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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功夫，橄榄绿车间门前空场上，就站满了一大圈人，数一数不下一百多口子。
万厂长开始训斥了：“这个厂子，再不整顿整顿不行了。干部不作为，工人偷奸耍滑，尤其是夜班，停机睡觉，难道你们当主任、书记的都不知道吗？
“办公室里，看报、抽烟、喝茶、聊天。那句顺口溜怎么说的？一杯茶水、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连夹缝广告都得看完，你们当是坐茶馆来了？不下车间、不了解生产，厂子里接二连三，出这么多事，不闻不问，好像与你们无关，你们想把厂子弄黄啊？
“厂子黄了，我量你们百分之九十的人找不到工作，要你们干什么，养大爷呀。身无一技之长，离开化工厂你们还会干什么？现在，化工厂哪家是景气的？国家要抓大放小，不管我们了，背不动那么多包袱了。
“权力下放，进入市场经济，能者生存。就像你们这样，好吃懒做的，混吃等死的，还想生存哪？自生自灭吧！
“你们看我一天到晚，开个车，东跑西颠的，好玩啊？我是在要钱，拎着个破包，跑市里，跑局里，跑计委、跑经委、跑建委、跑银行、跑信贷、要计划、要项目、要贷款、要钱，给你们发工资。
总有一天要不来钱的时候，那就只有关、停、并、转，破产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告诉你们吧，我已经把这个厂抵押给银行了，先给你们通个气儿。”
人们低着头、垮着脸，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知道我请你们来干什么吗？昨天夜里跑了一锅料，竟然问谁谁不知道，你们看看，岂非咄咄怪事。那是五十万哪，够发两个月工资了，竟然不翼而飞了，谁也没责任！
“那一天，我路过会计科，看见赵会计师，撅个屁股，钻在桌子底下。我问他，你在干什么？他说一分钱不见了。我说一分钱不见就不见了呗。他说那哪儿行啊，对不上帐啊，万一哪一天那一分钱又钻出来了，这差帐的事儿不是得我兜着。
“好，今天丢了五十万，看看谁来兜着？如果查不出来，交班的、接班的，还有车间三位领导共同来赔这五十万！”
万厂长扫视了一圈，个个都像呆头和尚一样，连几个厂级领导，党、政、工、团，没一个不回避万厂长目光的。
万厂长突然发现：“怎么张工没来呢？他特殊啊，丁秘书，你通知了没有？”
“通知了，他说他有事。”丁秘书声音很小，但是因为场内很静，大家还是都听得很清楚。
“他有事，我就没事了？是不是居功自傲哇！就设计那么个破喷雾干燥，就了不起了！洛雁，你再去替我请一趟，我看他架子有多大？我就三请诸葛啦！”
洛雁闻声，急忙跑了出去。
—·—
洛雁一步两梯地登上了三楼，看见张工正在调试控制台。
“张工，万厂长喊你去。”
“你没看我正在忙着吗？”
“万厂长发火了，全厂干部没一个敢动弹的。”
“什么事发火？”
“昨晚跑了一锅料。”
“一锅料也不是我跑的，怎么非我去不可？”
“真急死人了，全厂干部一个也不能少，都在听他训话，他说，他要三请诸葛，亲自来请你！”
张工跟身边的操作工说，不许开车，等他回来再开车。便和洛雁一起下了楼。
张工走进圈子里。圈子很大，不说有一个足球场大嘛，也有半个足球场大。大家都不敢靠前，都在慢慢往后稍，逐渐地就稍出个地广人稀的大圈子。
“张工程师！——张高级工程师！我向大家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就不能叫张工了，应该叫张高工了。今天上午接到四川省技术职称评定委员会寄来的公函，张天翼是我们厂，也是我们市第一批，被批准的高级工程师。
“当然，后面还会有，现在是成熟一个、批准一个，和入党差不多，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哎，你们怎么不鼓掌啊，不服气呀是怎么的，不服气的就出来遛遛！”
于是，大家鼓掌，会场的气氛好像也轻松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也有人露出的是讥讽的笑、蔑视的笑和不服气的笑，当然谁也不会站出来遛遛。
“喷雾干燥这个项目，当初大家一致反对，只有我一个人支持，可是后来听总公司张总经理说，他看过二十几家喷雾干燥工程，没有一个成功的，劝我不要搞，弄得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怎么办，货都订了，不上也得上，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说实话，这是搁在现在，改革开放了，权力下放了，工厂有了自主权；要搁过去，部里不批，局里不批，我这个七品芝麻官，还敢顶着干哪！早就枪毙了。我是指的项目，不是指的人。
引起了一阵“嘿嘿嘿”的干笑和傻笑。
“现在怎么样，干成了，张总经理也来现场祝贺，握住张高工满是机油的手不放。回去以后洗了三天，也没洗掉机油味儿；不是我瞎说，咱们喷头用的是高级航天润滑油，渗透力特别强，附着力也特别强，不然怎么能耐得住一万八千转的高速呢！
“对不起，跑题了，言归正传。现在咱们这套装置，全国独一无二，有四项技术是世界独创的，张工建议我申请专利，我想我们也不是制造机器的，专不专利有什么用，放放再说吧。
“张高工被总公司推荐，化工部提名，参加了‘全国第三届干燥技术论文发布会’，还得了特等奖。会上很多单位问我们供不供货，转不转让技术，张工说他做不了主，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咱们厂现有的这些烦心事就忙得我脚打后脑勺了，还让我供货？
“不过转让技术还可以，反正咱留着技术也没用，还不如转让了弄点儿钱花花，我现在缺的就是钱！
“有人在扬言，张高工这套技术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发现的毛病不下几十处，只要把张工调出车间，我要把他的设计全部改完；
“我劝他先不要动手，当初讨论方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有更好的方法，现在别人搞成了，你又要推翻了重来。现在专利权在我手里，你要动哪里，先把专利权买去，愿意怎么动就怎么动。
圈子里引起一阵哄笑，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没考试就入了学，上起课来一点儿也听不懂，云里雾里地好像在坐飞机；坐了两年飞机，毕了业，分到厂里，好像突然又明白过来，似乎什么都懂了。其实技术很简单，哪里要学么，“为所欲为”就是了。
—·—
万厂长收回话头：“张高工，全厂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在忙，请了几回你才下来，你在忙什么呢？”
“控制程序□□作工搞乱了，我还在调试，现在还停着产呢！”
“这都开车半年多了，你还没把操作工训练出来呀？”
“我当初提出来最低也要初中毕业的，您给我派些初小还没毕业的，在家喂猪做饭的农村大嫂，叫我怎么训练？”
“你这是在说我呢，我就是小学还没毕业，这不是也来当厂长了吗，怎么就不行呢？”
“怎么能跟您比，全厂两千多人，就您一个当厂长，您这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呀！”
“你不要讽刺我，你当我是白痴啊！我问你，你那套装置老出问题，月月完不成生产任务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装置问题，是管理问题。”
“你这是把责任推给三位主任！你说说管理上有什么问题？”
“问题有三：第一，操作工为了多拿奖金，空车交班；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不进料了，把塔里的剩余物料打扫干净，并且用木棒、铁锨把风管里、除尘器里的物料敲打干净，等接班人到来，只有重新上料，重新开车，没有一个小时，别想看见产品。
“一个交接班下来就损失两个小时，三班交接下来就损失六个小时，不信大家去看看，不锈钢的管道和设备都砸变形了，纯属野蛮生产；
“第二，夜班工人，半夜两三点钟便停车睡觉，早晨五六点钟才起来开车生产。”
“说话要有根据，你怎么知道的？半夜两三点钟，你看见的吗？”车间主任赵老大终于沉不住气了。
“控制台上的仪表告诉我的。”
“什么仪表？你还在控制台上装了监视器？你这属于特务活动！”
引起全场哄堂大笑。
“这是温度记录仪告诉我的，每晚两三点钟到五六点钟，塔内是常温，说明没有生产；热油炉的自动仪表也显示了这段时间的温度在一百度以下，而正常生产的温度是二百五十度，说明热油炉工也压火睡觉去了。”
“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作为车间主任，你在哪里装了监视器应该告诉我呀！”赵老大质问道。
“因为你从来也没去过控制台。再说，告诉你也没用，你也找不到哪台是记录仪，哪台是控制仪。”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
“知道了也没用，因为控制台只有两把钥匙，我一把、仪表车间一把，其他人等一律无权打开控制柜。”
“厂长，你听见没有，他有多么狂妄自大，我倒成了其他人等了！”
全场人等都在“哈哈”大笑。厂长忍住笑说：“连我都是其他人等，还别说你。张高工，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茅塞顿开了。那你再说说第三个问题。”
—·—
“第三，破坏机器、破坏生产。”
“谁在破坏机器、破坏生产？”万厂长和赵主任几乎异口同声地反问道。在场所有的人也都张大了嘴巴，目光集中到张天翼身上。
万厂长往张天翼这边走了几步：“张高工，你可把事情说大了，这可是阶级矛盾呀！”
“这也不能算阶级矛盾，还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而已。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奖金。交班人把料出空以后，就往雾化器里扔石子、扫帚苗子。接班人早上一开车，设备堵塞，就找机修车间来修理。
“机修车间接着电话，开完班务会，慢慢收拾好工具，溜达到现场已经快十点了。有句顺口溜叫做，‘吊儿郎当是电工、扭扭捏捏分析工、破破烂烂操作工、磨磨蹭蹭是钳工’。机修钳工溜溜达达到了现场，把情况问清楚，再转着圈地把机器端量够了，泡上茶，点上烟，寻思琢磨半天。”
“为什么要这样呢？”万厂长很不理解。
“他也没修过这玩艺儿，得把结构弄懂了，看看从哪儿下手哇。听说这玩艺挺贵的，十来万一台，还是飞机厂加工的，别弄坏了，吃不了兜着走。师傅再吩咐徒弟把葫芦挂上，把雾化器从塔里吊出来，慢慢放到地上，四周垫稳了，才敢把钢丝绳解开。
“操作工站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也不敢催。还得给师傅老爷、徒弟老爷倒茶、点烟，笑脸相陪。你如果着急，说，师傅您快点吧，我们还等着生产哪。把师傅惹急了，师傅的怪话可多了：
“别说生产了，就是生孩子也得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慢慢往外拽呀，要不你来，我看你能多快，这是开玩笑的吗？这一台喷头十几万，一万八千转的高速，你当是闹着玩的？你还叫我活不活啦？一点地方弄不对，嘁哩咔喳，十几万就报废了。
“来，点烟，师傅手上净机油，没法拿烟。操作工小姑娘像受气包似的，把烟送到师傅嘴里叼上，再把火柴划着，把烟点上，把师傅哄高兴了，兴许能快点儿。中午吃饭再一耽误，今天一天的产量就泡汤了。
“这是在白天，如果是在夜间，那就更惨了，到哪儿找师傅去，这种高转速机器也不是谁都敢碰的，遇到这种事儿，也就自认倒霉了，人还不能走，干熬一个晚上，等第二天上午八点，交完班才能走。”
万厂长这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月月完不成生产任务！赵主任，是这样吗？
不一会功夫，橄榄绿车间门前空场上，就站满了一大圈人，数一数不下一百多口子。
万厂长开始训斥了：“这个厂子，再不整顿整顿不行了。干部不作为，工人偷奸耍滑，尤其是夜班，停机睡觉，难道你们当主任、书记的都不知道吗？
“办公室里，看报、抽烟、喝茶、聊天。那句顺口溜怎么说的？一杯茶水、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连夹缝广告都得看完，你们当是坐茶馆来了？不下车间、不了解生产，厂子里接二连三，出这么多事，不闻不问，好像与你们无关，你们想把厂子弄黄啊？
“厂子黄了，我量你们百分之九十的人找不到工作，要你们干什么，养大爷呀。身无一技之长，离开化工厂你们还会干什么？现在，化工厂哪家是景气的？国家要抓大放小，不管我们了，背不动那么多包袱了。
“权力下放，进入市场经济，能者生存。就像你们这样，好吃懒做的，混吃等死的，还想生存哪？自生自灭吧！
“你们看我一天到晚，开个车，东跑西颠的，好玩啊？我是在要钱，拎着个破包，跑市里，跑局里，跑计委、跑经委、跑建委、跑银行、跑信贷、要计划、要项目、要贷款、要钱，给你们发工资。
总有一天要不来钱的时候，那就只有关、停、并、转，破产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告诉你们吧，我已经把这个厂抵押给银行了，先给你们通个气儿。”
人们低着头、垮着脸，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知道我请你们来干什么吗？昨天夜里跑了一锅料，竟然问谁谁不知道，你们看看，岂非咄咄怪事。那是五十万哪，够发两个月工资了，竟然不翼而飞了，谁也没责任！
“那一天，我路过会计科，看见赵会计师，撅个屁股，钻在桌子底下。我问他，你在干什么？他说一分钱不见了。我说一分钱不见就不见了呗。他说那哪儿行啊，对不上帐啊，万一哪一天那一分钱又钻出来了，这差帐的事儿不是得我兜着。
“好，今天丢了五十万，看看谁来兜着？如果查不出来，交班的、接班的，还有车间三位领导共同来赔这五十万！”
万厂长扫视了一圈，个个都像呆头和尚一样，连几个厂级领导，党、政、工、团，没一个不回避万厂长目光的。
万厂长突然发现：“怎么张工没来呢？他特殊啊，丁秘书，你通知了没有？”
“通知了，他说他有事。”丁秘书声音很小，但是因为场内很静，大家还是都听得很清楚。
“他有事，我就没事了？是不是居功自傲哇！就设计那么个破喷雾干燥，就了不起了！洛雁，你再去替我请一趟，我看他架子有多大？我就三请诸葛啦！”
洛雁闻声，急忙跑了出去。
—·—
洛雁一步两梯地登上了三楼，看见张工正在调试控制台。
“张工，万厂长喊你去。”
“你没看我正在忙着吗？”
“万厂长发火了，全厂干部没一个敢动弹的。”
“什么事发火？”
“昨晚跑了一锅料。”
“一锅料也不是我跑的，怎么非我去不可？”
“真急死人了，全厂干部一个也不能少，都在听他训话，他说，他要三请诸葛，亲自来请你！”
张工跟身边的操作工说，不许开车，等他回来再开车。便和洛雁一起下了楼。
张工走进圈子里。圈子很大，不说有一个足球场大嘛，也有半个足球场大。大家都不敢靠前，都在慢慢往后稍，逐渐地就稍出个地广人稀的大圈子。
“张工程师！——张高级工程师！我向大家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就不能叫张工了，应该叫张高工了。今天上午接到四川省技术职称评定委员会寄来的公函，张天翼是我们厂，也是我们市第一批，被批准的高级工程师。
“当然，后面还会有，现在是成熟一个、批准一个，和入党差不多，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哎，你们怎么不鼓掌啊，不服气呀是怎么的，不服气的就出来遛遛！”
于是，大家鼓掌，会场的气氛好像也轻松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也有人露出的是讥讽的笑、蔑视的笑和不服气的笑，当然谁也不会站出来遛遛。
“喷雾干燥这个项目，当初大家一致反对，只有我一个人支持，可是后来听总公司张总经理说，他看过二十几家喷雾干燥工程，没有一个成功的，劝我不要搞，弄得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怎么办，货都订了，不上也得上，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说实话，这是搁在现在，改革开放了，权力下放了，工厂有了自主权；要搁过去，部里不批，局里不批，我这个七品芝麻官，还敢顶着干哪！早就枪毙了。我是指的项目，不是指的人。
引起了一阵“嘿嘿嘿”的干笑和傻笑。
“现在怎么样，干成了，张总经理也来现场祝贺，握住张高工满是机油的手不放。回去以后洗了三天，也没洗掉机油味儿；不是我瞎说，咱们喷头用的是高级航天润滑油，渗透力特别强，附着力也特别强，不然怎么能耐得住一万八千转的高速呢！
“对不起，跑题了，言归正传。现在咱们这套装置，全国独一无二，有四项技术是世界独创的，张工建议我申请专利，我想我们也不是制造机器的，专不专利有什么用，放放再说吧。
“张高工被总公司推荐，化工部提名，参加了‘全国第三届干燥技术论文发布会’，还得了特等奖。会上很多单位问我们供不供货，转不转让技术，张工说他做不了主，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咱们厂现有的这些烦心事就忙得我脚打后脑勺了，还让我供货？
“不过转让技术还可以，反正咱留着技术也没用，还不如转让了弄点儿钱花花，我现在缺的就是钱！
“有人在扬言，张高工这套技术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发现的毛病不下几十处，只要把张工调出车间，我要把他的设计全部改完；
“我劝他先不要动手，当初讨论方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有更好的方法，现在别人搞成了，你又要推翻了重来。现在专利权在我手里，你要动哪里，先把专利权买去，愿意怎么动就怎么动。
圈子里引起一阵哄笑，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没考试就入了学，上起课来一点儿也听不懂，云里雾里地好像在坐飞机；坐了两年飞机，毕了业，分到厂里，好像突然又明白过来，似乎什么都懂了。其实技术很简单，哪里要学么，“为所欲为”就是了。
—·—
万厂长收回话头：“张高工，全厂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在忙，请了几回你才下来，你在忙什么呢？”
“控制程序□□作工搞乱了，我还在调试，现在还停着产呢！”
“这都开车半年多了，你还没把操作工训练出来呀？”
“我当初提出来最低也要初中毕业的，您给我派些初小还没毕业的，在家喂猪做饭的农村大嫂，叫我怎么训练？”
“你这是在说我呢，我就是小学还没毕业，这不是也来当厂长了吗，怎么就不行呢？”
“怎么能跟您比，全厂两千多人，就您一个当厂长，您这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呀！”
“你不要讽刺我，你当我是白痴啊！我问你，你那套装置老出问题，月月完不成生产任务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装置问题，是管理问题。”
“你这是把责任推给三位主任！你说说管理上有什么问题？”
“问题有三：第一，操作工为了多拿奖金，空车交班；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不进料了，把塔里的剩余物料打扫干净，并且用木棒、铁锨把风管里、除尘器里的物料敲打干净，等接班人到来，只有重新上料，重新开车，没有一个小时，别想看见产品。
“一个交接班下来就损失两个小时，三班交接下来就损失六个小时，不信大家去看看，不锈钢的管道和设备都砸变形了，纯属野蛮生产；
“第二，夜班工人，半夜两三点钟便停车睡觉，早晨五六点钟才起来开车生产。”
“说话要有根据，你怎么知道的？半夜两三点钟，你看见的吗？”车间主任赵老大终于沉不住气了。
“控制台上的仪表告诉我的。”
“什么仪表？你还在控制台上装了监视器？你这属于特务活动！”
引起全场哄堂大笑。
“这是温度记录仪告诉我的，每晚两三点钟到五六点钟，塔内是常温，说明没有生产；热油炉的自动仪表也显示了这段时间的温度在一百度以下，而正常生产的温度是二百五十度，说明热油炉工也压火睡觉去了。”
“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作为车间主任，你在哪里装了监视器应该告诉我呀！”赵老大质问道。
“因为你从来也没去过控制台。再说，告诉你也没用，你也找不到哪台是记录仪，哪台是控制仪。”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
“知道了也没用，因为控制台只有两把钥匙，我一把、仪表车间一把，其他人等一律无权打开控制柜。”
“厂长，你听见没有，他有多么狂妄自大，我倒成了其他人等了！”
全场人等都在“哈哈”大笑。厂长忍住笑说：“连我都是其他人等，还别说你。张高工，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茅塞顿开了。那你再说说第三个问题。”
—·—
“第三，破坏机器、破坏生产。”
“谁在破坏机器、破坏生产？”万厂长和赵主任几乎异口同声地反问道。在场所有的人也都张大了嘴巴，目光集中到张天翼身上。
万厂长往张天翼这边走了几步：“张高工，你可把事情说大了，这可是阶级矛盾呀！”
“这也不能算阶级矛盾，还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而已。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奖金。交班人把料出空以后，就往雾化器里扔石子、扫帚苗子。接班人早上一开车，设备堵塞，就找机修车间来修理。
“机修车间接着电话，开完班务会，慢慢收拾好工具，溜达到现场已经快十点了。有句顺口溜叫做，‘吊儿郎当是电工、扭扭捏捏分析工、破破烂烂操作工、磨磨蹭蹭是钳工’。机修钳工溜溜达达到了现场，把情况问清楚，再转着圈地把机器端量够了，泡上茶，点上烟，寻思琢磨半天。”
“为什么要这样呢？”万厂长很不理解。
“他也没修过这玩艺儿，得把结构弄懂了，看看从哪儿下手哇。听说这玩艺挺贵的，十来万一台，还是飞机厂加工的，别弄坏了，吃不了兜着走。师傅再吩咐徒弟把葫芦挂上，把雾化器从塔里吊出来，慢慢放到地上，四周垫稳了，才敢把钢丝绳解开。
“操作工站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也不敢催。还得给师傅老爷、徒弟老爷倒茶、点烟，笑脸相陪。你如果着急，说，师傅您快点吧，我们还等着生产哪。把师傅惹急了，师傅的怪话可多了：
“别说生产了，就是生孩子也得一条胳膊一条腿地慢慢往外拽呀，要不你来，我看你能多快，这是开玩笑的吗？这一台喷头十几万，一万八千转的高速，你当是闹着玩的？你还叫我活不活啦？一点地方弄不对，嘁哩咔喳，十几万就报废了。
“来，点烟，师傅手上净机油，没法拿烟。操作工小姑娘像受气包似的，把烟送到师傅嘴里叼上，再把火柴划着，把烟点上，把师傅哄高兴了，兴许能快点儿。中午吃饭再一耽误，今天一天的产量就泡汤了。
“这是在白天，如果是在夜间，那就更惨了，到哪儿找师傅去，这种高转速机器也不是谁都敢碰的，遇到这种事儿，也就自认倒霉了，人还不能走，干熬一个晚上，等第二天上午八点，交完班才能走。”
万厂长这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月月完不成生产任务！赵主任，是这样吗？