么样,大夫说要不要紧?药怎么放在这里也不煎,想什么呢?”

    小之扑回来,叽叽喳喳还有许多话说,木棠嗓子本不舒服,也只有由她闹去。自己在这冥思苦想能有什么用,随遇而安、随机应变就是了。前方便是丰州,此地还是刺史府,有孙刺史和江主簿照看着,用她一个小姑娘费什么心神?还是专心养好身子比较要紧。

    可不是,这第二日一起来,她嗓子彻底就哑了火,半点声也挤不出了,所幸倒不曾发起高热。小之按住了她不许她起床,拉了文雀出门去玩,回来时又是吵吵嚷嚷、怒气冲冲,甚至连带孙固一起骂:

    “……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你们都分不清!还和孙固串通一气!我找我姐姐去评理!”

    木棠把脸埋倒在被子里。

    救命、她不过是想好好睡一觉。

    “我就说姐姐还在睡,你们非要回来打扰她。现在去县衙!回来了姐姐正好睡醒……卢正前你还堵我?”

    清脆利落,是一记巴掌响:

    “昨儿个还一幅幅义愤填膺的模样,现在见了血胆子都吓没了!他们怕,我不怕!”杨绰玉气势汹汹,好不威风,“人命关天我岂能袖手旁观!你们如今畏首畏尾,就是为虎作伥!让开!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是想犯上作乱吗!”

    木棠还能如何?唯有扔了被子坐起来,正好就和面无血色的文雀对上眼。

    “午花死了。”

    “他们非说魏叔叔是嫌犯!简直岂有此理!我现在就去堂上,看他孙固当着本公主的面,还怎么官官相护!”

    “审案的是县太爷我的祖宗,刺史大人可没那个闲工夫……您可小声些咱在人家里呢……木棠,你不来帮忙?”

    木棠那小脑瓜子里,现在根本就是一团浆糊。

    午花身死,魏铁被拘?江钊安排,由魏铁另行一路,保护午家姑娘进城、自寻馆驿入住,只等旧案重审到衙开赦。在这关头,有谁会暗下杀手?却为了什么?仅午花一人为自家弟弟代考而已,没有合谋没有勾结;此次更是要免其死罪,而非追查罪责,又有谁会害怕牵连、多此一举?

    小之又叫起来:

    “……小小一个宁朔县令算什么东西?就算他午献是三品大员,也没有栽赃陷害却全身而退的道理!”

    午献?莫非是午花的父亲?他即是县令,那……

    小之认为这位午县令才是幕后黑手,杀死亲女、嫁祸魏铁、只怕牵出更多隐情?哪有这样的事情!不管这宁朔县令背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孙刺史政务繁忙,代考案必然草草作结,几乎不可能一路顺藤摸瓜查到午献头上。况且他身为人父,虎毒不食子,又怎么可能为了这没影的事,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

    等等。

    江钊为何安排他几人投宿别处,不直接领来州府呢?他身为一县主簿,大可以以捉拿要犯为名,禀了刺史就是。如此大费周章,是因有所顾忌、还是有所企图?

    这会是、他引小之发现午花的用意吗?

    “反正怎么说,宁朔县令擒拿不力,一个月了不曾拿住藏在净禅寺的午花。以这名头足够拿他到案。宁朔县城民不聊生,也是他的失职。大好机会,还能放了他不成?”

    小之正嚷嚷着,府上庶仆前来传话,说郡君请了杂耍艺人,邀她前去观赏表演。小丫头闻言果然心动,可似乎又放不下伸张正义的宏图伟业,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眉毛一挑,自己跃到木棠身边来。

    后者便知大事不妙。

    “杀人大案就算审结也要刑部核查批复,一来一回得要些时日。况且今日不一定就能结案。姐姐,不如由你先去探探情形,我们好商讨对策。要是有何不公,回来告诉了我,我去作主。”

    不等木棠应诺,她说罢就走,依旧喜气洋洋的、好似已忘记了午家女的冤屈。门倒是大开着,把些寒风都倒进木棠的衣袖里。文雀也只顾得上安慰她几句,接着提裙便追。留下木棠一个,站在桌边,手心握得微微出汗。

    她从没看过堂审,她有些怕。

    可正因为怕,所以她必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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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门前闲人寥寥、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翁老妪。堂上衙役并非凶神恶煞、也不曾见着什么不堪入目的酷刑。魏铁被提上堂来时挺胸抬头,不曾喊冤叫屈,倒显出副几位别扭的英雄气概。身边有人小声议论,大多是骂这厮犯下滔天大罪静还不知悔改着实可恨。堂上县太爷也是如此将其怒斥一番。可魏铁依旧丝毫不惧,反而怒道:

    “小人一句话都没说,大老爷上来就是好一顿臭骂,这难道是拿了别家的银子,便要认准了小人就是凶手不成?”

    被代罪之人当面顶撞,朔方县令也是平生头次。他合上手中卷宗,带了笑来诘:“不论你是否真凶,上了公堂还如此倨傲,岂非藐视律法、公然视朝廷于无物?本官本应先打你十记堂棍,诸衙役近来缉捕细作辛苦,暂且不劳动他们。师爷且先记下。魏铁,你既自持无辜,且将与午氏因何相识,为何结伴而行,以及昨夜下榻后、至今日报官前,桩桩件件都清楚道来。”

    眼见县太爷这般好说话,不仅木棠敢凑得更近些,魏铁更是来了气力,洋洋洒洒从张氏孤儿寡母如何可怜、自己如何心怀不忍一路同行说起,一路讲到命运不公、到头来还让他摊上一桩命案,何其可恨!身侧纭纭非议渐渐变为声声叹息,木棠却愈发嫌恶。分明一套避重就轻的把戏,除了勾起听众同情,与梳理案情全无干系。油滑至此,当真难保那午家姑娘是被他所害!

    木棠这么想着,就去看桌案后县令的神情。他靠着椅背,虽时不时点点头,但却至始至终一脸淡漠,丝毫不为所动。或许这县太爷也知晓小之与刺史的关系?同江主簿一样,忙着巴结,所以置身事外,由着魏铁引导局势?这不,好容易听魏铁絮絮叨叨讲罢细枝末节,他也不过懒懒来问:

    “依你所言,昨夜你与死者分房而住,自晚饭后便再未见过面?”

    魏铁自然点头。

    “那你半夜可曾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大老爷刚才是没听见?小人不是才说了,小羊那丫头天还没黑就喊累,小的几个就早早吹灯去睡下了。这每天累死累活的,半夜天塌了都醒不来的。”

    他这么轻轻松松笑着说完,似乎是反应过来不对,马上又换作一脸沉痛:“怪我,怪我!早该想到的,她这么危险,大家伙就该住在一处!我打个地铺不就成了吗,做什么要分房来睡。不然这好好的丫头,怎么能被那、嗨!是我窝囊!还给小羊吓坏了。怪我!全他娘怪我!”

    “你的意思,她本就身处危险。有人要取她性命?”县令精神一振,果不其然抓住字眼开始循循善诱,“你既说自己无罪,可是已知凶手是谁?”

    魏铁突然梗了声。他抬头看一眼县令,接着忽而回头向堂外看来,视线不偏不倚就落在木棠身上,骇得她缩起肩膀就是要藏。

    但她没有。

    她看见魏铁的眼神在落在自己身上那瞬蓦地亮起来,她听见魏铁高声陈请让自己上堂作证。从头至尾她都极尽克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这么淡淡站着,冷冷看向上首。不管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她都不该参与其中,对一方县令不利的片面之词不该从她的嘴里草率说出。开始时她是想打着说不出话的幌子,后来她脑中冒出个更聪明的主意——自己大可以仗小之的势,趾高气扬好似来监工。县令不敢得罪刺史大人的座上宾,自然也不敢把她拖进这潭浑水中。

    由是她就那样淡漠地站在原地,听县令一拍惊堂木骂魏铁顾左右而言他,听他二人磨磨唧唧地扯出科举弊案,听四周闲人窃窃私语愈甚。此案今日未审结,木棠猜出那县令看自己如此置身事外,打算晚上再去探探刺史大人的口风,于是先行一步要回去同众人仔细商榷一番。她走得快,及至刺史府门前的巷口手心还是湿的。可就在停下来喘口气的当口,几步开外突然走出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就从那已经落了大半阴影的小巷中。木棠想问个清楚,可又不大敢。是对方先出了声。他拱手抱拳,声音不大不小,端的十足诚恳:

    “我只是放心不下,并无恶意。”

    黄昏的最后一抹阳光不偏不倚落在赵老大鼻头那颗黑痣上,木棠似乎是觉得晃眼,便躲闪了目光。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既避之不及恐他挟私报复,又心怀恻隐自觉当日逼人太甚。她于是指指自己嗓子,摇摇头、欠身便要走。

    赵老大又叫住她。

    “转告卢小公子,让他一定仔细防备着。宁朔县里那群泼皮追了来,许是怀恨在心,有意报复。”

    木棠手心又开始出汗。她咽了口水,转过身来,浅福了一礼。

    “谢谢。”

    做了个这般的嘴型,她便进府去了。这一路步履不停,她把袖口拧成麻花。小之还在花厅,正和孙家的两个女儿玩得开心。木棠前脚刚迈进门来,孙刺史后脚便到。孙家两个小姑娘瞬间噤了声,由母亲牵着急惶惶避出了门去。杨绰玉本意犹未尽还想说些什么,回身一见孙固登时便换了心思。

    “孙叔叔安!可是县令审出什么、为魏叔叔沉冤洗雪了?”

    “不急。嫌犯嘴硬,此案确实也有几分疑点,还得详查。” 孙固说着亲自去沏了杯茶,试了冷热,转身斥了庶仆几句,再回头来陪笑,“乡试舞弊自案发已有月余,宁朔县竟半分都没有追查到案犯行踪,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午献其人还有蹊跷,姑娘且安心在府中住着,水落石出总有时日,何必急于一时?”

    一旁庶仆已经换了新烫的茶水、并添了炭的暖手炉上来。杨绰玉抱着暖炉看文雀扇着杯上热气,不由自主便皱起眉头:

    “我识得魏叔叔,他古道热肠,决计不会助纣为虐,更不会害人性命。你且先放了他。快冬天了,大牢里不好过,他才挨过打的。”

    木棠赶忙咳了两声。杨绰玉不曾理会,只盯着孙固看。孙固抬眼、又低眼——不过仅仅一瞬。他再次抬眸,眼中似笑非笑,已是不怒自威之态:

    “这恐怕,不符办案流程。人命关天,本官不敢如此儿戏。”

    这倒是大大出乎木棠所料。杨绰玉更是气结:“由我作保,就让他与卢公子同住!上下有刺史府的衙役看着,等案情明了,判他无罪了,再赦他自由之身,这也不可么?”

    “不妥。”

    孙固只是摇头:“如此重犯怎能近得姑娘身侧。出了万一,本官如何对得起忠文公在天之灵?况乎本朝律法,杀人嫌犯不得保释。本官依律行事,还请姑娘多多担待。若魏铁当真无辜,本官自然还他清白。”

    他说罢,轻飘飘睨来一眼:“还是说姑娘,信不过我这个表叔?”

    过这样的语调杨绰玉再熟悉不过,沉闷、沉重,咬字如刀,可不正是自己父亲从前威慑八方的惯例?到此份上,便不能再争、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乎她尚且不曾提及自己的身份。孙固招呼罢庶仆,回身又是一样和煦的笑:

    “天气寒冷,花厅这透风的地儿实在不该久待。孙姑娘且随庶仆回房,晚膳厨房会尽快送去。”

    见杨绰玉依旧欲言又止,孙固便恭身做个揖。有理有据、礼数周全,从头到尾他都挑不出半分错漏。杨绰玉满肚子的气只能留着回了屋关起门来冲文雀乱发泄一通。木棠说不出话,只能挡在文雀面前拦着,睡在她身边陪着。脑中千头万绪、琢磨不透的事由不减反增。文雀还又转过来:

    “还有件事……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你可记得宁朔城门外、帮了我们的那名校尉?长得很像泥塑神那个?那天,我见他在宁朔县衙外鬼鬼祟祟,今儿下午,又见他来到刺史府中。当时我们用的过所上,主子姓荆不姓孙,是五品官眷不是忠文公的女儿。会不会、是他将这事告诉了刺史,刺史今儿下午才会态度大变,不把主子当一回事?”

    再或者、此人根本就是孙固的眼线。

    一根盯着宁朔县、盯着午献的眼线。

    难不成又是延州旧事?刺史忍不下县令,欲以奸细之名拿其下狱?木棠只觉头疼。她很快却更有大霉头要烦。第二日一早,文雀先惊叫起来,说小之曾有件绣着凤凰的锦袍寻不着了,恐是清算可以典当的行装时拿出来丢在了宁朔县衙。那锦袍是先帝所赠,昔年说是僭越,如今更不敢随意丢弃。可现下外有江钊内有孙固,刺史府旁还游荡着个赵老大,文雀看护小之离开不得,所以即便木棠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也唯有乘车、快去快回。

    “这么大冷天的也实在是难为你。但这般大事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卢公子走不脱,主子那个脾气还得留个人陪着……”

    文雀的声音渐弱。木棠终于扶着桌沿站起来,抬头一眼,正看见窗外的漫天飞雪。

    她突然就想起那萦绕她经年的恐惧。

    一如既往,她开始害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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